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梨听他重点强调辛劳费而不是分家费,就知道简言之把昨晚的承诺放在心上。
小哥儿一手挎竹篮,一手舞锄头,笑得很灿烂:“银子我不要,我是你的夫郎,和你是一家人,钱谁管着都一样。这些药草我会尽力替你挖的,等会舅母出了门,我就悄声溜出去,保管不让人发现。”
简言之其实想说让人发现也没什么,他这具破烂身体迟早要好起来,就算被人瞧见沈忆梨帮他挖药草,那病秧子找药吃不是挺正常?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沈忆梨说要背着人了。
因为这间院子里除了梁春凤和简建成,还有个看不惯病秧子一点的简思奇。
论起关系来,简言之和简思奇应该算是很亲的了。
因为简言之的母亲和简建成是亲兄妹,只因他父亲是入赘来的小伙儿,所以简言之随了母亲的姓。
村里人讲究这些,觉得同姓是一支,彼此帮扶才叫名正言顺。
可简思奇从小就和简言之不对付,说不清是从半大孩子在学堂,夫子总夸简言之书念的好开始结的仇。还是后来简言之考中了童生,而简思奇因一手\狗爬字被村民们笑话而结的仇。
反正简思奇是看这个病秧子哪哪儿都不爽,隔三岔五的就过来找点不痛快。原身那给人抄书攒下来的一点小私库,也大多都被简思奇给寻衅抢走了。
前儿简思奇听梁春凤说简言之跟她给了钱,不免动了歪心思,这不今日饭一吃饱就找上门来了么。
“.....我说你这痨病鬼这么多年就愣是没学乖?老老实实把银子拿出来不就完了,非得让小爷跟你浪费口舌?”
“我可是瞧见你那没用的夫郎挎篮子出门了,就算我在这里失手把你打死,那也是没有人证的。”
简思奇一进门就没闲着,先是打碎了一个暖茶的瓦壶,然后撕坏了两本抄好的书,最后还踢翻了简言之燃起来烤火的炭盆。
他半只脚踏在板凳上摇头晃脑,一整个地痞流氓的做派。
“识相的就赶紧把银子交出来,否则当心我两拳头下去,让你这痨病鬼吃不了兜着走!”
简言之被他吵得头疼,知道简思奇不只是口头威胁那么简单。原身可是领教过他的拳脚功夫的,毫不夸张的说,要没简思奇,原身的身体还不至于烂到这个程度。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一共就三两,我全给了舅母,多一文都没有了。”
“我呸!你打量着蒙傻子呢?!你病重前没日没夜的给人抄书,就挣了这么些?怎么,你是拳头不挨到身上就说不了实话是吧?非要逼着小爷我动粗?”
简言之脸都懒得转过去,盯着窗外的方向,不咸不淡道:“要打就快打,你该不会不敢吧?”
“我不敢?呵....好你个痨病鬼!看今天我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我就——”
“住手!”
简思奇捏紧的拳头被一声怒喝给止在了原地,他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村长何有光。
“不管怎么说言之也是个病人,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对他动手?!”
何有光一脸怒容,他虽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如年轻时硬朗,但在村子里一贯很有威严。
简思奇高举的拳头遭他一拽,立即泄了气般缩到背后:“不是,村长,我.....”
“你什么你?!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年纪还大言之几岁,半点当哥哥的样子都没有!”
何有光劈头盖脸把简思奇骂了一通,待他骂完转头去看简言之时,简言之早已泪眼婆娑,捂住心口在床上愉快的打起了滚。
“哎唷喂.....我活不了咯!村长快救救我....我、咳咳、咳....活不了了!我亲表哥这是想要我的命啊....咳、咳咳咳......”
何有光:“.......”他老眼昏花了?
简思奇的拳头,应该还没来得及碰到人吧?
“言之啊,你病着呢,先别太激动。有何叔在,何叔不会让奇小子伤害你的,啊。”
何有光一阵温言安抚,简言之才稍稍冷静些,滚是不打了,就用可怜又害怕的眼神盯着简思奇瞧。
“看什么看你这个痨.....哼!你少惺惺作态,我刚离你十万八丈远,压根就没碰着你!你装给谁看呢?!”
简言之:当然是装给何叔看的咯。
何有光在望盛村当了三十几年的村长,他这人向来正直不偏私,又大方热心肠,是以村子里几辈人都很信服他。
他对村里唯一一个有童生功名的简言之照拂颇多,不仅没有嘲笑过简言之连续五年都没考上秀才,还时常鼓励他别气馁。并给简言之接了许多抄书的活计,让人挣上几个铜板当零用。
得亏何有光明里暗里帮衬,原身的日子才勉强过了下去。不给首饰就补点银子,这般凑凑合合应付着梁春凤。
晌午沈忆梨拎了篮子出去挖药材,简言之事先嘱咐过他,路过村长家时帮忙传个话。就说之前帮村长抄的书已经抄好,叫他早点上家来拿。
以往何有光对这事都兴致勃勃,来拿书就和简言之闲话几句,叮嘱他注意身体、继续安心备考云云。
简思奇一进屋门,简言之便在等何有光来。
“好了好了!一间院子里住着的亲表兄弟,整天吵吵嚷嚷也不怕人看笑话!言之啊,奇小子就是这不成器的性子,你别往心里去。我听你夫郎说之前让你帮忙代抄的书抄好了,这就拿给我带回去吧。”
简思奇看何有光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简言之却温声细语,恨得牙根都痒痒了。
他挨了一顿数落正要出去找点什么东西泄泄愤,倏然见简言之一指头指了过来:“还说呢,我一抄好书就让阿梨去请您来拿,表哥以为我从您这里挣到了不少银子,不由分说上来就要。瞧我给不出银子,他一气之下把我抄好的书全给撕了!哎唷喂....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不活了.....”
说罢简言之锤了锤胸口,一幅痛心疾首马上就要咽气了的死出样子。
简思奇抬了一半的脚尴尬杵在半空,他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按简言之这个表演戏路,他要不在场还不知道对方会添油加醋告出什么状来。可要不走,村长那边......
何有光显然看到了地上零零散散被撕得粉碎的书,他见惯了简思奇刁难简言之的事,心下已有认定。
“这书是我让言之抄的,要银子你只管找我来要,欺负一个病人算什么本事?!奇小子,我告诉你,我要再看见你踏进言之的寝屋在里面吵闹撒泼,可别怪何叔不跟你这个小辈讲情面,把你带到村里的祠堂里去过板子!”
简思奇一听这话脸都吓白了,不敢跟何有光争执,只得愤恨的咬咬牙,使劲剜了简言之一眼。
“还愣在这干什么?三天之内,把你撕的书全给我补抄上!要少一个字,我先让建成给你松松筋骨!出去!”
“是、是.....”
简思奇这是好处没占到还惹得一身骚,被赶出去前他捏紧拳头狠狠瞪了眼简言之,算是把这笔帐给牢牢记下了。
简思奇出去后,何有光又陪简言之坐了好一会儿。宽慰他书没了就没了,别太计较这一回,要是下次有了新活还找简言之代抄,到时工笔费给他多加两文。
“多谢村长,您的好意....言之、咳....咳咳、言之无以为报。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言之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答应.....”
“好说好说。”何有光给简言之拍背顺气:“你是何叔看着长大的,平日里又好性儿不惹事。有事帮忙你只管说来,只要何叔能帮的一定不推辞。”
实话讲,何有光对原身是真的很好,几乎都可以算作是原身前十几年生涯里为数不多的温暖来源了。
不过这番照拂到底是为着原身自己,还是为着原身那偶然在村子里露过几次面的娘亲.....
简言之就不大好说了。
“我托您办的事也许有点麻烦.....想请您闲时帮我留意一下,看看村子有没有谁家有房子要卖。如果院落情况不错,也可请您代我先去商谈下价格.....”
“你这是想分家出去了?”何有光一惊,再是一喜:“也是,你如今娶了夫郎,还和舅舅、舅母挤在一处多有不便。加上奇小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有心想出去自立门户是好事,这话何叔放心里了。”
“多谢何叔,只是我跟舅舅、舅母一同住了十几年,乍然要搬出去怕他们为我操劳烦心,这事就别让他们提早知晓吧。”
“你这孩子啊是孝顺,凤娘那样对你,你还为他们两口子着想。成,何叔听你的,等房子的事有了着落,何叔立刻就来知会你。”
何有光说着就起了身,简言之礼貌性要送他到门口,自然被何有光给阻拦了回去。
“歇着歇着!你身子不好,少劳累,我自己到田埂边转转就回去了。”
“那何叔慢走。”
简言之目送何有光出门,沈忆梨还没回来,他便有一搭没一搭的收拾起了屋子。
找了把小铲把踢翻的炭灰重新铲进炭盆里,散落在地上的碎纸页也丢进盆里当燃料,摔坏的瓦壶跟茶杯捡进木桶,转而从厨房里拿来两个瓷碗和一只更好的带盖暖壶。
简思奇全程恨恨的看着简言之拿东西,可是有何有光的耳提面命在前,没那个胆子敢上手抢回来。
何有光说再看见他进简言之的寝屋就要拉他去祠堂过板子,那祠堂里供着的是村里最早一辈祖先的牌位。望盛村以族为名,世世代代都住在这个地方。村长就像是所有村民的大家长,有着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每逢村里有人犯了大错,如丈夫虐待妻儿、妇女胡乱勾搭、家中子女违背孝道,村长都是有资格把人绑了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执行家法的。
挨板子的时候不但全村人都要来观刑,受刑者还要被扒去全身衣物,真是没被打死也要被羞死了。
简言之才不管简思奇看自己的眼神有多阴冷,兀自挑选好满意的物件,施施然晃回屋子快乐的养病去了。
简言之收拾完屋子不久沈忆梨就回来了,小竹篮里装得满满当当。简言之仔细看过,发觉除了几味有需要的药草,还有三颗鸟蛋跟两块土芋头。
“这鸟蛋可是我爬到树上摸来的,拿火一烤,不放盐都很好吃!”
沈忆梨骄傲的向简言之献宝,把他挖来的两块大芋头一手捏了一个。
“还有这个!我听人说芋头对汉子好,多吃芋头能壮阳,等下我就焖给你吃!”
简言之一口茶差点呛在嗓子眼里。
不是,沈忆梨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壮阳?
怎么大剌剌的就说出来了,也不遮掩遮掩......
沈忆梨一脸纯真的兴奋,显然对此混不知情,简言之不禁失笑:“那我等着品尝你的手艺。”
“得嘞!简哥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把阳气补得足足的。精神好了病就好了,补足了记得早点跟我圆房啊。”
简言之:“噗.......”
很好,圆房是什么小哥儿也不知道。
沈忆梨的手艺很好,这点简言之从吃一顿饭开始就确认了。
明明是常见的青菜萝卜,到他手里却总能做出别样的滋味来。
炝炒得正好的菜心不软不硬,放上一小把晒干的红辣椒,提鲜又出味。
土豆切成丝,拿水泡过去除多余的淀粉,再用葱姜蒜干煸炒香。哪怕只加了指头大小的猪油,一筷子下去也有滋有味。
鱼汤就更别说了,奶白色的汤在瓦罐里汩汩作响。里面的萝卜丝粗细均匀,入口没有半点土腥味不说,还有股子淡淡的甜香。
沈忆梨在灶台边忙活近半个时辰,几道勾动馋虫的家常菜肴就依次端上了桌。
“晚饭我们还是在屋里吃吧?芋头我焖好了藏在饭底下,鸟蛋也悄悄用热炭灰埋住了,等下挖出来就能吃。”
沈忆梨戳戳门边上的简言之,跟他小声咬耳朵。
刚从厨房出来的小哥儿身上还带着油烟味,简言之没觉得难闻,反倒有种烟火气钻进鼻息的感觉,让他恍惚想起刚站在廊下出神时一闪而过的念头。
——如果这是只属于他和沈忆梨的小院也挺好。
不用应付不想应付的人,小哥儿在厨房做饭,他就在院子里搬桌子、拿碗筷、掌起灯。
等沈忆梨端出饭菜,两个人一起分享白天挖来的芋头块,还能一起喝着鱼汤暖胃一边比谁剥的鸟蛋更完整。
温馨平淡,想来却让人觉得安心美好。
“简哥?想什么呢?”沈忆梨唤他,很自然的牵起他的手往屋子里去:“舅母刚让我们回屋吃饭呢,赶紧进去吧,不然一会儿菜要凉了。”
简言之以前当医生时养出来的毛病,不喜欢和人亲密接触,尤其是手。
可眼下沈忆梨拉着他,掌心里传来绵热触感,简言之却并不觉得讨厌。甚至还紧了紧手掌,以免沈忆梨没抓牢手滑脱了出去。
小哥儿自然没有这么多的心思,见简言之不躲不闪很是高兴,进了屋就一个劲儿的给他搬凳子倒热茶。
简言之轻笑:“你也别忙活了,一起吃饭吧。”
“就来。”沈忆梨应了声,对新冒出来的暖壶有点好奇。
梁春凤待简言之向来刻薄,好东西从来不会进这间屋子,连原先那个暖壶都是摔缺了盖子才给了简言之的。
简言之没多解释什么,一笔带过今日村长来了的事。只给沈忆梨提了提他有心让何有光帮忙留意下房子,等他身体再好些,就找个机会搬出去住。
“那简哥会带我一起走吗?我是你的夫郎,你会带我一起走的吧?”
沈忆梨小鹿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像是很怕简言之把他抛弃在这里一样。
简言之勾勾唇角:“我当然会带你一起走,不会让你留在这儿白白给梁春凤使唤的。不过搬出去以后,你.....”
简言之想说搬出去以后,沈忆梨还要不要跟他一起过日子就看沈忆梨自己的想法,但话还没说完小哥儿就先乐呵起来了。
“我就知道简哥不会丢下我的!我会洗衣、会做饭、还会熬药,肯定能照顾好你!”
沈忆梨一笑眼睛就完成了月牙,在清秀之上更添俏皮,看的简言之也跟着笑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揣测沈忆梨的想法,如人所说,小哥儿刚嫁进门就被夫君休,独自一人在村子里要怎么活呢?光是流言蜚语就够逼死人的了。
既然沈忆梨没有明确表明要跟他结束这段关系,那就当对方愿意,愿意跟他一起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吧。
自从何村长来发了顿脾气后,整个简家都消停了好几天。哪怕简言之没有给梁春凤塞银子,梁春凤也没使着儿子来作妖,让他得以安安静静养了几日病。
沈忆梨还是每天都出去挖药草,就是带回来的东西不一样。有时候是山药、有时候是红薯,今日还拿竹筒装回来了两只蛐蛐儿。
“快到深秋了,蛐蛐不好抓,我在山头的矮草丛里翻了大半天才逮到这两只。怎么样,好玩吧?”
沈忆梨拿了根枯草逗蛐蛐,看两个小东西追着草咬笑得开心极了。
简言之扶额,捉过人来把他头发里夹带的枯叶清理干净才把他放回去:“好玩是好玩,要是夜里不叫唤那就更好玩了。”
沈忆梨前儿心血来潮,下水边逮了只青蛙回来养。可那青蛙大半夜呱个没完,后来还是沈忆梨自己受不了聒噪,连夜把青蛙给放了。
此刻被人拿出来调笑他难免有点脸红,将蛐蛐儿放到炭盆边暖着,听它们不叫唤了方坐过来帮简言之整理药草。
简言之瞧他不说话,便好声好气哄他:“今天药材挖得很好,一点杂质都没有。要是明天出太阳,晒干上面的水汽,晚上就能拿来熬药了。”
“真的?”沈忆梨一喜,这几天他帮简言之挖药草,挖来的东西稂莠不齐,偶尔也会夹带几株形状相似的野草。
只是他夫君脾气好,就算一筐里有半筐都不能用,也从不见简言之生气埋怨。
“那明天我继续给你挖!你连续吃了几天药,脸色好多了,是不是再吃几帖就能痊愈啦?”
“哪有这么快。”简言之把晒好的药草放进小舂里杵成粉,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目前只是有了点起色而已,要想痊愈,总得离了这里慢慢调养上一阵,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好转得快些。”
“噢......”
一听还得慢慢调养上一阵沈忆梨就蔫下去半截,他每次看简言之发病心里都要狠狠揪上一揪。明明脸色都惨白了,冷汗湿透后背,可简言之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好在从自己去挖药草熬药开始,简言之发病的次数就明显少了很多。从原先的一天七八回到现在顶多两三回,这样想着,沈忆梨觉得又起劲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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