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沈暄文是很用心对待伴侣的那一类人，他不是只想着自己舒服的类型，他愿意做一切让对方感到开心的事情。
但在那个晚上，C君什么也没说，沈暄文等了他一会儿，之后也去冲了个澡。
沈暄文想，可能他只是害羞吧。
从知道自己心意的那一刻，到第一次亲吻，到上大学后一起约会，再到这个晚上，他们一起完成某种仪式，丢失一些东西，得到一些东西。
沈暄文又想，他对C君的责任如此更进了一步，现在他和C君的联系应该更加紧密，可惜他们不会有孩子，但除了父母，沈暄文和他，应该就是最亲密的了吧。
那，等下一定要再去和他说一会儿话，明天起来如果C君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们就干脆不要出去。
沈暄文还想，等回去之后想找个兼职，存一笔钱，到了暑假可以带C君去别的地方玩。
地方他都想好了，这回一定不回他老家那样的地方。C君大概会喜欢那种可以有游泳池的度假酒店，听起来费用不菲，沈暄文不是没有钱，只是想用自己挣的钱。
等他回去，C君却已经睡着了，沈暄文的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
沈暄文暗自计划的那些东西，没有完全实现，只来得及实现了一部分。
在他们大一和大二的这两年，沈暄文的确找了一份还不错的实习，正好和他的专业相关，是他们学院一个已经毕业的学长介绍的。
他和C君后来又在外面过夜几次，保持着这种近似于地下恋情的关系，在这两年中给了沈暄文极大的满足。
大二那年暑假，沈暄文已经攒好了钱，想和C君一起去。不过，那个夏天两人却没有在一起，C君告诉他自己要去国外，舅舅一家人邀请了他。
他在暑假开始前才告诉沈暄文这件事，沈暄文没有提前办护照和签证，赶不上C君的行程。
沈暄文虽然失望，却也没有生气，他去C君的宿舍帮他收拾行李，C君的衣柜里塞满乱糟糟的衣服，沈暄文一边整理他要带走的，一边帮他叠好不带走的。
C君的室友早就眼熟沈暄文，请他吃西瓜，开玩笑说了一句，沈暄文好像是C君的小媳妇。
C君附和，说他是的。沈暄文也起了玩心，叫C君老公。两人目光相接，C君愣在原地，室友大笑。
沈暄文送C君去机场，主要是帮他拎行李箱。时间还早，两人没有直接进去，只是在外面吹吹风聊天。
C君道：“你……在外面的时候还是克制一下。”
沈暄文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C君在说什么，点点头道：“知道，开个玩笑嘛，没人会发现的。”
“嗯，我走了。”C君说。
“好。”沈暄文帮他把背包背上，“随时保持联系。”
“那边有时差，你不用熬夜等我，到了我会发消息给你。”他和沈暄文拥抱了一下，“拜拜。”
“拜拜。”
沈暄文双手插兜，笑着对他挥手，看见他独自一人拉着行李箱走进机场。两人隔了很远还能见到，但最终，C君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入口的后面。
沈暄文趁此机会又回了一趟老家探望爷爷，帮他干点活，给奶奶扫墓。C君去了大洋彼岸，两人中间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和时差。
C君没有食言，一直和沈暄文保持联系。
他落地后，舅舅一家人先是带他去了几个著名城市旅行，后来又开车去了某个农场。C君给沈暄文发了不少照片，有一次他还去那边的大学参观。
沈暄文说：“你要转学去国外吗？”
C君说：“没有。”
沈暄文说：“我去看了一次爷爷，现在回家了，带我弟去游乐场。”
C君说：“玩得开心。”
沈暄文说不出那种感觉是什么，C君每天的行程他都有知道，甚至C君每次出门都是和一群人在一起，可沈暄文始终觉得非常奇怪。
如果非要形容，沈暄文觉得可能是“阴魂不散”或者“haunted”……总之，他没有办法说这件事。
与此同时，沈暄文带弟弟在游乐场玩过山车，却因为没有控制弟弟吃东西，等到两人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弟弟被晃得魂魄出窍，下来抱着垃圾桶呕吐不止，两眼也变成晕晕的蚊香片。
沈暄文立刻想：糟了。
果真回家后，小孩儿把这事一说，沈暄文的妈妈就开始心疼地念叨：“我就说了吧，大热天的非得跑出去，那什么游乐场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过山车那么危险，为什么要坐？你知不知道有人玩过山车的时候被甩下来了，到时候就死了！暄文你也是的，弟弟不懂事，你做哥哥的就由着他乱来？”
沈暄文觉得他妈是过度担心，道：“是我的错，他下次不吃那么多东西就没事了。”
“还下次？没有下次！让他好好学习才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上进。”妈妈说，“你上了大学之后好像爱玩了很多，有没有拿书出来看？沈暄文，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沈暄文只好说：“知道了。”
弟弟本来非常开心，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回到家，母亲这么一通胡乱担心，弟弟忽然开始发誓：“妈妈，我再也不去了！”
沈暄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吃完饭回到房间。他没有开灯，等到窗户外边白昼的光芒渐渐隐去，房间里彻底被黑暗笼罩。
沈暄文想，他们母子之间，反正是弟弟和她更亲近一点，反正当时自己是被留下的那一个，弟弟则一天都没有跟她分开过。
下次就不回来了吧。沈暄文想，他要去办个护照，这样就不会被丢下了。
沈暄文还有C君。
然而，大二结束的那个夏天，在他们分开的时候，C君应当还是经历了一些无法告诉沈暄文的事情。沈暄文本以为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但他同样想错了。
C君没有回家，自从高考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沈暄文临走前，还碰到过一次C君的妈妈。女人上了年纪，问了几句沈暄文他们在学校的事情，想让沈暄文留下C君现在的手机号码。
沈暄文没有给，女人冷冰冰地看着他。沈暄文谈不上落荒而逃，只是很快地离开了。去了学校，他终于见到了C君。
C君让沈暄文跟他回宿舍，他在国外给沈暄文买了几套衣服，都是国外的潮牌，沈暄文穿起来码数正好。
两人站在一起，沈暄文觉得自己又晒黑了一些，C君帮他剪掉领口的吊牌，两人凑得很近，沈暄文侧过头，问他：“你什么时候打了耳洞？”
“想试试就打了。”他说。
他帮沈暄文剪掉吊牌，用手拍拍沈暄文的胸口，笑道：“好了。”
C君的笑容里多出一些别的东西，沈暄文觉得那是一种对他来说非常陌生的东西，让他在那一刻感到莫名的心悸。他偏过头在宿舍里吻了C君，正好还没有人回来。
C君的回应又让沈暄文定下心，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一定是他太想C君了。于是沈暄文告诉C君，他已经办好了护照，下次可以陪他一起去。
两人再也没有一起出去玩过，沈暄文却一个人做了非常多的旅行计划。国内游和国外游都有。
进入大三，他们的时间不再像是头两年那么充足，一边忙着学业，一边忙着实习。有时候沈暄文想要和C君在外面住一晚，C君也都说他很忙。
沈暄文没说什么，他也无法去勉强C君，憋得难受就自己解决一下，或者去运动运动。
大四一到，他们要考虑将来。C君先是说要在国内考研，后来又说想申请国外的学校。沈暄文这才有点不太高兴，觉得他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
不过，沈暄文依然什么也没说。
他不说，不代表C君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关系第一次冷却了一点。C君最终放弃了申请国外学校，还是选择考本校的研究生。
沈暄文参加了招聘会，拿到当地一家互联网企业的offer。他决定不去读研了，但还是和C君在一个城市。
毕业后沈暄文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租了房子，他感到一种新的、对于人生的掌控感。
不过，他每一次想让C君留下，他都没有留下。沈暄文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一次他实在没忍住，问C君：“要不要带你去医院看一下？”
还是说，你只是对我没有感觉。
第16章 喘气玫瑰
前台打来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把沈暄文从梦中惊醒。他伸长手臂，在第一秒钟接起电话：“……好的，我们待会儿就下去。”
另一个人的重量无法忽视，晏晓阳整个人蜷缩起来，半边身体几乎压在沈暄文的身上。他的脸颊睡在沈暄文锁骨的下方，像是特地找了个地方待着。
沈暄文尝试抬起头，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伸手摸到晏晓阳的耳朵，他的耳垂异常柔软，沈暄文抑制不住捏捏的冲动。
“嗯……”晏晓阳发出困倦的声音。
沈暄文感觉心里也变得像晏晓阳的耳朵一样柔软，他有点抱歉地道：“我跟前台说要退房了，如果你还想住的话，我再打个电话？”
晏晓阳把他的手拿走，若无其事地继续睡觉。沈暄文倒是没了睡意，只是又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晏晓阳的头发。
“几点了？”晏晓阳的声音雾蒙蒙的。
“大概还有十五分钟。”沈暄文在心里估计。
晏晓阳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努力地抬起脑袋，沈暄文看见他头发乱成一团，半边脸压着自己睡出一片红印，觉得他这种样子非常可爱。
晏晓阳低着头，呆滞了一会儿，却道：“啊，嘴巴没闭上，口水流到你衣服上了。”
“没关系。”沈暄文笑道。
昨晚，沈暄文也不记得晏晓阳是怎么和他睡到一起的了。标间两张床，原本是一人一张，完完全全是浪费。床小，两人挤在一起聊到很晚，将近天亮时分才沉沉睡去。
沈暄文和晏晓阳起来快速地洗漱，夏季衣服穿得单薄，晏晓阳收拾好东西，再巡视一圈，说：“好，没了，出发！”
走着走着，沈暄文却隐约觉得今天的晏晓阳经常对他笑，而且笑得格外……宠溺？沈暄文百般不解，两人退了房，再勾肩搭背在老乡鸡店里坐下。
沈暄文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笑起来的时候眼神怪怪的。”
晏晓阳说：“我给你拿纸巾折个玫瑰吧，川崎玫瑰，以前特意学的。”
沈暄文说：“不要喘气玫瑰。”
晏晓阳一下子笑起来，道：“什么喘气……你这空耳也是无敌了。”
沈暄文说：“那是哪两个字？”
晏晓阳在手机上打给他看，沈暄文说像是八嘎国的。说到“八嘎”，沈暄文又想到自己以前另外一个空耳。他问：“你知道有个英文单词叫做‘bugger’吗？”
“什么鬼。”晏晓阳笑得拍桌，“你这不还是八嘎吗？”
“不是。”沈暄文说，“你查查，我以前看英剧的时候听到的，我当时也空耳成了八嘎，但不是。”
晏晓阳十分好学，用手机查了一下，果真很像。
两人走了一会儿神，又开始吃饭，沈暄文却始终没有忘记最初的问题，用胳膊肘碰了碰晏晓阳。
晏晓阳摸了摸头，说：“那我说了啊，你别生气，我觉得这可能有点儿冒犯。”
“你随便说。”
“你初恋一定出轨了吧。”
沈暄文心里一跳，晏晓阳又说：“你这他妈纯属白当了几年守身如玉的‘鳏夫’。”
晏晓阳严肃且认真，还说：“不可原谅，他辜负了一个大猛1。烦死，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看不起好人。”
沈暄文越听越乐，站在路边居然笑得直不起腰来。晏晓阳也露出一个笑容，对他道：“站着别动，我买个饮料。”
沈暄文看着晏晓阳的脚步一拐，走进临街的一间小超市。半晌后，晏晓阳走出来，对他晃了晃手里的两个易拉罐。一瓶啤酒，一瓶可乐。
“可乐你的。”晏晓阳说，“啤酒我的。”
“怎么不拿两瓶啤酒？咱们就从中午开始喝，一直喝到晚上。”沈暄文说。
晏晓阳特别讲究，白了他一眼：“生病的人喝可乐已经是特别优待了，还敢跟我提这种要求。”
沈暄文笑了笑，跟着晏晓阳过街，两人走到车站，上了去往海边的公交车。
工作日，车上的空座位挺多，两人并肩坐在一起。晏晓阳把车窗摇下来一点，让夏天的风缓缓地拂过他们的身侧。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沈暄文已经可以把过去的事情当做一个故事来说的时候，不用说晏晓阳，他自己也知道那段初恋的症结所在。
但，那是他这辈子的第一段感情，喜欢上的人曾经也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他们在一起很多年，沈暄文只是不想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罢了。
沈暄文喝了一口可乐，把易拉罐的环套在手上玩，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说道：“他的确出轨了，就在他去国外的那个夏天。他和一个女生……他其实是都可以的那种人。”
“哦。”晏晓阳愣了愣，随后点点头。
“但他不承认的，我毕业那年我们还没有分手，就这样又过去三年才彻底分开。”沈暄文有点自暴自弃，“我很蠢。”
“你不蠢。”
“我蠢。”
“你不蠢。”晏晓阳重复。
沈暄文转过头，看见光线从车窗外洒进来，照亮晏晓阳的眼睛。
“你不蠢。”晏晓阳用口型说了第三次，然后对他微笑。
沈暄文喜欢晏晓阳的笑，总是那么轻轻的，不会刻意的，没有任何讨好的，玩世不恭的。
喜欢什么就笑了，觉得开心也笑了，刷手机看见有趣的段子大笑，有时候还会对小朋友或者小动物露出故意逗弄的、友善的笑。
晏晓阳的笑没有伪装，就如同他这个人没有伪装。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这世界上似乎没什么能令他伤心的事，也没什么能打败他的事。
然而，这一刻，沈暄文忽然又想到另一个事实——晏晓阳愿意听他讲这些，是慷慨地给了他一个情绪抒发的渠道。
可他大概也不会在意，因为沈暄文和他的关系又不是情侣，所以晏晓阳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在意。
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沈暄文有时候会有一种强烈的迷惑感，仿佛他们真的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但窗外的风就是这么轻轻地吹了过来，也吹走了迷醉沈暄文的某种香气。现实，臭不可闻啊。
可是没关系。沈暄文又想，他还是愿意待在晏晓阳的身边。在他自我放逐的两年后，他的这个人也必定产生了不可回溯的改变。或许正是这些改变，让他能够遇上晏晓阳。
到站，下车。
两人有段时间没来看海，鼻息间又传来那阵熟悉的海潮味。沈暄文举起一只手遮挡住头顶的太阳，看见远处的风浪很大。
晏晓阳的啤酒已经喝完了，沈暄文手里的可乐还有一半。
“你快喝，你这打开之后气泡都快跑光了。”晏晓阳是那种喜欢碳酸气泡的人，绝对不接受单纯的甜水。
沈暄文倒是无所谓，他笑了笑，说：“你帮我喝点。”
晏晓阳走到他的面前，沈暄文默契地抬手喂他喝可乐。晏晓阳微微扬起头，沈暄文看见他张开嘴巴，甚至能看见他的舌头。
晏晓阳也瞥见沈暄文的眼神，一不小心就笑了出声，可乐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沈暄文笑起来，晏晓阳退后一步，说：“我就喝个可乐，你那什么眼神。”
沈暄文说：“刚才，有点想吻你。”
晏晓阳说：“那你能吻到可乐的味道。”
沈暄文说：“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看日出，当时的吻也很甜。”
晏晓阳说：“那是你吃了红豆面包。”
沈暄文把剩下的可乐喝完，扔掉空易拉罐，手指头上却还剩下那个拉环。他走回来，把易拉罐的拉环套进晏晓阳的小拇指。
“你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玩这些东西。”晏晓阳竖着小拇指，“很锋利的东西。”
“没有，我妈妈比较喜欢弟弟。”沈暄文想了想，回答。
晏晓阳耸了耸肩，两人沿着海岸线散步。这一带修建了栈桥、公园和各种便民设施。
公园是非常出名的，种植了各种南国的绿树，又因为地势的原因，沿着海湾的那处高低起伏，一旦走进去，便会自然而然地隔绝外面的噪音。
两人走进海边的公园，晏晓阳找到公用洗手间。他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的水池洗手——还是因为可乐的关系，甜水沾到手上之后有点发黏。
水池的外表像是石头，晏晓阳洗完手，又特地去摸了摸它的边缘，不太确定是真的石头，还是防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