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纯爱耽美 > 全文免费阅读

一寸灰(晓棠)


向瑾自然不会,刘霄此言也仅是打趣而已。
向瑾摆手,“弟子尚未习得先生学识百之一二,怎敢造次?”
刘霄由衷地夸赞,“余以为,世子青出于蓝。”
向瑾十足恭谦,“先生不世之才,向瑾望尘莫及。纵观大晟数百年,三元及第者寥寥两人……”
少年口唇开合,又说了些什么,刘霄竟有须臾的走神,不曾听到。
“先生……先生……”向瑾唤了两声。
刘霄回过神来,“好汉不提当年勇……”他垂首瞥了一眼自己的双腿,“如今修身尚且不便,何谈其他。”
向瑾微怔,这是刘霄第一次在他面前语露消极。以往,他也曾自我调侃,从不避讳。但今日,有短促的无望从他面上稍纵即逝,旋即便又是一派云淡风轻,“承蒙世子不弃,为师自当倾囊相授,今日补上昨个儿落下的功课,世子不介意吧?”
向瑾苦笑,“先生辛苦,向瑾偏得。”
许多年后,向瑾时常回忆,在与刘霄教习融洽的短暂岁月里,一切非是无有端倪。
临近傍晚,刘霄讲了两个多时辰的话,嗓音已有些暗哑。
“世子可有疑?”
向瑾顿了顿,“今日未有。”
刘霄瞄着少年,眉梢挑了挑,“欺师之责,可轻可重。”
向瑾讶异于他的敏锐,起身行礼,“向瑾不敢。”
刘霄大度,“今日课业便到这里,世子有惑便讲,咱们速战速决。”
向瑾吸了一口气,“先生,近日朝堂之上可有繁难?”
刘霄想了想,“山河破碎,百废待兴,处处繁难,未曾或缺。”
向瑾下意识咬着下唇,眉头拧到了一起。
刘霄耐心剖析,“陛下登基三载有余,至今战乱方定,时疫四起,着实难如登天。但大体而言,最为动荡艰难的节点在驱逐北凌一战取胜之时已然过去。攘除外患,内忧浮于水面。陛下兵权在握,形似牢不可破,但世家与太后阵营沆瀣一气,皆是老奸巨猾之辈。兵甲暂且动不得,一定会在财经上大做文章。军费不足,长此以往,必生异心。因而,户部乃重中之重。陛下无人可用,拔擢崔家家主实属无奈之举。但歪打正着,崔楷此一趟抚州之行治水行之有效,且公开拂了康王的面子,可谓一箭双雕。”
说到这儿,刘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位崔侍郎可是个妙人,以往未曾听闻如此雷厉风行。不仅公差办得漂亮,回京途中路过崔家本家,据说崔楷感念民众流离,痛哭流涕,硬是从崔氏套了十万两纹银上捐国库。连带着几个二流世家见风使舵,跟着表衷心,顺带把那两位言官大人外派的费用也给解决了。”
向瑾仔细咂摸片晌,“学生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陛下近来稍为顺心?”
刘霄点头,“……算是吧。”
向瑾偷偷出了口长气,这就好。
暮夜十分,向瑾未睡,吹熄了宫灯,只留一束昏暗的烛光,在房里来回踱着步。
过了好半晌,福安敲门,“少爷,我回来了。”
向瑾赶紧开门,“可有消息?”
福安背靠着合拢的房门,有些激动地递给向瑾一个小竹筒,“我在树下挖到的,果然有回应。”
“可有人看见?”
福安不确定,“明面上未有。”但他进出陛下寝宫,怕是瞒不过暗卫的眼梢。
“无妨。”向瑾之前便衡量过了,他为何求助,无一心中有数。至于对面……既然是荣国公府留给他的最后倚仗,没点本事,这就把自己暴露了,他以后也指望不上。
向瑾从竹筒中取出纸张,抻开读罢,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他将小纸条凑到烛火上焚毁,叮嘱福安,“下一回换了接头方式,到时我再告诉你。”
福安还处在喝了鸡血的兴奋状态中,“早知他们能够在宫中行事,您当初就不该以身犯险。”
向瑾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总要给自己留张底牌。”
时辰不早了,他催福安早去歇息,自己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向瑾本身对杜院判的医术很是信任,他这小病秧子的身体便是最好的例证。他从直觉上也是倾向于信任,何况荣国公府的暗探也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他手中的药物并无毒性,可服用。原本该是如释重负,再无犹疑。但他翻来覆去,仍是夜不能眠。索性,起床,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雪庐大门依旧未锁,向瑾稍微使了点力便推开了。他迈步进去,东张西望。
“有事?”成景泽就坐在雪庐正中一架刚运来不久的小火炮面前,正摆弄着什么。
“陛下,”向瑾倒是早有预料,中规中矩地鞠了鞠,“您还未安歇?”
成景泽指了指面前的物件,言简意赅,“未修好。”
向瑾放下之前的固有印象再来重新打量,不难察觉,成景泽与五年前相比,好相处了一些。那时,桀骜的青年将军对于向瑾过于幼稚的提问大多显得不耐烦,能不说的话绝对不说,能讲一个字不讲两个。但当时,青年的眸光总是明亮灼人的,仿佛千难万险,皆不在话下。如今,成景泽的眼眸里,大多数时候,盛着他不太看得懂的平静无波。
“你有事?”成景泽起身,疑惑地望向他。
还好向瑾早有准备,信口拈来,“臣午后与先生议论一则兵札,有一不解之处,无有定论。先生主张,若是得陛下空闲,或许可为臣答疑解惑。”
成景泽绕过少年不那么靠谱的由头,直接问道,“何处不解?”
向瑾眸底黠光一闪,随即递上手书,“这里,请陛下指教。”
成景泽接过来,翻看了两页,“这是……先荣国公所记?”
“是,家中素有传承,历代西北驻军主帅皆留下手记若干。”
成景泽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凝在泛黄的纸张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半晌未曾再开口。
“……陛下。”向瑾等了等,方才出声。
成景泽默了默,“我在军中见过兄长偶有记述。”
向瑾又发觉,成景泽称呼向珏为兄长,比他还要顺口。并且,私下里,陛下其实不怎么喜欢或是习惯用“朕”这个自称。
向瑾,“大约是军务繁忙,兄长留下的亲笔不多,但嫂嫂整理颇多。”
成景泽垂眸,“……荣国公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向家之福。”
“哪里有惑?”陛下接着问道,未给向瑾回答上一句话的间隙。
“这里,”向瑾细述,“成武十二年,西北边疆一战,先祖记述,兵非贵益多也,重在并力……战后,又总结道,吾军以一万兵力克敌五万,虽战局多舛,亦事半功倍。可我请先生查了兵部史册,当时驻军兵力远胜于异族联军,哪怕调用十万兵力,也无伤根本。以少胜多固然可喜,但两年之后,对方便恢复元气卷土重来……臣愚见以为,泰山压顶,一鼓作气,岂不一劳永逸?”
成景泽认真地听他讲述完全。
向瑾瞄着陛下,“臣见识浅薄,若是困惑可笑,请陛下……”
“非也,”成景泽打断他,“你能思索至此,难为可贵,可悟可教。”
“当真?”意料之外得陛下肯定,少年喜不自胜。人人都道荣国公府小儿子体弱多病非将才,向瑾打小也习惯了藏锋匿影,几乎无人知晓他亦醉心兵术,唯有家中书阁上一排排翻烂的书册,在无数个午夜中见证了少年心底涌动的铁马冰河。
成景泽干脆,“随我来。”
皇帝大踏步往前走,去往之前那间密室的方向。向瑾紧跟在身后,手心微微冒汗。成景泽的脚步最终停在隔壁,随手推开一道未上锁的房门。他点燃灯烛,几乎占满整座房间的沙盘令向瑾眼前一亮。
“能看懂吗?”成景泽一指。
向瑾兴奋地点头。
成景泽不啰嗦,“好,看这里。西北地形异于南北边塞,这里,这里,山高而道狭,易守难攻……因而非是不欲一劳永逸,而是力不能及。”
向瑾喜出望外,比起教习武技时的惜字如金,在讲解兵法时,成景泽话也不多,但简明扼要,说得非常明白。且不同于纸上谈兵的论著,他所引证事例皆出自实战,听得向瑾热血沸腾,意犹未尽。孩子暗自收回先前论断,作为先生,陛下与渊文公子也非天壤之别。
“明白否?”成景泽问。
向瑾频频点头。
“尚有存疑?”
向瑾迟疑,“不早了。”
成景泽淡然,“无妨。”
那他就不客气了,向瑾将书册收起来,径直道,“臣记得,大晟立朝之初,南疆曾有一经典之战……”
成景泽讶异,“你竟知此战?”
少年骄矜,“臣喜读兵史。”
成景泽大手一挥,“过来这里,你我演示一二……”
一战接着一战,向瑾所提刁钻偏门,皆是争议之处,偏正是成景泽兴之所至,一吐为快。一来二去,酣畅淋漓,未觉天光渐亮。
“今日便到这里吧。”陛下觑着红着眸子跟小兔子似的,仍孜孜不倦的少年,勒令至此。
向瑾心有不甘,磨磨蹭蹭,“明日……或是日后陛下有闲,臣可否……”
成景泽失笑,“自然。”
得了承诺,向瑾方才心满意足。此前,他做梦也未曾料到,自己居然有与成景泽相谈甚欢的一日。
踏出房门,他扫了一眼旁边门扇上的铜锁,踟蹰一瞬,到底咽下不合时宜的探问。
他以为,阖该循序渐进,来日方长。
然而,命运向来猝不及防,凡事大多事与愿违。
次日夜里,他忍不住再次夜探雪庐,却只撞上血流成河。

“世子。”刘霄声音沉了下来,授课数月至今,头一遭对向瑾微微冷脸。
“向瑾轻慢,请先生责罚。”小世子在今日屡次走神之后,主动地取下书房一旁本作摆设之用的戒尺,恭恭敬敬地递给刘霄,然后乖乖翻过两只手掌等着挨罚。
刘霄瞥他一眼,气笑了,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今日课毕,下不为例。”
向瑾下意识攥了攥掌心,“谢先生大量。”
刘霄将戒尺随意地扔在桌案上,温和地问道,“世子可是遇到难处?”
今早,他在陛下的吃食中,拌了药粉。成景泽如常接过,一点也未生疑。至此,孩子心中如吊着一把火,门外一点点风吹草动,足以令其心惊肉跳。
“学生心中有惑,”他斟酌再三,模糊道,“若有一事,明知违背对方本愿,但自己却自作主张……此种行为,可恶否?”
刘霄闻言,认真思索片刻,淡笑道,“世子此问,甚难一言以蔽之。此一事可大可小,可利国利民,可宜家宜室……而双方意愿,或错或对或无错无对或一叶障目,皆无定论。”
向瑾的小脸更皱了。
刘霄瞧着可爱,纵容地多宽慰了一句,“在下以为,万事万物但求无愧于心,世子心性至纯至善,凭本心行事,不必过多犹疑。”
向瑾郑重地点了点头,“多谢先生。”
他心下稍定,但到底少年心思,做不到八风不动。况且,孩子长这么大,头一次做亏心事,之前连算计别人也是以自身缺憾为饵,说是做贼心虚,亦不为过。
“少爷,出了何事,您这一晚上怎么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晚膳时,福安狐疑地问道。
“哪有?”向瑾嘴硬,“我这不老老实实坐着的吗?”
福安往外瞄了一眼,“心都飞了。”
“……”向瑾憋气,无力反驳。
“陛下……回宫了吗?”他明知故问。
福安摇头,“未听到动静,您找陛下有事商谈?”
向瑾还未想好如何作答,院中传来推门的声响。他倏地站起身,趴到窗沿上,从缝隙中见到成景泽走进来,身旁跟着无一。夜色昏暗,且皇帝大步流星,走得太快,以至于他并未瞧清楚人家神态面色。
瞧着,该是……无事的吧?向瑾目送成景泽步入雪庐,自己安慰自己。
“少爷,”福安举着咬剩下的半只鸡腿,“陛下回来了,您要跟过去吗?”
昨日方去打扰过,会不会有些过繁,惹人厌?
可是陛下不是允诺过,若有疑,在寝殿之内,可随时随地去找他。
人家宽容客套,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再说了,你是有疑吗,不过借口而已。
非也!脑海中两个打架的小人你来我往,到了这一句,被向瑾不容置疑地反驳。哪怕没有今早这一桩,他也有些欲罢不能。昨晚回返,他迫不及待,连夜将成景泽许多独树一帜的见解和另辟蹊径的主张记录到自己整理的手记上,与过往独自阅读兵书战史过程中产生的诸般困惑两相映照,越写越心潮澎湃,醍醐灌顶,仿佛在被纸张与高墙禁锢的一方天地中,有人为他点上一盏明灯。
还有陛下那张硕大的沙盘,几乎将西北边疆的山川地貌勾勒得如临其境,比他自己在沙土上小打小闹,不知过瘾出多少。
他尚有众多不解之处,跃跃欲试。
“陛下今日晚归,大约是政事繁杂……”向瑾踟蹰,“不便打扰吧?”
福安大大咧咧,“那帮阁老,属实啰嗦。”
向瑾自言自语,“不过讲几句话的暇余或许尚存。”
“少爷,”福安迷惑,“您可是有求于陛下?”
“非是,”向瑾否认,“也,也算是吧……”又承认。
福安被他绕晕了,“究竟是与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压根并非这么回事。管他什么由头,他就是想去见上人家一面而已,说上两句话更好,不然他这颗丹腑七上八下地颠簸,不亲眼见到陛下安然无恙,他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
先生说的“但求无愧于心”,太难了。
不过,成景泽今日晚归,也不知食了晚膳没有。被朝臣嘲哳着从早到晚,大约现下也不会有什么闲谈的兴致,向瑾决定等一阵子,不去上杆子触霉头。
他在房内兜兜转转,将箱子里的手记翻了好几遍,精挑细选今晚拿去与陛下探讨的战例。福安忙着帮他将倒腾出来的书册再一本一本摆放回去,主仆二人忙得团团转,好半天才察觉到院子里传来阵阵响动,非同寻常,很快又隐去了。
向瑾心头咯噔一下,他来不及思量,推开房门冲了出去,福安也跟在身后。
偌大的院子上下,四面八方站着他未曾见过的黑衣人,一片肃杀的气氛。
无一站在雪庐门外,正一脸严肃地交代着什么。向瑾刚要跨前一步,被近处的暗卫径直拦下。无一远远望见,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
向瑾疾跑着过去,满脸凝重,“出了何事?”少年咬字很重,暗示意味明显。
无一摇了摇头,是否认与他有关的意思。
向瑾尚未反应过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茫然低头,青色的地砖上蜿蜒着连成片的血渍,一头从雪庐中延伸出来,另一头,直通向陛下卧房。
向瑾先是茫然地低头,又抬首,蓦地腿一软,被无一眼疾手快架了起来。
“到底,到底出了何事?”少年禁不住地浑身发抖。
无一深吸一口气,“世子,陛下晚间在雪庐中意外受伤,此乃绝密,不可泄露。”
向瑾六神无主,“怎么会受伤呢?难道是殿中进了刺客?”
无一,“意外,机关失控所致。”
“伤得重吗?”向瑾手足无措,眼中满是凄惶。流了那样多的血,一个人身体里到底有多少血……
无一双手使力按了按向瑾肩头,俯下身子,盯着向瑾的双眸,“世子,您听我说,陛下的伤不致命,眼下非常之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寝殿内外务必一切如常,万不可予人可乘之机。”
向瑾水汪汪的眸子眨了眨,呼吸渐渐平复下来,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少年定定神,缓步往回走,福安被暗卫挡在房门边,慌里慌张,“少爷,出了何事?”
向瑾无言,将福安领回房间,锁上门,按部就班地漱洗更衣,吹熄灯烛,“无事,睡吧。”
一夜无眠,少年短短十三年的生命中,猝不及防地经历了几度生离死别。他向来无可奈何,束手无策,甚至鞭长莫及。无一说,陛下伤情于性命无碍,他信,他唯有笃信。那人无坚不摧,哪里此般易折。
然朝堂不稳,宫内宫外野心窥探者比比皆是,危机四伏,借机生事,不可不防。
翌日晨起,殿中面上果然一切如常,但向瑾能够感受到,一张暗处的网密不透风,罩在这泱泱大殿的四周。
雪庐素来无人可进,因而也无需伪装,向瑾独自一人于此间晨练,自力更生,一丝不苟。
午时,他回房小憩。
福安小心翼翼地趴在他耳边,“少爷,我知晓殿中出了何事。”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