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去。”
他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干涩,强硬。
搭在他腰上的手臂,悄然抽离。
身边的床垫向上弹起,李离坐了起来。
程肆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温热的抽离,他背对着李离,
心里说不清是骤然松了口气,还是被更深的、无边无际的失落所吞没。
他以为李离会像这一个月来的每一次一样,沉默地,转身离开。
李离只是坐在床边,没有了后续动作。
死寂在房间里疯长,缠绕住两人的四肢。
良久,一声极轻的,仿佛耗尽了全部气力,带着颓丧的叹息,打破了这片死寂。
“回不去了是吗?”
李离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刀锋般的颤抖。
“你不要我了?”
这句话,如淬冰的无形尖刀,毫无阻碍,精准地,狠狠地,
扎进了程肆的心脏最深处。
他的身体剧烈一震。
密密麻麻的疼,从胸口那一点猛地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他很想立刻翻身,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把那个说着傻话的人狠狠揉进怀里,
用尽全力告诉他不是这样,永远都不是。
可那股强大的,已经刻入骨髓的自我厌弃,
如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压制住他所有生理性的冲动。
喉咙里灌满了滚烫铅水般,又酸又痛,
颤抖的喉结疯狂地上下滚动,胀得生疼。
他想反驳,可一张嘴,出口的声音却染上了浓重的、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呜咽。
“不是……”
“再给我点时间。”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卑微得近乎乞求。
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躺着,背对背,沉默着。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悄悄爬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斑。
这场无声的角力,最终是程肆输了。
他输给了李离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脆弱,
也输给了自己那颗早已溃败的心防。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彻底妥协的声音。
李离的声音,平静地,从他身后传来。
程肆看不见,黑暗中,李离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胜利的弧度。
程肆闭上眼,睫毛颤抖。
“陪着你。”
身边的床垫再次下陷。
李离躺回到床上,依旧隔着那层厚厚的被子,重新伸出胳膊,圈住了程肆。
他的手,顺着腰线,试探着,想要向下滑去。
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攥住。
程肆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是要将他的骨头生生捏碎。
那只颤抖的手,将他的手,强硬地,不容置喙地,固定在了肚脐以上的位置。
“再给我点时间。”
低弱的声音,带着濒死的恳求。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不堪一击的防线。
李离没有再强迫。
他像刚找回程肆时一样,哼着歌轻轻的拍着程肆。
手掌隔着被子,一下,一下,用一种固执而温柔的节奏,
轻轻拍着程肆紧绷如铁的后背。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僵硬如铁的身体, 在他的安抚下,
一点点,一丝丝地,卸下了防备,放松下来。
直到身边传来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
程肆睡着了。
李离缓缓合上眼睛,嘴角含着一抹无人察觉的、疲惫的笑意,也安然睡去。
这一次,他的梦里,没有噩梦。
第154章 双人手术!他竟陪他一起上手术台!
晨光熹微,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在深色地毯上切割出一道狭长的、尘埃浮动的光带。
这是程肆近一个月来,睡得最沉的一觉。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
身体先于意识苏醒。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腰腹间那股不容忽视的重量与热度。
李离的胳膊还紧紧圈着他,整个人几乎都贴了上来,
隔着厚重的羽绒被,那份温热依旧固执地渗透进来,熨烫着他每一寸僵硬的肌肉。
程肆的呼吸滞了一瞬。
他能闻到李离发间清冷的皂香,混合着枕头上残留的檀木气息,蛮横地钻入鼻腔。
这味道,曾是他唯一的安眠药。
程肆一动不动,甚至刻意放缓了呼吸的节奏,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他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中,一寸寸描摹着近在咫尺的睡颜。
李离睡得很熟,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扇形阴影,
那颗泪痣,在苍白的皮肤上,红得像一滴未干的血。
他有多久没这么近地看过李离了。
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程肆的心脏被这片刻的温存泡得又软又酸,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
他想伸手,去碰一碰那微凉的脸颊,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可指尖刚要蜷起,梦里那些肮脏的画面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那只伸向李离的手,最终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陷掌心,
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渴望。
再等等。程肆对自己说。
等他把自己弄干净。
等他能用一具干净的身体,去拥抱他的人间理想。
他尝试着,用一种近乎不存在的缓慢速度,去挪动李离箍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那条手臂就收得更紧,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容他挣脱。
李离在睡梦中发出一声不太乐意的哼哼,脸颊还在程肆的背上蹭了蹭,
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不悦地抗议着。
程肆的身体彻底僵住,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他等了很久,直到李离的呼吸再次变得平稳悠长,才敢继续自己的动作。
这一次,他成功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从那个温暖的怀抱中抽离出来。
床垫轻微的起伏,没有惊醒沉睡的人。
程肆赤脚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被子里那个清瘦的身影,看了很久。
然后,他毅然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让他贪恋却又自惭形秽的房间。
李离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八点。
身侧的位置空了,还残留着属于另一个人的余温,却正在迅速变冷。
他坐起身,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一杯温牛奶,两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还有一个煎得完美的太阳蛋。
是他熟悉的,程肆的手艺。
李离的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极浅的弧度。
他知道,程肆开始转变了。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李离慢条斯理地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在别墅里找了一圈。
没有程肆的身影。
车库里,那辆被程肆打理得一尘不染的车也不见了。
他大概是出去了。
李离没有再找,独自一人坐到餐桌前,享用这份迟来的爱心早餐。
然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研究院的号码。
“可以准备了。”
第二天一早,研究院的病房。
李离和程肆穿着同款的浅蓝色病号服,并排坐着,等待术前最后的检查。
程肆显得有些沉默,视线始终落在自己交握的双手上,手背上青筋毕露。
上午十点整。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探出头。
“程先生,李先生,可以进来了。”
程肆站起身,身体紧绷,肌肉线条分明,仿佛随时会崩断。
就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一只手伸了过来,强硬地,不容置喙地,攥住了他的手。
李离的手指修长,带着凉意,却很有力,就那么强势地,
将程肆宽大、布满薄茧的手包裹住。
程肆的身体震了一下,下意识想抽回手。
李离却握得更紧。
他没有看程肆,只是拉着他,一步步走向那扇泛着金属冷光的门。
手术室里冰冷刺骨。
无影灯散发着惨白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
两人被要求分开进行消毒。
程肆被按在一个小隔间里,任由护士用冰凉的消毒液擦拭他的身体,
他的目光却穿过玻璃,死死锁在不远处另一个隔间里那道模糊的身影上。
消毒完毕,他们各自躺上了冰冷的手术床。
两张床之间,隔着三米的距离,那距离冷硬得让人心惊。
李离扭过头,看向程肆。
他察觉到了程肆的不安。
李离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透过机器的蜂鸣声,传到程肆耳边。
“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程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明明只是一场技术已经成熟的恢复性手术,
可他的心脏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攥住,
一阵阵发紧,一种奇异的、不祥的预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近一个月来,第一次主动地,迎上李离的目光。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温柔的、令人沉溺的星光。
程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带着颤抖。
麻醉师将针头扎入他的静脉。
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程肆的意识开始变得沉重,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
可他的眼睛,就是不受控制地,固执地,望着李离的方向。
心里的慌乱,在麻醉效力的催化下,被无限放大。
为什么李离的眼神那么温柔,却又如同诀别?
为什么那句“一切都会好的”,听起来更像一句残忍的承诺?
程肆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想开口,想坐起来,想去抓住那个人。
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眼皮沉重,无法抬起,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离的脸,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最后,彻底被黑暗吞噬。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秒,程肆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无尽的、尖锐的自责,撕裂了他的心脏。
恨自己为什么沉溺在可悲的自尊和创伤里,
把所有的重担,都留给了李离一个人。
程肆在无边的黑暗与自我埋怨中,沉沉昏去。
第155章 惊天酷刑!他竟用刷子一寸寸“洗净”自己!
麻醉剂的冰冷效力如潮水般漫过,程肆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他眼中的光,那份固执锁在李离身上的光,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
手术室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蜂鸣声,成了唯一度量时间的声音。
滴。滴。滴。
李离躺在相邻的手术床上,静静地看着程肆沉睡的侧脸。
直到确认程肆的呼吸已经平稳深长,彻底陷入无知无觉的昏沉,李离才有了动作。
他坐了起来。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手术服的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旁边的护士下意识上前一步,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李离的视线扫了过去。
他的目光冰冷深邃,不带一丝情绪,仿佛能将一切冻结。
护士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李离从手术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冰冷无菌的地面。
那股凉意顺着脚底,一路向上攀爬,却压不住他胸腔里灼烧的什么东西。
他一步步,走向程肆的手术床。
他的手伸了出去,悬在程肆的脸颊上方,停顿了数秒。
指尖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
然后,他终于碰了上去。
指腹从程肆眼角那道浅浅的疤痕开始,那道曾让他觉得充满荷尔蒙,
此刻却只让他心疼的疤。
他轻轻地,近乎贪婪地,描摹着。
顺着高挺的鼻梁,滑到那总是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他想起这张嘴说过的混账话,也想起这张嘴笨拙的安慰。
李离的手继续向下,抚过程肆喉结的凸起,掌下,是他喉结处平稳的脉动。
活着。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钝刀,反复凌迟着李离的心脏。
他俯下身,将脸埋进程肆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程肆的味道。
混杂着消毒水,却依然清晰可辨的,
属于程肆的,让他眷恋到骨子里的味道。
“你们都先出去。”
李离的声音很低,很沉,从程肆的颈窝里闷闷地传出来。
手术室内的所有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质疑。
他们安静地,鱼贯而出。
厚重的金属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机器冰冷的蜂鸣。
绝对的安静,让李离的动作变得更加放肆。
他直起身,手掌贴上程肆宽阔的胸膛,
感受着那具身体里蕴藏的、沉睡的力量。
肌肉的线条流畅而坚实,是他曾无比迷恋的触感。
他的手,顺着肌理的走向,缓慢地,一寸寸地向下滑动。
那手掌,既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又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突然。李离的指尖顿住了。
他触到了一片粗糙的、不属于皮肤应有质感的区域。
那触感粗糙,突兀刺手,仿佛划过劣质的砂纸。
李离的眉头皱起。
他以为是错觉。他的手指再次在那片区域划过。
那是一道道凸起的,已经结痂的,细密的划痕。
李离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疯长,化作藤蔓紧紧缠绕他的心脏。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下一个瞬间,他伸出双手,抓住程肆身上那件浅蓝色的病号服。
“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手术室里,显得格外尖锐,格外刺耳。
脆弱的棉布被轻易地从中撕开,向两边敞开。
程肆的上半身,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
李离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剧烈收缩。
从胸口,到小腹,那片曾被他亲吻过、抚摸过的,
光洁而强壮的皮肤上,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红痕。
一道道,一条条,那是被粗硬刷子竭力刮擦后留下的痕迹。
旧的伤痕已经结了浅褐色的痂,
新的伤痕还泛着狰狞的、刺目的红。
那不是伤。那是刑。
一场由程肆亲手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漫长而残忍的酷刑。
李离僵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想起了程肆躲闪的眼神。
想起了程肆把自己裹成一个茧。
想起了程肆那句带着颤抖的“我脏了”。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弄干净”。
他用这种自残的方式,一遍遍地,试图洗刷掉那些他认为的“污秽”。
李离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赤红的眼眶中滚落,
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一片片湿痕。
他的喉咙被堵住了,堵得他无法呼吸。
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烧。
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想把程肆摇醒。
他想揪着他的领子,狠狠给他一拳。
他想嘶吼着质问他。
程肆,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你凭什么这么对你自己!
我让你等我,是让你等一个完好无损的你,
不是等一个被你自己折磨得破破烂烂的布娃娃!
怒火烧到了极致,却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无力。
他能做什么呢?
对一个昏迷的人歇斯底里地咆哮?
还是等他醒来,矫情地告诉他,你的身体是我的,我不许你伤害它?
不。他做不到。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那个会哭会闹会撒娇的李离,已经死了。
死在了听到那句“留他一命”的那个下午。
现在的他,只学会了把所有的痛苦、愤怒、不甘,
全部吞下去,和着血,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
他抬起颤抖的手。
他不敢再去碰那些伤痕。
他怕一碰,自己会彻底失控。
他只是伸出手,用指背,轻轻碰了碰程肆的脸颊。
那里的皮肤,还是温热的。
李离想。他该走了。
再不走,他怕自己会舍不得。
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心软。
这些翻涌的情绪,总要有地方宣泄。
而李建国,和所有与此相关的人,就是最好的宣泄途径。
李离俯下身,动作轻柔,那是对待稀世珍宝般的极致呵护。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程肆微硬的短发,轻轻地,为他理顺。
然后,他在那片宽阔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
一个带着他所有不舍、所有心疼、所有决绝的,深情的吻。
他凑到程肆的耳边,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
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轻柔到极致的声音,耳语。
“等我回来。”
说完,他直起身。
他没有再看程肆一眼,也没有去管那身被他撕烂的病号服。
他转身,决然地,走向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