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低咒一声,闪电般扑回电脑,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残影。
“快!检查所有安防系统!看有没有被入侵!”
秦彻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他迅速操控轮椅,死死堵住了书房的门口,将自己变成第一道防线。
整个空间,在短短几秒内,从战略讨论,急转为致命的临战状态!
魏明的诡计?
敌人渗透进来了?
程肆被控制了?
无数可怕猜测在李离脑中冲撞,令他窒息。
他强迫自己冷静,扶桌站稳,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依旧背对他们的身影上。
他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干涩。
那个身影,闻声,身体微僵。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上,没有被发现的惊慌,也没有阴谋败露的狠戾。
他只是抬起头,用那双纯真又茫然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刚刚拼好的,小小的乐高飞船。
仿佛,他只是一个因为好奇,走错了房间的孩子。
但这副无辜的模样,在此时此刻,却比任何狰狞的面孔,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李离的心沉入无底深渊。
他和幽灵、秦彻对视一眼。
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惧与决断。
必须试探他。
立刻,马上。
他们要知道,此刻站在这里的,究竟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失忆的爱人……
还是一个,披着他皮囊的,来自地狱的魔鬼。
李离的心跳如擂鼓,震颤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凝视着阴影里的男人,视线扫过他手中色彩鲜艳的乐高飞船,最终定格在那张天真到残忍的无辜面容上。
这两个字,是此刻众人心头唯一的答案。
一个欺瞒幽灵听觉、避开秦彻视线,无声潜行至此的魔鬼。
一个披着爱人皮囊,将屠刀隐匿于无辜之下的魔鬼。
“把他控制住。”
秦彻声音平静,可紧握轮椅扶手而发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的紧绷。
幽灵纹丝不动。
她的手已悄然摸向腰后战斧,肌肉绷紧,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母豹,死死锁定着猎物。
但她仍未行动,只因李离未曾下令。
李离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穿透那层无辜表象,试图剖开那具熟悉的躯壳,看清里面藏着怎样的灵魂。
李离喉咙干涩,声音艰涩。
“你……来这里做什么?”
程肆眨了眨眼,那双曾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澄澈如泉,倒映着李离惨白的脸。
他没有回答。
他举起手中乐高飞船,朝李离递去,嘴角挂着孩子气般的浅笑,等待夸奖。
程肆这副模样,让李离的心脏被无形之手紧攥,剧痛窒息。
他没有接那个玩具。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程肆。
每一步,都似踏刀尖。
幽灵和秦彻的神经,也随之绷紧到极致。
李离在程肆面前站定。
不是去夺走那个可能暗藏玄机的玩具,也不是去制服这个潜在的敌人。
他的手,轻轻地,落在了程肆的头顶,温柔地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
李离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回房间去玩,好不好?”
“这里……是大人说话的地方。”
程肆似乎没有听懂。
他只是仰着头,用那双茫然的眼睛看着李离,眼神里带着被拒绝的、小小的委屈。
但他没有反抗。
他顺从地,被李离牵着手,一步一步,带离了这间充满了猜忌与杀气的书房。
李离将他送回了玩具室,看着他重新坐回地毯上,拿起另一个积木,才转身关上了门。
门合上的瞬间,李离背靠冰冷门板,身体缓缓滑落。
强撑的冷静顷刻崩塌。
他大口喘息,冷汗浸透衣衫。
书房里,幽灵和秦彻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
幽灵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残影,数十个监控窗口与数据流在屏幕上飞速闪过。
她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扫描了他全身,从皮下到骨骼,甚至魏明植入的那个‘东西’,都没有任何可疑信号。”
“安防系统也没有被入侵的痕迹,他就是……凭空出现。”
秦彻操控轮椅,来到窗边,看着花园里寂静的夜色,声音低沉。
“有两种可能。”
“一,他被远程激活了某种我们无法探测的潜行模式,目的就是为了监听。”
秦彻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第二种可能是什么。
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那个失忆的、脆弱的、依赖着李离的程肆,只是一个伪装。
而伪装之下,是那个曾经的“夜鹰”,或者说,是魏明改造出的,一个更可怕的存在。
这猜测,如冰冷毒蛇,紧缠李离心脏,越收越紧。
“继续监视。”
李离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声音嘶哑。
“二十四小时,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一场无声的、滴水不漏的试探,就此展开。
幽灵在别墅每个角落布下监控天网,空气中漂浮的每粒尘埃,都成了她的耳目。
秦彻则扮演着“诱饵”的角色,他会刻意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与李离讨论一些真假掺半的“核心机密”。
关于复仇的计划。
关于资金的流向。
关于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每一次,他们都如临大敌,神经紧绷,等待着那只藏在暗处的鬼,露出马脚。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程肆依旧是那个程肆。
他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玩具室里,抱着他的九连环,或者摆弄那些积木,偶尔会因为拼不好一个复杂的模型而懊恼地蹙起眉。
他吃饭,睡觉,散步。
他像个被设定程序的娃娃,漂亮、安静、易碎。
幽灵的监控系统里,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可疑的信号发出。
也没有任何信息,被泄露出去。
那晚的“偷听”事件,宛如一场集体幻觉,一个无法解释的孤例。
幽灵烦躁地抓着头发,将一根棒棒糖咬得“咯嘣”脆响。
“难道真是我们想多了?那孙子只是梦游溜达出来,恰好站在了门口?”
这个解释,连她自己都不信。
秦彻也沉默了。
眼前的平静太过诡异,宛若风暴将至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规律。
每当他离开程肆,去和秦彻单独待在书房的时候。
不多时,他总能用余光,瞥见门缝里,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衣角。
或者,在幽灵拉着他测试新防御系统时,他一回头,总能看到走廊的拐角处,那个一晃而逝的、高大的身影。
他的身影总是悄无声息地,守在他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当李离结束了谈话,回到程肆身边时。
迎接他的,却不再是那个黏人的、寻求拥抱的大型犬。
程肆会变得闷闷不乐。
他会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背对着李离,用后脑勺表达着他的不满。
李离递给他的水,他会推开。
李离想拉他的手,他会缩回去。
他如一块冰窖里的顽石,又冷又硬,浑身散发着“别理我,我烦着呢”的气息。
李离躺在他身边,将他冰冷的身体,强行搂进怀里。
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去焐热那块石头。
他会在他耳边,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说些安抚的、温柔的废话。
他会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他的眼角,他紧抿着的唇。
直到怀里的身体,从僵硬,慢慢变得柔软。
直到那双固执地抱着膝盖的手,终于松开,转而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发出满足的、喟叹般的鼻音。
这种幼稚的、别扭的、循环往复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
这天下午,李离、秦彻和幽灵再次聚集在书房。
气氛依旧凝重。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幽灵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戾气。
“这种猜忌会把我们所有人都逼疯!我建议,直接上最高强度的精神干预,哪怕有风险,也必须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秦彻的脸色也很难看。
“我同意。敌暗我明,我们太被动了。”
李离没有说话。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晚的场景。
回想起他是如何抱着那个闹别扭的男人,亲了多久,哄了多久,才换来对方一个黏糊糊的拥抱。
回想起程肆睡着后,那张心满意足的、像偷吃了糖果的孩子一样的睡颜。
一个荒谬的、离奇的、甚至有些羞耻的念头,毫无预兆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并且,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他看着面前两个满脸杀气、还在激烈讨论着要如何进行“精神拷问”的同伴。
李离脸颊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泛起可疑的薄红。
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那个……”
他有些尴尬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成功让另外两人同时住了口,齐刷刷地看向他。
在两道探究的、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李离的脸更热了。
他别扭地移开视线,声音低如蚊蚋。
“程肆有没有可能……”
“只是单纯……吃醋了?”
空气凝固成胶质,黏稠得让人窒息。
幽灵和秦彻,两个堪比站在黑暗世界食物链顶端的狠角色,此刻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绝伦。
震惊,错愕,荒谬,最终,汇聚成一种“你他妈在逗我”的匪夷所思。
幽灵嘴里那根棒棒糖的塑料棍,“咔嚓”一声,应声而断。
她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的听觉系统在刚才的紧张中彻底报废。
“李老板,我没听错吧?”
“你说他悄无声息摸到我们门口,把老娘吓得差点心肌梗塞……”
“他在……吃醋?”
这几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浓的自我怀疑。
秦彻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异样。
他冷静地分析道:“从行为心理学角度,‘吃醋’是一种复杂的占有欲情绪,需要完整的情感认知和逻辑判断能力。以他目前表现出的智力水平……”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一个连拼图都可能需要引导的孩子,怎么可能理解“吃醋”这种高端情感?
李离的脸颊,在那两道审视的、几乎要将他看穿的目光下,热度不减反增。
但他没有退缩。
那个荒谬的念头,一旦破土,便如疯狂滋长的藤蔓,缠绕住他所有的理智。
“你们不懂。”
李离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他的脑子是被格式化了,但他的本能还在。”
“对危险的感知,对领地的守护,对……所有物的占有。”
“这些,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不需要逻辑。”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那两尊被雷劈过的雕塑。
他转身,拉开书房的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他要去验证他的猜想。
那个可笑的,却也让他心底生出无尽酸楚与甜蜜的猜想。
穿过走廊,李离在玩具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门虚掩着。他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透过门缝,悄悄地向里望去。
意料之中,程肆正坐在地毯上。
但他没有玩积木,也没有摆弄拼图。
他只是抱着膝盖,背对着门口,周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像一只被抢了心爱玩具后,独自躲在角落里生闷气的大型犬。
“偷感十足”。
李离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幽灵的吐槽。
他压下嘴角那抹快要控制不住的笑意,推门而入。
听到动静,地毯上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僵滞。
但他没有回头。
他甚至把自己的后脑勺,又往李离的方向,摆正了几分,用生命演绎着“我不想理你”这五个字。
李离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也坐了下来。
“还在生气?”
他问,声音放得很轻,很柔。
程肆不理他,只是固执地,用后脑勺对着他。
李离也不恼。
他伸出手,从背后,轻轻环住了那具僵硬的身体,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刚才在说正事。”
“关于那个坏蛋的。”
“你不想我把他抓回来,好好教训一顿吗?”
李离的声音,像羽毛,一下一下,挠着程肆的耳廓。
怀里的身体,紧绷的线条,有了松动。
李离心头一喜,再接再厉。
“秦彻和幽灵,都在帮我们。”
“我们得一起想办法,才能把坏蛋打跑。”
“这样,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是不是?”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那颗固执的、毛茸茸的脑袋,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那张俊朗的脸上,面无表情依旧,但眼神里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已经消融。
他看着李离,看了很久。
然后,他像是献宝一样,将一直藏在怀里的九连环,举到了李离面前。
那曾经让他抓狂、让他挫败的复杂金属环,此刻,已经被完整地解开了。
九个圆环,各自独立,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程肆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曲。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骄傲与喜悦。
等他的夸奖。
那一瞬间,李离的心脏,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住。
酸涩,柔软,疼惜,狂喜……
无数种情绪,如海啸般,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笑了起来。
发自内心地,眼角眉梢都染上真实温度地,笑了起来。
“我们家程肆,真厉害。”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伸出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全世界最厉害。”
程肆对这评价很受用。
他拉着李离的手,让他去触摸那些被解开的金属环,分享自己的胜利果实。
房间里的气氛,温馨得不像话。
那股压抑在别墅上空多日的阴霾,都在这一刻被阳光驱散。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程肆的病情,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魏明植入的程序,并不是无懈可击的铁壁。
外界的变化,情感的刺激,已经可以穿透那层厚厚的壁垒,让他做出反应,哪怕这反应,如此幼稚,如此别扭。
狂喜过后,一个更重要的念头,浮上李离心头。
他必须确认。
为了保险起见。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得到夸奖而心情明显愉悦起来的男人,嗓音微沉,故作不经意地,直白地问道:
“你刚才……是不是在吃我的醋?”
程肆拉着他手的动作,猛地一顿。
房间里刚刚升温的空气,瞬间又冷却了下来。
程肆松开了李离的手。
他低下头,收回自己的九连环,转身,背对着李离,重新抱住了膝盖,继续扮演一尊沉默的、自闭的雕塑。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他。
李离坐在原地,伸出去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表情彻底僵住。
大写的尴尬。
还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太无聊,懒得理他?
李离不死心,又凑过去,戳了戳那块坚硬的、写满“别烦我”的后背。
“喂,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是,还是不是?”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以及,那块石头,变得更冷,更硬了。
李离彻底没辙了。
他扶着额头,看着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对自己的沟通能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怎么才能试出来呢?
再把他丢到书房门口,让秦彻和幽灵配合着演一出戏吧?
那两个家伙,不把他连同程肆一起用眼神杀死,都算是客气的了。
李离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那就只能来硬的。
他站起身,故意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透出刻意的疏离。
他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那个背影,却没发现任何变化。
李离的心,微微一沉,但话已出口,只能继续下去。
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每一步都放得很慢,给对方留足反应的时间。
“我那边还有客人。”
“你乖乖自己先玩着。”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那片死寂的湖心。
李离的手指,已经快要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
他的心,也随着这几步路,一点一点,沉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