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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珰(冻感超人)


李照淡淡一笑,“这便对了。”
卿云觉察出几分意思,不再多问,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李照也是闭目养神,马车里便显得极为安静,外头街上也不热闹,大抵行人都回避了。
马车停下,外头侍卫来掀帘,李照让卿云先下,卿云听话地下了马车,他不敢多看,等李照下马车后,便跟在李照身后。
太子驾临,齐王府上下立即出来接了驾,李崇提前接到了消息,故而应对从容,在李照面前方要行礼,立即被李照拦住,搀住了李崇的胳膊,“兄长何必多礼。”
“太子驾临,微臣不敢怠慢。”李崇道。
李照道:“这番话,便是咱们兄弟之间生分了。”
李崇顺着李照搀扶的力道直起身,对着李照微微一笑,“亲兄弟,哪来的这话。”
李照也笑了,“可否讨杯茶喝?”
李崇道:“只要你不嫌弃。”
兄弟二人一面说一面笑地往内堂走去,卿云紧跟在李照后头,一眼不敢多看齐王。
“今儿怎么这么好的兴致,跑我这儿来了?”
宫人倒了茶奉上,李崇淡笑道。
李照眼瞥了桌上的茶,“实也来晚了,也是兄长你一贯事忙,我也不便叨扰。”
李崇道:“这话不对,我便是再忙,也比不得你,到底是你自个儿没功夫来,便推到我身上。”
李照笑道:“是,这倒是我的不是,要向兄长赔罪了。”
李照说着便起身,李崇自然拦他,“只是玩笑两句罢了,便如父皇所说,都是亲兄弟,合该免了这些多余的礼数。”
李照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便顺势坐下,他一面笑一面望向李崇,心知李崇大概也知道他此次的来意,便道:“兄长宽厚,我有什么不是,还请兄长包涵,只原也有些误会,卿云”
卿云正屏息凝神地听着两人对话,只觉字字有深意,句句藏机锋,正紧张着,倏然听到自个儿名字便先愣了愣,这才回道:“是。”
他一出声,李崇便望了过去。
方才李照带着人进来时,李崇余光便注意到了这小太监,芙蓉面,绿衣衫,年岁又小,恰若池中菡萏,如不错的话,便是当日闹出风波来的小太监,也是那日剥柑橘的那位。
声音倒也很特别,不似寻常太监尖细柔软,听着沙沙的。
“向齐王见礼。”李照道。
卿云如堕雾中,浑不知李照打算,只得依他所言,上前向李崇行礼,“奴才参见齐王。”他原是低着头的,只是习惯在李照面前抬头,一时脑子又糊涂,行完礼便如寻常般抬脸冲李崇望去。
李崇的相貌和李照有三分相似,却比李照更显得清冷傲气些,尤其那一双眼,瞧人的时候自有一番摄人之处,他似是未料竟有奴才敢直视他,眼中精光一闪,卿云吓了一跳,慌忙垂下了脸。
“这小奴才实也是个可怜人,”李照道,“人事不知的时候便入了宫,一直在玉荷宫里当着杂役,那日稀里糊涂的便撞见了我,兄长也一贯知道我的性子,便是不让我瞧见,若叫我撞上了,少不得为这奴才做主,只也再没别的了。”
李崇明白李照的意思,是说那事非是冲着淑妃而去的,也明白是皇帝让李照来的,如若不然,李照绝不会特来解释。
一旁的卿云也终于抓住了李照话里的意思,原来是向李崇示好,卿云心怦怦跳,心中生出了几分紧张,生怕李崇不悦,迁怒于他,还要再罚他。
“我明白。”
李崇声音一出,卿云那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这么个可怜见的小奴才,便是我撞见了,也少不得为他分辨是非,如今他在东宫,倒是养得不错。”
又听那比太子稍显得冷些的声音淡淡道:“不知太子可否割爱,将这小奴才给我?”
卿云心猛地揪紧了,他几是立时想抬头去看李照,生生忍住了,双手悄然攥得死紧,浑身都僵直了。
齐王是淑妃之子,他得罪了淑妃,若是落到齐王手里,恐怕……他恐怕凶多吉少……太子、太子他不会的……他舍不得的……不会的,太子他不会的……太子亲口说过他喜欢他的……
“好啊。”
一声淡笑传入耳中,卿云脑海中嗡鸣大作,便听李照笑道:“那便依兄长的意思办吧。”

第28章
李照话音刚落,卿云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背上汗出如浆,在回暖的春日里打了个冷颤,浑身血液都似快要倒流,恨不能立即开口求太子饶命。
“你愿不愿意留在齐王府?”
偏头顶还传来李崇的询问,卿云面色煞白,不敢应答,双掌按在冰凉的地面,卿云从侧面缓缓望向李照。
李照手端了茶正要饮,玉色茶碗挡住了李照的脸,让卿云看不清李照面上的神情。
“怎么?”李崇淡淡道,“瞧不上我这齐王府?”
卿云仍定定地望着李照方向,他眼中已蓄满了泪,可李照却是看也不看他。
往日主仆二人相处种种在卿云脑海中一一浮现,可笑,太可笑了,他竟真以为自己已博得了李照的宠爱!李照李照!
卿云轻吸口气,深深弯腰拜下,额头磕在地上,眼中泪珠滴落,哑声一字一顿道:“奴才但凭太子做主。”
堂内一时一片寂静。
李照放下茶碗,望向卿云身影,心说素日里他也算机灵,怎么到了齐王府便不会说话了,再见卿云头磕在地上不动,心知这是倔劲又上来了,原以为在他身边这么久,总也有所长进,到了关键时刻,竟还是当初那副模样。
李崇也不言语,反端起茶来也轻轻抿着。
李照盯着卿云身影,心中既恼又无奈,轻皱了下眉。
“这小奴才还是太不懂规矩,”李照只能开口笑道,“兄长若是想要奴才使唤,我再挑好的送来,免得兄长你劳心劳力地再调教。”
李崇原也只是玩笑,自然也不会强要人,也不会要东宫的人,他也未料卿云会这般反应,但他更没想到李照为了这个奴才倒真肯拉下自己的脸面,把说出口的话又强咽回去。
李崇放下茶,也轻扬了扬唇角:“不过玩笑罢了,我这里倒还不缺人使唤。”
李照笑着看向跪伏在地上的卿云,未露出丝毫不悦,“还不快起来。”
卿云浑身一颤,双手撑在地上,慢慢一点点站了起来,如行尸般又低着头僵硬地退回到李照身后。
兄弟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李照推说还有政务处理,便离开了,他按住李崇不让他送,李崇也未强求。
待得李照离去后,李崇复又坐下,心头却是沉重无比。
纵使丹州之事他如此出力,父皇也听了他的意见,放了丹州那些人一马,可父皇终究还是偏爱太子,对李照竟宠爱至此,一应为他考量周全,便连如何修复兄弟关系也为他思量打算好了。
李崇神色黯然,片刻后便又冷漠地垂下脸,忽见地上莲花方砖上竟有点点水渍,微一思索,这才恍然,原是那小太监被吓哭了,李崇轻轻一怔,摇了摇头。
上了马车,李照一言不发地在车内闭目养神,卿云坐在离李照不远的侧面,一颗心到现在还在怦怦乱跳,仿佛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背上凉浸浸的,内衫贴在背上,黏腻阴冷。
卿云慢慢抬脸望向李照,李照面容平静,和来时无甚差别,卿云心中涌起恨意,恨意方入眼,又被他生生压下。
恰在这时,李照睁开了眼,他静静地看向卿云,卿云眼中只有泪光。
卿云嘴唇打颤,轻声道:“多谢殿下开恩。”他话音方落,含着的泪便从眼眶中滚落,缓缓滑下面颊。
李照也久不见他掉眼泪了,终究还是不忍,沉声道:“过来。”
卿云默默地坐到李照身边,李照掏了帕子,一点点替他擦了泪痕,“哭什么?我方才不过是同齐王做做样子,你是我的人,我怎会把你交给齐王?”
卿云面上一丝神情也无,他现下尚未全然平复心情,只能默默流泪,以掩饰心绪。
李照见他泪流不止,眉头微皱,只能耐心道:“他同我要你,只是玩笑试探,我若不舍,你以为对你便是有什么好处?你也受我调教多日,在我身边耳濡目染,竟想不明白这些道理?他玩笑一句,我便也玩笑一句,你再说两句机灵话,当个玩笑过去也就罢了,偏你实心眼,那么当真。”
卿云听明白了,也想明白了。
李照并未真的想将他交给李崇。
卿云泪眼朦胧地看向李照,李照神色肃然,想必是对他方才的表现觉着失望,可李照又如何能明白,他若落到李崇手里,必死无疑,李照是在拿他的命同人玩笑做样子,却还要他也谈笑自若,不以为意。
“还没想明白吗?”李照见卿云只怔怔地像是丢了魂般地看着他,语气也稍稍冷了,“卿云……”
李照的话被扑上来的人打断。
卿云直扑到了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揽住他的腰。
“殿下……”
“我方才真的好怕……好怕殿下你不要我了……”
李照听了卿云那沙哑颤抖的嗓音,原本放在卿云肩头要将人推出怀中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把人推出去,单手搂了卿云的肩膀,低声道:“你一向机灵,怎么总在这种时候犯糊涂?”
卿云摇头,直把脸压在李照胸前,仍是小声呜咽。
李照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轻叹了口气,心说到底也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奴才,手掌轻抚了下卿云肩头,“好了,便是真把你给了齐王,齐王知道你是我的人,也不会苛待你的。”
卿云抬起脸,双眼通红地望向李照,“不要给齐王。”
李照听了,不由失笑,“好,不给。”
卿云这才重又将脸贴在李照胸膛,垂下脸,眼中恨意翻涌不止。
李照本想再说他几句,怕他又撒娇卖痴过分娇纵,思来想去暂且罢了,日后再缓缓教他便是。
车马停下,李照拍了卿云的背,示意他放手。
卿云慢慢放开了手,李照把帕子给他,让他擦干脸。
“瞧你这模样,成何体统。”李照无奈道。
卿云一面擦脸一面道:“奴才要什么体统。”
李照道:“这是又要跟主子怄气了。”
卿云已慢慢缓了心绪,闻言心中一颤,终不敢真的在李照面前流露出愤恨失望,默默擦净了脸,低声道:“没有。”
李照先下了马车,卿云将李照的帕子藏于袖中,随后跟上。
“你先回去吧。”
李照扔下一句,卿云立在原地,轻躬了躬身,“是。”
屋内无人,卿云像是喝醉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了榻旁,人一歪便先倒在了榻上,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桌上李照赏赐的琉璃灯,忽地起身抄起那灯砸在地上,琉璃碎片溅落一地,卿云立在那,低低地嘶吼了一声。
邪火直冲脑门,卿云打开柜子,里头李照赏赐的玩意全都用绸缎仔细包着,卿云初时十分珍惜得意,那可都是极好的东西,价值百金千金,可这对他又有什么用?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个小玩意?瞧着外表光鲜,却也只是李照随手可给人的玩意罢了。
卿云也不管里头包着的是什么宝贝,抄起便乱砸一气,一面砸一面如困兽般低吼,将那一柜子赏赐几乎都快砸了个干净,这才气喘吁吁地罢了手,浑身是汗地瘫软在榻,望着满地的凌乱,他痴痴地笑了笑,神情似冰冷又似癫狂。
等回过神时,卿云眼角又溢出了一点泪,胸膛缓缓起伏,他陡然发觉他方才和惠妃发疯时好像,浑身打了个冷战,双手抱住自己,正在这时,袖中滑出李照的帕子,卿云瞥了一眼,立即便将那帕子嫌恶地踢到了地上。
长龄回来时便觉屋中似乎少了什么物件,他也没细究,此行他给卿云带了好些东西。
新的文房四宝,庄子上得的新鲜瓜果野味,还有民间卿云这个年纪爱玩的一些小玩意。
长龄小心翼翼地展了帕子,“瞧,糖人!没见过吧?”
卿云看着那形状逼真的飞鸟糖人,不由也还是微微笑了,伸手接过那糖人,道:“这能吃吗?”
“自然,你放心,干净的,我一路搁在盒子里的,本想贴身揣着,又怕它化了,你赶紧尝尝,这也放不久。”
卿云轻轻舔了一口,冲长龄莞尔一笑,“好甜。”
长龄也笑了,“庄上难得长了些野果子,也甜得很,不过你现吃了这糖,便不能吃果子了,等夜里吃着玩吧。”
卿云低头舔着糖人,长龄这才察觉卿云今日似是有些闷闷的,他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低头贴近人,“怎么了?”卿云不说话,长龄道:“是又和太子闹别扭了?”卿云斜睨了长龄,“我一个奴才,哪敢跟主子闹别扭,我不要命了吗?”
长龄听罢,却是微微一笑,拉了卿云的胳膊到一旁榻上坐下,“别赌气,快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卿云一面舔着糖人,一面淡淡道,“太子殿下烦我了,这两日不用我伺候,我也乐得清静,横竖也不是头一回了,旁人要是敢给我脸色看,我便说有长龄哥哥罩着,料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长龄见他神色,便知他到底不像从前那般冲动,还是沉得住气的,便也笑道:“越说越不像样了,太子殿下怎会烦你,你老实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真没什么。”
卿云道:“还有什么好东西?我可瞧见了,你包袱里露出的那一角是什么?”
“是风筝。”
长龄笑着答道:“原本想着太子宠你,定会应承让你玩一玩的,你如今这般,这风筝该怎么着?”
“怎么着?玩呗。”
卿云浑不在意的模样,“不能放天上,就在地下遛,怕什么?”
长龄道:“不许这般孟浪,”长龄略微肃了脸色,“你好好地说,到底怎么了?太子不会无缘无故不理你的。”
“瞧你这话说的,难不成太子就该时时宠着我?”卿云歪着脸看向长龄,长龄先是一滞,后又转柔了声气,“你若还叫我一声哥哥,便实话同我说,你说得不错,太子本不必时时宠你,别把主子的恩宠视为理所应当。”
卿云在长龄面前拿乔了这么些时候,也明白够了,该是时候了。
长龄不在的这几日,李照确实没有再召他,这回他不慌了,着意去膳房找了小山子几回,他实在等不得了,言笑间问及小山子长龄的身世来历,却没料小山子也是个糊涂人,只知他来时,长龄便在东宫,且已如今日一般,在众太监中地位超然。
小山子说他是永平七年入的宫,东宫里好些人都是永平七年来的,除了一些老人,譬如长龄、安庆春之流。
永平七年,卿云清楚地记得,就是那一年,尺素被放出了宫,事情便那般巧吗?难不成是永平七年发生了什么大事?
卿云也寻了别人打听,却是都不知道。
天不知,地不知,那便只有面前的人知道了。
卿云手里转了两下糖人,眼波流转,“你若把我当弟弟,便也告诉我,你那条瘸腿是怎么回事?你说了你的,我再说我的。”
长龄一愣,未料卿云会突然问起这事,他不由看了一眼自己的伤腿,“这……”
“不愿说便罢了。”
卿云转过身,将手中的糖人嚼得嘎吱作响。
长龄在那怔了许久,神色几番变化,望着卿云蜷起来的薄背,终还是缓缓道:“那是那年……”他顿了顿,低声道,“……为救太子所伤。”

第29章
“当年太子在围场遭遇猛兽追袭,我恰巧正伴在太子身侧,替太子挡了一下,”长龄道,“至此,便废了这条腿。”
卿云听罢,觉着不对,“太子身边只有你一人?侍卫呢?”
长龄道:“太子那时年少贪玩,不欲人跟,我也是勉强跟上罢了。”
“那是什么猛兽伤的?”卿云看向长龄的伤腿,那疤痕他见过,倒也看不出来,那么长的一道疤痕,想必是什么利爪所致,果然长龄说是老虎。
卿云道:“你们也是命不该绝,遇见老虎竟还可脱身。”
长龄道:“后头侍卫听见呼救赶来,这才侥幸逃脱。”
卿云点了点头,“难怪太子对你如此爱重信任,原是你对太子有救命之恩。”
长龄笑了笑,“说什么救命之恩呢,奴才替主子挡灾,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说得透彻些,那便是咱们做奴才的福分。”
卿云从来都知长龄奴性极重,听得这话也不由心中哂笑,转念一想,或许便是因为长龄这副奴才相,才深得李照的信任。
若是李崇向李照讨要长龄,想必长龄必定欢天喜地,感恩戴德地叩首拜谢,而那便是李照要的“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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