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说完这话后简言之没接他的茬,兀自吃饭喝汤,也不管把人晾在一边尴不尴尬。
待吃饱喝足,赵德已然窘迫的要把牢房地砖抠出条缝来了,简言之拭了拭嘴角,淡声道:“这大牢的石板床我睡得挺好,就不劳烦赵差头给我换地方了。”
赵德听着他的回绝急得团团轉,却深知在这节骨眼上不能用强。
既然简言之不肯搬,他想了想,吩咐狱卒抱来崭新的被褥,再添了炭盆驱散牢狱里的湿寒。
那填充严实的鸭绒软锻棉被和炭盆里灼热燃烧的银丝炭与这阴暗牢房形成鲜明对比。
赵德还親自动手为简言之清除杂草,顺便折来白梅花枝熏一熏污浊霉气。
一番装点下来,要不看无从改变的硬件设施,简言之住的这间牢房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华丽且没有之一的了。
“辛苦赵差头,要没别的事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才将吃得太饱,现下有些困乏,我想打个盹儿,你出去时记得帮我把门带上,谢谢。”
简言之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有持无恐,他顺势滑进被褥预备‘阖眼谢客’的做派哽得赵德半晌说不出来话。
赵差头脸颊憋成猪肝色,可迎上简言之慵懒的神情,那满腔怒火又瞬间消散成了忌惮和无奈。
“是是是.....简秀才好生歇息,小的不打扰了,等您午睡醒来小的再来看您。”
就这样,赵德带着一肚子无處发泄的怨怼憋屈回了内堂。
樊旭听说梁仲秋的计谋没得逞还挺兴奋。
人活着就好,他坚信只要好處给到位,没什么事是不能争取到转圜余地的。
可惜冷酷的事实给了樊旭当头一棒,就在他为讨好简言之急得抓耳挠腮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慌张杂乱的脚步声。
一名差役哭丧着脸闯进来,声音都变了调:“不、不好了,大人——城门.....城门被守军打开了!”
樊旭猛吃一驚,慌忙起身差点绊了个狗吃屎,他一把揪住差役喝道:“胡说!没有本官手令,誰敢擅自打开城门?!”
赵德赶紧扶住他,强作镇定道:“大人别急,咱们封锁城门近月余,许是州府那边得了消息.....孙知州是自己人,他来是好事,有他在,咱们就能完全镇压住暴乱的百姓了。”
樊旭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陡然发生的变故让他没了以往的谨慎,甚至都忘了问问眼前这个报信的差役,可曾见到领头钦差的官服位居几品。
不管来的是誰,樊旭作为当地县官都得穿戴整齐出城迎接。
然而他病上加病,身子早虚得一步三喘,要靠人左右搀扶才走得稳。
不等踏出县衙大门,外头已然是人声鼎沸,如潮水般由远及近。
长街尽头,章酩端坐在高头大馬上,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左侧郑庭拔旗挥舞,右侧薛子濯手持状纸,身后黑壓壓跟着成千百姓,呼声震天。
“严惩狗官!还我安宁!”
“严惩狗官!还我安宁!”
浩荡声势席卷而来,所到之处无不汇集更多百姓呐喊请命,将长长的主街涌得水泄不通。
樊旭腿弯一颤,要不是背靠着赵德恐怕早就瘫软在地了。
章酩冷眼扫过,利落下馬,先是向着县衙门匾遥尊圣礼,而后扬鞭直指:“本官奉圣上手谕,捉拿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徒。来人,拿下樊旭,剥去他的官服!”
两名親兵應声上前,毫不客气地将樊旭扒得只剩里衣。
从城门口一路被押回来的差役们见状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大人明鉴!我们都是被樊县令威压逼迫,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是呀,大人!是樊县令派遣我们和无患居作对,不许他们轻易医治好患者,我等人微言轻,不敢不从啊!”
章酩看也不看这帮助纣为虐的墙头草,厉声道:“统统缴械收押,待本官仔细查问过后再行处置!”
说话间章酩的亲兵迎他入内,坐在了县令大人往常升堂审案的主席位上。
樊旭又驚又怕,整个人头重脚轻,被差役像提麻袋一样拉过来拽过去,最后软成一团瑟缩在地上。
他那双向外凸起的红眼在面目扭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恐怖,紧随过来的百姓见他如此狼狈落魄忍不住高声叫好。
有几个胆大的提起菜篮就把青菜、土豆这样的硬物朝他脑门上招呼,被薛子濯呵斥一顿公堂之上不得放肆这才缓缓作罢。
郑庭忙着搜寻简言之的踪影,顾不上向章酩请示,随机逮住个差役问清去处就直奔向牢狱。
他原以为会在牢里看到一个饱受折磨,遍体鳞伤的书呆子。
不成想简言之坐在铺了崭新被褥的硬板床上,面前矮几还摆着一套完整的青瓷茶具。炭盆烧得正旺,茶香氤氲中,他拈杯轻嗅,侧目欣赏花枝,比冒着风雪赶回来的自己还松快惬意。
听到脚步声简言之抬眼轻笑,指尖在茶盏边懒懒划了个圈:“回来了?”
不像是等着被搭救,倒像邀了郑庭品茶,在雅间内等人驾临。
郑大少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书呆子这般安然享受,那他趟风冒雪快马疾驰算什么?
算他马骑得好?还是算他皮厚抗冻?
“不是......你都被关进大牢了,就不能象征性的吃点苦受点罪?这么享受,隔应谁呢?”
郑庭咬牙切齿,看人安然无恙也不急着打开牢门放他出来了,而是好整以暇的抱臂数落,满脸都是对其大摆享乐主义的谴责和嫉妒。
简言之失笑:谁说我没吃苦受罪?七八天不见阿梨,我想他都要想的得相思病了。好了,快放我出去,你要真羡慕,大不了我出去换你进来住,行了吧?”
他和郑庭之间从来不用转那么多弯弯绕绕,久别重逢亦无需客套的嘘寒问暖。相互对视一眼,一切尽在默默无言的交握拥抱中。
难得见简言之吃瘪,郑庭抓住他促狭够了这才大发慈悲打开牢门。
简言之颇有点留恋的看了眼捂得热热乎乎的被褥:“这褥子又轻薄又暖和,当真是好盖的很,可惜沾了牢里的霉气,没法往家里拿。等回去了我也给阿梨置办两床,选个淡雅的颜色,他一定会喜欢。”
书呆子三句话不离沈忆梨,郑庭听得不耐烦,翻翻白眼道:“差不多得了啊,连豪华牢房都住过了,还馋这两床烂被子,说出去不嫌丢人呐?想放我的血就直说,在这明里暗里点谁呢?”
简言之挤眉弄眼一笑,这回是真打上郑庭带回来的礼物的主意了。
郑大少爷也乐得哄人,一面将如何找到章酩、如何破开城门,又如何跟郑老爷子带领的起义民众汇合的经过娓娓道来,一面哼笑着随他一同往堂前去。
堂前章酩审案已审了个七七八八,樊旭犯的罪行显而易见,只需看怎样定罪,再看怎样发落。
郑庭抬眸撇见梁仲秋跪在下首,一时怔然,下意识就想过去问清原委。
可步子刚抬,却被简言之伸手拦了一下。
郑庭不解,对上简言之平静的面容时脸上瞬间浮现起震惊、愤怒、悲伤的种种情绪,那些情绪交织翻涌,最终化成了一种逃避的默然。
他虽然不知道梁仲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清楚梁仲秋和简言之有什么过节。
但他明白,跪在堂前的是罪人。
简言之不救,那就说明对方的罪过必然远超于他们的朋友情谊。
‘啪!’
猛然落下的惊堂木唤回了郑庭的思绪,章酩投下令签,声音沉如霜雪:“明望镇县令樊旭,贪污纳贿、监守自盗、失察渎职、剥削百姓。数罪并罚,除去官职,三日后押解回京,听从圣上裁决!”
“涉事差役为非作歹、仗势欺人、刻薄无度,着令各打四十大板,刺配流放三千里!”
“至于梁仲秋、卫熠然,你们二人阳奉阴违,杀人未遂,坏了本心。本官念在未酿成大祸,姑且留你们一条性命。着除去童生功名,没收家产,并压往采石厂服足三年苦役!刑满后贬为贱民,终生为仆!”
一言令下,以赵德为首的差役们各个面如死灰,偶尔响起的几声哭嚎求饶也很快被百姓的唾骂淹没。
卫熠然听到终身为仆四个字时眼睛都呆滞的不会转了,好容易缓过点心神,喉间一热,竟当场喷出口血来。
梁仲秋的状况比他只坏不好,他那出人头地的野心,飞黄腾达的期许,不甘为人下的自尊,在这一刻悉数化为了泡影。
全都完了。
令人昏聩的打击使得梁仲秋稳不住身形,夹缝里涌出来的一丝侥幸促使他回头,想看一看昔日两位至交好友的态度。
可环顾一周,只有郑庭意味不明的投去一眼,并在视线碰撞之际飞快的躲开了。
简言之根本没看他,甚至连人都不在堂下,早就先一步溜出去找沈忆梨去了。
梁仲秋顿时颓丧得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他该知道的,从指使卫熠然送上有毒的饭菜开始,自己便与他们再没有半点情谊可言了。
至此关于时疫引发的事端全数拍案定板。
衙门里唯一没上堂的就是那个半吊子郎中黎崇风,不过他上不上堂都没什么影响,因为这小老头被吓破了胆,板伤未好又添风寒,在章酩传唤他之前就两腿一蹬咽了气。
屋外飞扬起鹅毛大雪,成片地洒在衙门前的青阶上。简言之与沈忆梨十指紧扣,用眼神相互表达着说不出口的痴缠亲昵。
他们并肩站立,案堂前是伏法的恶人,案堂后是欢欣庆贺的百姓。
有风拂过,吹起雪霜落在沈忆梨额前,冰得小哥儿抿唇轻笑:“真好呀,夫君。你看雪下得这样大,那等到来年开春,地里会应该有好收成的吧?”
简言之也笑,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看它融在掌心里:“是啊,阿梨。瑞雪兆丰年,看来安稳祥和的日子,就快要到来了。”
樊旭秉雷霆之势而下,樊旭始料未及,是以衙门那方基本没怎么挣扎就全军覆没了。
忍耐已久的百姓几欲踏平县衙大门,若非还得留下樊旭一条小命回京面圣,恐怕他早被民愤剥皮削骨了。哪里还能在薛子濯的保护下收押入监,争得这苟延残喘的三五日活头。
再说簡言之挨了两天饿,身量略显消瘦,郑夫人看着心疼,愣是强行留他在府里进行滋补。
那一碗碗口感奇怪的滋补汤灌下去,簡言之臉色越发愁苦,想找郑庭转移下郑夫人的注意力,奈何人却不在府里。
郑庭自收到簡言之传来的书信,就連夜启程趕往沧州。
想着路途遥远,宋予辰一个小哥儿不好跟着舟车劳顿,郑庭便留了他在外祖家等候消息。
说来是巧,章酩本来办完事已经离开了沧州地界,下一站准备前往洵城查探下当地官员的政绩。
不想連天大雪,冻坏了主干道上的路基。道路阻塞,无法前行,不得已他只好退回沧州驿站稍作安顿。
郑庭趕到时刚好和章酩撞个对臉,倒省了他不少大海捞针的功夫。
那樊旭也不是个全然没心眼的,早在时疫爆发的当口他就派人盯住了范宅,就是怕范成枫泄露消息,引来什么还在朝廷任职的门生故吏。
范成枫染上时疫在他意料之外,也正因为他意外得了病症,樊旭大喜过望放松戒备,给了簡言之自由进出机会。
樊旭管得了人馬进出通风报信,如何管得了扑扇着翅膀到处飞的鸽子呢。
更想不到郑庭真能在沧州找到章酩,并带领亲兵一路闯进明望镇。
郑大少爷才将新婚燕尔就和夫郎分离,内心的急切不比简言之少,这不,刚把书呆子从牢里放出来就快馬加鞭的接宋予辰去了。
而宋予辰听说郑庭随章酩一块入城,平息了狗县令惹出来的种种事端,按捺不住激动,也坐着马车往回跑。
近一个多月不见儿媳妇,郑夫人着实想念得紧。
瞧宋予辰面有疲态,两颊瘦得微微凹陷下去,忍不住数落郑庭道:“你是怎么照顾夫郎的?!好好的小哥儿跟了你被折腾成这样!我可告诉你,接下来几天你必须寸步不离的守在予辰身旁,他要不把气血补回来,你就不许上床睡覺!”
一番怪责让郑大少爷刚酝酿起的笑意瞬间僵在臉上,他瞄了瞄郑夫人,又瞄了瞄宋予辰,讪讪道:“不是,娘,予辰他......”
“什么不是?少给我嬉皮笑臉!予辰都瘦成这样了你还有脸说话?去,厨房里炖着药膳呢,你去端了来喂给你夫郎吃。”
郑夫人这副有了媳妇忘了儿的做派惹得郑庭既无奈又委屈,他揉揉干瘪的肚子,脚尖碾地,在那磨磨蹭蹭不肯走。
郑夫人以为他是大少爷脾气发作不肯伺候人,还待催促,宋予辰却亲热的挽过她,脸侧浅浅飞红:“阿娘不要骂阿庭哥了,他....待我极好。我之所以憔悴了些是接连赶路的缘故,而且.....而且我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大夫说,有孕初期不宜进补得太狠,药膳什么的,还是择选着吃比较好。”
宋予辰这话一出,郑夫人立马惊喜的瞪大了眼:“你有身孕了?!当真么?!”
小哥儿脸皮薄,余光撇了眼郑庭羞得飞速低下脸去:“嗯......前一阵老是覺得胃里不舒服,身上也酸得很,阿庭哥找来大夫瞧过,说确确实实是有孕了。”
郑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忙不迭的寻来軟垫让宋予辰靠坐上:“真好,真好......阿梨有孕五个月,现下你也有了。这可真是天佑我郑家,赐下这添丁添口的福气呀!”
听说宋予辰有喜,沈忆梨比他还要开心,一双眸子扑闪扑闪,滿脸都是祝福的雀跃。
简言之揉揉沈忆梨后脑勺,笑道:“初有孕是该当心些,我给弟媳诊个脉吧,看看体质如何,适合用些什么样的补品。”
他的医术有目共睹,郑夫人忙点头道:“是这个话,外头的大夫再好总不及你,不叫你亲眼看过我岂能放心?”
简言之莞尔,伸手为宋予辰探过脉象:“挺好,弟媳的身孕虽然才滿一个月,但胎气甚稳,不需要格外进补太多,用些补气宁神的温和性药膳调养就可以了。另外头三个月很重要,尽量少走多,多卧床,保持心情愉悦。”
宋予辰不比沈忆梨婚前过惯了苦日子,小哥儿养尊处优没落下病根,因此有孕除了容易疲倦和不思饮食外,其余一切指标都很正常。
有简言之这个诊断郑夫人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一手牵着沈忆梨,一手牵着宋予辰,来来回回看这两个有孕的小哥儿怎么都看不够。
郑庭因着爱屋及乌得了自家阿娘半个好脸,被简言之戳戳后腰,轻声调侃:“算算日子正是洞房花烛那次,看不出来,你小子有点东西啊。”
郑大少爷耳根一烫,挺直腰背得意道:“那是!反正比你个书呆子强。起步晚了有什么要紧,咱可以后来居上嘛。听外祖家有经验的老人说,予辰的怀像怕是个闺女,一想到香香軟软的女儿跟在我身后甜甜叫阿爹的画面,我夜里睡觉都要笑醒了。”
一个多月的怀像哪辩得出男女,分明是那些人瞧郑庭偏爱姑娘,特意这样说好哄头次当爹的大少爷高兴罢了。
简言之也不戳穿,勾勾唇角看向沈忆梨凸起的孕肚。
郑夫人是真拿沈忆梨当自己家里孩子待的,在她的精心调养下沈忆梨愈渐丰腴。每日用刨花水泡了药材擦洗,不仅让肌肤更加透亮莹润,月份大了肚子上也没冒出多少妊娠纹来。
小哥儿丝毫不察他夫君腻人的眼神,还在轻声细语的同宋予辰说话,安慰对方放松心态,不要害怕有孕初期的反应。
樊旭倒台,百姓们的怨怼得以安抚,各家商行迎来民心所向的美好局面。
郑庭回府,简言之完好无损的出县衙,宋予辰有孕,桩桩件件都是喜事。
眼看到了年关,多件喜事加持下,今年的除夕便过得格外盛大热闹。
早起郑老爷子从行当里运来不少新奇菜品,吩咐厨娘们施展毕生所学,擺开一桌丰盛美味的团年宴。
午时带着两对小夫妻到祠堂敬香跪拜,答谢列祖列宗的照拂庇佑。从祠堂出来后郑老爷子又去了趟范宅,给范成枫和章酩送去新年贺禮及请柬。
他原以为范成枫初愈、章酩有公务在身,那二人是不会亲临商贾之家来赴这顿宴的。
不料天未擦黑,就听小厮说范宅的马车到了门口。郑老爷子吓了一跳,赶紧领着家里人出门去迎。
章酩一身寻常衣物,看上去只是个儒雅有风度的中年男子,浑然不似那日坐在马上,不怒自威的神色让人不敢直视。
范成枫更是一脸的笑眯眯,套了个与他年岁不相符的嫩黄色绣花领巾,两手揣在衣袖里,向门廊处的阿童索要糖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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