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势力,是为了救他,那为什么程肆的身体里,会被植入程序,注入毒素?
为什么他会被送到“普罗米修斯”那样一个地方,像一件展品般被观察了两年?
如果,救走他的人,和下毒的人,根本就是一伙的呢?
那这场“拯救”,从一开始,就不是仁慈。
而是一场更残忍、更漫长的……狩猎。
李离收回手,掌心一片冰凉。
他望着玻璃倒影中,自己那张失血的脸,以及被疯狂与偏执浸染的漆黑眼眸。
他终于明白,他要对抗的,或许根本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将他人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绝对的傲慢。
而他,将是第一个,把“上帝”从云端拽下来,踩进泥里的,凡人。
李离背对隔绝生死的玻璃墙,没有回头看程肆一眼。
他知道,只要不看,那份足以将他溺毙的心疼,就能被暂时压制。
他周身那股如同炼狱深处凝结的暴戾,在短短几分钟内,被他强行收敛,尽数压回胸腔,淬炼成一片极寒、极利的冰锋。
“他不是天选之子。”
李离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透着冷硬的金属质感,“他是猎物。一个从始至终,都被放在捕兽夹上,等待猎人回收的猎物。”
幽灵收敛了平日的散漫,从控制台前跃下,走到李离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玻璃窗内的男人。
“所以呢?李大总裁,”她抱起手臂,挑了挑眉,“你想怎么做?召集你的商业帝国,用钱把‘普罗米修斯’夷为平地?还是让我侵入他们的系统,给所有病人都换上伟哥当营养液?”
李离终于转过身,他眼底深邃如渊,没有丝毫玩笑。
“我要他们的全部。从创立之初到现在,每一笔资金流动,每一次股权变更,每一个董事会成员的生平,甚至他们医疗垃圾的去向。我要一份能放在阳光下,让任何律师都挑不出毛病的完整档案。”
幽灵吹了声口哨:“这可不是我敲敲键盘就能搞定的活儿,这得是商业间谍的顶级业务。而且,能把戏做得天衣无缝的组织,你觉得他们的‘阳光下’,会有你想看的东西吗?”
“那就把他从阴影里,拖到阳光下。”
李离拿起桌上的加密电话,直接拨通了秦彻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李离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情况如何?”
秦彻的声音一贯沉稳,轮椅滚动的轻微声响从听筒传来,他显然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比我们想的,更糟。”
李离言简意赅,直接下达指令,“我要你动用鼎盛资本所有资源,彻查一个叫‘普罗米修斯’的国际医疗组织。我要它的一切。”
秦彻在那头沉默片刻,只问了一句:“跟程肆有关?”
“他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明白了。”
秦彻没有追问细节,“给我三天。”
挂断电话,李离看向幽灵:“三天。三天之内,我要你把‘普罗米修斯’的防火墙结构图给我。我不需要你攻进去,我只需要一张地图。”
幽灵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好久没遇到这么棘手的硬骨头了。”
猎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那他就亲自入局,把这张网,连同棋盘,一起掀了。
接下来的两天,实验室进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李离不再进行任何刺激性测试,他像最称职的护工,每天定时推着程肆在人工草坪上晒太阳,给他读新闻,陪他玩那些幼稚的解谜玩具。
程肆的状态似乎也好了很多,虽然依旧沉默,但眼中的茫然少了些,看李离时,会带上一种纯粹、小动物般的依赖。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李离会独自一人坐在控制室里,看着屏幕上幽灵传回的,一行行瀑布般刷新的代码,以及另一块屏幕上,秦彻发来的关于“普罗米修斯”那庞大商业帝国的分析图。
他平静得深不见底。
直到第三天下午,秦彻的视频通讯请求准时弹出。
屏幕上,秦彻坐在一间极简风格的书房里,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城市天际线。
他神情凝重,将一份文件推送过来。
“和你预料的一样,‘普罗米修斯’的表面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合法的慈善基金,诺贝尔奖级别的医疗团队,政商界无数名流的背书……从账面上看,他们每年都在亏损,全靠几笔神秘的匿名捐赠维持运营。”
李离的目光迅速掠过文件,停在最关键的一页——机构持有人变更记录。
秦彻的指尖在自己的平板上轻点,同步解说:“它创立至今,一共经历过三次持有人变更。最初的创始人身份神秘,无从考证。但在十五年前,它被一个注册在海外的信托基金收购,基金的唯一受益人……”
秦彻停顿一下,抬眼看着李离,一字一顿地说出一个名字。
“‘摆渡人’。”
即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李离的心脏还是被这个名字猛然揪紧。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秦彻脸色更显阴沉,“三年前,就在雪山爆炸事件发生前一个月,这个信托基金被解散,‘普罗米修斯’被转到另一个人名下。一个全新的、我们从未听过的名字。”
“亚当……到底是谁......”
李离重复着这个名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直窜头顶。
“摆渡人”创立棋局,“普罗米修斯”是他圈养“实验品”的牢笼。
他“死”后,亚当接手了这一切,继续着这场残忍的游戏。
他们“救”下程肆,将他改造成一个破碎的囚徒,观察他,折磨他,最后,又将他送回到自己身边,欣赏着他们在这场精心编排的悲剧里,痛苦挣扎。
一旁的幽灵听得眉头紧锁,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乱发:“所以呢?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摆渡人’早就被官方认定死亡,这个亚当更是只存在于传说里。就算你拿着这份文件去报警,警察也只会觉得你脑子有病。人家手续齐全,合法合规,你能拿他怎么办?”
幽灵的话,直指核心。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敌人犯下了滔天罪行,却在阳光下,披着最圣洁、最无懈可击的外衣。
他们拥有颠覆黑白的权力,而你手里的“真相”,在法律和规则面前,脆弱不堪。
事情,陷入了死局。
“我们动不了他。”
秦彻冷静地分析,“至少,用商业或法律的手段,不行。任何常规的攻击,都会被他背后那张庞大的关系网轻易化解,甚至会反噬我们自己。”
控制室里,再次陷入死寂。
李离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名字,沉默许久。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被逼到绝境的眼眸里,所有的愤怒、不甘、无力,最终都沉淀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常规手段不行,那就用非常规的。”
秦彻眉头微蹙:“你想做什么?别乱来,李离。这不是商业竞争,对方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知道。”
李离的视线从秦彻脸上,移到幽灵身上,最后,定格在自己冰冷的倒影上。
“我不会用盛离集团去冒险,也不会让你和幽灵卷入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但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终极的决心。
“有些规则,只有制定规则的人,才能打破。”
秦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骤变:“你要去找他们?!”
李离平静地回答,“既然棋盘上,我们赢不了。那就请一位能掀了这张桌子的棋手,来陪他们玩。”
他转向秦彻,目光沉静而坚定。“帮我联系龙牙。”
秦彻的效率惊人。
不到十分钟,一个经过三重加密的绝密通讯频道,便已搭建在李离的实验室与千里之外的某个未知坐标之间。
屏幕亮起,没有多余的寒暄。
画面里,是一个身着挺括军装的男人,肩章上的龙形徽记在灯光下闪着凛冽的寒芒。
他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棱角分明,眉骨高,眼神锐利如刀,几分铁血煞气。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空间的空气仿佛被他身上那股沉凝如山的气场抽干了。
龙牙。国家最锋利的一柄尖刀。
李离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强行压制回绝对的平稳。
秦彻的声音从另一块分屏传来,打破了寂静。
他依旧坐在他的轮椅上,冷静得超乎寻常。
龙牙的目光在秦彻脸上停留一秒,随即转向了李离,那目光穿透屏幕,直视人心深处。
李离迎着他的审视,没有半分退缩。
他将幽灵整理出的所有数据——关于精神防火墙的分析、未知神经毒素的分子式、以及“普罗米修斯”背后那条牵扯到“摆渡人”和“亚当”的资本链条,一一推送了过去。
他没有控诉,没有请求,甚至没有情绪。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宣读一份财务报告。
“‘夜鹰’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李离做完陈述,总结道,“他成了一件武器,一件由‘亚当’掌控,随时可能自毁,或是……伤害所有人的武器。这不仅是我的私事,我判断,这已经触及了国家安全。”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幽灵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用指甲剔着自己唇钉的边缘,嘴里小声嘀咕:“跟当官的说话真累,弯弯绕绕的。”
龙牙的视线缓缓扫过屏幕上的数据,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李离以为这次交涉即将失败。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钢珠,砸在地板上。
“你判断的没错。”
他抬起眼,目光锁定李离,“事实上,对‘普罗米修斯’的秘密调查,早在十八个月前就已经启动。任务代号,‘潘多拉’。”
一句话,让在场除了龙牙之外的所有人,呼吸皆是一滞。
李离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原来,他不是孤军奋战。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国家这台庞大的机器,早已将齿轮对准了同一个敌人。
这份认知,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他感觉到那张看不见的网,比他想象的,更加巨大、更加恐怖。
“‘普罗米修斯’,我们怀疑它是一个由多国情报机构默许存在的‘资产回收’中转站。”
龙牙的声音不带感情地继续,“他们专门在全球范围内搜寻那些在任务中‘牺牲’或‘失踪’的高价值人员——特工、科学家、关键人物……然后通过药物、洗脑、手术等方式,将他们‘格式化’,变成可以被任意一方势力所用的‘白板’资产。他们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魔鬼,披着最圣洁的白大褂。”
龙牙的话,印证了李离和幽灵最坏的猜想。
“‘亚当’,以及他背后那个自称‘启示者’的组织,是我们的头号目标。”
龙牙的眼神冷了下去,“他们是‘摆渡人’最狂热的信徒,一群认为人类社会需要‘净化’的疯子。‘摆渡人’的死,不仅没有让他们消亡,反而让他们变得更加极端。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在利用‘普罗米修斯’,秘密组建一支由这些‘白板资产’构成的,绝对忠诚的恐怖部队。”
幽灵吹了声口哨,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
“妈的,这帮变态,玩的比‘摆渡人’还大。”
“所以,程肆只是他们‘回收’的众多‘资产’之一。”
秦彻冷静地总结,并提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但这依然无法解释,他脑子里的程序和毒素,究竟出自谁手。‘潘多拉’计划,可有查到这方面的线索吗?”
龙牙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挫败。
“没有。‘普罗米修斯’的防御,超乎想象。我们在那里折损了三名顶级特工,连它的核心区都没能进去。至于那种复合型神经毒素,军方的实验室也分析过,它的构成方式前所未见,无法锁定来源。”
线索,在这里,再一次断了。
他们窥见了敌人的轮廓,洞悉了对方的邪恶目的,却依旧无法触及其核心。
他们就像站在一扇紧锁的、由精钢打造的大门外,能听到里面魔鬼的狂笑,却找不到任何一把可以打开它的钥匙。
“也就是说,”李离的声音干涩,“我们无法证明,也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程肆,把更多的人,变成疯子?”
这比一无所知,更让人绝望。
龙牙沉默了。
作为国家利刃的指挥官,这种无力感,他比任何人都更痛恨。
控制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片几乎凝固的死寂中,一直托着下巴,在自己面前的平板上飞速划动、进行着某种逻辑推演的秦彻,忽然抬起了头。他的动作很轻,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们……是不是都忽略了一个人?”
秦彻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但他目光,却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剖开了众人思维的盲区。
“从头到尾,我们都在仰望山顶的‘神’。”秦彻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调出了程肆那次在别墅里失控的监控录像,“我们假设,是‘亚当’这位新的棋手,在程肆这颗棋子上,布下了他的棋局。我们假设,是‘普罗米修斯’这个庞然大物,执行了这一切。”
他停顿下来,环视着屏幕里的每一个人。
“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这一切,并非出自‘神’的剧本。而是某个……我们早已熟知的魔鬼,利用了神的舞台,上演了一出他自己的复仇戏?”
秦彻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李离那张骤然失血的脸上。
“能够精准引爆程肆情绪的,不一定是监控他一举一动的敌人。
也可能,是那个最了解他、最清楚他所有伤疤和弱点的人。”
“那个深知‘蛇王’是他心底最深的刺,明白用什么方式能让他瞬间失控的人。”
“我们一直以为,他被关在牢笼里,早已不足为惧。所以,我们把他从嫌疑人名单里,第一个划掉了。”
秦彻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在李离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53章 魏明:最毒的复仇
秦彻的话,像一道闪电撕裂死水,瞬间搅动了潭底最深、最黑暗的污泥。
早已熟知的魔鬼……
一个名字,挣扎着从记忆深处浮现,带着腐朽的泥土和刺骨的寒意。
它曾是程肆最深的噩梦,是那场背叛与烈火的源头。
这个名字,李离曾在无数个深夜,从程肆的梦呓中听到,每一个音节都淬着毒,浸着血。
他一直以为,那个魔鬼已经被关进了最坚固的笼子,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他和所有人一样,集体无意识地遗忘了他。
控制室内,光线冰冷,空气凝滞。
李离的嘴唇无声翕动,那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却沉重得无法吐露。
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可能不是他?
谁比他更熟悉“摆渡人”的疯狂?
谁又能比他更清楚,程肆身上每一处旧伤,心中每一道裂痕?
那个男人,代号“教授”。
那个曾是程肆最亲密的搭档与爱人,又亲手将他推入地狱的男人。
李离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沾满血迹的旧刀,骤然劈开了通往地狱的缝隙。
一瞬间,所有断裂的线索,所有无法解释的疑点,被一股阴冷而强大的逻辑,悍然串联。
在雪山那场足以汽化钢铁的爆炸中,谁有能力,又有动机,去策划一场瞒天过海的“救援”?
一个深知“摆渡人”所有后手,甚至可能提前预知了这场爆炸的人。
是谁,能在程肆的大脑里,植入如此精准而恶毒的精神程序和神经毒素?
一个本身就是精神控制与心理博弈领域的天才。
又是谁,对程肆怀有如此深沉、如此扭曲,近乎病态的占有欲,以至于不惜将他变成一个破碎的、只能依赖自己、却又会因本能而痛苦挣扎的囚徒?
一个爱他入骨,又恨他入骨,爱恨交织到扭曲疯魔的“旧情人”。
这一切,都指向那个本该在监狱里忏悔余生的名字。
幽灵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脸上第一次露出纯粹的震惊,随即转化为极度的厌恶,“开什么玩笑?那孙子不是被龙牙亲手逮了,判了无期,在北疆那个密不透风的铁笼子里数着蚂蚁过日子吗?他怎么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屏幕上那个始终巍然不动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