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喜哪有不应的,跪下要给长龄磕头,又被长龄搀住,长龄坚决不受。
“大家都在宫里当差,原就该互相帮衬,你若再这般,我便恼了。”
来喜忍了泪水,“长龄公公,您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等日后我有了出息,给您在庙里供一盏长明灯。”
长龄笑了笑,“等你有了出息再说吧。”
来喜千恩万谢地送了长龄出去,长龄一路返回东宫,方入屋内,见卿云正在练字,便上前先瞧了瞧,赞道:“写得好,如今真是比我好了。”
“这可真是胡说了,”卿云一面继续写一面道,“我要赶上你,可还有日子要练呢。”
长龄道:“这话说得太过谦虚便没意思了。”
卿云低低笑道:“好吧,我迟早越过你去,这话听着便舒坦了?”
“舒坦。”
长龄在卿云对面坐下,静静地瞧着卿云写完了一篇字,方才道:“事儿已经办完了。”
卿云抬起眼,手上拿起那页刚写完的字轻轻抖动。
长龄面上露出笑容,温声道:“他可乐坏了。”
卿云放下那篇字,“你没提我吧?”
长龄摇头,“没有,你说得对,若提了你,反叫他多心,便可惜他只谢了我,没谢你,不知道领受你的恩情,那些金锭子原也有你的一半。”
卿云轻轻点头,“金锭子又没写谁的名字,我也不要他谢,都是奴才,顺手帮一把,从此也算两清了。”
长龄道:“你有这样的心真是好。”
卿云淡淡一笑,“我看便是我不提,长龄你怕是也早存了那心思吧?”
长龄笑了笑,未曾否认。
“你呀,就是东宫太监们的活菩萨,菩萨跟谁计较呀,菩萨想着普度众生呢,”卿云笑盈盈道,“是也不是?”
长龄忙道:“快别胡说。”
卿云收敛笑颜,转瞬便又展开,“只盼着将来我若出了什么岔子,长龄你也记着如今日对来喜这般对我。”
长龄道:“又在胡说,哪会出什么岔子,我瞧太子是越来越离不开你才是。”
李照宠着卿云,长龄倒是不羡也不妒,一向都安之若素,待之平常,卿云如今也明白了,长龄有那般功绩,舍身救主的功劳,自然有恃无恐,不必如卿云这般时时悬心,处处去揣摩李照的心思,讨李照的喜欢。
二人正在用晚膳时,忽然有小太监来报,李照传卿云过去,卿云同长龄互相望了一眼,都颇觉有异,也不得耽误,赶忙洗手净面,收拾停当出去。
卿云问那小太监可是出了什么事,小太监已与卿云混熟了,素日里也没少收卿云的荷包,便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方才申时便有侍卫急急来报,太子殿下便出去了,现下才刚回来,这不就传了卿云公公你去,”小太监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怕是殿下心情不悦。”
“知道殿下去哪了吗?”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殿下只带了侍卫。”
卿云心中斟酌一番,镇定地入了内殿,内殿和平素一般安静,因太子素来简朴,烛火也并不靡费,殿内光芒昏暗,卿云脚步轻轻擦过地面,转进内殿便望见靠在窗边榻上的李照。
李照连鞋也没脱,一只脚踩在榻上,侧对着窗,不知正在想什么。
卿云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也不出声,只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李照,待李照自己回过神来,转过脸,神色倒很平静,“你来了。”
“殿下,”卿云小心翼翼地观察李照的脸色,“用膳了吗?”
李照伸出手,卿云便将自己的手给了李照。
李照捏着卿云的手,淡淡道:“子平走了。”
卿云浑身一震,杨新荣死了!他顾不得自己对这事的看法,立即便开始思索揣摩李照的心情。
杨新荣去丹州,是去做死士的,据说他拼死从丹州运出来个犯人,便是李照在大理寺审了一夜的犯人,可到后来,竟只是贬官三级又被放回了丹州,杨新荣这是白做了无用功。
偏杨新荣在丹州又受了重伤,如今还死了,身为主子的李照会如何想?是觉着杨新荣无用,还是替杨新荣惋惜?
卿云没有完全的把握,只低声道:“殿下保重身子,切勿为杨大人过分哀痛。”
李照垂着脸久久不言,半晌之后,他才道:“我的字是子平教的。”
“幼时我换过好几位先生,父皇总不满意,又拨不出空来亲自教导,我便去请教了他,他写得一手好字,”李照冲卿云淡淡一笑,“这么说来,在习字一例上,杨大人算是你的师公。”
卿云也微微笑了笑,他这下已大抵摸清李照对这事的态度,面上便流露出几分哀色。
李照拉了人坐下,将卿云揽入怀中,让卿云靠在他肩上,不叫卿云望见他的神情。
“丹州之行,我本不欲子平前去,然他却说非他不可,你可知为何?”
“是杨大人觉着别人都不会尽心,自己去才安心吗?”
李照又轻轻笑了笑。
“他原知此行九死一生,除了为丹州百姓,一切只为了杨沛风罢了。”
卿云身子微颤,“杨大人想用自己的命换小杨大人的前程?”
李照手轻抚了下卿云的背脊,“你这么想,是低看了子平。”
“他是为了叫杨沛风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李照声音平缓,却叫卿云听得心中震动不已。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李照低声道:“但愿杨沛风能懂他父亲的一番苦心。”
卿云心下揪紧,怦怦跳着,双手紧紧地抓着李照的衣服,眼已红了。
杨沛风这样的贱人,凭什么有那么疼他爱他的父亲?!
“孤打算将杨沛风逐出东宫。”
李照轻描淡写的一句令卿云不由猛地抬起脸,李照见他眼圈全红了,想他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听得人死便又要哭,手掌摸了摸他的脸,“送他去军营里历练历练,如何?”
卿云垂下眼,“殿下安排自然是好的。”
李照轻吁了口气,“你也要懂事争气,明白吗?”
卿云低低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卿云抬头道:“殿下,我也想历练历练,你有什么差事也交给我去办吧。”
李照听罢,却是笑了,捏了下卿云的鼻子,“你这性子,还是算了,出去惹了祸,还不是得主子我替你兜着。”
卿云心下一沉,仍不肯放弃,“长龄能做的,我也能做。”
李照笑得更无奈,随口道:“好吧,那你以后便跟着长龄学就是了。”
卿云见李照如此态度,便知他只是在敷衍哄他,长龄也是一个路子,凡无关痛痒的,自然应承,像是对他多疼爱似的,若动得真格,便是他如何求告撒娇,说尽好话,也不能成事。
他该明白的。
他早该明白了。
杨沛风有杨新荣豁出命来为他打算,他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自己为自己打算。
第31章
李照未出席杨新荣的葬礼,杨新荣官位不高,也非帝师太傅,尽管二人曾有师生情谊,李照也十分看重杨新荣,可终究于礼不合,只能命仇修文代为吊唁。
殿内烟气袅袅,李照肃然坐着,面前案上摆着一壶酒,两个杯子,卿云默默立在一旁,昨夜他后来也自个想了,杨新荣到底死得值不值?
仔细想来,当初他在宫外那念兹居见到杨新荣时,恰是齐王离京去丹州之日,也不知太子和杨新荣到底是如何商议的,兴许那时太子就猜到了齐王归京后的结果,已和杨新荣议定要派他再探丹州。
可惜皇帝最终还是听了齐王的,放了丹州那个官员,太子这一局是败了,从此来看,杨新荣便是白死了。
那么杨新荣以死明志唯一的作用便是将自己作为杨沛风的磨刀石。
卿云是太监,不会有儿女后代,故而也难以理解杨新荣的做法,若是杨沛风还是不成器,那他不就是白死了吗?便是杨沛风日后真的位极人臣,杨新荣埋在地底,难道还能共享荣光?
卿云不信鬼神,更不信什么阴曹地府、转世投胎之说,在他看来,人死不能复生,死便是死,为谁死都是个不值得。
李照将作成的悼赋烧了,之后便让卿云收拾了案上残余,自去处理政务。
到了午间,李照迟迟不传膳,卿云便上前劝他用膳,李照神色如常,已不见悲色,“无妨,再等等。”
卿云一怔,随即道:“殿下今日请了人?”
李照侧过脸对卿云微微一笑,“聪明。”
卿云也轻笑了笑,他想难道是杨沛风?可杨沛风正在操持丧仪,便是要回东宫,也得明日,那会是谁呢?
李照含笑望着卿云,“你心里想知道便问,何时变得这么畏首畏尾?”
卿云镇定笑道:“我知道殿下想说,我便偏不问。”
李照笑道:“好吧,那我便也偏不说。”
卿云道:“除非那人不来,否则殿下你也卖不了多久的关子。”
“不错,”李照搁笔向后仰了,“这般,你现在便回去,今日不许再到我身边,等明日再来伺候,如何?”
卿云佯装嗔怒,“那我便是赖着不走,殿下叫人进来抬我吧。”
卿云一面说一面抓了李照的椅子,一副耍赖模样,叫李照终于展开了真正的笑颜,“好吧,别闹了,叫别人看见了笑话。”
卿云这才放手,又道:“那人也太不懂事了,让太子殿下您饿着等。”
“好你个李维摩,原来在背后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爽朗的声音伴着笑传来,卿云微微一怔,顺着声音望去,却见一面目陌生的锦衣青年正大步流星地从殿外走来,卿云未曾见过,只觉他相貌英气不凡,神情气质十分肆意,高抬着头入殿不说,竟然还敢直呼李照的小字。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在编排你了?”李照懒懒道,“东宫的人全都死绝了吗?怎么没人通报一声?”
那青年哈哈笑道:“莫怪你那些侍卫,他们拦不住我,我是翻墙进来的。”
李照道:“你胆儿不小,擅闯东宫可是死罪。”
“那就将我拖下去砍头吧,”那青年双手抱胸,目光移动到了卿云身上,微一挑眉,“李维摩,你身边何时来了这么个……”他嘴角笑容加深,又看向李照,“这是太监……还是宫女?”
卿云脸色立时涨红了,双眼直看向那人,藏在袖中的手也猛地蜷紧了。
“闭上你的狗嘴,”李照侧过脸道,“卿云,下去传膳。”
如今只要有第三人在场,卿云便循规蹈矩,从不在李照面前造次,听得吩咐,指尖掐入掌心,面色平静地一躬身,“是。”
“这嗓子,”那青年又笑道,“听着着实不似宫女啊。”
若不是李照在场,卿云真恨不能狠狠踩这人那双皂靴一脚,他低垂着脸隐忍不发,路过那人身边,却觉那人的视线随着他转了一圈,令他背上发毛,心中生厌。
“秦少英。”
李照声音微微低沉,卿云终于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原来是秦家人,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
“别那么小气嘛。”
待得卿云的身影出了殿,秦少英才收回视线,对李照笑道,“不过瞧那小太监生得可人,多看两眼也不成?”
李照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小奴才脾气大得很,方才若非我在,你可要挨骂了。”
秦少英噗嗤笑了,“你莫诳我,这是东宫,还会有这么没规矩的奴才?”
李照思及卿云平素种种,不禁轻摇了摇头,“莫说这些,快先坐下,江南水乡,风景可好?”
“好什么,”秦少英随便在椅上坐下,他坐也没个坐相,半倚着,手上甩着腰间的玉佩,“好山好水好无趣,还有那传闻中的江南八艳,我全叫来瞧了个遍,不是我说啊,”秦少英笑嘻嘻地看向李照,“还不如你刚才那个小太监来得标致呢。”
李照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淡淡道:“你若再口无遮拦,我便修书一封给秦将军,也宣传宣传你在江南一品八艳的事迹。”
“李维摩”
秦少英拉长了嗓子,“玩笑罢了,真是,那小奴才有那么金贵吗?”
李照放下茶碗,抬眼瞥他,“奴才便可由得你随便编排?”
秦少英摇头,叹气,“诶,无趣啊无趣,你和无量心两兄弟都是一般无趣。”
李照道:“你见过他了?”
秦少英随意道:“见过了,那日进宫面圣,恰巧在宫中碰见他了,可惜未曾见到淑妃,不知她是否红颜如旧啊。”
李照眉眼压下来,秦少英立即抬起手,“行了行了,我闭嘴。”
“宫中嫔妃也是你可随口谈论的,”李照沉声道,“你也到底太胡来。”
“说说罢了,我幼时也是蒙淑妃娘娘照顾的,我这可是一片孺慕之心啊。”
李照伸手指了下秦少英,“秦将军不在京,我看是没人管得住你了。”
秦少英哈哈一笑,“我的太子殿下,你这见人就想管的毛病何时能好?”
“屁话”
饶是修养绝佳的太子也忍不住被激得说了句粗话。
“殿下。”
恰巧外头卿云回来了,“午膳已经备好。”
李照冷冷地横了秦少英一眼,“开席吧。”
“是。”
卿云退下去命人开席。
秦少英笑着站起身,“东宫饭食也和东宫太子一般板正无趣,幸好还有个小奴才下酒。”
李照面上浮现警告之意,“你要惹恼了他,我可不救你。”
“不得了,难不成这小太监会咬人?”秦少英笑道。
李照淡淡道:“咬人?惹急了,又哭又闹,有你受的。”
秦少英更是乐不可支,“什么?又哭又闹?他莫不是真的是个小宫女吧?”
李照嘴角也微微弯了,“没见过会使性子的小太监?”
秦少英道:“这我还真没见过,长龄呢,你那二十四孝忠奴呢?”
李照道:“你也少编排长龄,什么二十四孝,你这张嘴迟早要惹出祸来才能改。”
“没法子,”秦少英双手抱胸耸了耸肩,“谁让我自小与皇子一同长大,皇帝宠,娘娘疼,我爹又是大将军,这惹出什么样的祸事,不都有人兜着?”
李照摇了摇头,起身道:“孺子不可教也。”
秦少英跟了上去,在后头道:“这就对了,太子殿下您就放过我,别想着再管教我了。”
“我不管教你,”李照道,“自有人管教你。”
“咱们不都说好了不带我爹的吗?”
“就这点出息。”
李照入了席,卿云立在李照身后侍宴,旁边还有几个小太监随侍。
秦少英在李照下首坐下,斜睨望向卿云,卿云便觉秦少英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打量了一遍还不够,慢悠悠地又开始重新打量,先是瞧他的头发,再是瞧他的脸,目光在他面上像刷子一样反复刷过。
“再看,小心你那双招子。”李照道。
秦少英收回视线,见李照神情平静,自有一番威慑,便坐正了,懒懒道:“是,殿下。”
“今日召你来,一是为你接风洗尘,庆祝你回到京城,你既入宫拜见了,父皇可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原是有的,只是我躲懒,还是逃了。”
“你啊,别的暂且不提,禁军你总是要去的。”
“诶,莫说殿下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呢,真被您给说着了,躲了那个,躲不得这个,皇上赏了我个中郎将的职位。”
李照笑了笑,“中郎将?”
秦少英道:“殿下,您这眼神似乎很瞧不上我?”
李照道:“你多心了,中郎将大人,孤敬你一杯。”
秦少英满脸无奈,终于是被李照将了一军,举杯与李照共饮后道:“没两天快活日子了,下月便要去禁军营报到了。”
“可惜啊,”李照慢悠悠道,“一代风流才子,终究是要操戈演武,可惜可惜。”
秦少英不由一面苦笑一面举起酒杯,“殿下,我错了,您就饶了我吧,别再挖苦我了。”
李照淡淡一笑,“你既求饶,我便罢了。”
“殿下仁德。”
秦少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杯盏,道:“殿下今日召我来,一为接风,二呢?”
李照示意卿云来替他斟酒,卿云便上前提起酒壶,酒水滴溜溜落入酒杯,便听李照道:“孤想将杨沛风送到军营之中历练。”
“军营?”秦少英道,“禁军营?这我可做不了主啊,我这中郎将还是皇上赏的,担个虚名玩玩罢了。”
卿云听他浑不在意中郎将这个职位,嘴角一抿,心中对这人不由生出几分艳羡妒意。
李照道:“他一介书生,去禁军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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