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熠然不知梁仲秋和他们解开嫌隙的事,还以为好友心里膈应着一块,因此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宽慰一番。
“你这人有心气,有能力,暂时落于人后也不要紧。横竖是现成的铺子能挣錢,等你攒够了銀子,自己开店铺当掌柜,到时上赶着巴结你的人怕是是都数不过来呢。”
卫熠然的话逗笑得梁仲秋苦笑两声:“开店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别瞧这铺子门脸不太大,光是租赁店面、置办货架就要大几十两银子,别提还有那么多的伙计和成本开销。”
“那有什么的,开不了大店铺哪怕支个小摊也是好的呀,做买卖总比与人做工强。再说你干这几个月手头攒下些学费来,没准明年就能考中功名,等到那时,便是你想做买卖恐怕都没机会了!”
卫熠然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看到梁仲秋高中红榜,拿着朝廷拨下的赏银置办了产业。
他与梁仲秋相好,有人提携,他的日子也能跟着红火起来。
这种积极期盼的劲头同样感染到了梁仲秋——若自己真能置办产业当上掌柜,族里那些三叔四舅就不会再看不起他。
嫣然.....嫣然也不用继续留在清源阁当女娘子,为着点银錢好处被迫在男人怀里撒娇卖痴。
这一切的根源都基于他能在这个铺子里攒到足够多的本钱,梁仲秋缓缓回神,将心头蹿起来的一颗小芽先冷静压下去。
正好那边吴婶儿从后院库房出来,递上张单子道:“梁郎君,前儿个吴掌柜打门口路过,交代了让我转告你一声的,说近段时日要回乡,不得空到铺子里送货。偏这几日事多我给忙忘了,现下紧缺一味白藿花等着配药呢,可否劳你跑一趟,上门去将货给取回来?”
“噢.....白藿花是没了。无妨,你们且等等,我这就去取货。”
梁仲秋一惯不会为这种事生气,说完还转头看向卫熠然:“你一同去吧,刚好可以认认路,以后若是我不在,你也好帮衬着跑个腿。”
他们俩出了铺子就一路向镇西走去,连接街尾的巷口旁有不少吆喝卖菜的小贩,面前篮子里一水儿的新鲜秋白菜,还有胳膊粗细的大萝卜。
其间有两家卖早食的,蒸笼盖一掀开,热烫鲜香的包子味儿立马飘出去老远。
卫熠然闻着那味道肚子咕噜了两声,瞥见梁仲秋投来的目光耳根都臊红了。
梁仲秋倒不觉得有什么,一笑道:“起得早没吃东西吧?我也有些饿了,城西那边有家馄飩做得特别好吃,走,我请你!”
城西那家馄飩摊老板是个面庞圆滚的老阿孃,腰间系着块粗布围裙,做事干净又利落。
梁仲秋要了两碗荠菜猪肉馄飩,又额外加了两勺辣油。热腾腾的吃食端上来,薄皮透亮,馅儿饱满,汤上浮着翠绿的葱花,让人一看就口水直流。
卫熠然迫不及待咬了口馄饨,被烫得呲牙咧嘴,却很乐呵:“你是真会挑地方,这味道的确不错,你也快吃啊!”
梁仲秋莞尔:“我以前给住这边的王秀才家抄过书,他那人极大方,请我吃过两回。后来在旁的地方就再没吃到过这种味儿了,有时候嘴馋,还会特地绕远路来吃上一碗。”
梁仲秋见卫熠然狼吞虎咽,便把自己碗里的多舀了几个分给他。
“慢慢吃,不够再叫一碗就是了。这家的馄饨便宜,只要十文,比其他家卖的要少两文呢。”
卫熠然点头,才想谢他体贴,倏然见摊子边围过来四五个人,大剌剌占住了身后最大的一张桌子。
这馄饨摊本就不宽敞,几人一坐难免互有挨蹭。
卫熠然扭头看过一眼,见那几个人身上穿着翰墨书院的长衫,自觉不好招惹。于是暗暗拉了梁仲秋一把,意思是‘咱们吃咱们的,不必计较生事。’
梁仲秋也知翰墨书院的学子是出了名的骄横难缠,当下就把凳子朝角落挪了挪。
说来是巧,坐得离梁仲秋最近的许成志一贯嗓门大,又爱巴结人,那馄饨一好他就蹿起身来,边献殷勤边道:“我来我来,咱们邱少爷现在得縣令大人青眼,身份可大不相同了,这种杂事怎敢劳您金手?”
他一动剩下几个也坐不住了,奉调羹的奉调羹,端小咸菜的端小咸菜,嘴里说的话一个比一个肉麻,就差没把围坐当中的邱忻岚给当祖宗供了。
邱忻岚出身官胄世家,曾祖父曾高任亳宁知州,虽说到他父亲这代只混了个五品闲职,但对比镇上其他平头书生,这已经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高度了。
是以听着几个跟班轮番吹捧,邱忻岚眉眼间闪过几丝娇纵得意,却也只端着架子淡淡一笑,并不十分为意。
“好了,不接你们的话你们反倒越说越夸张,不过是受縣令大人相邀去品了两次茶,哪里就算得青眼了。”
许成志谄媚一笑:“嚯,真不愧是縣令大人看好的人呐,咱邱少爷就是比一般人沉得住气。放眼镇上那么多学子,縣令大人召见过几个?也就是您了,屡次三番被召去品茶做陪,这等殊荣,还说不是颇得青眼?”
“是啊,谁不知道县令大人格外看好邱少爷,听说这次院试发挥得不错,只等有了秀才功名,就要把您引荐到州府去做千簿呢。还望邱少爷不忘昔日同窗之情,到时对我们几个多照拂照拂啊。”
千簿的官并不算大,可终归是离了城镇进入州府,若能抱上府尹这颗大树,那往后就不愁没有向上爬的青云梯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当朝掌权者极重人才,知晓许多穷苦学子没有那么多闲钱花费在书院和赶考盘缠上,所以特别恩准考中秀才有人引荐就能给一些小的名目填位置。
后期还可以一边任职积累仕龄一边参考,只有等升迁到一定品级,才会对功名有所限制。
听着大伙都迎合许成志吹捧自己,邱忻岚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面上仍保持着淡然,含笑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如何能当真?再说县令大人看好的并非我一个,听说范大人很欣赏青西书院一位叫简言之的书生,还曾向县令大人引荐过两回。”
“再怎么欣赏也只是从青西书院出来的,一介白衣学子能成什么气候?哪比得上邱少爷家世代为官,令人尊重敬仰。”
“那是,我家先辈为保社稷安稳鞠躬尽瘁,岂是区区一介白衣学子可比的?”提到世代为官,邱忻岚终于按捺不住得意之情。
那狂傲地语气给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不以为他家祖上三辈任的是地方文官,倒像是一乘铁骑立下过多少收复失地的汗马功劳似的。
他们所坐的位置和临桌紧紧挨着,自然这些话也传进了梁仲秋跟卫熠然耳中。
他俩相视一撇嘴,俨然是对邱忻岚的高调做派表示不屑。
而邱忻岚被吹捧忘形起了闲聊的兴致,捂嘴讥笑道:“说起那青西书院,可真是人才多。前一阵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学子,居然白眉赤眼的找上门去求见县令大人。想那县令是什么身份,怎会纡尊降贵去见一个清贫书生,结果被人晾在外面晒了一整天,险些晒成了肉干,哈哈哈哈......”
“还有这种事啊?真真是让人好笑。不过这种事应当是县衙内的隐秘私事吧,邱少爷怎会得知?”
邱忻岚一挑眉尾:“当时我就在屋内陪着县令大人赏画,看得真切,如何会不知道?”
这故作不经意的炫耀不免又引来几句奉承追捧,越发听得邱忻岚喜笑颜开。
他便学着县令大人的神态和腔调,一捋不存在的胡须:“咳咳....若来的是那简言之,看在范大人的面子上见一见也就罢了。那姓梁的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县令说话?”
他刻意将字音咬得又重又滑稽,逗得几个人哈哈大笑。
临桌的梁仲秋听到这段不觉攥紧了手掌,将指尖深深陷到掌心中。
——明明都是被县令隔绝在接待圈外的人呐,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共情这种无奈与欺辱。
他们只会站在上位者打造的海市蜃楼上向下观望,然后幸灾乐祸的说一句‘对,不自量力,是他活该。’
卫熠然也听到了这些刺人话语,似是怕梁仲秋会忍不住闹出事来,忙握住他手腕道:“我吃好了,咱们快走吧!”
梁仲秋依言起身,却没有朝邱忻岚那边多看一眼。
直到走出半里路完全看不到馄饨摊子的招牌,卫熠然这才犹犹豫豫的放开他:“仲秋,你......”
“嗯,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我是去了县衙但没受接见,被晾在外头站了一整天,后来淋着大雨回去的。包括所谓县令大人怜惜学子遣人送来的笔砚,也无非是为堵住我的嘴,好叫我别再把事情闹得难看而已。”
梁仲秋第一次那么坦然的直面,他原以为会很痛苦,可事实却不。
这些话说出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堪,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他是做了别人眼中不自量力的事,也得到了这个身份大概率会有的羞辱。
但那又怎样?
“熠然,有多少学子连县令大人的后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相比他们,我其实厉害多了,是不是?”
这个问题卫熠然无从答起,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仲秋,我们都是最最普通的白衣学子,守着清贫的家底勉强度日。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那个福份能考中功名扭转局面的,只要有个能挣钱的活做着,心里就有盼头。不要太过为难自己了,你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我没有为难自己。”梁仲秋笑得虚无缥缈,眼神里的光却又那么坚定:“我知道那条鸿沟很大,但鸿沟再大,也未必是不能逾越。就像你说的,只要有能挣钱的活做着心里就有盼头。旁人的讥诮嘲讽,我何必放在心上。”
卫熠然还是心性纯良,听他这样说略略宽心:“你能这样想那就太好了,这种家世出身的人,有几个没点势利眼呢?咱们犯不上事事都和他们计较。”
“嗯。”
梁仲秋颔首应声,仿佛是真没将邱忻岚的话给听进去。
他摸出取货单晃晃,招呼卫熠然:“走吧,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干,别叫吴婶儿她们在铺子里等急了。”
梁仲秋如今心中有了成算,做事就比以前更为上心了。
凡事不仅亲力亲为,还今儿给帶些时令瓜果,明儿又给捎帶些零嘴糕饼,把铺子里几个伙计给哄得分外欢喜。
渐渐的‘梁掌櫃’这个称呼也不只是打趣的调笑话了,进进出出谁见了都会这样道上一句。梁仲秋听了也不再扭捏婉拒,而是大大方方的回应,愈加显出他当家做主的气度。
某日簡言之陪沈忆梨散步散到了铺子里,吴婶儿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梁仲秋勤勉能幹。
连阿昌都龇着牙花子道:“那梁郎君变化可真不小,办事又细致又稳妥,比原先到咱郑府做客时要强多了。您瞧,这铺子是不是里外都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簡言之揽着沈忆梨一笑,见他如此得人心,也就放心将事务全交由他打理了。
梁仲秋从牙行里招了两名长工,签的都是半年的约,日常负责卸货搬运,或是做些洒扫杂项。
铺子里的人手暂时不成问题,只是簡言之那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坐诊大夫。门栏上贴的聘帖边角都已经泛了黄,可来应征的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就是技艺浅薄混饭吃的庸医。
簡言之不免微微有些犯愁,倒是梁仲秋劝了他两次,说行医不比做别的買卖,急不得,总得精挑细选认真考量过才行。
实则私下里梁仲秋也在悄悄地打听着。
要想靠铺子挣錢就得在铺子里待得长久,掌櫃的这个位置做得再好也是随时可替换。
但若能找到一位由他引荐的坐诊大夫,那他对于铺子的掌控权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时日一晃过去半月,照惯例到了该放榜的日子。
学子们苦读一年就为着这一刻,因此天刚发亮就听到院子外有人起身的动静,想是那些书生按捺不住要提前去衙门口占位置守榜了。
简言之对自个儿的成绩大致有数,瞧天色尚早还打算再多睡一会儿。然而小哥儿焦虑得很,后半夜就醒了,捂着仅仅隆起轮廓的肚子就要去挑出门穿的衣裳。
简言之失笑,把人抓回来:“今日放榜人必定多的走不动路,你有着身孕哪里能去那种地方。你就乖乖的在家等我回来,等看完榜我给你帶金丝肉饼吃。”
沈忆梨自从有了身孕口味就刁钻了許多,平常荤腥不爱碰,就喜欢吃那煎得焦脆的金丝肉饼。
前段时候这肉饼几乎成了简言之的杀手锏,不管沈忆梨提出什么离谱要求,都没有一个是两块肉饼解决不了的。
沈忆梨这回是真急了,腕子被握着脚还要往衣橱伸:“我不要!这可关乎你前程的大事,我当然要陪着!你放心,我不往人堆里挤,站在旁边看看就成。”
“不行。”简言之温声拒绝,顺手朝他屁股后边拍了一巴掌。
力道很轻,一点都不痛。
沈忆梨瞬间红了耳根,连挣扎的幅度也小了許多:“你、你个书呆子不要脸!瞧瞧,孩子都看不下去了,在肚子里踢我呢.....”
小哥儿羞得胡言乱语,听得简言之差点笑出声来:“好了,阿梨听话,每年这榜一放总有些考中了的会发癫发狂,没考中的要跳楼跳河。万一伤着哪儿你让我怎么办?我保证一看到结果就回来告诉你,你不是很惦记宋家小哥儿吗?等回来我就带你去找他玩,好不好?”
沈忆梨确实念叨过好几回要去看望宋予辰,前几次都被简言之以‘他要专心筹備婚事,咱们别去添麻烦’的由头给劝下来了。
现下想来,书呆子怕就是留着这一手,好应对小哥儿非吵着闹着要去看榜。
沈忆梨也自知这要求提的不恰当,使使性子小闹过一场就算了:“那、那你早些回来,给我带两个大大的金丝肉饼。”
简言之含笑:“好。”
“我还要吃王记的甜豆花,予辰也爱,你带两份。”
“好。”
“还有芝麻酥、虎皮糕、炸鸡骨、烧鹅腿.....”
“都依你,都依你。”简言之揉揉他的头,用一记深吻堵住了小哥儿根本点不完的菜单。
短暂亲昵过后,简言之睡意全无,换好衣裳就准備出门了。
另一边郑庭早早的从铺子里接了梁仲秋,两人在巷口等着和简言之汇合。
梁仲秋已有预感这次会落榜,是以虽然紧張,但也还算镇定。而郑庭是报了期望的,一路上又是双手合十东拜西拜,又是止不住地碎碎念,不知道在和哪位神仙通灵。
这叽叽咕咕的样子看得剩下两人压根焦虑不起来,全部的关注点都在郑庭从大悲咒第几行背到道德经第几页了。
等到了衙门口,果然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片。
大伙儿各使出浑身解数,一时被左边那人推搡过来,一时又被右边那人挤踩过去。
郑庭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往人堆中间扎,梁仲秋和简言之赶紧跟在身后。却是没等他们站稳,就听见郑庭杀猪似的嚎了一声,竟直挺挺往后一仰,大头朝下厥了过去。
梁仲秋吓了一跳,连忙探手去扶:“成垣!你怎么了?!”
简言之眼尖,瞥见那红榜后半部分郑庭的名字赫然在列,顿时了然。
拍了拍梁仲秋的肩示意人没大碍,而后忍笑凑到郑庭耳边:“还装?我可瞧见宋家小哥儿偷摸跟过来了。有人见你那未过门的夫郎生得俊俏,正准备搭讪说话呢——”
话音未落,只见郑庭一个鹞子翻身,噌地爬起来,眼睛得溜圆:“哪儿呢?!哪儿呢?!敢搭讪我家夫郎,看我不弄死丫的!”
郑大少爺土匪上身,脱下鞋拔子就要去找茬。
简言之嫌丢脸,刚往旁边躲了两步想装作不认识他,就被郑庭一把薅过来死死勒住了脖颈:“嗚嗚嗚....苍天有眼哪!我考中了,我终于考中了......”
同样遭难的还有梁仲秋,他个头矮些,郑庭大半个身子压他身上,憋的脸色都青了,好半晌才艰难道:“恭喜你啊,成垣兄,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简言之一瞧梁仲秋神色就知果然是落榜了,于是暗暗杵了郑庭一拳,意思是叫他收敛点。
好在过了头一阵的兴奋劲,郑庭也回过神来了,笑道:“放宽心,一次没中没什么的,想我还不是活生生考了七年才勉强上榜。你底子比我好,又比我用心,再加把劲,明年一定能考中!”
梁仲秋心里有预期,听罢只点点头:“多谢成垣兄,我会继续努力的。”
说话间简言之扫完了全部榜单,正见自己的名字列在第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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