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好自己,最多一个时辰,我会找到你。”
微鹤知说一个时辰,就不会多哪怕一刻,斛玉低声道:“好,我等着……师尊也保护好自己。”
识海的声音消失。
斛玉闭眼,感受了一下黑衣人的位置。
睁开眼,斛玉沉吟。
黑衣人竟不在扶桑内,而在一个离扶桑很远的位置。
也就是说,将他带到这里来的,不是那个黑衣人。
那会是谁?
若有所思,斛玉仰头,转而看向树枝之间掩埋的巨大玉雕。
扶桑树乃上古神树,其中是天地生灵的来源,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玉雕卡在其中?
斛玉观察着,那玉雕的姿势很怪,像是趴在什么上,看着下面的,伸出手又无能为力。
玉雕无比逼真,且传神,虽然仅仅只是露出一只手,斛玉却仿佛已经代入其中,隐隐感觉到了那种绝望。
“……”
很不对,斛玉迅速转开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思索。
玉雕之人看着的是星陨,那说明至少,他是仙界的人物。
古来飞升的大能皆跻身天界,但曾有飞升大能传梦回后人,告知天界之上,还有仙界。
远古上仙同扶桑树同生,代扶桑树掌管天地生灵。那是修真界没人知道的领域,甚至没有任何描述记载。
不再抬头,这次斛玉走到洞边,他扶住树干向下看。
悬崖峭壁,下面是无尽的黑暗,荧光落入下方,转瞬便失去了光亮。
但也不是完全没路,斛玉定睛。
虽是悬崖,其侧却有一条破败的栈道,不知谁人修建。
扔一块枯枝下去,栈道没有丝毫晃动。
斛玉又将不坠飞了下去,摇晃了几下。
确认能站住人,斛玉顺着一旁的藤蔓,慢慢滑到了栈道之上。
“咔咔啦……”
锁链晃动,四周没有可以扶着的地方,斛玉只能靠着自己保持平衡,待稳定下来,他缓缓朝着那玉雕的方向走去。
只是越往前走,斛玉却发现,自己离那玉雕越远。
当意识到不对,斛玉立刻停住脚步,他侧目。
此时,他已经非常接近那些荧光的星,甚至有些荧光就在他的耳边擦过。
这让他可以清楚看到那些荧光里面包裹着的东西。
斛玉皱眉。
男人、女人、孩童、老人……
荧光之中,无数魂魄的一生倒映其中,像流动着的走马灯。
“……”
斛玉不是没有见过往生石里面魂魄的轮转,只是他从没想到,有东西竟能连魂魄的一生都裹在其中。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里面是真的人的魂魄,还是只是一场幻境?
就在斛玉准备上前一步仔细看看时,脚下稳稳当当的栈道却突然凭空断裂。
“咔!”
一脚踩空,斛玉迅速抓住一旁的藤蔓,但于事无补,深渊像是一定要他下去,甚至不坠都无法将他拉上来。
迅速下落,黑暗像要将一切吞噬,斛玉背对深渊,随着流光,终于在没入黑暗前,看清一点玉雕的模样——
那是露出的半张残缺的脸,神相虽只窥得一眼,却足以感受到威严。
一滴泪被雕刻在玉雕紧闭的眼下。
极速下坠,看到那张脸,斛玉呼吸颤抖着,他的瞳孔定定望着上方。
忽然,他放弃挣扎,放任自己落进了黑暗。
微鹤知走在一条由藤蔓编织的栈桥之上。
这条栈桥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只有栈桥自身微微发出光亮,通向未知。
微鹤知已经在这栈桥走了一刻钟。
他被枯枝裹挟,一瞬间就被放在这栈桥之上。
一眼便知,这是一道很普通的幻境,只需要找到破阵之阵眼,但微鹤知还是在上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看着一旁栈桥的藤蔓锁链,神色淡淡。
又走了一刻钟。
一道暗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那道暗门只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石门,它静静伫立在栈桥中间,后面什么也没有,诡异非常。
微鹤知却毫无波澜地伸手推开。
“轰隆隆……”
石门在身后关闭。
微鹤知抬头,一座黑色雕像堵住了去路。
好在微鹤知也并没有向前。他只是注视着雕像。
黑色雕像不知道用的什么材料雕刻,千年不曾蒙尘,多年未见,依旧崭新如初。
如果这黑色的雕像不是和微鹤知的长相一模一样,或许他还会多看一会儿。
但此时,对那雕像,微鹤知只是淡淡开口,像问候许久未见的友人:“还活着吗。”
他问完,便静静等着。
半晌,雕像眉心终于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黯淡到几乎捕捉不到,微鹤知看着那微光,直言:
“溪云那边,是你引他过去的。”
光芒闪烁,微鹤知不知何时已经冷了声:
“虚境变故杂多,你不该这么快将他带过去。至少等到他恢复,去极北冰原。”
光芒快要消失了,这也是微鹤知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
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见到。
那黑色雕像眉心的光芒积攒光晕,一道模糊的魂魄从其中脱出。
因为没有多少灵力支持,那魂魄断断续续。
如果此时有人来看,会惊讶地发现,微鹤知面前浮着的魂魄,赫然是“微鹤知”。
只是不同于活着的微鹤知,浮着的魂魄表情和棱角要相对更加柔和一些,也更沧桑一些。
对他的怒意毫无反应,魂魄注视着微鹤知,开口道:“……我知道你会保护好他。但我快要消散。我只想再见见他。”
微鹤知冷脸以对,没有任何回答。
两人僵持,许久,微鹤知才道:“……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我就会去找他。”
“别忘了,他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
一言不发,魂魄顺着藤蔓的方向,消失在了原地。
微鹤知垂眸,将濯尘立在了雕像一旁。
斛玉落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是藤蔓织成的网,交错将他稳稳接住。
斛玉坐起身,却并没有着急站起来,而是静静思考。
虽然刚才看到的东西他还无法消化,但令人错愕的一点是,他竟无比平静,甚至比刚看到星陨时的波动要静百倍。
不知道过了多久,斛玉忽然开口:“出来吧,不论你是谁。”
随着他的呼唤,过了大约几个呼吸的时间,一截莹白透明的衣摆,出现在了斛玉眼前。
斛玉抬眼。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眼前人,斛玉面色不变,背后却已经缓缓握紧拳头——
和白玉雕一模一样的、仙气飘飘的“斛玉”带着光落在斛玉的面前。
“……”
虽然长相和斛玉一样,但比起现在坐着的斛玉,魂魄“斛玉”显然更加稳重,也要成熟地多。
斛玉静静打量着他。
——额心坠着琉璃,身上的长衣如同白鹤流羽,光彩照人,好像世间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
白衣仙人神色温和,梦幻到似乎一碰就碎。
他对着斛玉温声开口:“第一次见。我这样,吓到你了?”
“……”
斛玉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
失笑,仙人缓缓走近斛玉,俯下身,他轻轻抚了抚斛玉的发顶。
看着斛玉呆呆的表情,白衣仙人没忍住弯起眼,他笑得温柔:“别怕,我只是个将死之魂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斛玉忽然一阵心痛。
那时白昼黑夜交织,生灵随处生根,天地间一片混沌,直到,天地之灵孕育而生。
天地之灵自出现起,便将白昼黑夜一分为二,因始于混沌,夜先于昼降临。
后,昼夜二灵借扶桑神树之力,共建仙界秩序与世间法则,方始创如今之局。
天道崩塌,众星陨落。
仙界一片崩坏,只有扶桑树下,还残存些许昼夜之灵。
手从斛玉发顶离开,仙人温声道:“我便是——昼。”
“……”
斛玉仰头看着他,许久,他才问:“那你为什么会和我长着一样的脸?”
未答,昼笑了笑:“介绍完自己,我再和你说说今天找你来的缘由。”
斛玉:“……”
斛玉:“你说。”
昼飘在他身边,轻声道:
“其实本应我上去找你的,可那玉雕压在上面,我去不了其他地方。不过也幸亏了它,我才能有机会在千年后和你这样谈话。”
他说话声音娓娓道来,像温柔的水波。不知道为什么,斛玉本应该警惕,但此刻他心里没有丝毫敌意。
昼转头道:“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斛玉看向他,只听昼云淡风轻道:“我想一会儿借你的身体一用,只需要半个时辰,我便会还给你。而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两个秘密。”
昼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是关于那个黑衣人的身份。”
斛玉立刻正色。
见此,于是昼举起第二根手指:“还有一个,是关于……你的记忆。”
听到这,斛玉没忍住问:“什么记忆?”
冰冰凉凉的手指抵在斛玉唇边,昼笑笑:“别问,总之你看不到,但我可以清楚看到,你的这里,”他伸手点了点斛玉的眉心:“有一道天道压制。”
斛玉:“……”
昼朝他俏皮地眨眨眼,像挑逗家里的小辈:“这里只有我能解开,机会只有这一次——怎么样,条件是不是很优渥?”
“……”半晌,斛玉抬眼:“可我拿什么信你。”
昼弯起眼睛,笃定:“没什么能让你信我……但我相信,你会信我的。”
斛玉:“……”
两人对峙一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许久,斛玉深呼吸几下,他下意识摩挲手上的镯子,昼向下看了一眼,笑意加深:“半个时辰后,我保证,你就可以见到你的师……尊。”
说到师尊,他顿了一下,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斛玉嘀咕:“……你都要魂飞魄散了,还笑得出来。”
昼倒是很豁达:“其实我在千年前就该魂飞魄散了,现在还能有意识,已经是得上天眷顾。”
斛玉:“……那你借我的身体做什么?”
昼又不说话了,只看着他,温温柔柔笑着。
被看得有些心烦意乱,斛玉低头,抿唇。从理智上,他不该就这么轻易将身体借出去——对方显然疑点重重,虚境,枯树扶桑,一缕残魂,莫名其妙的星陨……
斛玉闭眼,实在是太可疑了。
挣扎半晌,斛玉闷闷的声音终于从低着的头下飘来:“我可以借给你,但你要告诉我,你要我的身体做什么?”
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昼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柔声细语:“只是想最后见一位故人。”
“我们已经上千年没见。我很想他。”
可他出不去,那人进不来。
被扶桑树保护在这根部,若想要留有意识,昼残存的魂魄只能日日夜夜待在扶桑树下。
但万事终有声尾,他时间不多了,最后这点时间,他唯一想的,还是见见那个人。。
还好斛玉来了,不然可要成为死前一大憾事。
斛玉抬头看他:“……要我怎么做?”
昼低声:“闭上眼,接纳我。”
眼前一片黑暗。一抹莹白的光闪烁几息,慢慢浮现在了斛玉的识海。
说来奇怪,明明是他人魂魄,进入斛玉的识海,他却没有半分排斥。
只是随着身体易主,斛玉的意识逐渐模糊。但他知道自己在走,甚至他感受到了自己顺着藤蔓向上的力度。
昼的速度很快,像是在脑海里模拟了千百遍,他娴熟控制着斛玉的身体,转过某个方向时,昼忽然停下了脚步。
之后的声音斛玉听不清了,只能淡淡感觉到两个人在说话。
意识里,最后的一点触觉,是唇角的一点清凉。
“……”
半个时辰,斛玉准时睁开眼。
触觉还在,他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昼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还是那样温柔:“谢谢你,身体还给你了。”
意识到什么,斛玉转头,果然,此时昼的身体几乎透明。
而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竟是又回到了星陨的那座悬崖边、斛玉下去的栈道之上,也就是斛玉最初看到玉雕的位置。
对方透明得太快了,斛玉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里的急切:“怎么这么快就变成这样?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缓一缓?”
昼无奈地笑笑。
这半个时辰后,他的笑明显比之前多了些沉重,但依旧语气温和:
“我本就是要离开的人……别怕。”
瞬间,斛玉所有的话堵在喉咙里。
昼走到他身边,“时间不多,跟我来。”
他们再次来到了栈道之上。
只是这次,不像斛玉之前怎么也走不到玉雕,他们只走了几步,便到了玉雕的面前。
直觉在脑海中嗡鸣作响,好像打开了那道压制,很多事就将不再受斛玉控制。
斛玉深吸一口气,竟有些难得的怯。
但他还是顺从地让昼牵起他的手,将手放在了玉雕之上。
触碰到的一瞬间,一阵灵流涌过。
身后是万千星辰陨落。
因为空旷而显得神性的声音在洞里回荡,回荡到斛玉耳畔:“调息,闭眼,静心,凝神。”
“天道压制烙印源于你的识海和灵根,一会儿可能会有些痛,忍一忍。”
斛玉点头。
因为闭着眼,他也就没有看到,此时昼的身体已经消散了大半。
仙人用自己的灵魄画着繁杂的符纹,他自己就在消散,脑海里却还在回想刚才那人消散的场景。
即便只剩下一缕魂魄,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却如影随形,扎在胸口。
仙人看着斛玉有些发红的眼尾。
原来自己刚才,竟是用这样的表情送那个人离开的吗?
……可真不是一次好的告别。
符纹将成,仙人魂魄也几乎透明到看不见,走之前,他低声对斛玉道:“麻烦你,那黑衣人若你再见到他,替我向他说一句话。”
斛玉:“……”
剧痛袭来,斛玉说不出话,只听虚无缥缈的声音模糊说了一句什么。
听不太清,斛玉皱眉,刚想再问,便听到那声音道:“时间已至,我走了。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留在识海……照顾好自己。”
斛玉猛睁开眼,只见面前,他手触碰的玉雕裂开一道极大的裂纹。
斛玉迅速退后到悬崖上,仰头,巨大的玉雕竟在一瞬间开裂——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碎裂声,星陨的光芒刹那间消失,斛玉身体一歪,身边没有可以扶着的东西,眼看就要跌倒。
一只手从黑暗中出现,稳稳握住了他的手臂。
微鹤知!
斛玉惊回眸,视线对上,两人还未说一句话,面前的玉雕忽然全然崩塌,块块白玉随着逝去光芒的陨星相继坠落谷底,再也找寻不见。
就像斛玉睁眼后再也没有找到那缕魂魄的一丝痕迹。
四周都是崩塌的声音,扶桑树内部一部分开始毁坏。被微鹤知带着疾行,靠在微鹤知的肩膀,斛玉闭上眼。
识海中,一道刻在灵根之上、斛玉之前感受不到的封印此时被被彻底打开,只等他的主人开启其中隐藏的秘密。
打开之前,斛玉勉强睁眼,对微鹤知道:“……师尊,给我一炷香凝神的时间。”
未问缘由,微鹤知只是应下:“好。”
不知道微鹤知做了什么,四周忽然寂静。
沉入识海之中,少年推开那道尘封的门。
光芒大作——
斛玉睁眼,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了太初从前宗门的山门前。
“……”
斛玉愣愣仰头。
十年前,太初,大雪。
积雪覆盖不住,从山脚到宗门,到处都是死去的太初弟子,尸体的血将积雪染成粉色,斛玉一路踉跄前行,他视线左右摇动,定不到一个点上。
直到在演武台上看到一道半依着剑的青衣身影。
“……”
是春浮寒。
意气风发的炼器师,此时却垂落着凌乱的发丝,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平日里嬉笑打闹的演武台上,如今只有一把支撑着身体的长剑,和一具失去呼吸的尸体。
“……”
雪花飞舞,斛玉抖着手,想要触碰大师兄的肩膀,却直直从中间穿了过去。
斛玉看着自己的手。
……他只是回忆的旁观者,什么也做不了。
“砰!”
刚想到这一点,身后又是一道坠落的砸地声。
斛玉身体一颤。
他缓缓转头,只见死不瞑目的二师姐,正死死看着大师兄的方向,她口中,大口大口的鲜血落下,被贯穿的胸口慢慢沉寂,直到再没有了呼吸。
“……”
太初宗,灭门。
大师兄和二师姐尸体的四周涌上来不少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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