他转过身,沈暄文在另一头等他。他不喜欢玩手机,就只是两手插在口袋里,然后远远地看着晏晓阳。
晏晓阳喊道:“你要过来洗个脸吗?”
沈暄文点点头,笑着走过来。
他弯下腰洗脸,晏晓阳在他脖子后面按了一下,沈暄文的头发也淋了点水。他睁开眼睛,脸颊上还有水珠沿着清晰的下颌线滴落。
晏晓阳肆无忌惮地对他笑,沈暄文走近了点,身上的热气和味道带有年轻的荷尔蒙和侵略性。
晏晓阳的小拇指上已经没有那个环了,他的指尖点在沈暄文的胸口处,然后在那儿引诱般地画了个爱心。
“爱没有性,性没有爱。两种,你选哪一种?”晏晓阳问。
沈暄文按住他的手,他道:“哪一种都很遗憾。”
晏晓阳说:“算了,这不是我们要操心的问题。庆祝一下,我们去半价的游乐园吧!”
全价游乐园的票从上午开始,半价游乐园的票从下午开始。
晏晓阳看上去很有经验:“半价游乐园的票比二分之一还要少,只要我们踩点进去,剩下两个小时绝对能把大多数有意思的项目都玩一遍。”
沈暄文听得一头雾水,最后决定全都交给晏晓阳做决定。他不知道这里还有游乐园,事实上沈暄文最后一次去这种地方,还是大学时期带着弟弟去的那一次。
两人在app上买了半价票,但还没到可以入场的时间。沈暄文本想在别的地方逛逛,晏晓阳却说:“要提前过去。”
到了游乐园的门口,沈暄文才知道为什么要提前,除了他俩以外,还有不少人和他们抱着同样的想法,已经在这里排上了队。
沈暄文问:“你之前来过吗?”
晏晓阳说:“来过。”
沈暄文又问:“一个人?”
晏晓阳说:“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个人。”
他们站在队伍的中间,四点钟天色还亮,却仍旧不可避免地一点点黯淡下去。
Z市的游乐园比不上著名的某迪,但其实做的也还不错,有时候附近城市的人回专门开车过来玩。
沈暄文和晏晓阳排队进去,晏晓阳知道什么项目是值得排队的,什么项目是无聊的,先带着沈暄文玩了几个相对刺激的。
沈暄文一开始有点放不开,和晏晓阳玩了几次之后,也像是个毛头小子一样兴奋起来。
晏晓阳说:“你觉得哪个最好玩?”
“过山车?”沈暄文想了想,说道。
“啊哈。”晏晓阳酷酷地打了个响指,“那我们再去排一次,走走走,要把我们小于二分之一的票价玩回来。”
晏晓阳拉住沈暄文的手腕,两人便又去排过山车。谁知道这一回,他们在队伍中还碰到一个小孩儿,四处找人问能不能有人带他一起坐。
“他怎么会一个人?”沈暄文有点惊讶。
晏晓阳猜测:“可能是家长不敢进来,让他一个人碰碰运气。”
没有人可以带他。
大家都是两两结伴。
“你觉得他一个人可以坐一排吗?”沈暄文说。
“不知道。”晏晓阳说,“估计不可以。”
小孩儿始终不死心,直到排到最前面的时候,工作人员把他单独拦下来。沈暄文和晏晓阳做完伸展运动,又在过山车的第一排坐下。
云层渐渐被夕阳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沈暄文还看着那个排了队却又无法玩的小孩儿,说:“最起码他尝试过了。”
晏晓阳对沈暄文伸出手,大方地道:“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抓住我的手。”
沈暄文失笑道:“我们都坐过一次了,你听见我叫了吗?”
“啊啊啊——”晏晓阳扯着嗓子无中生有,“听得很清楚,没想到沈暄文这么大的人,居然害……我操!”
过山车轰然启动,晏晓阳一下子没准备,被一股推力送向天空,然后疯狂地下坠。沈暄文在他的身边大笑起来,一片惊叫声中,沈暄文居然在笑。
“别笑了啊啊啊。”晏晓阳调整过来,捏紧了沈暄文的手指。
下来的时候,暮色更深,两人去玩了两分钟的落日飞车。旋转的飞车缓缓上升、加速,带着他们不停地在空中旋转。
在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沈暄文看见在他左前方的晏晓阳张开了手臂,像是一只要飞起来的鸟。
建筑物后面的夕阳还剩下不舍得离去的夕阳,它不断地坠落,金色的、近乎红色的光照亮晏晓阳的脸。
落日飞车没有坐第二遍,因为落日时刻已经不再来。
沈暄文和晏晓阳在游乐园找到他们要去的最后一站,是球形影厅。地上摆放许多懒人沙发,他们进去的时候恰好是最后一场。
两人坐在角落里,影厅的屏幕像是天空一般伸展开,他们乘坐一趟在宇宙中不断漂泊的飞船,眼前绚烂的景象不停变换。
沈暄文看得十分入迷,晏晓阳牵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握在一起。
走出去的时候,沈暄文说:“好看。”
“最后再去一个地方。”晏晓阳说。
“什么?”
“摩天轮。”
夜色再次降临,摩天轮反而是现在最受欢迎的项目。两人排了一会儿队,被安排到一个单独的包厢。
沈暄文停留在Z市有一段时间,却还没有从这个角度欣赏过这里。他想象着摩天轮会将他托举到很高的位置,看见一片繁华的星火璀璨。
然而,有那么一会儿,沈暄文对外面的景色都失去了兴趣,反而是坐在他对面的晏晓阳,如此耀眼,如此温暖。
两人的腿伸长了靠在一起,晏晓阳这条牛仔裤在膝盖上有两个破洞,是前几年在网上买的款。他的双腿修长,没有多余的赘肉,这条牛仔裤穿在晏晓阳的身上显得很好看。
沈暄文想起好像的确有一阵子,这种破洞牛仔裤特别流行,他自己曾经也有一条,但没有晏晓阳穿起来这么好看。
“玻璃脏脏的。”晏晓阳说。
“看不清吗?”沈暄文说。
晏晓阳笑道:“能看到一点。那边——我们来的地方。那边——我们的青旅。”
沈暄文忽然说:“你能坐到我这边来吗?”
晏晓阳没动,说:“我们要保持两边平衡。”
“那如果有一个大胖子,和一个小瘦子坐一个包厢,会翻车吗?”沈暄文问。
“那倒也不会。”晏晓阳抬起手比划,“只是会微微倾斜一点。”
沈暄文还是觉得,既然难得坐了摩天轮,当然不能浪费。于是他微微身体往前,对晏晓阳发出邀请:“最高点了,亲一个。”
晏晓阳也不矫情,还挺开心的,说:“好嘞,您瞧好了。”
沈暄文被他逗笑,眼睛也弯起来:“你从哪儿学来的。”
“网上。”晏晓阳也往他的方向凑近。
沈暄文说:“这也够不着啊。”
晏晓阳撅起嘴,含糊地说:“你倒是努力点,我好努力。”
沈暄文一把拽着晏晓阳的衣领,很重地亲了他一下。两人重新坐回去,晏晓阳放松地坐在他的对面,还舒服地敞着腿,道:“这么霸道,小沈。”
“是这样的,晓阳。”沈暄文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就这样,他们彼此安静了几秒,摩天轮带着他们离开了最高点,他们再也不会上升,只有下降。
晏晓阳看着外面,又道:“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但是很久没有人陪我一起了。沈暄文,我今天还在想你的恋爱故事,然后我又想到,其实恋爱和人生,人生和摩天轮都一样,总是有着一个不经意的最高点。许多人都在拼命攀升,达到最高点后,从此就只有下降了。”
他一个人说完,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低头在上面胡乱写着什么。沈暄文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反复咀嚼,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受。
摩天轮最终接近地面,沈暄文因为晏晓阳的话而发呆,又被晏晓阳的声音拉回现实。他们一前一后,先后走出包厢。
入口和出口是两条分开的路,晏晓阳把坐摩天轮留下的票据随手扔进垃圾桶,但沈暄文却把他的那张留了下来,悄悄地塞进口袋。
他想,从前的他并不是喜欢收集纪念品的类型,却忽然想这么做了。
由于游乐园里面没有像样的餐厅,晏晓阳和沈暄文干脆打车去了别处吃饭。两人不知为何都有点沉默,不过胃里有了食物后,他们的心情又变好一些。
晏晓阳口袋里的感冒药还剩下一颗,饭后半个小时,沈暄文因为他的坚持又吃了一颗巩固。
两人往青旅的方向走,晏晓阳说:“我可能需要换个地方住。”
“哦。”沈暄文说,“为什么?”
晏晓阳说:“没什么,就是想换个地方住。夏天到了,想搬到一个可以看海的地方。你来吗?”
“来。”沈暄文笑了笑。
晏晓阳在黑暗中慢慢放缓脚步,他偏过头看向沈暄文,沈暄文的心跳因为他的注视而加速。但最终,晏晓阳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沈暄文他会去找一间喜欢的房子。
“对了。”沈暄文又想起了什么,“我们去看看小赵怎么样了。”
“嗯。”晏晓阳也笑了笑。
小赵的咖啡店面临倒闭,但他们不知道一个确切的日期。沈暄文后来去找小赵,见到他整个人的情绪非常低落。
沈暄文和晏晓阳都没什么好的办法安慰他,只不过这段日子两人和小赵经常见面,还是希望他也赶紧振作起来。
到了地方,小赵的咖啡店还是冷冷清清,两人走进去,小赵像是失去活力的人形史莱姆,趴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夜色听歌。
见到是他们两人,小赵维持着那个动作,问道:“喝什么?大晚上的,好像会失眠。”
“那来两杯白开水吧。”晏晓阳在小赵的对面坐下。
沈暄文看见小赵似乎是努力了一会儿,就是没精打采地起不来,于是笑道:“我自己接可以吗?我从这个地方钻进去。”
吧台后面是个神秘的地方,沈暄文努力地从挡板下面钻进去,然后听到小赵说:“其实,那个挡板是活动的,你推一下就开了。”
沈暄文:“……”
晏晓阳哈哈大笑。
沈暄文找了三个纸杯,接了白水,然后推开挡板走出去。
小赵说:“谢谢。”
晏晓阳说:“成年人一天要喝多少水来着?你补充一下水分,说不定能恢复正常。”
沈暄文说:“那他的真实身份难道是水宝宝吗?”
晏晓阳说:“可能吧。”
小赵努力坐直身体,死气沉沉地说:“不要在我面前秀恩爱,死gay。”
晏晓阳难以置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暄文,说:“活gay。”
“你。”沈暄文配合地指了指小赵,“才是‘死’gay。”
小赵警惕地竖起耳朵:“谁告诉你们的!你们谁的雷达响了!”
第18章 能看见海的房子
gay雷达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沈暄文和晏晓阳都觉得小赵是同类,小赵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沈暄文礼貌地说:“我们可能会在最近搬走,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吗?”
小赵说:“你们要走了啊。”
晏晓阳说:“是想换个地方住了。”
小赵说:“那倒也是,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能在青旅住那么久。”
晏晓阳说:“因为穷。”
“偶尔还可以干活抵房费。”沈暄文笑着补充。
小赵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水,虽然补充了水分,但依然十分颓丧,他道:“店肯定要关了,你们有空多来,多买几杯咖啡吧。”
沈暄文和晏晓阳对视一眼,又换了种措辞:“你如果有感情方面的困扰,也可以找我们说。”
“我……”小赵想了很久,“那我问了。”
“嗯。”晏晓阳拍胸口。
“做1爽还是做0爽?”小赵忽然变得严肃。
沈暄文愣了一下,笑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嗯……具体来说,这个很难形容,和每个人当时的状态有关系。”
“因为我还是个处男。”小赵说。
晏晓阳正在喝水,噗地一下把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
沈暄文:“……那这个……您多大?”
“二十一。”小赵低下头,“我现在的问题是……我现在的问题很多,你们说我要不要去gay吧看看有什么艳遇之类的。”
晏晓阳按住了小赵蠢蠢欲动的心,说:“你喜欢的那个人呢?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吗?”
小赵的心思很好猜,顿时有点害羞,但还是点了点头。
“有告白吗?”
“没有。”小赵摇了摇头,“他不肯见我。”
晏晓阳打了个响指,说道:“表白了试试看吧,反正失败了也不会怎么样。”
小赵也不知道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驴头不对马嘴地道:“明天吧。”
晚上回到住处,沈暄文洗完澡爬上上铺,却发现晏晓阳盘腿坐在他的床上,于是问:“今天你又想交换?”
“不是。”晏晓阳只穿了一件旧T恤,没有穿睡裤,“我在看你之前说的那本可恶的小说。”
“哦。”沈暄文也努力地坐上来,“我在网上搜过,但是没有搜出来,孔夫子网也去看过……还是没有。我都有点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什么正规的书。”
“也许不是。”晏晓阳打了个哈欠,“说不定是以前的人写的同人文,还是没有结尾的同人文,你真可怜,看了这种东西。”
沈暄文忍不住用手捏了捏晏晓阳的脸颊,笑道:“我谢谢你啊……如果你以后写虚构的故事,可不可以替我续写一下。”
晏晓阳瞪大眼睛,说:“你也太会给我找苦差事了。”
沈暄文随手用毛巾擦了擦头发,他们回来得有点晚,为了不扰民,就没有用吹风机。沈暄文把头发擦到半干,余光瞥见晏晓阳往他这边挪动,手指轻轻地划过他的眉毛——从眉心到眉尾,安静地描摹。
沈暄文心中一动,不太确定晏晓阳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摸到他的腿。
晏晓阳凑过来,侧过头在沈暄文的脸上亲了亲,说:“晚安。”
“晚安。”沈暄文呆呆地看着他。
接着,晏晓阳和沈暄文表演了一个如何在狭小地方乾坤大挪移。幸亏两人都不胖,否则还真的没法操作。
沈暄文调整姿势,安稳地重新睡在枕头上,晏晓阳在下面跳起来,飞速地露出一双笑眼:“晚!”
他消失了。
又跳起来,他说:“安。”
沈暄文也说:“晚安。”
晚安来晚安去,晏晓阳把灯关掉,沈暄文却一直没有睡着。他睁开眼睛望着黑暗,眼前闪过的还是晏晓阳在不久前亲他脸颊的动作和眼神。
沈暄文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只是觉得好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捏住他的心脏,他的心脏仍在跳动,但又跳动得没那么纯粹,输送血液的同时,心脏往他全身的骨骼中输送别的情感。
这些情感散落到沈暄文的全身,最后在他的关节处落下种子,种子发芽,长出丝线。沈暄文又要爱上一个人了吗?他又要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了吗?
因为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第二天沈暄文醒来得很晚。打开手机,晏晓阳没有给他留下消息,但是他也不在房间。
沈暄文起来洗漱,出来后一时之间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一会儿,才发现平时晏晓阳挂包的钩子上空空如也。
沈暄文难以置信,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在狭窄的房间里转了个圈。他走了?他没有打招呼就走了?不是说好一起去住能看见海的房间吗?
而后,沈暄文又想,他走了也无可厚非,谁也不能批判晏晓阳什么,他完全是自由的。沈暄文失魂落魄地又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再次出来,沈暄文打算还是在手机上问问晏晓阳,如果他不回复,那么今天下午沈暄文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然后,沈暄文一个转头,看见晏晓阳的包放在他的床头,刚刚是因为视线的遮挡,沈暄文没有发现。
沈暄文:“……”
他没走!他还在。他他他……
沈暄文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晏晓阳的床上,对着空气说:“你……吓我一跳。”
晏晓阳没走,他只是去看房了。
他看房不喜欢找中介,也不喜欢在网上看帖子。晏晓阳的方法是直接去到喜欢的小区,找保安,或者找每个楼道下面坐着聊天的大爷大妈。
一个早上,晏晓阳已经飞速地看了四套房,加了几个房东的联系方式。他在路边的汤包粉丝店里吃了点东西,下午又继续看其他的房。
“我就住三个月。”晏晓阳先提前说好,“我是暑假过来这里实习的呀,学生没那么多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