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闷响,程肆的后脑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合金墙壁上。
李离的心脏,随巨响剧痛,撕裂开来。
魏明留下的精神烙印,根本不是安抚就能解决的。
它是一个恶性肿瘤,每一次被触动,都会疯狂增殖,侵蚀宿主的神志,直到将他彻底变成一具只会自毁的行尸走肉。
李离的脑子,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冷静。
那片被心疼与爱意浸润的心田,瞬间凝结成冰原。
他看着那个蜷缩在墙角,用自残来对抗脑内酷刑的男人。
他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这个举动,会是穿心之刃,先捅进他自己的心里。
李离转身,果断拉开观察室储物柜的门。
里面是用于紧急情况的医用束缚带。
他拿起那卷触感冰凉、质地坚韧的白色带子,指尖冰凉。
他再次走向程肆。
程肆未察觉他的意图,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地狱里,固执地用额头一下一下撞着墙,力道一次比一次重,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墙壁已染上刺目血色。
李离的眼眶滚烫,视线都被模糊了。
他闭了闭眼,将那股酸涩逼退,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决绝。
就在程肆再一次扬起头的瞬间,李离动了。
他没有从正面靠近,而是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绕到程肆身后,用膝盖抵住他的背,阻止了他下一次的撞击。
同时,他强壮的手臂铁钳般环住程肆的胸膛,将他死死禁锢在怀里。
李离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响在他耳边,“看着我!”
怀里的身体剧烈挣扎起来,那股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将李离掀翻。
程肆如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可李离没有松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比他更高、更壮的男人锁在怀里。
他的下巴抵着程肆的肩窝,脸颊贴着他汗湿的头发,一遍遍地重复着。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他的左手死死钳制住程肆乱抓的双手,右手拿着束缚带,迅速精准地,将程肆的手腕牢牢捆在了身后。
程肆的挣扎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狂暴。
他不懂,他只觉这个他唯一信任和依赖的人,正在伤害他,捆绑他。
“放开……”
他嘶哑地咆哮,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不解。
李离的心被这两个字刺穿,鲜血淋漓。
但他手上的动作,未曾迟疑。
他又抽出一条束缚带,强行将程肆不断踢踹的双腿脚踝,也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李离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松开钳制,任由被捆住手脚的程肆脱力地倒在地板上。
男人如折翼之鹰,狼狈趴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李离,里面翻涌着愤怒、痛苦、和浓重的背叛感。
李离没有躲闪。
他迎着那样的目光,跪坐程肆身边。
他没有去解开束缚带,而是伸出手,将那个还在发出低吼的男人,连同那些冰冷的束缚一起,费力地翻转过来,然后,将他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让程肆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着程肆那张沾满血和泪的脸。
“对不起……”
李离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对不起,程肆。”
他不再说话。
只是抱着他,一下一下,轻抚着他汗湿的脊背。
然后,一段破碎、不成调的旋律,从李离的唇间轻轻溢出。
是他曾经听程肆哼过的那首,他后来特意去学了的,古老的俄语战地民谣。
他的嗓子是哑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发抖,调子也跑得七零八落。
可就是这样难听的歌声,却如温柔探针,奇迹般深入那片被血色风暴席卷的大脑。
程肆的身体,一僵。
他咆哮的冲动,卡在了喉咙里。
他挣扎的力道,也渐渐变小。
李离的歌声在继续。
他一遍一遍,固执地、耐心地,重复着那段旋律。
他的声音也从最初的颤抖,慢慢变得平稳、坚定。
歌声如温柔风,吹拂着那片烧焦的、满目疮痍的灵魂废墟。
程肆眼中的血色,在一点点褪去。
那份狂暴的、被背叛的愤怒,也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浓重的疲惫所取代。
他不再挣扎,只是安静地躺在李离的腿上,眼泪如断线珠,无声滑落眼角。
他哭了很久。
直到最后,身体的抽动也平息了。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终于在一片狼藉和满身束缚中,带着满脸的泪痕,沉沉睡去。
李离的歌声,又持续了很久。
他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男人,看着他额头上已经凝固的血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那颗熟悉的泪痣下,蜿蜒的泪痕。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柔地,将那道泪痕擦干。
然后,他俯下身,在程肆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冷却虔诚的吻。
他小心将程肆从腿上挪开,让他平躺在地板上。
又拿来一张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
他一步一步,安静地走出观察室,身姿是得胜将军,亦是亲手埋葬爱人的凶手。
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冰冷的、亮如白昼的控制室。
李离站在原地,背对着那扇门,身体凝固如雕塑。
他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踹向旁边那张无辜的合金椅子!
“砰——!”
一声巨响,椅子被踹飞出去,轰然撞在墙壁上,变形,翻滚,最后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归于死寂。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上青筋暴起,那双刚刚还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淬炼至极的黑色火焰。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那痛楚,却远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那声音,冰冷、淬毒,带着玉石俱焚的狠戾。
“老子要弄死他!”
控制室的空气,仍弥漫着昨日金属撞击的余震。
那把被踹变形的椅子,被幽灵拖到角落,扭曲如钢铁尸骸,无声控诉主人昨夜崩塌的理智。
李离挺直背脊,立在主控台前。
他一身炭灰色羊绒衫纤尘不染,面色平静,眼底清冷破碎尽失,只剩烈火焚烧后的沉寂焦土。
魏明曾精心“培养”的脆弱,连同昨夜的眼泪,已被碾碎、埋葬。
幽灵眼圈浓重,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
屏幕上数据流瀑布般滚落,最终汇入一片死寂的红海——
“信号中断”、“路径加密”、“无法追踪”。
“妈的,”幽灵烦躁地抓乱头发,拔出嘴里的烟,“这混蛋属泥鳅的?不,泥鳅好歹是个活物,他就是个电子幽魂!我黑遍全球卫星,除了追到他昨天在北欧咖啡店刷拿铁的假信号,连他一根毛都没摸着!他是不是早就飞升了?”
李离没回头,目光凝在观察室内的那道身影上。
程肆已醒,束缚带解开,手腕脚踝留着淡淡红痕。
他安静坐在地板上,怀抱李离捡回的九连环,眼神空洞,一尊被抽走灵魂的完美雕塑。
“总有他忍不住的时候。”
李离声音轻柔,却透着冰冷、不容置喙的笃定。
话音未落,实验室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同时抵达。
走在前面的一队,西装革履,提着银色金属箱。
为首的金发碧眼老者,眼神精明,气质儒雅,正是秦彻从R国挖来的、享誉全球的神经毒理学专家团队。
后面一队,身着低调黑作战服,身形彪悍,目光锐利,一身铁血肃杀。
两拨风格迥异、却代表领域内最高战力的人马,在实验室门口狭路相逢,彼此打量,空气中瞬间弥漫出微妙的火药味。
“阿尔伯特教授,”李离终于转身,朝白人老者微颔首,随即看向另一队为首的军人,“赵队。所有数据在此,辛苦各位。”
他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他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落魄少爷,而是这场战争的总指挥。
阿尔伯特教授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年轻的东方男人,眼中闪过欣赏。
赵队长则更直接,一个标准军礼:“李先生,职责所在。”
幽灵靠着椅子,懒洋洋吹了声口哨,低声嘀咕:“哟,资本主义顶尖科技,遇上社会主义铁拳,这下热闹了。就看谁能先把魏明那孙子脑子里的屎掏出来。”
两队人马迅速进入工作,各种尖端仪器接驳,控制室瞬间被专业术语和数据分析填满。
李离没多做停留,给幽灵泡了杯浓苦黑咖啡,放在她手边。
“谢了,老板。”
幽灵头也不抬,“不过给我杯烈酒或许更管用。”
“等把他揪出来,他的头骨,我留给你当酒杯。”
幽灵敲击键盘的手一顿,抬头看着李离平静得可怕的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世界的另一端。
这里没有冰冷金属和幽蓝屏幕,只有一望无际、被烈日炙烤成金色的沙漠。
空气干燥滚烫,风带着沙砾颗粒感。
一顶巨大白色遮阳伞下,魏明舒适躺在沙滩椅上,身上松松垮垮披着白色丝绸睡袍,露出线条优美、白皙不孱弱的胸膛。
他闭着眼,神情惬意,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一个皮肤黝黑、看不出年纪的当地女人,用沾满精油的双手,力道适中按压着他的肩膀。
不远处,一座小型、极尽奢华的绿洲度假村,海市蜃楼般矗立沙漠中央。
他不似从地球最森严监狱里逃出的重犯,更像来此享受假期的贵族。
他睁开眼,拿起手边冰镇柠檬水,抿了一口,目光投向远方。
地平线上,几个黑点由远及近,轮廓渐清。
那是一个由五辆黑色防沙越野车组成的车队,卷起漫天黄沙,气势汹汹朝绿洲奔袭而来。
车队在度假村外停下。
中间越野车门打开,高大魁梧的身影逆光走下。
那人一身沙色战术背心,肌肉贲张,手臂盘踞狰狞黑蛇纹身。
他剃着寸头,脸上眉骨贯穿到嘴角一道狰狞刀疤,眼神阴鸷,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他身后跟着两名煞气冲天的手下,三人径直穿过度假村,走向遮阳伞下的魏明。
“你的胆子,还是这么大。”
蛇王在他面前站定,巨大身影投下阴影,将魏明完全笼罩。
他的声音,沙子打磨般,粗粝嘶哑。
魏明抬手,示意按摩女人退下。
他依旧躺着,仰视眼前男人,脸上悠闲自得,未有丝毫改变。
“我的时间很宝贵,蛇王。”
魏明笑意温文尔雅,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不像你,能在不毛之地,与虫子作伴。”
蛇王眼神瞬间更危险,刀疤随之抽动。
“你最好有足够说服我的理由。”
“我当然有。”
魏明坐起身,丝绸睡袍滑落,肩头几道陈年旧伤疤显露。
他拿起平板电脑,指尖轻划,屏幕转向蛇王。
屏幕上,是程肆的照片。
李离公寓里,程肆围裙加身,正手忙脚乱厨房做饭,显然被偷拍。
照片上的男人,眼神干净,带点茫然,嘴角挂着温柔笑意。
蛇王瞳孔骤缩。
“他还活着。”
魏明声音轻柔,情人呢喃般,内容却淬着剧毒,“不仅活着,还被人养成了只拔牙剪爪的家猫。”
他观察蛇王脸上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变化,嘴角笑意更深。
“我听说,你也找了他很久。”
蛇王沉默,阴鸷双眼死死盯着魏明,评估货物的价值,判断陷阱的真伪。
许久,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说出你的条件。”
魏明睁眼,漂亮双眸闪烁近乎癫狂的兴奋光芒,“我要你,帮我把我的东西……偷回来。”
第58章 疯批教授的告白:你不是爱人,是献给神的祭品!
沙漠的风,干燥而灼热,带着百万年日晒的颗粒感,刮在脸上,粗砺生疼。
蛇王巍然矗立,身形如一座肉山,投下的阴影彻底吞噬了魏明那张病态阴柔的脸。
阴影里,魏明的笑容显得愈发诡异莫测。
蛇王重复着这个字眼,粗粝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你的‘东西’?”
“教授,我记得,‘夜鹰’这把刀,是你亲手掰断,扔进火里的。”
“怎么,现在又舍不得了?”
他俯下身,那张被刀疤切割得狰狞的面孔,几乎贴上魏明的脸。
浓重的汗味、硝烟味和一丝血腥气,混合成一股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还是说,被那个姓李的小少爷捷足先登,让你这位旧情人……不甘心?”
魏明没有动,眼皮也未抬一下。
他只是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滚烫的空气里,冰冷刺耳。
“不甘心?”
他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丝绸睡袍的领口,仿佛在谈论一场无聊的牌局。
“蛇王,你的格局,还是只停留在情情爱爱这种原始的层面。”
他终于抬眼,那双漂亮的眸子,此刻清澈如琉璃,却映不出半点人世温度。
“他不是情人,他是艺术品。”
“我倾注无数心血,即将完成的旷世杰作。”
魏明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可现在,一群粗鲁的、只懂得用锤子和钉子的蠢货,想把我的‘杰作’,修补成他们眼中庸俗的‘正常人’。”
他停顿片刻,嘴角的笑意变得冰冷而淬毒。
“这是亵渎。”
蛇王直起身,发出一声低沉的、从胸腔里滚出来的嗤笑。
他不懂什么艺术品,他只闻到了疯子的味道。
而跟疯子做交易,要么大赚一笔,要么,死无全尸。
“所以,你要我去李离那个乌龟壳里,把他给你抢出来?”
蛇王抱起手臂,贲张的肌肉让那条黑蛇纹身仿佛活了过来,盘踞在他臂上,吐着信子。
“我的人,不是你的炮灰。”
“教授,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魏明笑了,他从沙滩椅上站起身,赤着脚,踩在滚烫的沙地上,却仿佛感觉不到温度。
他走到遮阳伞的边缘,任由毒辣的阳光将他苍白的皮肤照得几近透明。
他张开双臂,拥抱烈日下的茫茫沙海。
“理由就是,你手下那些只懂得用蛮力的莽夫,我可以把他们,变成神。”
蛇王眼神一凝。
“我观察你的‘狂蟒’很久了,蛇王。”
魏明转过身,脸上带着悲悯的、俯瞰众生的微笑。
“他们很忠诚,很勇猛,但终究是凡人之躯。”
“会疲劳,会恐惧,会流血,会死。”
“而死亡,是最低效的损耗。”
他走到平板电脑前,指尖轻点几下,调出一组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生物基因模型和化学分子式。
“想象一下,一支不会感到疼痛,伤口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能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精准执行任何命令的军队。”
“他们不是人,他们是活着的兵器。”
“每一个,都是弱化版的‘夜鹰’。”
魏明的声音充满蛊惑,如伊甸园里引诱夏娃的蛇语。
“而你,将是他们的王。”
蛇王的呼吸,第一次变得粗重。
他是个务实的人。
他不在乎魏明的疯病,也不在乎程肆的死活。
但“人间兵器”四个字,瞬间勾住了他内心深处最庞大的野心。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的阴鸷更浓了。
“代价呢?”
“我需要资源,庞大的资源。”
“一个能屏蔽全世界窥探的基地,最顶尖的生物设备,还有……”
魏明看向他。
“源源不断的,自愿献身的‘实验体’。”
“这些,你都有。”
“然后呢?你把我的战士都变成了怪物,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
魏明笑得纯真无邪。
“我只是个追求极致艺术的疯子。”
“而这场伟大的改造事业,需要启动资金。”
“非常、非常庞大的启动资金。”
他拿起另一台加密通讯器,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只说了一句:“把‘伊甸园基金’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转到‘狂蟒’的账户上。”
蛇王身后的手下,腕上的通讯器随之发出一声轻响。
他低头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抬头看向蛇王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