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宽阔的房室,巨大的被重重咒文包裹的肉瘤般的东西处在在房室中央,一收一缩,像一颗缓缓跳动的胎心。许多根血管模样的东西一头连接着肉瘤,另一头通往堆放尸骨的房室。
“生长期的……胞胎?”晏景的语气里充满困惑。
祟物除了恶祟、厉祟、大祟、祟王这样的等级划分,厉祟级别以上的,还一般要经历三个发展阶段,胞胎期、生长期、成熟期。
胞胎期的祟物对外界影响最小,专注于吸收地脉中的能量蕴养自身;生长期的祟物开始逐渐朝外扩张,吞噬地脉,侵蚀周围环境,构建属于自己的祟境;而到了成熟期,意味祟物已经发育完全,完全吞噬了一地地脉,构建好了属于自己的祟境,能在其中发挥出神明般的威能。
但眼前这只祟物明显到了生长期,却被困在卵壳之中,无法突破。
背后之人也正是靠了这种方法禁锢住一只大祟,并使它的祟气不向外侵蚀。这样一来,哪怕是合体期修士,只要不进入这片空间,也无法觉察祟物的存在。
也只有借了几分善恶律威能的恶业阵能觉察一二了。
“无知无畏的东西!”晏景骂的是豢养祟物的人。
关于幕后主使的答案在踏入河泛区时就已经很明显了。
这种旷日持久,范围广大的谋划,只有掌握了整个国家的统治者能够做到。
现在,最关键的证据也已完备。
可以准备清算了。
忽然,卵壳中的祟物似乎被惊动,隔着胎膜睁开了诡异的复眼。
奚启警觉,拉着晏景打算撤退,然而还是迟了,通道里的孔隙涌出大量颜色诡异的烟雾,眨眼便将两人的元神吞没。
是幻术!
失去意识的一瞬,晏景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果然是这个地方。
祟吞噬生灵并不全是为了获取汲养,从吞噬来的生魂里学习关于相应种族的知识也是重要目的之一。
因此,吃人越多的祟也就越了解人类, 就越会对付人。
作为几乎完全靠活人养出来的祟物,烨日朝这只大祟毫无疑问对人类的精神弱点必然了解透彻。遭到攻击的瞬间,晏景就料到自己这次遇到麻烦了。
梦境是人潜意识的具象化,而祟物更会挑选其中最为顽固的心结打造梦魇。
喜怒哀乐,爱与憎,求不得,都会被利用。猎物意识里若有无法战胜的对象、无法克服的弱点、无法跨越的过去……那么,一个坚不可摧的梦魇也就唾手可得了。
而晏景面前是一片空荡荡的雪原。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也没有其他存在。
望着雪原,晏景没有采取任何动作,因为清楚无论走多远都是一样的场景。他试过,很多次,全都失败了。他仿佛回到了自己最弱小的年岁。
这一回他什么都不想做,往地上一滑,坐了下来。
若是一般情况,他只能和那只祟物比谁更能熬,但这回他是和奚启一起遇袭的, 两人的元神被法器连接,理论上只要一人脱困, 便可以顺着联系找到另一人。
但问题是,奚启会来救他吗?
换成他站在奚启的角度,这是个对付他的绝佳机会,他找不到不动手的理由。
何况, 奚启要是来了。这片映射了他内心的梦境必然会被瞧去。
这样一想,晏景反而觉得被丢下并不算很糟糕的选择了。
但很快,他想到了一个更恶劣的做法。
那就是来瞧一眼他的噩梦,再把他丢在这里。
绝对是奚启能做出来的事。
光是想到这一可能,晏景便恨得牙痒痒了。
奚启最好不要别这样做。
否则,他定与对方不死不休。
“您是不是在想我的坏话呢?”
沉静的腔调伴随着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出现。
晏景激动地回头,目露欣喜。
然而奚启没看到。他正在环视四周,进来前他也好奇过自己会看到什么,发现是白茫茫一片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这里也什么都没有啊。
可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反而困住了强大桀骜的罚恶使。
等他再看向晏景时,晏景已经整理好情绪,恢复了冷脸。
他的视线投向晏景身边完整的雪地:“您这是,一步都没有动过吗?”几分感叹,几分轻笑,似在讶异那个张狂桀骜的人,在梦魇里竟如此“软弱可欺”。
“要你管!”晏景不客气地回怼,随即觉察不对:“你看得到?”
奚启抬手抵在下巴上,做出沉思状:“怎么说呢?这是一个非常复杂,不太好解释的问题。”
他朝晏景莞尔一笑,明显就没有过解释的打算和诚意。就像晏景在外面敷衍他一样,他也在梦里面敷衍起晏景。
果然是在他面前装样子。
查了奚启这么久,竟然连人看不看得见都没弄清楚。
这令晏景感到恼火和沮丧。
似怕他误会,奚启主动解释:“您在祟窟主动牵我手时,我确是看不到。毕竟,我也不知道原来那样做就能换来您的体贴对待。”他当时也吃了一惊,“可之前也不是没有装过可怜啊。”
奚启目露沉思,似乎在思考让晏景无视的装可怜和能得到对方怜爱的真可怜之间有什么区别。
“你住嘴!”晏景恼怒打断。
他只恨当时没有丢下奚启。
奚启果真不再说话,只是长久注视着晏景,似乎在瞧什么第一次见的稀罕玩意儿。
晏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梦里自己应该是本来的相貌,他瞪了奚启一眼: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
他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一看就像收债讨命”的锋锐相貌,也不会觉得别人盯着他瞧是出于欣赏。而要问奚启的感想,他会说:这副相貌很是适合凶狠地瞪人,唔……红着眼睛感觉也会不错。
一股寡淡地焚香味萦绕在鼻间。
之前也闻到过。
难道,有这味道时奚启便是看得见的状态?
想到之前的几次香味出现的情景,晏景不由又多了一层对奚启的不满。
他瞪了一眼面前的人:“你是来当柱子的吗?”
奚启被问到一句便答一句:“我是来带您出去的。”
晏景冷哼:“你要带我,我就要跟你出去吗?”
这样就想带走他?才没那么容易。
梦魇会将人的潜意识停留在梦魇形成的年纪。如同那只被封在卵壳里的祟物,梦魇也将人的部分灵魂封在了某段过去中。而晏景在他的梦魇里退化成了一个心智未熟的、情绪化的少年人。
晏景很沮丧,为接连失利,为被奚启愚弄,也为当前他必须依靠奚启离开的狼狈处境。
他想要一个台阶,一个让他体面地离开这里的台阶。
可奚启并不顺他的意:“既然您愿意,那待久一些也无妨。梦境里的您意外坦诚。不过,性格差异倒不是很大。原来您打年轻时脾气就不怎么好。”
凭这片雪原他也能猜出梦境里的晏景心理年龄不会太大。
令人讨厌的微明。
他脾气好不好关他什么事?要他管!救又不救他,走又不走,不停说着让他讨厌的话。
虽然百般嫌弃,但晏景始终没说过赶奚启走的话。
他绝对不想被一个人留在这里,而这是他最后的秘密。
他不想被奚启发现。
不愿轻易随对方离开何尝没有这层考虑。
如果简单干脆就跟奚启走了,这家伙会不会据此猜出他对这里的恐惧?
可晏景也清楚,如果奚启打算一个人走,他定会不顾一切地开口挽留。
那个时候,他就连最后一点体面也没有了。
这份可能令晏景一直忐忑不安。
令他庆幸的是,奚启从头到尾没有表现过要独自离开,或是用独自离开来威胁他的意图。
“我要去宰了那只祟。”晏景努力找理由说服自己。
是的,他要宰掉那只害他丢脸的祟,为此必须出去,必须接受奚启的帮助。但他还需要一个台阶。
梦境让他陷入了一种孩子气的偏执。
“您准备怎么宰呢?”奚启悠闲地交叠双手,一副准备耐心倾听晏景长篇大论的姿态。
晏景觉得这家伙恶劣极了,明明知道他想要的就是一句软话,却死活不肯说。
他轻哼一声:“只要离开这里,那种东西,我随随便便就能杀掉。”
“嗯。确实如此。”奚启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同,但转而又问道,“那您怎么离开呢?”
晏景不说话了,不满地盯着面前的人,眼神仿佛在说:都有闲情在这里逗他玩了,说一句“求你跟我出去”会死吗?
奚启又笑了,笑声意外的明朗真诚:“看到梦境里的您,我有些明白了什么是那些人说的‘可爱’。”发自内心的愉悦使得他一双眼也自然地弯了起来。
奚启正常状态下的眼眸非常灵动,七分情绪能演绎出十分,喜怒哀乐转换得生动自然。只要他愿意,他人的信任、尊敬、爱慕等等都能信手拈来。
若是清醒的晏景会白奚启一眼,懒得搭理他这句不着调的话,但潜意识里的他却在认真反驳:“骗鬼的话。笙笙才叫可爱。”
养了一只云狐的人,会不知道什么叫可爱?
提起这个,奚启也想起来了:“您确实一直很喜欢笙笙,对苏相宜也不错。感觉您谁都喜欢,却偏偏不给我半点。我明明那么努力了。”他的语气颇有些不甘心。
晏景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你才没有想要我的喜欢,一点都没有。”
那些假的要死的做戏且不提,就从进来开始,奚启就在戳他痛处,惹他发火,拿他取乐。要他真被这种程度的谦恭取悦和取信,怕是反会被奚启当成无足轻重的傻子。
奚启没有否认:“我现在觉得,如果能在达成目的的同时得到您的喜欢,似乎也不错。”
“目的?”晏景警觉,“你的目的是什么?”
奚启蹲下身子,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晏景拧眉抬头:“你想要的就是这个?”他给出评价,“无聊!”
比他之前预想的最无聊的答案还无聊。
奚启认可他的话:“和您比起来确实无趣极了。也是在见到您真人以后,我才知道自己以前过得多无聊。但……这再无聊,也终归算个目标,不是吗?”他露出遗憾又挑衅的笑意,“难得袒露真实面目。可惜,您不会记得。”
晏景恼恨于他的嚣张,却也无法否认他说的是事实。这是绝大部分梦魇类幻境的特征。
——不能自己从梦里醒来的人,没有记住梦的权利。
不管奚启在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不会记得。
哪怕奚启在这里对他做了再过分的事。出了梦境,他还是能戴上沉静稳重,谦恭有礼的刑律堂堂主面具,继续在自己面前做戏。
着实可恨。
晏景索性将计就计,顺着他的话提议:“反正我也不会记得,不如把你最大的秘密告诉我。”见奚启不答,他还主动降低了自己问题的分量,“你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原因与它有关对吗?”
“无可奉告。”可奚启依旧拒绝透露分毫,“现在,想要离开了吗?”
晏景又不说话了。
听不到预设的“密码”他的潜意识不会改变行为模式。
“求求您,跟我出去吧。”这次,奚启轻易就说出了晏景想要的话。他果然一直都知道晏景想要什么。
姿态活像在用零食逗猫儿玩,玩的时候如何也不让猫儿吃到,玩够了又能随手丢出。
晏景恨得咬牙。
可他笑吟吟的眼眸又实在惑人,看到自己的模样倒映其中,很容易让人产生自己正被他全心爱护的错觉。
无心反作有情态,祸孽偏生菩萨相。
晏景一度认为因诅咒异变的眼睛帮助奚启遮掩了他的虚伪,现在才发现并非如此,遮去眼眸反而限制了奚启发挥。这个出色的……
第23章
回到肉身内的晏景经历了短暂的恍惚,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被致幻烟雾包裹的瞬间。当时的情况他定然逃不过,那现在就不是他顺利撤离,而是——
他的眼神骤然凌厉。
奚启救了他?
这家伙看到了什么?
即使没有幻境里的记忆, 但意识到这件事本身,已经足以让晏景心情阴沉。
反观奚启则异常乖觉,一恢复清醒便迅速解开缎带,抽手后退,拉开合适的距离,也不像之前,找各种借口贴过来。
如此乖觉。
他一定被瞧去了不得了的东西。
晏景心头的气恼更甚。
而奚启却像没有觉察晏景的情绪,扭头朝向带有缝隙的山壁:“它找到我们肉身的位置了。”
晏景抽出涤罪剑,冷嘲:“听起来你挺高兴。”
奚启不卑不亢回道:“自然, 这可是第一次和您并肩作战。”
和他并肩作战?奚启还期待这个?
晏景:“那让我瞧瞧你的名堂吧。”
话音还未落,大量黑色的污秽之气从山体的缝隙中涌出,一遇空气便凝聚成数不清的蛾子模样的怪物。
这些是役祟,由同一条祟脉残余力量滋生,受主祟驱使的怪物,实力略强于同等级祟脉滋生的伥傀。
这批役祟的实力大多在金丹期修士的水平,少量可以达到元婴期,虽然单个不够看,但架不住数量多。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金光与银火并发,袭向黑压压的怪物群。
起初, 两个人还在正常清理祟物,然而随着敌方目标稀疏,打斗开始变味儿了。
先是晏景有意挑落了奚启瞄准的目标,接着奚启也“不慎”烧掉了晏景剑下的猎物。
很快, 两人“顺理成章”地将目标改换成了对方面前的祟物,各色攻击都往彼此脸上招呼,从远处甚至很难分清他们战斗的对手是祟物,还是彼此。
待到只剩最后一只役祟时,两人都铆足了劲儿,十足威力的必杀技同时从两面袭来。那只金丹初期的役祟,刚接触到气劲祟物便被碾为齑粉。余劲则撞在一起,炸开,夷平了一大片林地。
奚启凌空而立,于刮起的热浪里,岿然不动:“还是变成了这样啊。”
晏景挥袖将涤罪剑归鞘:“或许也在暗示我们成不了战友。”
奚启不以为然:“事在人为嘛。”
只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很难让人相信他有多少诚意。
当前摆在两人面前的问题是如何找到祟窟的入口。
“要通知蕴华宗吗?”奚启又一次征询晏景的决定。
整个调查过程里,作为刑律堂堂主,这次委托真正负责人,他一次也没有行使过决策权,似乎真的只是出门时说好的“陪晏景”。
“不。”晏景果断拒绝。
按过去的做法,此时该通知蕴华宗来清理场地,动用高阶法器将整座山沿祟脉劈开,届时不管什么牛鬼蛇神都无所遁形。
但时移世易,如今的晏景既不想暴露罚恶使的身份,也不想让蕴华宗插手自己的战斗。
“那您的打算是?”
晏景不信奚启想不到。但这人一贯很少谈自身的想法,是个只想窥视别人内心的阴暗家伙。
“回去。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怕已经有人准备好带我们进去了。”
奚启露出会意的笑,没再追问。
晏景凉凉瞥了他一眼:他就知道这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
虽不想承认,但此行的经历的确证明了,至少在这次行动里,奚启不是他的敌人。
否则,奚启没有理由不趁他陷于祟物制造的梦魇时除掉他。
可为什么不呢?
奚启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人折返皇城,刚走入讯器有效范围,便收到了苏相宜的传讯:【小师祖!你们现在在哪?这边出大事了!齐王被告发是谋害皇女的罪魁祸首,皇帝派去的官差还在齐王府搜出了下咒的道具和法阵。现在齐王已经被叫去皇宫接受问询了。】
听完传讯,晏景第一个结论便是:“这齐王是清白的了。话本里第一个被指控的通常都不会是犯人。
“这一场宴席结束了,下一场也要上演了吧。我们也准备准备,粉墨登场吧。”
罚恶使用起贬义词来从来不分敌我。
奚启:“容我再做最后一点准备。”
他召出一张灵纸,在上面写下了在河泛区的发现,又让灵纸幻化成纸鹤,飞向高天。
这是一种简便的远程传讯法术,而传讯对象,自然是蕴华宗。
晏景望着飞走的纸鹤感叹:“做戏做全套。这就是你的风格吗?”
奚启反问:“我可以理解为夸奖吗?”
“随你。”反正他说不是,奚启也会当做是。
两人走了没多远,又收到了苏相宜的第二条传讯。听内容已经和上一条隔了一段时间。在这条传讯里,他通知了两人齐王的处置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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