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会儿,陈迦行又打过来,不依不饶地骂道:“你快说你骗我!”齐农没办法,办完事,赶到陈迦行家,买了几节七号电池把奥特曼“复活”了。
隔天,齐农又接到陈迦行的电话,和他说:“齐农,我和丸子的寒假作业本拿反了。你给我拿一下。”
齐农骂道:“你是不是找揍?”他还是去小军面馆问丸子要了作业本,再送去给陈迦行。
下一次那个座机电话又出现,齐农接起来先骂:“我警告你,这回我真的会揍你一顿。”
裴娜问:“你要揍谁啊?”
齐农愣了下,叫了声:“姐...”
裴娜请齐农来家里吃饭,说有事跟他讲。
那天晚上,齐农揭开煨在砂锅里的萝卜炖排骨的时候,疑惑地嘀咕:“请我来家里吃饭,为什么还是我做饭啊?”他盖上盖子,又去调白切鸡的蘸料。陈迦行抱着复活成功的奥特曼在齐农身边绕来绕去,齐农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裴娜在齐农手臂上打了一下,嚷嚷道:“你踢谁儿子呢?”
齐农叫起来:“你们两个都从厨房出去行吗?”
裴娜哈哈笑了。推着陈迦行出了厨房门。她回头看了一眼齐农。
她对齐农的印象一直是,陈期有一年跟她说自己认识了个小孩,还没成年,但想打工赚钱,所以陈期帮他想办法弄了证明,进了物流公司帮忙。裴娜见过十六岁的齐农,瘦瘦高高的一个,话很少,自己一个人靠在物流公司的仓库间门口抛一颗小球玩。他把球扔上去,又伸手接住,大概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最后一次接住球之后,站起身低着头局促地走进了仓库深处。
她再一次看到齐农,是看到他背着自己的爸爸到物流公司对面的小公园里坐坐。那段时间春天刚挂满世界的树梢。齐农把齐建铭放在一张铺满阳光的铁艺椅上,自己坐在他身旁,和他紧挨在一起分着一个刚买的面包。
裴娜在餐桌这端看着齐农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个春天的公园。她开口说:“我和小宝谈了挺多天了。他还是坚持想一直留在镇上上学。我想着,每个季度付你一笔生活费,拜托你看顾小宝...”
齐农给黏在他身边的陈迦行喂了一块鸡肉,小声说:“那么客气干嘛。反正带着这个小屁孩也不费事。”
陈迦行嚼着鸡肉朝齐农瞪了下眼睛,意思是他不是小屁孩。齐农低头顶了顶他的额头。两个人对视着笑起来。
吃完饭之后,陈迦行窝在沙发边玩拼图游戏。裴娜和齐农趴在阳台上抽烟。裴娜打趣齐农说:“小宝说你做饭比我好吃,吃过才知道真是大厨级别的嘛。”
齐农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烟,蛮平淡地说:“因为家里没其他人做饭。”
裴娜看了他一眼。
陈迦行忽然推开阳台的推拉门,朝裴娜说:“爸爸打电话来。”
齐农手上的烟头抖了一下。裴娜走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她握着听筒朝齐农招了招手。齐农有些怔愣。裴娜又挥着听筒示意了一下。
齐农摁灭烟头,走过去,在那天在机场送他走进安检口之后,再一次听到陈期的声音。陈期永远乐观洋溢地叫他:“是齐农啊?”
齐农靠在沙发扶手边,也笑了。
陈期大致和他说起,自己现在在纽约法拉盛,落脚在一间中国人开的家庭旅馆里头,一间房住四个男人,上下铺,都是走线进来的。陈期靠在公用电话边上说:“昨天我们一起在公共厨房包饺子吃了。我当时就在想,你包的饺子才是真好吃...”
齐农听着那头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沾带着太平洋潮暖的水汽,把齐农的耳朵烘得热热的,于是手心也跟着热起来。他好像又变回了十六岁的时候面对陈期紧张又局促的自己。他吞了下口水,才说:“你,不要生病。”
陈期在那头愣了一下,哈哈笑着说:“我好得很。”齐农低头,跟着笑起来。
陈迦行忽然撞了一下齐农的背脊。齐农转回头,陈迦行举起一张自己一两岁的时候拍的光屁股照,用唇形说,这是小屁孩。
齐农拿食指抵了下陈迦行的脸。陈迦行抓住齐农的手指不放。陈期在那头匆匆说:“先挂了,我要去赶车...”
听筒里剩下一串干净的忙音。齐农还抓着听筒,喃喃重复了一句:“我好得很。”
那次以后,陈期偶尔也会打电话到齐农家里。他从裴娜那里听说了,陈迦行在河流镇读书的事情。
除夕夜那天,陈期打电话来的时候,是齐建铭先接的。他喂喂地说:“家里现在有点吵,不太听得清,请问是谁啊?”
陈期也捂着耳朵说:“叔,是我啊。”
齐建铭又问了声:“谁?”
午后,裴娜带着陈迦行坐车赶到了河流镇打算一起过除夕。陈迦行穿着套红色棉袄套装,戴了顶牛仔宽檐帽,进屋先冲进厨房在齐农背上打了两拳。齐农转头把他捞起来,扔到了客厅沙发上。陈迦行嘻嘻笑着跳起来。
“寂寞芳心”日场结束之后,舞厅暂时关门歇业了。刘博览把独身一人过节的许均仪也带了过来。陈迦行叉腰,把他们拦在门口问道:“你们给小朋友准备红包了吗?”
许均仪啊啊地点点头,表示准备了。
刘博览冲齐农喊道:“他怎么那么厚脸皮啊!”裴娜和齐建铭都笑了。
河流镇的乡俗是很早就会祭祖吃年夜饭。五点多钟,吃完饭的丸子和镇上牛肉铺老板的儿子牛肉粒就跑来找陈迦行出去放鞭炮。
整个客厅里于是闹哄哄的,每个人都在说着自己想说的话。连许均仪都在忙着替齐农传菜,又坐下来,让丸子玩他的头发。
陈期在电话那头听到热闹的人声,小声说了声:“新年快乐。”然后挂断了电话。
齐农看了眼把听筒放回去的齐建铭,说:“老头,洗手吃饭了。”齐建铭哦了声。
这场除夕,齐农起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得做一大桌人的饭。吃过饭又给大家准备果盘。陈迦行还一直揪着他的袖子问:“齐农,你去不去和我们放烟花?齐农,去放烟花...”
齐农指着他警告道:“闭上你的嘴,自己到楼下空地放烟花。”他后来不放心三个孩子自己玩鞭炮烟花,还是下了楼。
陈迦行举着两根烟花棒绕着他转来转去。刘博览点了一把递给许均仪,笑着大声和他说:“玩过这个吗?这个很漂亮。”。远处炸开新年的鞭炮声。齐农恍然想到,自从妈妈因为误吸性肺炎辞世之后,这可能是他和齐建铭过过最热闹的除夕夜。裴娜有点喝醉了,正推着齐建铭坐在阳台上说胡话。
齐建铭耐心又敷衍地听她胡扯。鹦鹉忍不住冲她叫道:“真行,真行。”
陈迦行把自己绕晕了,傻笑着撞进了齐农怀里。齐农的胃都被他撞痛了。
许均仪看着手里的烟花棒。他又想起和大姐对坐着吃豇豆凉粉的夜晚。时间如雾。大姐点着筷子,和他说:“你记住一句话‘没有更好的生活’。”
许均仪叹了口气,笑着朝空气点点头。
第14章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五)
年后的春天,陈期再打电话来的时候,陈迦行刚和齐农吵完架,蹲到阳台上,把自己卡在齐建铭的两盆盆栽中间生闷气。
齐农叫他听电话,他就当没听见。齐农靠在墙边,握着听筒和电话那头的陈期说:“这小鬼越来越难弄了。”
四月天气回暖,镇小破天荒这次春游是要带这群小豆丁去省城动物园,可以有家长陪同名额。陈迦行第一个举手给齐农报了名。他兴冲冲跑回家,冲进厨房间拽着齐农的T恤袖子哇啦啦讲了一通。
齐农那会儿正在切春笋,被他晃得把刀拍在了砧板上,转头说:“谁有那个空陪你去春游,我不要干活赚钱啊。”
陈迦行在他胳膊上捶了一拳。齐农在他头上打了一下。然后陈迦行就气鼓鼓地跑到了阳台上,蹲在那里不肯吃饭,也不和齐农说话了。
齐农和齐建铭在餐桌边看着他。齐建铭半叹了口气,说:“小孩可能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玩。你去劝劝,不要不吃饭...”
齐农打断他说:“吃你的。我最近是太给他脸了。什么事情都要答应他啊。”
陈迦行可能是听见了齐农说话,忽然转回头,隔着玻璃推拉门大喊:“我讨厌你!”
齐农边舀着春笋毛豆汤边说:“谢谢。”
陈期在那头听得笑了出来。齐农想想也笑了。他转着一把红色的打火机,犹疑了片刻,问陈期:“你最近怎么样?”
陈期说老样子。他走线进去之后曾经被关过一个多月,纽约的朋友给做担保,放出来之后拿到了工卡,现在在一间四川饭店打工。有一天他搭地铁去长岛市,列车越过大桥之后,重新开入地底。他突然在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左手的食指中指关节上勒着一个又沉又湿的红色塑料袋,穿一件脏兮兮的polo领工作服,眼神困倦疲惫。他低下了头,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陈期描述得很客观,好像是他在地铁上看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亚裔。他和齐农说:“留在省城也很好。”
齐农笑了笑。他想陈期应该知道,他是因为别无选择。
齐建铭在房间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齐农匆匆说了声:“我让小卷毛过来听电话...”
陈迦行不情不愿地从阳台边过来,踮脚拿起了听筒。他声音闷闷地“喂”了一声。陈期笑说:“小子,我给你寄了游戏机回来,还买了个夜光手表给你...”
陈迦行咧嘴笑了。他搅着听筒线,眼睛看着客厅那一端,齐农端着水杯走进齐建铭房间。过一会儿,齐农推齐建铭出来,推到阳台上,让他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自己撑手靠在阳台窗边,也看起了车站街底下一丛一丛柿红色的野杜鹃。这是又一年春天。
下周一的下午,老师站在动物园里对四年级的哥哥姐姐说,这是又一年的春天。他们需要留心观察,这周要完成一篇名为“春天的动物园”的记叙文。
陈迦行拿手指点着玻璃,玻璃围栏里面是小浣熊。他想起爸爸在前几天的电话最后嘱咐他:“齐农哥哥很忙,你理解理解他?”
陈迦行在“寂寞芳心”、在河流镇可以听到许多人对齐农的说法。陈期说他不善言辞、善良、要照顾许多事。舞厅的阿姨们会说齐农自己还是个毛没长齐脾气说来就来的小孩。学校旁边小卖部的老板,和其他人在店里打麻将的时候可能看到陈迦行了,忽然就说起了齐农。他叼支烟,说齐农和喜妹的事大家都知道的伐,养小白脸么。喜妹的钱本来就是东骗西骗来的,早年在省城开过一个小印刷厂,以为是真老板。嫁给陈利远是骗子遇上骗子。后来可能忍受不了了,弄掉正室,养个小白脸,就这样。
有人笑着拍了拍老板,说:“哎,他养的那小孩在那里听着。”
老板满不在意地拍了一张牌在桌上。陈迦行嚼着刚买的香芋糖,忽然用舞厅里的舞客聊八卦的时候那种腔调朝站在柜台边结账的老板娘说:“他一周两趟去省城批货么,顺便就去绿波路的小发廊了...”
牌桌上一瞬间全安静下来了。陈迦行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就去同一家,半地下的,店头写着‘梦醒时分’。”
老板手里的牌啪嗒掉到了桌子上。他涨红了脸,唰地站起身大骂道:“你小子不要随便乱造谣!”
陈迦行又往嘴里塞了颗香芋糖,自顾自走掉了。
第二天,齐农听说小卖部夫妻俩在闹离婚了。他揪着陈迦行的耳朵问:“你什么时候在舞厅里听到的?小屁孩不要听进去,听见没有?”
陈迦行不满地掰开齐农的手,也在齐农耳垂上揪了一下。
这件事几乎让陈迦行在河流镇“一战成名”了。之后还有,上课吊儿郎当吃东西、打苍蝇,但每次考试能稳在年段前三;把陈期寄回来的游戏机玩通关之后,恢复出厂设置,高价卖给牛肉铺老板的儿子牛肉粒;发展卖作业答案、代写作业业务,每课答案三毛到五毛不等,等齐农知道那会儿,他甚至已经开发出了包月、包学期业务。攒下来的钱拿出一部分买零食,养了一群小鬼头在学校里追着他毕恭毕敬喊“夹心大哥”。
等陈迦行上到小学四年级,要写那篇“春天的动物园”记叙文的时候,他在河流镇的名气已经远超过齐农。齐农偶尔傍晚去学校门口接他,门卫大爷眯眼睛说:“他今天出了校门三趟,我也不敢拦他...”
齐农骂道:“小孩出校门遇到危险怎么办,这么大的事你不报告老师啊。”
大爷蛮委屈地用乡话小声嘀咕:“遇到你们才危险...”
齐农揪住他的领子问:“说什么,说大声点。”
陈迦行汗涔涔从教学楼那头奔过来,腰间绑着校服外套,甩着那只脏兮兮的书包,不管不顾冲过来要扑到齐农身上去。齐农嫌恶地推开他说:“别过来。”
陈迦行故意把脸贴到齐农胸口衣服上蹭了蹭。齐农叹了口气,认命揽过他往家走。
有一枚果冻般的落日悬在河流镇旁的山脊线上,街上新开了一间卖闽南小吃煎蕊的店。那几年,镇上的施工项目多起来,外地人多起来,一切在世纪初有一种欣欣向荣的风景。
陈迦行搬凳子坐在阳台上写那篇《春天的动物园》。2003年的春天,他站在浣熊展区边上发呆的时候,有人在他脸颊上掐了一下。陈迦行转回头,齐农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头看着他。他很忙,他要干活赚钱,但他还是赶来了省城动物园。陈迦行兴奋的脸都一下子红了,指着玻璃里头语无伦次地说:“小浣熊干脆面,干脆面...”
齐农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那天的游玩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气温骤升的午后,看完杂技表演出来,陈迦行扑到小花坛边吐了。
齐农蹲下来给他喂了点水,抱着他在长颈鹿园附近的阴凉处坐了下来。学校老师带着其他学生都走了之后,陈迦行还半靠在齐农怀里,软绵绵地闭着眼睛。齐农身上带着一阵干燥好闻的气味。陈迦行后来觉得像秋天的无患子果煮软之后散发的气味。
他们后来在傍晚光线暗淡的动物园大门口,找人给他们和那个巨大的地球雕塑合了张影。照片上,二十出头的齐农牵着陈迦行的手,八岁的陈迦行另只手举着一个小小的小浣熊木雕。
光太暗了,画面上充满了噪点。陈迦行从照片上看不清齐农有没有在笑。他举着照片从阳台的作文纸里抬头,跑到厨房问齐农。
齐农瞥了眼照片,含糊地说:“记不清了...”
陈迦行不满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齐农继续切菜做饭,其实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也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去动物园。包括这几年给陈迦行读的睡前故事,也是他第一次知道那么多童话故事。甚至去年陈迦行得了水痘,他也一起得了。因为他是成年之后得水痘,症状特别严重,还发高烧。
裴娜请假过来照顾他们的时候,盯着他的脸哈哈大笑道:“你怎么会二十多岁了才得水痘啊。哎,不准挠你的脸啊,不然小朋友你这张帅气的脸要留疤了,晓得伐...把手举起来!”
齐农又羞又恼地叫起来:“你好烦啊!”
第15章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六)
由于齐农还是忍不住挠了下。他的鼻子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水痘疤。
刘博览拿这件事嘲笑了他快一年,但在陈迦行刚写完《春天的动物园》不久,忽然也很离谱地得了水痘。刘博览蛮不理解地和裴娜吐槽:“姐,我不像他,我幼儿园就得过了啊。凭什么会再得一次啊...”
齐农因为不想有再得第二次的可能性,拒绝上楼去看望他的好哥们。那段时间就是陈迦行和许均仪到车站街公寓五楼刘博览家送吃的。许均仪还会帮忙去镇医院看下刘博览的妈妈。
晚上,齐农先去舞厅打点了。陈迦行和许均仪给刘博览送完饭,许均仪拿自行车载陈迦行一起去春风街。
那会儿陈迦行还在以每年五公分的速度缓慢长高。齐农每次给他喂“成长快乐”、鱼肝油的时候,都会捏下他的鼻子说:“小豆苗浇水怎么不见出芽的啊。”
陈迦行坐在自行车后座皱了皱自己的鼻子。
许均仪骑车很慢很稳。陈迦行晃着两条腿,看着路边拉下宝蓝色铁制卷闸门的商铺,有个阿婆坐在门口昏昏欲睡。她手里的收音机很大声地放着戏曲。许均仪在路上给他买了一支雪糕。
他们停下来,靠在自行车边舔着雪糕发呆。许均仪忽然拍拍陈迦行,啊啊地指着自己的雪糕棒。上面写着:恭喜再来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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