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毒是不会完全解的,人是不肯轻易走的。
樊旭这回当真是怒极伤身,竟意外染上时疫。
万般不得已下他只好听从赵德的劝告,不管豁出去多少颜面,终归要保得住性命才能谋求得到来日。
第133章
樊旭这人是貪得无厌,凉薄自私,可正因为他足够自私,于与性命息息相关的事情上也格外豁得出去。
简言之在拿到他亲笔写的认罪书时还颇有些诧异,他原以为樊旭恨他入骨,多少会有点要死一起死的气节。
不料那邊才刚咳嗽两声,这邊就把认罪书都给送来了。
趙德一改先前倨傲愤懑的态度,变得恭敬又小心:“县令大人的意思呢......过去的事是他对不住您,现下他已悔悟,愿意用实际行动来弥补犯下的过错。还请简郎君宽宏大量,拿出药方来救治一二。”
简言之垂眸看着认罪书上的内容,神情仿佛有点被打动的样子:“如趙差头所说,县令大人是真心悔悟了?不会治好病症后再翻脸,又找出别的由头来指控我和衙门作对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趙德连连摇头,语气真挚得无从挑剔。
“这封手书上盖有官印,若是大人翻脸,这就是状告最好的证据。其实大人也很不愿让百姓多受疾苦,可他人微言轻,上头有官大的压着,他的确是没有办法啊。”
简言之听着这冠冕堂皇的说辞淡淡一笑:“我人还在衙门里,趙差头所言恐怕不足为信吧?”
“简郎君不必担心,县令大人说了,只要您同意醫治,想走随时都能走,哪怕是等回去后再将药方送来也无妨。而且他还愿意散尽一半家財充作疗费,药铺坊的声望再大也比不过衙门的号召力,有衙门做帮手不是能让药方惠及更多的百姓么?”
能让樊旭拿出真金白銀赈济百姓,看来他真是被病症逼得走投无路了。
简言之凝眉深思半晌,就在赵德以为这事要没下文的时候,却听见人悠悠道:“县令大人在哪里?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当面听他说一下的比较好。”
这是要试探真假的意思了。
只要樊旭表现得当,大概率就能得到被醫治的机会。
赵德松了口气:“大人在里间等您呢,简郎君,这边请。”
简言之这话问的多余,樊旭余毒未清又添时疫,身子虚的根本就下不来床,不老老实实待在里间还能去哪?
见到赵德将人请来,樊旭脸上总算浮起点儿血色,他抬头望去,那激动的眼神底下藏的是简言之熟悉的汹涌恨意。
“县令大人可还安好?”
樊旭没想到简言之会主动开口跟他说话,不免有点受宠若惊:“本官、呃....我实在病得严重,赵德把我的意思都跟你说明白了吧?言之啊,我们之间本没有深仇大恨,何必为点误会就闹成这副模样呢?你是医者,总不会见死不救,你帮帮我.....我保证从今往后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不!我一定对你礼遇有加,你相信我,我真是诚心悔改的!”
樊旭非要把多次暗害说成是误会,简言之也懒得跟他争论,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来,莞尔道:“好吧,既然大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怎好残忍拒绝。给你医治可以,但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没问题!你说,只要我办得到,就绝不会推辞!”
“第一,我希望大人履行承诺,拿出一半家財来充做疗资。这笔钱我会安排郑家接手,届时还望大人多多配合。”
简言之提的第一个要求就让樊旭黑了脸,说要捐出一半家财这种话明眼人听了都知道是种夸张手法。
先不说他的半贯家财究竟有多少,让他一口气拿出让简言之满意的數额,就基本等同于要了他半条命。
樊旭踟蹰须臾,支支吾吾道:“三百两,你看......”
话音未落,简言之抬脚就要走。
樊旭急道:“好好好......八百两!我是貪了些銀子,可那些钱用来打点花出去不少,手头没那么些现银呐.......”
简言之冷笑一声,静静看着樊旭不说话。
那不帶温度的眸光看得樊旭后颈发毛,他狠狠心,吐出个令他自己都震惊的數字:“一千二百两,我能拿得出的就这么多了!我只是个六品县官,就算把鎮上的商户全压榨个遍,能得的油水也仅限于此了.......”
简言之启唇,掷地有声:“五千两。”
樊旭听完没接话,看上去他是被庞大的數额惊到不知道说什么了,但简言之明白,他是在衡量。
衡量挽回的民心能不能让他继续坐稳这个位置,在这个位置上要花多久才能把这笔钱给贪回来。
片刻,樊旭痛苦的闭上眼,沉沉叹了口气。
简言之勾唇,接着道:“第二,把你从商行敲诈勒索的东西全部还回去。那天我去瞧了,粗略一扫都有百十来件。要是找不到主,我不介意帮你找个行当换成现银。喏,你看,这不是又能为百姓们做点好事了?”
樊旭惯爱附庸风雅,库房里大多是从各處任上收罗来的古玩字画,在市面上相当吃香。
他如今虽说官居六品,可原先在州府担任过好几年的从四品分巡道司署检察。
官职不同贪的力度当然不同,州府送来的稀罕物远不是村镇富商能比拟的。
樊旭几乎都听到了自个儿心尖在滴血的声音,但转念一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简言之点点头:“第三,鎮上那么多百姓因你的尸位素餐或被传染时疫因病死亡,或被差役欺压走投无路冻饿而死。若你真心忏悔,就对着望风丘的方向日夜跪拜,祈求那些冤魂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相较之下,这一点比前面两点都要容易,单纯是身体受点磋磨,不必耗费一金一银。
却是让樊旭打从心底里抗拒。
“这....这就没必要吧?逝者已逝,对活着的人多弥补一些不就好了嘛?你看我捐赠的那些钱财.....”
“没必要?!”简言之冷下神色,目光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憎:“樊旭,你在屋里烤着炭火听小曲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些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饿到为抢半袋粗面横尸街头,为换一口寡淡的热汤不惜当掉棉衣,穿着薄衫在雪地里乞讨。”
“县衙的大门紧闭,你耳朵里只有悠扬的曲调,眼睛里只有旖旎的舞姿。你看不见百姓们受的苦楚,也听不到家户里传来的哀嚎。你弥补?你能弥补他们不忍饥受冻,但能弥补他们失去至亲的悲痛吗?!”
简言之气极,索性站起身来:“若你做不到真心忏悔,那就等到地下时,让亡者亲自向你讨要公道吧。”
樊旭对他扭头就走的恐惧大过被直呼其名的愤恨,他强撑病体,从榻上扑腾下来一把抱住简言之的腿:“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我、我照你说的做就是了!你救救我....只要你肯救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为救命。
简言之本就没有对樊旭的良心发现抱有期待,便也谈不上失望。
他缄默瞬息,垂首道:“好,答应我三个条件一落到实處我就开方,这条命要不要,全在你自己。”
樊旭是想真保住自己的这条小命,简言之走后没多久他就派遣差役到郑家去说项。
白花花的五千两银子和几十样奇珍异玩拿黑漆木箱装了押送到郑府,一路引得百姓们争相称奇,纷纷围在马车后头探讨不休。
依稀有几句闲话飘到了梁仲秋耳畔,似是说县令大人不知怎的感染了时疫,简言之拿捏着药方逼他为百姓做贡献。
听到简言之进了衙门不仅没遭難,还频频压得县令大人毫无反击之力。他心头倏然涌现起一丝失落,但很快,那种失落就被振奋给取而代之了。
樊旭感染时疫,这对梁仲秋来说是个難得的好机遇。
他手里可握着药方,要是把这方子往樊旭跟前一送,挽回民心都是小功劳,更重要的是他对樊旭有了救命之恩。
做为县令大人的恩人,他能得到的好处必然比单纯进献药方要多得多。
如此一想,梁仲秋唇角荡出笑意。
碰巧司逸到外边查看送来的药草,见他楞楞的站在廊下,不由啧了声:“你傻傻杵在那儿干嘛呢?还不快过来搭把手!再晚些从鎮东被调换过来的患者就要到了,不抓紧整理待会药草哪里够用啊!”
简言之在和郑明易商议进衙门的计划前就对整个鎮上的病患进行了划分。
以无患居为首的由司逸坐镇,他接替了简言之所有的工作,负责照管病情最为严重的患者。
镇西那边放了司老爷子和福叔留守,负责给症状好转的患者巩固治疗。
镇东则是与司老爷子相識的陈大夫帶领药童为处于病症初期的人做排查防疫。
这三个点位中无患居是最忙的那个,每天都有新的患者从各个地方被送来,同样还有治疗起效的患者要被送到别处。
梁仲秋自然知道铺子走不开人,可澎湃的振奋迫使他做出决定,他略带歉意的看了司逸一眼道:“你叫阿昌帮你吧,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
司逸大惊:“现在出去?!”
“是啊......刚刚碰上个熟人,说我三叔公这两日身子不大好,叫我回去瞧瞧。老人家年纪大了,一个人过活怪可怜的....”
这种给族中长辈尽孝的事本也应当,司逸不疑有他,哀怨道:“好吧,亲眷抱恙是该回去探望。你忙完记得早些回来,师傅不在,我一个人顶两个人用,都要给我累得不长个儿了。”
梁仲秋抿唇,看着司逸进到铺子里方调转方向直奔衙门。
此时樊旭正被两个差役架着,有气无力的在青石板上强行跪拜。
他双膝疼得像针扎,额间也是青紫一片,随着脑门砸在地上的动作留下点点血痕。
赵德不忍直视樊旭这副凄惨样子,皱着眉小心翼翼讨简言之的口气:“简郎君,县令大人已经磕了几百个头了。他身上还染着病症呢,您看要不让他歇歇,等明日......”
简言之冷声打断:“磕够一千个再歇。”
赵德怕劝多了会惹怒简言之,只得闭上嘴在心里暗自着急。
按照简言之每个响头都要听到清脆撞击声的规矩,等熬完这一千个樊旭即使没病死脑袋也要被磕坏一半了。
简言之浑然不理会他的哀嚎,但凡姿势不标准抑或声响不够大就重来。
期间樊旭晕过去好几次,然而每次醒来等待他的都不是柔软的床榻,而是简言之精心调制的参汤,让他吊着一口气活又活不了,死又死不掉。
赵德眼看樊旭整个人软成滩烂泥,没倒下是全靠本能在撑着了,急得还欲再求。
不想嘴还未张,就被急匆匆跑来的差役阻碍了进言。
那差役贴近耳语几句,赵德眸子陡然一亮,赶忙扔下半死不活的樊旭转身便走。
不多时,赵德昂首挺胸的回来了,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来人,给我把简言之绑起来,扔到大牢里去!”
差役们摸不清状况,分明不久前他和樊旭还对简言之敬畏无比,怎么才两柱香的功夫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恢复成原先那种势不两立的状态了呢?
简言之倒是很冷静,斜斜睨了眼赵德:“赵差头这是何意?”
赵德憋闷许久的怒气此刻尽数爆发出来,他仰鼻一哼:“没想到吧,治疗时疫的药方居然被我拿到了!没了倚仗,你小子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樊旭一听这话犹如回光返照般从地上弹起来,抓住赵德连连追问:“真的吗?!你拿到药方了?!”
“千真万确,大人!”赵德喜得合不拢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简言之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画面,连带着面容都变扭曲了。
简言之好笑,摇摇头道:“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高兴。如今这张药方在镇上千金难求,多少人想靠着它得一笔泼天富贵。赵差头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细想其中门道,难道不可疑?而且你都没试过方子究竟有没有用,怎知不是有人怕我心慈手软留县令大人一条活路,想借用此方直接要了他的命呢?”
这些顾虑赵德不是没想到,为此他还特地向衙门的仵作求证过。
那仵作懂点儿医术皮毛,虽不能治病解毒,但識得方子上的用料都是对人体有益的良药。
赵德一嗤:“你少在这信口雌黄!想凭三言两语就诓骗得县令大人只信你一个,白日做梦!药方到手,你已然是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废人了,识相点趁早认栽求饶!兴许县令大人开恩,本来要将你五马分尸的改为扒皮抽筋!”
樊旭喝了半碗参汤续上劲来,听赵德的话两眼直放光:“这个主意好!给我把他看牢了,别让他自裁!等本官身子好全,要一点一点的折磨死他!”
简言之望着这一对乐到找不着北的主仆二人落下四字评语:“冥顽不灵。”
能捏住命门的药方当不成护身符,简言之到衙门的第五天,终于把客房软榻换成了大牢石板硬床。
县衙的牢狱和他想象的差不多,阴冷逼仄,昏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散不尽的霉味。
简言之翻来几块干草随意垫了垫,顺便找了块平整些的墙面靠着梳理他的计划。
进衙门本就是他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赵德的挑事收押不过是顺势而为。
樊旭是注定要在这个位置上结束他的官僚生涯的,因此简言之给他安排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告别仪式。
没有什么罪名比官逼民反更能震动朝野了,消息一旦传开,圣上就能以此为典型肃清贪官污吏。
而要让百姓齐心协力的站在官府的对立面,除非是他们尊崇信仰的人受到恶势力迫害,踩到了他们正义善良的底线。
所以简言之以身为饵来了衙门。
在官逼民反的举措上他也做了两手准备,一是摸清衙门里现有的差役数量,趁换班时拿药粉放倒他们,再打开大门让‘起义’的百姓冲进来。
这样做的好处是减少伤亡,毕竟差役们配有刀刃,和用棍棒当武器的百姓敌对还是后者比较容易吃亏。
但衙门里外好几重门,摸清情况需要时间。且在这个特殊时期,樊旭身边的差役尤其多,若无内应,单凭简言之一个人很难一举得手。
二是借力打力。
在识破樊旭放任病症恶化的意图后,简言之就尝试过联系远在别镇的郑庭。
他利用飞鸽传书给郑庭捎信,请人到沧州去找一趟章酩。
可惜章酩受皇令微服巡视,前往各个州府收集罪证。没有人知晓他进展到了哪一步,是否已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就连沧州这个地名都是范成枫从他们临别的会面闲谈中听来的,简言之也不能确定章酩一定会去。
简言之原没对郑庭找到人做多大指望,不成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竟还真让郑庭在沧州见到了章酩。
沧州离明望镇相隔数千里,冬日雪地难行,纵使快马赶来也耗了近大半个月。前几日简言之收到传书,说他们再有七日便能抵达明望镇。
他所能做的就是拖时间,拖到章酩进城,百姓们高举旗帜大声喊冤。请求章大人做主,还明望镇朗朗青天。
落草毒确实是简言之的手笔,至于药方就纯粹是意外之喜了。
见过药方的人简言之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郑家自不必说。
司逸因差役出言不逊与其结下梁子,恨屋及乌,巴不得一口药粉喂死樊旭。
那么送药方的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樊旭饱受惊恐与磋磨,身心俱疲,被差役们搀扶回里间后整整昏睡了大半日。
梁仲秋在偏厅等待良久,看着外边的日头由东转西,渐渐敛去最后一丝余晖。案几上的茶盞凉了又换,换了又凉,他指尖无意识敲着桌面,发出陣陣迫切的轻响。
直至烛火渐次亮起,总算盼得赵德提着食盒匆匆进来了。
“梁郎君久等了。”赵德一面摆出几碟饭食一面恭敬道:“小的适才在给樊大人熬藥,因此耽搁了些时辰,您莫见怪。”
梁仲秋倏地起身,衣袖带起一阵風:“无妨无妨.....县令大人病情如何,可愿意见我了?”
赵德臉上堆起笑:“小的正是为这事来的,县令大人照您拿来的方子服过藥,咳嗽立即缓了大半。这不,大人特地赏下饭菜,讓您用过之后随小的去里间叙话。”
梁仲秋听他这样说心下大喜,胡乱扒了几口米饭就催促道:“仲秋一介白衣岂能讓县令大人等我?有劳赵差头引路,先去会见大人要緊。”
赵德很是满意梁仲秋的识趣,不免对他更为尊敬:“也好,那梁郎君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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