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准备瓜果的美意小生明白,但这些果子小生逐一尝过,不是清苦就是酸涩,与其外表的饱满圆润截然不同。这些果树生长的环境大多處于江边,对水质和水量的需求极高,属于非耐旱性物种。”
“小生拙见,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近几年朝中大行推崇私山購买制度,这項政令的本意是让荒废着的山丘能物尽其用,促进商贸发展。可私山收購的政令下发,却没采取相应的填補方案。”
商人们大量买下私山开垦伐木,做工的人也在随之增加,这间接导致了原先那些驻扎在江河流畔的河工们为挣钱财不得不放弃老本行。
那些河工们看似不起眼,却是整个江河流畔不可或缺的主心骨。
“江上少了摆渡的船夫、田下少了挖渠引流的劳作人,有些地方连鱼价都在往上涨,足以见这一政令对民生的影响有多大。没了挖渠引流的人,要想灌溉就只能去挑水,这样加大成本不说,收效也不高。”
郑庭说到这里话头微顿,后面的内容要深入谈论到国策政事了,他得先确定一下章酩还有没有那个耐心听他继續往下讲。
这个见解让章酩耳目一新,不觉对郑庭纯商人的态度里多了几分欣赏。
“不必拘谨,说你的就是。”
“多谢大人。小生下午和言之为这事相互探讨过,若要解决这个问题,最核心的还是得让做河工的人重新去干老本行。”
薛子濯一听这话嘴角一撇:“你以为这个法子大人没思量过?要真这么容易,让他们回去他们就回去,哪还需要朝堂派遣官员实地考察?”
“别打断,让他说。”章酩轻声呵斥。
郑庭继续道:“这項政令颁布时间已有近三年,大致都推行到了各处,如果现在突然下令不许私山购买,一定会引起商界之流不满。但如果针对那些河工们下达惠行条例,则可以大大改善这种情况。”
“凡是曾经做过河工或者有这方面才干的人,每年春耕秋收时节由官府出面征集,开展修桥、挖渠、灌溉、筑坝等活计。参与这些事项的人由官府进行嘉奖和补贴,这些补贴的钱财再由当地购买过私山的商戶按人头缴纳。
“如此可以形成闭环,通俗一点讲,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郑庭这个想法还挺新颖。
章酩坐直身子,再度审视了一遍眼前这个商户出身的大少爷,浅笑发问:“那要是商户不肯缴纳,依你所想,又该当如何呢?”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很好回答。
放眼整个大祁王朝,经商虽说是地位最低下的一条出路,但真正做这行的也不少。
位于各处江河水系的商戶粗略估计在小两万人左右,要是他们的利益受到根本性打击,联合闹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郑庭垂眸思忖须臾,谦逊道:“小生愚钝,不懂为官御下之道,只能设身处地以商戶之子来权衡利弊。本朝经商者地位低下,若是以奖赏制对待,或许可事半功倍。”
“譬如只要家中缴纳人头税达到一定数目,就能多一位入考科举的名額。若再不然商户缴纳的税額过高,便能向其赐予功名,无需一定仰仗功名入朝为官,只需提升氏族地位就好。”
本朝规定,父母雙親都经商者,家中只有一个参考名额。
比如郑庭,他家就他一个,所以考不考名额都归他。但要是家里有两个孩子的话,做哥哥的去参考过,那弟弟就不可以再参加科考了。
赠予功名在本朝也有先例,以前有个富绅一生仗义疏财,发达后回乡自掏腰包为村镇修路。还捐助了几所书院,供村里的孩子读书科考,从而改变了整个村镇的封闭穷困。
圣上得知此事后大赞其人胸怀大义,赏赐白银百两和秀才的功名。
谈论经商是郑庭的舒适圈,也正如簡言之所说,他不是没那个脑子,只是懒得下功夫去背理论罢了。
这些话真真是说到了章酩心坎上,他欣慰的連連点头,抬手示意郑庭落座说话。
“甚好,原是本官目光局限,竟没看出你还有这等思量和心气,实乃本官疏忽。诸位,读书的目的是为考功名,而考功名的目的是为做官,那么最终做官的目的呢?”
章酩起身,视线一一扫过席下学子。
“做官是为百姓,为和他们息息相关的每个寻常日子。”
同样是赴宴,有些人想的是怎么讨好他,在诗词里极尽谄媚。有些人却能看到芸芸众生。
“这也是本官出的考题之一,让你们去找寻的残卷画作对應着这些瓜果的产地。你们拿到残卷对风景大加赞扬,追捧海晏河清,旨在让诗篇作的漂亮好获得最终奖赏。”
“满院子的景致与吃食你们全然不留意,卯足了劲去争夺一份看不见的好处,这有违咱们做学问的初心。”
“也罢.....”章酩侧目,候在一旁的官吏立即捧上一方紫檀木匣:既然答應了诸位会有一份丰厚奖赏,眼下是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他声沉如水,宣布道:“今日清谈宴席表现最佳之人,当属郑庭。”
郑庭的名字出来时,连他自己也楞了,还是簡言之轻咳了一声提醒才反应过来。
“谢、谢过大人!”
“打开看看吧。”章酩勾唇,親手把匣子递到他手里。
郑庭激动的手都开始抖了,好不容易稳住心绪,强装镇定将那木匣揭开来看。
“这是...蔓菁种子?!”
“不错,上回言之的提议本官找人细细探究过,可以一试。郑府送来的嫩苗品质尚可,不日本官会派人前去农庄批量采购,不知郑小友府中有没有做输送的行当,要是能一起解决自然最好。”
“有有有!”郑庭大喜过望:“我们家有馬队还有船队,水路陆路都方便的!”
他这边无差别炫富,那边慕柯差点没绷住要失态。
慕家能压郑家一头无非是随着水运发展,将各路进出港的关口进行了半垄断制。
现在郑家有朝廷当靠山,根本不需要走慕家的关口,更别提从中还赚取几分利钱了。
眼见慕柯脸色变得惨白,额头沁出黄豆大小的冷汗,县令大人不自觉眉头紧蹙。
为这个清谈会名额,他趁机敛了慕家不少钱财。偏生章酩全程就没正眼看过慕柯,拜帖退回来不说,还把这么大一笔生意拱手交给了他们的死对头郑家。
等回去后他真不知道要怎么跟慕老爷子解释,毕竟来时他可是满口答应过绝对没问题的......
那些神情变化郑庭混不在意,他恭恭敬敬接下木匣,道完谢照规矩坐回自己的席位上。
章酩目光随他游动,在旁边的簡言之身上做了片刻停留。
郑庭所说的那些话多半是下午閑聊时簡言之给梳理的逻辑,聊天过程中简言之的重点一直都找的很好,这让章酩对他愈加满意了。
可青年在迎上游动去的视线时并无半点波澜,温和清浅的笑意下,好似蕴着种无声的拒绝。
章酩注视他少顷,最终却率先垂下了眸子,将他的欣赏与招揽悉数压下未提。
这场清谈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方散。
晚霞仍旧耀眼,橙黄色的余光洒满廊桥檐角,给周围景致都镀上了一层柔和光辉。
随行而来的家丁小厮早已在外等候多时,待官驿大门开启,他们立刻涌上去接自家主子。
简言之上午是坐郑庭的馬车来的,本想再蹭一段路回去,不料一迈出门槛就瞧见了拎着两个食盒的小哥儿。
“阿梨!”
简言之浑身的雀跃藏都藏不住了,病怏怏的身体原地痊愈,两步就蹿到沈忆梨身旁。
“你怎么来了?这大老远的。走过来的么?在外边等了很久吧?热不热?”
夕阳余晖映照得小哥儿脸紅扑扑,眸子里盛满了光,看上去津亮津亮的。
“你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
沈忆梨嗔他,抿唇含笑的样子乖巧无比:“我坐车呢,没走路。下午郑伯母托人送点心来,我想着白桃酥你爱吃,怕宴席上拘束你会饿肚子,就跟他们一起过来了。”
提起吃的简言之现在真的半点胃口都没有,不往外吐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别说往里进。
他接过食盒才发现沈忆梨拎着的不是他打包的那两个,明显重量就不对。
刚好郑家的小厮领了辆空閑马车过来,简言之把装点心的食盒跟打包的两个放在一起,再当面去向老爷子和夫人道谢。
“瞧你,说这话多见外。承接生意这件事我和你伯父还不知要怎么感谢你呢,成垣能交到你这样的好友可真是.....”
郑夫人泪窝子浅,说着说着眼眶竟紅了。
“唉呀娘,您这是做什么呀?”
郑庭好笑又心疼,把郑夫人肩搂着拼命撒嬌:“好了好了.....在外边呢,咱不哭哈。这事儿我也出了力的,您不知道怎么感谢言之还可以考虑考虑怎么感谢我嘛。”
“少来,你个混小子.....”
不怪郑夫人激动太过,让慕家压了这些年说没有不甘肯定是假的。难得一朝扬眉吐气,还是因为自己儿子争气的缘故。
当娘的哪能不百感交集。
简言之明白郑家骤然承接这么一大笔生意,要告慰列祖列宗和后续对接的琐事还有很多,此刻不便多加打扰。
因此婉拒了郑庭的邀请,相约下个月空闲时候再带沈忆梨去登门拜访。
这些话他和郑庭都好说,反正日子还长,答谢宴什么的不差这几天。
生意接到手里,郑家夫妇即刻就要开始忙碌起来了,怕临时摆宴招待不周,也依了简言之的意思。给小两口留了副马车送食盒,由着他们自个儿上街去玩。
“书院那边的假放到月底,我还可以在家多待一阵。阿梨,现在时辰还早,你想不想上哪逛逛,我陪你。”
简言之一吃饱就要作妖,当着外边没散的人群也毫不避讳,把沈忆梨的手牵着边摩挲边问。
他力度用得刚刚好,让小哥儿痒的脸颊发红却又挣脱不开。
“怎么不说话啊?问你呢,想去哪里逛?”
书呆子往他身边一站连气色都好了不少,眨巴着一雙桃花眼,低头把热气吹进他耳廓。
沈忆梨差点没忍住就要偏过头去亲他了——上午简言之走的匆忙,今日份的早安吻还没补够。
“趁、趁集市没关门,我们去挑点物件当禮物吧.....”
“禮物?”简言之疑惑一瞬,笑笑:“阿梨要给我送吗?自掏腰包?这么破费不好吧?”
沈忆梨嬌娇的剜了他一眼:“想得美.....有日子没去看过何叔跟钟婶他们了,搬出来这大半年,总该去瞧瞧的。”
也是,原身在村里的时候得何有光照拂颇多,出来后又因方无寻送的第一桶金顺利进入书院。如今仕途迈出第一步,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二。
“那我呢?我没有小礼物收了?”
简言之怅然,明明赴清谈会之前沈忆梨还惦记着给他裁新衣、布置行头来着,真把清谈会赴完,连收礼物的份儿都没有了。
“谁说的。“小哥儿声若蚊蝇,刚淡下去的赭红蓦然加重几分。“礼物早都给你备好了....在家呢。”
“真的?!”
简言之一听这话瞬间来了精神,反复确认情况是否属实。
沈忆梨被他闹的无奈,顶着通红的双颊微微点头,嗓音清纯又撩人:“可是我还没确定好,到底是兔子耳朵比较可爱,还是猫咪耳朵更柔软。你觉得呢,夫君?”
简言之:小孩子才做选择,我是大人,我!都!要!(吸溜)
沈忆梨都这样说了,簡言之哪里还有去闲逛的心思。
可看着小哥儿一脸的兴致勃勃,他不愿扫兴。强忍了半晌,最终还是压下心头骚动,决定陪着人把街给逛好先。
明望镇的傍晚比白天更为热闹,好些小摊小贩在路邊临时支起摊位,无需官差驱赶安排,自发就列成相对的两条整齐长龙。
“来瞧一瞧看一看嘞!香味扑鼻的水粉,还有鲜花汁子调的胭脂咯!买回去送姑娘,保管今儿个送,明儿个姑娘就得相思病!您说怎么着,嗐!想你想的呗!”
“上好的贝母熬成膏,止咳清肺,药到病除!百年秘方,独此一家了喂!”
“来看看我家的首饰吧?珠钗发带样样都有,郎君您要不要挑上几样回去送夫郎?”
“冰糖葫芦~山药炸糕~皮薄馅大的肉包子!好吃不贵,您儿个吃好再来!”
簡言之和沈忆梨信步走过,听街巷中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四下灯火通明,人群接踵,遍地都是烟火气。
“诶,看那个!”沈忆梨瞄见不远處的石桥下摆有片地摊,连忙拉了簡言之一同去瞧新鲜。
那摆摊的爹爹也慈祥,见有主顾上门,立马放下吃了一半的碗,囫囵抹抹嘴角笑迎上来:“哥儿需要点什么?这些东西都是老汉儿子做货商从外地捎带回来的,好得很哩,哥儿只管慢慢挑选。”
沈忆梨看中的是一柄不求人,也就是痒痒撓。
他拿在手里掂量一阵,又用另一头的軟槌在肩背上敲过几下,问簡言之:“夫君,咱们买个这个拿去送何叔怎么样?”
“东西还不错,不过何叔能用得上嘛?”
“当然用得上。”沈忆梨很滿意这件小礼物:“何叔年纪大了,有时想撓个背胳膊肘弯不过去,多难受啊。你看这头能撓,那头能敲,份量也不轻,平日里拿着甩两下就把身子骨保养了,多好。”
小哥儿掰着手指头列举购买一只痒痒挠的好處,简言之被他叭叭叭的样子可爱到了,唇角微勾:“那就买。”
自打买了痒痒挠,沈忆梨就在养生区域这块里一发不可收拾了。
“钟婶儿有风湿,这个木制泡脚桶很适合她,底下还有凸起来按压穴位的包包,她肯定会喜歡。”
“周叔脾胃不好,平日里總忘记吃药。这种能挂脖子上的药囊给他买一个,就算偶尔忘了也没关系,随身带上几颗做备用。”
“至于盛哥嘛,他是伙夫,常年在灶台邊干活难免油烟呛人,那就给他买个可拆卸式面罩好了。掩着些口鼻,就不怕嘴里呛灰进去了。”
沈忆梨撅在地摊旁边挑挑选选,直到简言之腿都快站麻了他才意犹未尽的起身。
“好啦,暂时就买这些吧。”
简言之抬眸扫去一眼,大到能蹲下半个人的泡脚桶,小到穿了几十种颜色的绣线包。一切物件,应有尽有。
要是沈忆梨不说是拿去送人的,他都要怀疑小哥儿是不是趁机在给自己置办嫁妆了.....
沈忆梨在这种款项上花錢一贯大方,简言之也乐得配合,叫老爹爹算了价格,这就准备付账了。
“这些加一起總共是二两三錢零八文,老汉给哥儿抹个零,给二两三钱就成。”
沈忆梨把选好的物件一一拿泡脚桶收纳起来,待看到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痒痒挠时不禁疑惑:“老人家,这我只要了一个,您可别装错了。”
“老汉知道,这是我送给哥儿的。”
摆摊这些日子挣的都是铜板居多,少有碰到出手如此阔绰的主顾。老爷子一早就瞧出沈忆梨喜歡那只痒痒挠,索性多送了他一个。
“那就多谢您了。”简言之代为道谢,爽快的付了银子,连那抹零的八文钱都一分没少。
物件买完,接下来就到简言之向往已久的环节了——打道回府。
偏偏沈忆梨却不:“逛了半天該饿了吧?街上还有没收的摊子,我陪夫君去吃个夜宵?”
简言之百分百确定今天在官驿吃的东西能让他维持消化到明天中午,更能确定沈忆梨是在故意磨蹭时间。
“没用的,阿梨。你再害羞該给的一样都少不了,躲得了初一难不成还躲得了十五?”
“誰、誰害羞了....我也没躲.....”
沈忆梨耳尖骤红,给简言之安排小礼物庆祝清谈会圆满成功是他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只是小哥儿生性内敛,做那种事之前总得让人先做下心理建设。
简言之已然把他准备的内容猜了个七七八八,看着滿面含春的小哥儿,再联想到軟乎乎、毛茸茸的猫兔耳朵,那副老流氓本体险些就要当街压制不住了。
沈忆梨也明白这茬是不可能在简言之眼皮子底下躲过去的,尤其他还主动上报,并且自覺备好道具,就等着给人一场奇妙欢愉。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驶至目的地,临了从车里卸下一个装得满当的泡脚桶、四个沉甸甸的食盒,以及一高一矮两道清瘦身影。
“我去把家伙什拾掇一下,点心在食盒里闷久了怕坏。”
“不急。”
简言之这厮看着病恹体弱,不想那双臂有力的很,一个侧身就堵死了沈忆梨唯一一条逃遁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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