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整。
车轮溅起小串水花。
迈巴赫车门敞开,冷着脸的封闻抽出长柄伞,利落地一撑,下车。
雨珠被伞面阻挡不得不改变了自然下落的轨迹,啪嗒的一响后相互汇合交融,最终顺着伞骨急切地流淌下来。
一直回拨的手机自始至终都没人接听,封闻迈步重新走进刚刚离开不到四十分钟的地方,这次相比之前却带着明显的阴沉薄怒。
他冷静地列举了很多条可能性,诸如:东西遗落、突然不舒服、有别的话要交代之类,又在一路前进中逐个荡除。
毕竟这构不成谢知之打了一个电话没接通后,回拨就再也拨不通的理由。
封闻缓缓唇线下抿,接近A栋楼下时,烟灰色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靠墙处——那里极其反常地团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谢、知、之。
三个字在唇舌上滚了一下,封闻收伞走进,轻而易举地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谢知之,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没能说完,封闻的眼睛骤然轻缩。
黑发beta双眼迷蒙,软软地跌在他身上,过热的体温贴上来让封闻反而察觉到了身上因落雨而染上的冰凉潮气。
如果不是他的手臂下意识地回扣卡住了beta的腰,谢知之八成会顺着他的身体软面条似的滑下去,又缩回地上变成黑乎乎的一团。
所以,没办法和人计较了。
他抿唇把手机扔进兜里,像涵翠湖外那样拖着谢知之的屁股把人单手抱起来,又让两条软绵绵的腿环在了腰背。
谢知之的脑袋晃了一下,最后顺势往宽厚的肩膀上一搭,脸热热地贴在封闻颈侧,吐息很烫。
封闻眼睫微颤,单手撑开了伞。
雨夜,黑色的迈巴赫车灯扫破暮色,朝着中心医院疾驰。
车内,封闻目光平直,想起在A栋楼下捡到谢知之的场景。
把人一手抱起来的时候,被beta松松捏在手里的手机终于没了依靠,咚地一声砸落在地。
明明几步外雨声如注,封闻却觉得比不过这一下刺耳。
他动作略微不便地把手机拾了起来,通过未曾熄灭的屏幕看见了一连串紧靠在一起的拨打号码。
一共四个,统统没能打通,四个号码的归属者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让这个时机不够恰巧的铃声等等再等等。
于是谢知之应该是很没招的想打120。
但三个数字没打完。
可能是觉得没必要,自己摸着下了楼。
拨号键盘里只孤零零地剩着12两个数字。
早知道不等。封闻迈入雨幕,通过两人贴紧的身体听见了自己过重的心跳声。
迈巴赫转弯没有丝毫减速。
最后一个红灯前,封闻看见一直蹙眉昏沉的谢知之轻动了一下,像是在迟钝的激活。
睁开眼前,谢知之左手本能地探到后脖颈,十分难耐地挠抓,昏沉的大脑毫无收敛力气的意识,不消几秒,就留下大片红色抓痕。
封闻蹙眉,探手捏住谢知之的手腕,毋庸置疑地把他固定在了靠手上。
“谢知之”
被叫到的人不满地哼唧了两下,稍稍睁开了眼。
而比视觉先传达的却是痛觉。
刺痛感以脖颈为起点向外辐射,谢知之小口抽气,眼球迟钝地挪动,落在被锢住的手腕。
“为什么打给我”
他听见对方这样问,语气少有起伏,内容十分唐突且毫无铺垫。
让他摸不着头脑。
“……嗯”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他昏沉的大脑被动回忆了一下。
大约在封闻下楼十分钟后,他察觉脖颈有些不正常地刺痛,于是很合情合理地联想到omega医生的叮嘱——过程中可能会有少量并发的不适反应。
咬着饼干掂量了一会儿后,发现疼痛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于是求医若渴地摸出手机……
“看你才走不久,随便打打。”
谢知之绵绵地说,压根没把这通电话放在心上。
他是这样打算的:要是封闻接了,而且恰巧还在附近,就礼貌问问能不能捎带自己一下,打不通就当算,他可以自己打车去医院,实在不行还能求救120——对他而言哪个都差不多。
只是没想到发作那么快。
“随便打打”
封闻偏头看他。
不然呢谢知之疑惑地和他对视。
几秒后,封闻先别开了视线。
大脑昏沉得像浆糊,压根处理不了什么细致信息,谢知之只觉得这车内的气氛实在是不佳得莫名其妙。
所以他打算说点好听话息事宁人。
“谢谢你来捡我啊,封闻,你真好。”
alpha从鼻间挤出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单音节,不置可否。
谢知之昏得没心思揣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眼睛缓缓一闭,难挨地熬着身上细细密密针扎似的疼。
谢知之对封闻完全自觉的搬上搬下未发表点评,安安分分地趴在alpha可靠的肩头。
半小时后,被抽完血的谢知之拿着一长串化验单趴在封闻怀里,有气无力地听见封闻不解地重复医生那句:“信息素过度刺激导致的皮肤过敏反应。”
“是不是有剧烈运动”医生当时这样问。
谢知之完全不搭腔,恹恹装死。
随后,脑子里溜溜地跑过医生念经似的长串医嘱——
伤口每隔4小时外敷一次药,不能碰水,必要的话可以买一个医用的信息素阻断手环……
说什么呢我不是beta吗买个omega戴的信息素阻断手环是想怎样……
“不要。”谢知之很有选择性的讳疾忌医。
结局是48小时内被扎上第二针。
夜晚十点,安寰湾。
“有事打电话。”封闻把人送到楼下,摸出烟盒后没第一时间抽出一根,而是抬眼看向谢知之。
被注视的人则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当下的状态虽然不算生龙活虎但不至于会旧事重演,alpha嘴里的话九成九不会实现。
但他一向不拂人好意。
“今天麻烦你了封闻,我走了哦”谢知之抬手轻摁电梯钮。
封闻嗯了一声,这才低头咬出了一根黑冰。
打火机叮响。
谢知之小幅度挥手和他再见,本就和壮实两字搭不上边的身板在病气折腾下更显支离,放下手完全是一步两晃地挪进了电梯。
封闻唇边红光明灭,半晌,转身离开。
梯厢一路攀升。
轻微的失重感在此刻过分地有存在感。谢知之觉得自己的大脑恍若痛失支点般不稳摇晃。
几秒后,梯门缓缓开启,他不做另想,指纹解锁后径直钻进卧室,很快陷入了黑沉的睡眠。
一觉无梦,谢知之是被来电声吵醒的。
彼处,坐于偏厅的宋浣清眉目间略显怒色,涂着唇膏的花瓣唇下压着,向来温婉动人的面庞失了几分神采。
这是他拨出的第八个电话,从昨日晚一直至此时此刻。
铃音里,他点开简讯,备注为知之的对话框内,绿色的气泡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
“喂……妈。”电话终于接通,谢知之声音低哑。
电联让她忽略了儿子语调里难掩的几分蔫然,宋浣清直入主题道:“知之,你竟然打了沈彻你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冲动”
自打她听见柏家夫人玩笑般说:“两人终归还是孩子,行事太冲动,沈家小儿子带着巴掌印上的车,也不知道小两口闹什么矛盾”时起,情绪便陡转直下,不曾好转。
什么叫带着巴掌印上的车
谢知之明明一直都很懂事,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一巴掌会造成什么后果!
“……”
电话里,除了呼吸声,宋浣清长时间未闻一词。
而将脸埋在枕头里的谢知之当然不可能和宋浣清说,沈彻拿信息素发疯,甚至要咬他的脖子。
因为他很明确知道宋浣清的答案:你应该由他来。
能被标记的omega也好,腺体退化的beta也罢,哪怕信息素留存时间短暂,都是可以顺水推舟运作运作的事,这是天赐的机会。
尽管他的儿子在其中扮演类似献祭的牛羊,可相携而来的钞票、人脉、资源都不会是假的。
所以谢知之没办法回答。
他舔了舔过分干燥的下唇,避重就轻地说:“……妈妈,我也在生病呢。”
妈妈叠得黏糊糊的,尾调可怜巴巴地下垂。
半晌,听见对面的宋浣清低低叹了口气。
一小时后,谢知之被通知德兰大已经批了他的短假申请,而前往谢宅的车十分钟前已稳稳地停在安寰湾,宋浣清用简讯勒令他立刻从窝里滚出门接受审判。
车门关闭,无权反抗的谢小少爷面无表情地倚在后排。
黑色的眼睛淡淡地看向前排后视镜,宋浣清这次看上去真的很不放心,派来的竟然是身边资历最老、用得最顺的李助,李文。
李助面色沉静,十分官方地和他预告:“夫人的意思是您要及时做好补救,和沈家小儿子的事不能有问题。”
怎么补救怎么没有问题
问题又不是那一拳出去的时候才产生的,捂着耳朵让他往前跑有屁用明明未来一眼望得到头。
他很难不觉得宋浣清天真。
人情随风变自古常事,随错误决策蒸发的除了摸得着的钞票外还有摸不着的情分。她竟然认为一纸没有法律程序的婚约,能阻挡沈家想让继承人摆脱累赘的脚步。
双方,尤其是沈彻的不情不愿就基本预告了结局,哪怕沈老爷子再喜欢他谢知之也不行。
生殖,器和腿长在沈彻身上,而钱揣在沈思铎兜里,没有哪个恋爱脑或资本主义会做完全亏本的买卖。
“知道了。”谢知之不咸不淡。
低调的s8滑入车库。
二楼晨厅,阳光穿透轻纱。
谢知之与宋浣清一坐一站,空气里浮动着隐约的清淡香气。
他视线微微偏移,果不其然在左侧近窗处看见阳光吻过琴叶榕宽阔叶片,在骨瓷花瓶边缘处折射了层层柔光,把单枝蝴蝶兰为主的插花映衬地曲线玲珑。
“想好了吗,知之,你打算怎么做”
宋浣清开门见山,发言毫不曲折。
“没想好,妈想我怎么做”
“沈彻回了老宅,消息说老爷子气得厉害,并不打算轻易放人。我看,老爷子心里不怨你。”
“未必,谁亲谁疏是一眼分明的事情,老爷子不放人,不过三分做做样子,更多的是想敲打沈彻这个继承人而已。”
“肯做样子就够了,起码能说明老爷子还算中意你,这件事不全是你的错。”
谢知之皱眉:“本来就不是我的错,妈。”
宋浣清只是轻轻抬眼:“但是有最好的处理方式不是吗知之。”
谢知之只好闭嘴,低头不语。
在无言的不知道第几分钟,他难得问了一个很没意义的问题:
“非结不可吗妈妈我知道你清楚,沈彻他心压根不在我身上。”
“这婚……”宋浣清语调柔柔:“也不是非结不可。”
谢知之略带诧异地看过去。
“但是目前来看,没有更好的选择。”
谢知之收回目光。
“你有喜欢的人了”宋浣清状若无意地一问,“李助和我说,你这几天和封家的人走得很近。”
她又知道了。
这就是谢知之坐拥大平层却不让人伺候的理由。
“没有,普通同学而已,他不过是好心帮忙。”
宋浣清只是笑着看他,轻柔地说:
“也不错,随你,知之。”
语焉未详,点到即止。
“……”
谢知之静静地和宋浣清对视了几秒,招呼都没打,转身出了门。
走廊间,紧贴裤腿的手机嗡嗡震动。
谢知之掏出看了一眼,息屏。
十几秒后震动终于短暂停歇,却不等谢知之松口气,又坚持不懈地震了起来。
谢知之迟疑了一会儿,闭眼摁了接听。
对方疑似翘课后刚刚睡醒,声音带着懒倦:
“活着啊不接电话以为死床上了。”
谢知之脚步未停,闻言轻叹了口气:
“你说话怎么这么不好听。”
“沈宅。”
窗外景色飞速后掠,谢知之静静倚靠在窗边,除了略显紧绷的下颌线,乍一眼看去,低眉顺眼,十分乖巧顺从的姿态。
宋浣清精致的红唇轻描淡写地勾起,提醒他:“多少说几句好听话。”
“什么好听话”谢知之故作不解。
宋浣清不想和他计较这点弯弯绕绕,慢条斯理地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谢知之。”
连名带姓,语调平铺直叙,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
谢知之眨眨眼,几不可查地点头:“哦。”
没有人再说话。
车厢内安静得只剩下引擎不明显的低沉嗡鸣,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影中,谢知之看见宋浣清指尖在靠手上轻轻敲击,细微的节奏像是什么逐次逼近的倒计时。
谢知之越看越觉得心下不耐,于是偏过头看向自己这侧的窗外。
一小时后。
黑色的s8放缓车速,驶入幽静的私人林荫道。
不远处的沈宅门楣高耸,格局朗阔。沈老爷子喜好一向传统大气,老宅邸特意要取园林的意,一眼望去参差错落,景中有景。
停稳后,谢知之不情不愿地下了车,视线平扫一圈,看见姿态嶙峋的太湖石立在人造莲池中,几尾红鲤正在叶下悠游,好不惬意。
这里他不算不熟悉。
早前沈谢两家往来还算密切,他很会讨沈老爷子欢心,气氛到了也曾在这儿小住上十天半个月,他甚至有理由怀疑,属于他的那间侧卧可能一直保留至今。
但故地重游总是情怯。
……不管是哪种怯,总之,谢知之在双脚踏上沈家地界时已然不受控制地面沉如水,心有戚戚。
“走吧。”宋浣清说。
谢知之在原地颇为踌躇地忸怩了两下,这才慢吞吞地迈出了步。
会客厅内,厅堂开阔。
精心设计过的落地长窗将庭院景致框以为画,光线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端方的几何光影,定制成套的乌木家具线条洗练,搭配着素色的长地毯显现出沉稳的气息。
宋浣清带着谢知之入座,优雅地放下高定手包,一派的温柔娴静。
“沈老爷子,许久不见,您这精神头一如既往地好。”
主位上,沈老爷子年过七十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清亮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渐薄西山的垂垂不济。此刻他正缓缓捏着骨瓷茶杯啜了一口茶,动作沉稳端方,似乎对他们的造访并不意外。
“来了。”沈老爷子说。
布满皱纹的眼皮轻抬,目光却是滑过了宋浣清,落在谢知之身上。
谢知之面颊莫名发热,眨巴着眼睛甜甜地问了一句好,乖巧地坐在一侧融入背景板。
在两个人老派的对话里,谢知之目光很虚浮地落在空气里,看上去有几分心不在焉。
他很难不去回忆一些已经随时光陈旧了的东西。
例如在早前还不大懂事的时候,他来见沈老爷子的时候尚且没有那么拘束。比起坐在这些硬邦邦冰凉凉的地方,他通常选择坐在沈老爷子腿上……
边坐还边吃沈老爷子喂的燕窝羹。
“知之。”
谢知之原本空放地毯上的目光陡然回神,扬起一个十分标准的笑脸:“沈爷爷,我在。”
沈老爷子目光慈爱地看着他,语带担忧地问:“近日身体怎么样你母亲说你去了好几趟医院。”
先前两人带着机锋的客套话他基本没听,沈老爷子突然发问让谢知之十分隐晦而复杂地宋浣清一眼,莫名有些低落。
“今天已经好多了,沈爷爷不用担心。”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冲他招了招手:“好久没见了,过来,让爷爷看看你。”
谢知之于是乖顺地起身走近了几步,站在了沈老爷子跟前,由着自己的手被牵过去,安抚似的拍了几拍。
“都怪沈彻那小子太冲动,晚些我让他来给你赔罪,好不好”
垂眼间对上沈老爷子难掩关切的目光,谢知之心情复杂。
一个人能对外人好到什么地步?谢知之不想猜也不敢赌。
早前的记忆当然是真的,但是就像他和宋浣清说的一样,谁亲谁疏一眼分明的事情,说得再好听也只能当歌来听听,更何况时过境迁。
“……不必了沈爷爷。”谢知之闭了闭眼,言不由衷道,“我和沈彻就是闹了点儿小矛盾而已,您别担心。”
沈老爷子闻言眉心一动,像是蹙了一下,却很快地恢复了:“阿彻这几天总在后头院子待着,你要不要见见”
谢知之明白这是让他和沈彻缓和关系的意思,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跟着走上前的管家往外走去。
长廊曲折,姿态古拙的松柏绿意不减。
管家很适时的退下了,谢知之顺着长廊走进,远远看见了廊下一颗不时攒动的金色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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