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卿云心下还是有几分不习惯,方想派人去叫成鹊生来,却见成鹊生已在殿中等待。
“大人,”成鹊生拱手笑道,“终于又见面了,快来叫我把个脉,瞧瞧我将那好师弟下的毒解没解干净。”
卿云笑着坐下,让成鹊生把脉,“我一向觉着身子还好。”
成鹊生边把脉边点头,“不错,只是稍稍阳虚了些。”
卿云面色微红,在大夫面前仍是保持了镇定,随口问了一句,“叶大夫呢?”
“师弟出去云游了,”成鹊生道,“大人放心,皇上并未为难师弟。”
卿云微笑,“皇上仁厚。”
成鹊生颔首,作为皇帝,李照的确够得上一句仁厚。
卿云想找成鹊生,便是想问问李照的身体情形,如今他才回宫,尚未站稳脚跟,一切都还要依靠李照,倘若李照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对他可是极为不利,宗室的那群人会瞬间变脸,扑上来将他撕碎。
“皇上身子应当一向是由成太医你照料,”卿云语气稍淡,“可我瞧皇上身子不大好。”
成鹊生捋了下胡须,“老臣明白了。”
卿云道:“大人明白便好,皇上的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成鹊生道:“大人放心,我等会儿去请平安脉时,便同皇上说说这事。”
立政殿。
成鹊生还没把脉,就已让药童送上了一盒药。
皇帝目光从折子上移过去,眼神询问。
“皇上,大人身子一切都好,这是大人吩咐让老臣给您开的药。”
皇帝目光转柔,语气带着几分笑,几分好奇,“他吩咐的?”手掌过去打开盒子,只见几粒药丸躺在赤色绸缎上,“是什么药?”
“壮阳药。”
成鹊生极为自豪,“皇上放心,绝不伤身。”
皇帝手掌微顿,面上笑容不变,“哦?是吗?”
成鹊生颔首,“大人很关心皇上您的身子,怕皇上您吃不消,大人同皇上您体质不同,正所谓一精十血,大人的气都留在了身子里,反而不损耗什么,要补也容易,皇上您可不同了,多加保养是必要的。”
皇帝盖上盒子,“他关心我的身子?”
成鹊生笑道:“是啊,大人要老臣好好给皇上您调理。”
“朕知道了,”皇帝道,“你来把平安脉吧。”
成鹊生上前把脉,觉着皇帝的肾倒还好,只是胸腹旧伤倒真需要调理,便开了几服药,又替皇帝施了回针。
待成鹊生下去之后,皇帝拿着那盒子不由微笑,他知一定是成鹊生误会了,但卿云对他的关心依旧让他心头温暖。
皇帝思前想后,便命宫人收拾了一叠折子,还是去了紫宸殿。
外头宫人通报皇帝来时,卿云倒也不诧异,他正在瞧那些宗室子弟的奏表,先大概心中有个数,他没理,宫人便也站在外头不动,卿云等了一会儿,也未曾等到皇帝进来,便扭头道:“不是皇帝来了吗?怎么不进来?”
宫人笑道:“皇上等着您点头呢。”
卿云面色微红,“你叫他少装模作样,还不快进来。”
李照进殿,见卿云斜斜地躺在软榻上,榻上散落了奏表,便命宫人将折子放在一旁小案上,卿云道:“这是什么?”
李照道:“折子,一块儿看。”
既然知道了如何讨面前人的欢心,李照自然知道该怎么做,递上朱笔,“你试试?圈叉即可,他们也瞧不出来的。”
卿云手握了玉制的朱笔,那朱笔触手生温,细细长长的一根,便是天底下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他还记得,这根朱笔曾冰凉地滑过他的脖子,如今却握在了他的掌心,卿云攥着笔,心下不知是何感受,有些闷有些苦,自然,亦有酸软之处。
卿云将朱笔随手放在一侧,抬手招了招,示意李照坐下,李照也坐下之后,卿云便往他身上一趴。
身侧窗户日光钻透,一旁香炉伴着冰鉴,烟气袅袅,天子搂着自己心爱的人,折子奏表散落在旁,朱笔无人拿。
卿云靠在李照胸前,低低道:“殿下,你要保重身子,知道吗?”
“知道,”李照搂了卿云的肩膀,以与他私语之声道,“我身子好得很,至少还能再陪上你二三十年。”
二三十年,说来听着好长,也不过是他们已经历岁月再翻个一番,十年眨眼过,二三十年不也很快便过去?
卿云忽然感到一种恐慌,李照越肯让步,越表现出爱他,他便越是恐慌。
卿云将李照抓得很紧,他最好不要变心,也不要随便就死,否则,还不如……卿云心中生出一股蛮横,抬眸看向李照,眼珠又黑又大,看人的时候便极为专注,声气极认真,“李照,我想打你。”
李照挑了下眉,耐心道:“为何?”
卿云抬手便打了下他的脸,嘴角轻抿,“就想打。”说罢,却是仰头轻轻又亲了下李照的嘴唇,李照失笑,“是要每日都打几下,这么一点点还回来?”他拉着卿云的手又拍了下自己的脸,“打吧,打脸得轻些,我明日还得上朝。”
卿云翻身整个人坐在李照身上,双手勾着李照的脖子,趴在李照胸前,又软声道:“那不打了。”
李照同卿云分开时,卿云还是个倔强狠绝的性子,从未对他如此撒过娇,李照只觉自己胸口又疼了,实在是卿云这新面目太过刺激,二三十年还是不够,他得陪他一生才是。
二人半躺在榻上将折子看完了,卿云批了折子,觉着也不难,甚至有几分有趣,自然他也很慎重,可不是真冲着奸佞去的,他希望江山稳固,这样,他这个权宦才有长久的好日子过,不会如前朝内宦,随着皇室覆灭轰然倒塌。
“这些人,我瞧着都不错,只不过,他们诞下幼子,却被我夺走……”卿云神色中显出一点怅惘的悲悯,“会不会太过分了?”
李照道:“有几个生身父母不在的,可挑一挑。”
卿云轻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从前李照问他,他若娶个太子妃回来如何,卿云余光瞥了李照,李照敏锐地觉着卿云的目光似有些冷了下来。
“皇上。”
听他这般称呼,李照不由后背一紧,面上若无其事,“嗯?”
“你方才而立,实则还是年富力强,”卿云垂下眼睫,漫不经心道,“若现在充实后宫,也还来得及生下一儿半女的。”
李照听罢,不由有些无奈,又有几分恼意,这是把他当什么了,“我若要孩子,除非……”
卿云正听着,李照却不说了,卿云便抬头看他,见李照似笑非笑的,心头火起,抬手便拍了下李照的手臂,“除非什么?”
李照摇头。
卿云哪能依他,上去便掐他的胳膊,掐了数下后被李照一把抱住压下,凑在他耳边,热气氤氲,“除非……你能生。”
最后三个字入耳,卿云大叫了一声,抬手便捂住了李照的嘴把人向外推,李照一面笑一面道:“是你非要问的……”他抓了卿云的手亲了一下,回身躺下又将人搂入怀中。
“父子亲情,我早已看透,身在皇家,还不如不要,”李照拉了卿云的手,“且都当了皇帝,难道还不能只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吗?”
卿云听他说心爱的人,心里还是很高兴,他就喜欢听这些,靠在李照肩上,同李照手指十指相扣,卿云摇动手指,李照手指便也跟着他动,卿云觉着,若他们能一直这般过下去,兴许,不到十年,他便也会对李照生出几分爱意来了。
李氏原便是大族,宗室子弟众多,其中父母已亡故或者年事已高的孩子,倒也不算少。
卿云在真开始挑选时却犯了难,孩子太大的,他怕养不熟,孩子太小的,他不知未来到底能不能成为治国之才。
卿云有心想征询李照的建议,偏李照避嫌得很,一副坚决不肯插手的模样,卿云看了来气,打了他两下,李照笑过,还是不插手。
“殿下不怕我择出个昏君来?”卿云挑眼道。
李照道:“你既能挑出程谦抑,我相信你的眼光。”
卿云头疼地往后倒在榻上。
李照抿唇微笑,见他如此犯难,便道:“先不想了,过几日便是封王大典,先操心这事吧。”
“那事我也不操心,”卿云呈大字形躺着,“反正殿下都安排好了,我只管跟着走便是。”
李照嘴角噙笑,“这么信我?”
卿云瞥眼,目光不善,暗含警告。
“不过玩笑一句,”李照俯身,在他眉心亲了亲,“王爷莫动怒。”
卿云“哇”了一声,觉着又被李照戏弄了,推了人便跳下了榻,李照留在原地,榻上还残留着卿云身上的香气,他嘴角不住地上扬,活了三十年,时至今日,才终于算是过上了真正的舒心日子。
“李照——”
李照回过身,面上笑容依旧。
卿云人趴在殿门外,探出半张脸,想想还是通知了下他,“我出宫去找苏兰贞!”
李照笑容不变,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好,但还是得带上人。”
卿云倒也不排斥,他如今可金贵着呢,不日便要封王,少一根头发丝,他自己都不舍得,“齐峰跟着我,再带上八百十个暗卫!”
李照笑:“八百十个?少了些吧。”
卿云啐了一口,出去便喊齐峰,齐峰从殿外入内,卿云让他备车马。
李照移步窗后,看着主仆二人说话,心下说毫不介怀那是假的,他只能相信在卿云心中,区区一个苏兰贞,怎比得上共享江山来得快活?
卿云坐在马车里,问马车外的齐峰,“我走后,道真如何?”
齐峰道:“苏大人一直在家中深居简出。”
卿云又道:“我回来后,道真如何?”
齐峰道:“大人既在宫中,又即将封王,苏大人冰雪聪明,焉能不明白事理?”
卿云望着马车门,心下轻叹了口气,终究是他对不起苏兰贞,这一项,他是逃不了的。
和秦少英不同,苏兰贞对他毫无利用之心,也从未想过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若非他撩拨,苏兰贞不会经历那些。
偏偏苏兰贞还不恨他,卿云记得,他才傻时,苏兰贞那般贴身照料,无微不至,可是终究还是敌不过李崇的一句话。
李照是仁君不假,只再仁慈的君主亦是君主。
况且卿云心中已断了对苏兰贞的情愫,又何必再多留恋?
马车停在宅院前,卿云撩开车帘,竟仍是从前尺素的住处。
卿云神思恍惚,当年他便是在此处同苏兰贞私会,也是在此处同他开始断情。
从先皇鞭打苏兰贞时,卿云便已后悔了,之后误以为苏兰贞已死,更是对这段情悔恨不已,之后苏兰贞虽未死,却又因他而断指,再想起苏兰贞,卿云不敢也不能有情了,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惭愧。
齐峰当年是见证了先帝抓人的,他一贯也善于揣摩主上的心思,见卿云的神情,便知皇帝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今日六部休沐,卿云派齐峰先去叫门。
齐峰敲了院门,不多时便有仆人来开门,见院外香车宝马,还有气宇轩昂的侍从随行,便先怔住了。
“苏大人在吗?”齐峰温和道。
那仆人连忙回道:“在,请问……”他看向那辆华丽的马车,“是哪位大人来拜访?”
齐峰道:“你只管通报,便说是云大人。”
仆人关上院门进去通报。
卿云在马车中静静等着,片刻之后,便听院门被猛地拉开。
“苏大人。”齐峰拱手行礼,苏兰贞却是充耳不闻,只定定地望着马车。
卿云诈死之事,苏兰贞亦是事后才想明白的。
卿云在宫中如何受苦,苏兰贞心中最知晓,他诈死出宫,苏兰贞只觉再好不过,他未料卿云竟真的还会回京。
应当说,从皇帝离京开始,苏兰贞便隐隐有了预感。
直到颜归璞召他入府,同他说:“道真,你的机遇来了。”
卿云推开马车门,在随行宫人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他一直低着头,直到站定,才慢慢抬起脸,四目相对,卿云手掌轻蜷。
苏兰贞也瘦了,眉眼愈发冷傲锋利,那双最不似长龄的眼睛,正神色极为复杂地看着他,他要落泪了,卿云心说,苏郎,别哭。
“道真,”卿云开口,语气柔和,他从前从未这般唤他,哪怕二人最浓情时,他一直唤他兰贞,或是苏郎,如今挥剑斩断情丝,反而亲近了,“我回来了。”
院内槐树仍是如从前般郁郁葱葱,树下石凳石桌未曾有丝毫改变。
“院子里能不动的,我都未动,”苏兰贞抬手倒茶,“屋里头重新修缮了一番。”他顿了顿,不知该不该说,他将小院掘地三尺,再未发现任何所谓的前朝物件。
卿云道:“你将此处买下了?”
苏兰贞颔首,因屋主“去世”……这里便成了无主之地,他若不买下,便要充公被推了。
卿云抬起手,手掌轻轻摩挲茶杯,“你如今官居三品,朝廷应当给你安排府邸了。”
“有,”苏兰贞道,“只是我自己更想住在这儿。”
卿云心说何必呢,这地方对苏兰贞而言,恐怕是痛苦大于甜蜜的,那些过往在他们二人被设计捉到时时,都已化作了利箭插向他,而最可悲的是他已抛弃了那些过往。
“道真……”卿云低垂着脸,他不敢看苏兰贞的眼睛,“是我对不住你。”
“不是。”
苏兰贞斩钉截铁地反驳。
“你有何处对不起我?”苏兰贞手掌攥着茶杯,目光笼在卿云身上,卿云今日容光焕发,身上穿戴也可见如今过得极好,“你我当时也不过都是局中人,何谈谁对不起谁?”
卿云摇头,“不,是我对不住你,”他仍是抬起了脸,红唇轻抿,望向苏兰贞冰雪似的眼眸,“是我因一己私欲招惹了你,”他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哀伤,“无论是长龄,还是你,我原都不该招惹,是我太自私了,”卿云用眼神阻止了想要再开口的苏兰贞,“道真,算我求你,便认下是我欠你,好吗?”
苏兰贞抿住唇,心下揪紧,仍是道:“我喜欢你时,便已知你是天子的人,一切都是我合该承受的。”
卿云摇头,轻轻地呼了口气,再次垂下脸,“罢了,你是天底下最难得的君子,是我负了你,你的情意,我无以回报,只盼能在朝政上助你一二。”
苏兰贞瞥向自己左手断指,他低低道:“你如今在宫中……快活吗?”
卿云身上一颤,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才笃定道:“快活。”
“道真,我这不是哄你,是真的快活,我原便是爱慕富贵权势之人,哪怕是咱们最好的时候,我都从未想过与你抛下一切,离开京城,去和你一起去过粗茶淡饭的日子,我受不了,我根本从未真正爱过你……”
“爱,什么是爱?爱又能抵什么?我的爱,真正要托付的只有这世上能给我最多权势,最大快乐的人。”
“道真,你的本事可经天纬地,成一代名臣,你该像老师一般,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如何做一个好官上,”卿云直视了苏兰贞,他心下从未动摇,“从今以后,你在我这儿,便永远只是苏大人。”
苏兰贞心下一片寂静,从卿云屡次在他身边被皇帝夺走,他便明白,他与他之间,从来都是不可能的,他们之间能有的,只有偷偷摸摸的月下相会,如今卿云的天亮了,便再不需在黑暗中寻找他的怀抱。
“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情爱之事,你离开之后,我亦不会再想此事,”苏兰贞定定地看着卿云,“无论你心下如何去想我们的曾经,那也是我的唯一,我们的唯一。”
兄弟俩还真是像……卿云苦笑,眼角有泪,他轻轻摇头,“不值得。”
苏兰贞道:“值得。”
卿云仍是不住摇头,眼中滴滴渗泪,他分明在心中已断了同他的情分,可心下为何仍旧如此揪疼?
一方帕子映入眼眸,卿云抬眸,苏兰贞已站到了他身侧,“擦擦吧。”
卿云垂眸看向他手中绣着兰花的帕子,他再摇了摇头,自拿了袖中暗龙纹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苏兰贞托着帕子的手慢慢收了回去。
“从今往后,你在朝中,我便是你身后的支柱,”卿云起身,再抬脸,眸中已无泪水,而只是一片澄净,“苏大人,你可愿同我携手,共创一个你心中的清明官场?”
苏兰贞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拱手,卿云的眸光落在他那截断指上,心下又是一痛,便听苏兰贞道:“微臣愿同大人携手并进。”
回宫路上,卿云坐在马车里,竟是忍不住又哭了一场,一直断断续续地哭着回到宫里,“李照在哪?”
卿云方进立政殿,李照已出来迎了,抬手便抱住了个呜咽着扑来的卿云。
宫人们在齐峰的示意下退出殿内,齐峰轻轻将殿门带上。
李照怀抱着卿云,手掌轻轻拍他的背,“怎么了?怎么哭成这般?不是去见苏兰贞么?”
卿云趴在李照怀里,哭得满面是泪,“是我对不起他。”
李照听罢,道:“我会替你补偿他的。”
卿云摇头,“你封他做官,那是他自己本事好,应得的,算不得什么补偿。”
李照道:“有道理,”他垂下脸,看向卿云湿润嫣红的面颊,手掌在他肩上慢慢摩挲,“不如这样,我替他找个好妻子,好好照顾他,如何?”
卿云眸光向上挑,带着些许嗔怨,“你去找,只要他肯要,我也巴不得呢。”
李照见他神思不再一味悲伤,便搂着他慢慢往内殿走,对苏兰贞所受的罪,李照心下没有太大的感觉,只卿云既如此伤心,他也少不得多安慰几句,“人各有命,那都是苏兰贞命中注定的,便遇不上你,也总会有别的事,谁的日子从来一帆风顺,你,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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