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受伤住院的时候,项逐峯连他上厕所都要看在门口,而他想帮项逐峯换一下衣服,都得到如此冷漠的拒绝。
再比如他喝醉酒那次,虽然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总有项逐峯把他摁进浴缸,很暴力地帮他清醒回来,而现在项逐峯因为他伤成这个样子,他却连进浴室帮项逐峯放水的权利都没有。
好像他天生就是需要麻烦项逐峯,而项逐峯没有他也什么都可以。
这样很不公平。
得出这样结论的辛远,在项逐峯彻底把浑身的血腥味洗干净,并试图给自己上药时,终于忍不住把药膏一把夺去,“医生说了,你不可以自己乱动。”
怕项逐峯再把药膏抢走,辛远又后退一步,“而且你下午打电话的时候,我都有听到,你骗他们说你出差一星期,但是如果你继续不遵医嘱,什么都要自己来,一个星期后你还要继续骗人。”
辛远很少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像小时候班里的优秀学生背书,态度认真到生怕有一个错字漏字。
看见项逐峯没有再拒绝的意思,只是看着他,辛远慢慢走上前,坐到项逐峯的床边。
“肩膀再侧过去一点点。”
辛远歪着头,把消炎药很小心地抹在伤口周围。
已经被缝合的血肉没有那么狰狞,但总也不好看,辛远尽量控制住指尖的颤意,每涂完一小块,就会凑近仔仔细细地吹一会。
在这样涂抹五分钟,却还是刚处理完右肩膀之后,项逐峯忽然起身,在辛远的满脸茫然中,故技重施地摁住辛远,将他推离了自己房间,并紧跟着“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好在辛远处于轻微的愤怒中,并没有发现在他靠近的一瞬间,项逐峯已经产生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反应。
为了防止再生事端,项逐峯以出差七天为理由,将受伤消息很好地隐瞒了起来。
辛远也恰逢杀青和下一步新戏开机的间隙,获得一周的珍贵休息时间。
刚住在一起的几天,也分不清到底是谁避着谁更多一点,有时候就连吃饭的档口,辛远都会以汤还没煲好的名义留在厨房,等项逐峯一个人吃了大半以后,才磨磨蹭蹭坐到饭桌。
除了每天晚上换药,和在项逐峯洗澡前帮他的伤口缠上防水膜,两人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这天难得出了个大太阳,项逐峯在客厅看文件,辛远就去阳台晾晒衣服,等终于把两间屋的床单被罩都换好,又看不下去屋内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转着圈的一个个浇完水,再挨个捧去阳台沐浴阳光。
“你能不能坐下来歇一会啊?”
在辛远操劳完上述一切,又立刻拿起吸尘机去清理本就没什么灰的地面后,项逐峯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不是吵到你了,不好意思。”辛远默默收回放在开关上的手。
起先项逐峯默许辛远跟回来,不是真的仗着那场意外,就想让辛远照顾他。只是看辛远这段时间状态太差,小暖就算跟着,也不能时刻都在辛远身边,与其隔空提心吊胆,不如直接把人放身边看着。
谁知道辛远真就锚定了医生说的前七天需要有人照顾。
每天一大早,项逐峯都还没醒,辛远已经从附近的超市买好菜回来,等他走出卧室,桌上的早饭摆得满满当当。晚上要洗澡,辛远也熟练地把水温调好,浴巾,衣服,也都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有时候项逐峯在客厅跟人打电话,临时想找个纸笔记数据,他人都还没站起来,辛远已经把东西都递到了他跟前。就连项逐峯有天换了个新买的T恤,领口后面的内标有点扎人,辛远都第一时间看出他不舒服,又回房间给他找了件纯棉的衬衫换上。
项逐峯父母还在世的时候,都没被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过,如今只是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辛远就这样一脸歉意的忙前忙后,项逐峯总也是过意不去。
“你过几天不又要进组了吗?”项逐峯放下资料,看着辛远,“我已经没事了,你好不容易有几天休息时间,不用每天一直耗在我这。”
“医生不是说了这一周都不能乱动吗?”辛远还以为项逐峯是嫌他在这里碍事,“你放心,等你下次去医院换完药,医生说没事了我就立刻走,不会继续打扰你的。”
“这会知道听医生的话了?”项逐峯借题发挥,“那医生说让你不要挑食,一日三餐必须按时吃的时候,你怎么不乖乖照做?”
辛远果然不再说话,撇过头走回房间,并用略大平时一点的关门声表达了愤怒。
项逐峯人虽然在家修养,公司的事却一点都没少管。
辛远以前只知道项逐峯忙,也是这几天下来,才明白项逐峯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
经常上一个电话还没挂断,下一条会议申请又紧跟着弹了出来。有时刚因为属下一些低级错误发完火,紧跟着不知接了个什么电话,又突然变得“低声下气”起来。
辛远只是听着项逐峯处理一件件事,都觉得心累的不行。
“我之前说了多少遍,出现问题很正常,但出现问题还耍手段,想靠私下联系建材商补上公账的洞,这就属于原则错误,你求再多遍情,哪怕是找辛总本人过来,我项逐峯也不会继续留这样的人!”
项逐峯“啪”得甩下手机,晚上八点,还有超过十份文件等着他确认签字。
于是习惯性地走向吧台,启动全房间除了wifi以外最忙碌的咖啡机。
还没握住手柄,辛远很轻但很快地闪到一旁,对项逐峯坚定地摇了摇头,并递上了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项逐峯皱眉接过,试探性地尝了一口,感觉到应该无毒也无害后,端回书房继续办公。
很意外的是,那天晚上不到十二点,项逐峯就有了困意,并且睡了难得一次好觉。
第二天一早,项逐峯吃早餐时,辛远难得没有以吃饱了为借口提前离开,而是等着他也吃完以后,才试探地开口:
“小暖跟我说剧本有一些调整,发给了我一份新的,我可以借你的书房,去打印一下吗?”
这样小的事情,项逐峯也不懂辛远为何要如此小心。
但是仔细一回忆,辛远这些天除了安静待在房间,就是在他视线以内的地方活动,好像生怕被误解他会乱动什么东西一样,总是偷偷看着他的眼色。
这样的觉察,让项逐峯因为美味早饭而姣好的心情瞬间消失。
“我要是说不行怎么办,你是不是还要现去找一家打印店,一路上不停骂我是一个无敌小气鬼?”项逐峯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下次别问我这么没有价值的问题,搞得我好像处处管着你,什么都不让你干一样。”
辛远也没想到因为短短一句话,就得到项逐峯莫名其妙的一顿嘲讽,于是直到把手机连上打印机时,都还在后悔,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把煎糊的蛋塞进项逐峯三明治里去。
剧本有很多页,等待过程中,辛远也没有要刻意看什么,只是随意地抬起头。
项逐峯的书房很大,有一整面嵌在墙体里的木质书柜,上面塞满了各种和经济,法律,公司管理有关的书籍。
顺着侧边望过去,是一整面落地窗,繁华街景像是一块高清屏幕。
车水马龙中,辛远莫名就想到那个冬天,在出租屋里,项逐峯所有的书籍和资料都摞在几个破纸箱里,每次想要找一个东西,都要弯着腰在箱子里翻很久。
但无论那时还是现在,项逐峯永远都这么有条理,虽然桌上到处是厚厚的文档,但都能看到整理过的痕迹。
各种文件下,桌面上还只还剩一个角落,其中摆着一个相框。
辛远起先没有注意到,将要定好文档离开前,看清上面有一老一少两个人。
是项逐峯的奶奶和妹妹?
辛远好奇地凑上前,然而刚看清楚那两人的面容,脑海像忽然蹿过一阵电流,差点将剧本摔下去。
他确定凭借他的记忆,完全没有见过这两个人,可不知为什么,莫名的熟悉感和恐惧感同时逼上心头,迫使他伸出手,轻颤着将照片捧在掌心。
这样的茫然下,辛远连项逐峯何时推开门都没有发现。
直到声音突然响在耳畔。
“辛远,你在干什么?”
辛远被吓得的手一抖,眼看相框就要掉在地面摔碎,项逐峯也顾不得右胳膊受伤,手伸到半空中就接着护在胸前。
“谁让你乱碰我东西的!?”项逐峯吼出声,没忍住就推了辛远一下,“你也敢碰她们的照片!”
那一下其实收着力,但辛远还是明显被吓到。
他梗着脖子,好一会才发出声,“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莫名觉得她们有点眼熟……”
“眼熟?”项逐峯忽然笑了几声,眼圈却微弱的红了起来,“那你现在想起来她们是谁了吗?”
辛远没有任何反应,项逐峯忽然一手钳住他的肩膀,更大声地吼,“回答我,你想起来了没有!?”
这样的项逐峯令辛远眼前再次出现莫名的幻影,他想摇头,想再次道歉,身体却像冻住般不受控制,只有心脏在疯狂跳动。
每一次,项逐峯都会因为辛远露出类似的表情而心软,可每一次,想到一切事情是因为辛远才会发生,而作为凶手之一的他却永远这样无辜,项逐峯就更加恨辛远,恨自己不应该存在的心软。
“出去。”在项逐峯的忍耐指着耗尽之前,他指着屋门,“这会儿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那天一直到晚上,辛远都没再出过侧卧的房门。
项逐峯一个人吃完外卖,又叫了一份新的放在辛远门前,并用很大的声音确定辛远在屋内也一定能听到。
但直到凌晨时分,项逐峯从书房忙完走出来,外卖袋还是原封不动地摆在房门口。
整间房子是熟悉的黑暗,只有辛远的房门底缝还从里向外渗着微光。
项逐峯犹豫片刻,轻轻敲了敲门,“怎么到现在还不睡?”
没有任何回应。
项逐峯又侧耳听了一会,确认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试探性地摁下把手,竟然直接打开来。
辛远就侧躺在床边,连被子都没盖,整个人缩成一小团,胸前还紧紧抱着一个枕头。
项逐峯叹了口气,很轻地将辛远往床中央挪了挪,又捞起被子,小心盖在辛远身上,看他是真的睡着后,轻轻关上了灯和门。
然而项逐峯都还没走到自己房门口,突然听见辛远房间一声轻响,立刻又转身走回去。
“……怎么了?”
项逐峯打开灯,看辛远已经直直坐起了身,怀中还抱着枕头,只是脸色异常发白,比那天晕车的样子还要吓人。
项逐峯不知道的是,从那次车祸以后,辛远只要在清醒状态下,就没有办法在完全黑暗的屋子中入睡。
辛远睡得本就不踏实,几乎是项逐峯离开的一瞬就被惊醒。
铺天盖地的黑暗犹如一双大手,将辛远心脏狠狠掐住,哪怕感受到周围已经亮起,还是陷在无边的恐惧中。
看出不对劲,项逐峯下意识就去抱辛远,辛远起先只是受惊似的发着抖,但在觉察到身前熟悉的气味源自于谁后,又霎时僵硬起来。
其实一直到睡着前,辛远脑海里都还是下午项逐峯突然发火的样子。
他知道乱碰别人东西是不对的,但还是不明白项逐峯为何会那样的凶。
项逐峯也不明白是怎么了,只能紧搂着辛远,用左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尽快平复回来。
这样的方法好像很有用,辛远一点点安静下来,在项逐峯误以为辛远就这样再次睡着后,听见靠在肩膀上的声音开口:“对,对不起……”
那声音小小的,每说一个字就要哽一下。
“我下午真的,不是故意要动你的东西,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那样骂我了……”
医生说项逐峯伤口恢复不错的那天,辛远刚好进组。
项逐峯回到只剩下一个人的房子,莫名觉得比之前空荡了些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那几盆绿植都又变回了半死不活的样子。
项逐峯起初并没有把这些变化放在心上,直到接连失眠的第三个夜晚,对着键盘反复删除又反复打出后,终于发出一条消息。
小暖此时还在等辛远拍夜戏,正困得直打呵欠,辛远的手机突然一震。
屏幕上,备注为“很凶的人”发来一条消息:
「你那天晚上在厨房煮得是什么东西,配料发我一下。」
以这条信息为起点,从前所有需要通过小暖传达的消息,都变更为“很凶的人”直接找辛远对接,极大程度地减轻了小暖的工作负担。
辛远眼下的新角色,是一部古偶的反派男二。
按照林声的本意,是要让辛远直接演男主。可相比男主心怀天下,舍己为人的大义形象,辛远一眼看中了阴暗多变,极具争议的男二。
当初林声决定买下这个IP,就是看重男主贴合辛远的气质,谁知辛远说什么都要演男二,差点没给林声气死,还是项逐峯从中周旋,最后尊重了辛远的选择。
这部剧作为佳乾传媒主导投资的作品,辛建业也是寄予厚望,并在项逐峯明里暗里的洗脑下,签署了和之前电影类似的对赌协议。
按理说,项逐峯作为这部剧的总负责人,应该时刻盯着进度,但正式开拍已经十多天,辛远都还没在剧组见过项逐峯。
约莫拍摄了半个月时,有天何叶急匆匆地赶来剧组,什么缘由都没说,只给了辛远厚厚一沓产权原件,还告诉辛远,万一不久后有人来问他和辛建业有关的事,无论问什么,都一律回答不知道。
直到这时,辛远才意识到,项逐峯整整五天没有回他消息,可能不是又莫名其妙地生他的气,而是瀚海集团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新闻爆出的来那天,辛远正好休息。
各个平台上,瀚海集团的热搜都牢牢占据一位。
“瀚海集团涉嫌恶意转移境外资产,涉案金额疑似高达2亿。”
“瀚海集团创始人辛建业陷入资金迷局,疑似携款潜逃。”
“瀚海集团曾恶意拖欠工程结款长达半年。”
虽然当天下午,瀚海集团就位这些消息做出了一一澄清,并立刻通过各官媒声明,瀚海集团一直合规合法地良好运行,最大程度压下了舆论。
但当辛远不放心给项逐峯打去电话时,却直接变成了关机。
贸然去问何叶,除了被怀疑之外,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辛远干脆直接找去项逐峯家,可当他输入密码走进去时,屋内的绿植都已经彻底垂下了头。
项逐峯失踪了。
当林声主动找辛远告知这个消息时,距离项逐峯突然人间蒸发,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月。
“什么意思,你是说项逐峯不是突然失踪,而是被人故意困在国外,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宾馆房间内,林声将一张照片放在桌面上。
虽然画质并不清楚,但能看到项逐峯站在异国的街道,身旁一左一右站着穿当地制服的人,很明显地压着项逐峯的胳膊。
辛远伸手去拿照片,想看得更清楚些,被林声更快速的收回:
“还记得前一段时间瀚海集团爆出来的新闻吗?”
林声看着辛远,“其实所有的报道,都是真实的。”
“所以呢?就算是瀚海集团真的出了事,也应该是辛建业的责任,这些事情跟项逐峯有什么关系!?”
见惯了辛远没什么脾气的样子,第一次见他这样着急,林声倒是愈发觉得有意思。
“本来是可以没有关系的,但如果有人非想要项逐峯背这个锅,那他就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关系。”
林声顿了顿,“你与其在这里着急,不如去问问你亲爱的母亲,看她到底愿不愿意给项逐峯留一条活路。”
几个月前,辛建业设在T国的艺术拍卖公司被意外查封,幸而有项逐峯帮忙谈下来的新项目,才把这半年的异常流水掩饰过去。
本想等风头过去,换个公司壳重新运营拍卖行,谁知就在一个月前,T国新的执政集团上任,为了打击国外异常资金涌入导致本国市场紊乱,临时出台了一系列经济法,要求逐一核查过去十年内盈利超500万美元的公司流水。
辛建业过去利用拍卖行在T国洗白的资金,高达几个亿,一旦追查下来,牵连的不仅是辛建业本人,更是背后一系列被隐藏的高官。
这些事情一旦暴露,就算T国不追责,那背后的高官也定然不会放过辛建业。
辛建业接连几天没睡好觉,为了稳定大局,决定自己先留在国内,派人去T国探探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