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农傍晚去省城的百货大楼给齐建铭买完收音机之后,又晃到了楼下的儿童区。他停在满货架的玩具面前看了会儿,自己和自己嘀咕:“也没必要对他那么好。”
他拎着最贵的一件玩具走出百货大楼,走进点滴室。他把手里的盒子扔到了陈迦行的怀里。陈迦行单手在那里拆了半天。齐农看得无语了,不耐烦地拆开,给他拿了出来。
那是一件日本进口的最新款奥特曼模型玩偶,可以变身,可以发光,玩法非常丰富。陈迦行兴奋地把奥特曼搂在怀里,过一会儿就按一下它胸口的按钮,让他滴滴嘟嘟发亮发光。齐农说:“吵不吵啊。”
陈迦行把奥特曼对着他说:“打倒这个大怪兽。”
齐农一脸被无聊到的表情,过了会儿,又忍不住低下头笑了下。他看着陈迦行玩了半天奥特曼,忽然伸手抚了下他的头发,说:“我不会扔掉你。”
陈迦行停下来,抱着奥特曼转头看他。齐农说:“我既然把你带回家了,就绝不会扔掉你。我说话算数。”
早晨,因为治肠胃炎的药太难喝而和陈迦行在客厅里又开始追来打去鏖战的时候,齐农基本想收回凌晨说的话了。他把装药水的杯子摔在餐桌上,指着陈迦行问:“过不过来?”
陈迦行又举起奥特曼对着齐农滴滴嘟嘟了一阵。齐农气急地直接跨过沙发,把他手里的奥特曼扯下来扔到一边,然后按着陈迦行到餐桌边喝药。
齐建铭和鹦鹉在阳台上看着。鹦鹉叹气说:“真行。”齐建铭笑起来。
陈迦行喝完药,齐农又把他扛起来,扔到卧室床上补觉。齐农在背心外面披了件宽宽大大的短袖衬衫,拿着车钥匙匆匆下了楼。
齐农跑到一楼,按了下车钥匙开锁的时候,听到楼上有人大喊:“齐农!”
齐农抬头,就看到一颗长满自然卷的头和一颗奥特曼的头迅速躲进了阳台里。齐农嘀咕道:“真是笨笨的。”
他坐进了车子里,抬头看到抱着奥特曼踮脚趴在那里看他的陈迦行。
第5章 美酒加咖啡(五)
齐农开着车到近郊打理开始试营业的舞厅。“寂寞芳心”刚开业那阵,日场和晚场齐农都会过去看一眼。试营业那段时间,他包了几辆面包车去省城其他舞厅门口给舞女和舞客发券。一张抵五块钱入场券。很多客人就是这样跟上面包车,进入近郊这间新舞厅。
一开始进来跳舞,入了座,齐农就会叫人上一碟免费的茶歇。有些舞客嗑瓜子、剥小金桔吃一阵,吃饱了就进舞池跳一阵。
新舞厅散发着某种刻意营造的温馨感。有人就是会为这种东西买账。
“寂寞芳心”的舞女叫价一般是三五块钱跳一首。刘博览和齐农说看熟了,几个常驻舞女的做派都很明显。胖胖的“蝴蝶兰”阿姨大概四十多岁,是个下岗女工,基本是在“浅水区”跳素舞。跳起来特别欢快,拉着舞客到处转圈,转到后来舞客跟她结账,问她跳了几首。“蝴蝶兰”就会说:“都跳晕咯,差不多九首,你给八首的钱也行啦。”
其实她就搂着人家跳了五首。
那天有个瘦瘦矮矮、戴眼镜的舞客端了端眼镜,坚持说:“我数着呢,就跳了五首。”
齐农和刘博览趴在酒水柜台边看戏。“蝴蝶兰”阿姨手插着腰,还有点微微喘气,扶了扶自己滑下肩的吊带,摊手说:“我数着呢,六首。”
小眼镜拧眉问:“怎么又是六首...”
下一首舞曲都已经开始,两个人还站在“浅水区”中央争论不休。
这边还在吵架,舞池那一边的舞客忽然都退了过来。齐农挨起头去看,一个喝得半醉的舞客在把搂着的舞女强行往“深水区”带。刘博览低声说:“是均仪。”
均仪也是“寂寞芳心”开业之后,来得最勤快的一个舞女。她是个天生的哑子,齐刘海,黑长的头发,瘦瘦窄窄的一个,五官长得小而精致。她来多了,刘博览他们都照顾她,经常请她吃东西,喝免费的花茶。有一天她写在纸上告诉他们:我的名字是,许均仪。
刘博览走出了酒水柜台,走进“浅水区”拍拍那个舞客的肩说:“哎大哥,咱们这里是讲有商有量的。跳素舞的舞女不肯去‘深水区’跟你干事就是不肯,没必要这么粗暴。”
大哥回头看了眼刘博览,喷着酒气大叫:“这女仔出来跳舞,多摸她两下就到处躲。那我花啥钱。”
他把均仪的手腕抓出了一圈红印子。旁边带着舞伴的几个舞女都抛下舞伴挤了过去,扯过均仪的手,围着那大哥开始教训。“蝴蝶兰”挺着自己的胸,叉腰叫道:“花个十块钱,你就以为你是谁的爹啊。”她又转过头冲着齐农吼道:“齐老板,这种人就给他记黑名单,不给进,行不?”
齐农朝刘博览扬头示意了下。刘博览按了下自己的指关节,拧着大哥的手臂把他往外面带。他说:“我们老板叫你以后别进来了。”
“蝴蝶兰”帮均仪揉了揉手腕。另一个叫“绿子”的舞女跟舞客跳着跳着转过去,伸手递了颗牛奶糖给均仪。她伸着手笑说:“我女儿爱吃这个。她说吃了就会变开心。”
均仪怔愣了一下,接过了那颗糖。
快凌晨,齐农先开车走了。他回到家进屋,发现大灯还开着。陈迦行在床上撅着屁股还在和他的奥特曼玩小剧场。齐农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说:“再不睡,没收玩具。”
陈迦行摔在了凉席上。
齐农在店里打点了一天,有些疲累,进屋就直接躺下了。陈迦行侧躺在一边打量齐农。他觉得齐农应该比妈妈年轻点,比爸爸高一点。他的黑色眼眸很亮。陈迦行总觉得那里面可能藏着星星。
陈迦行凑近,把自己短短的小腿搭在了齐农的腿上。齐农没反应。陈迦行又把另一条腿搭了上去。齐农忽然睁开了眼睛,往上小幅度顶了下自己的腿,半带嫌恶地说:“干嘛。”
陈迦行继续半个人在床上,半个人搭在齐农身上,横躺在那里玩。
齐农忍了一会儿,终于坐起身把他拎起来,扔到墙边说:“热死了,滚远点。”陈迦行搂着奥特曼说:“我睡不着。我想听睡前故事。”
齐农说:“我看你是想被揍。”
陈迦行没再说话了,和奥特曼一起贴在墙边。过了一会儿,齐农叹口气,又坐起来按开了床头灯,打了一下陈迦行的后脑勺说:“我就说一个故事,说完给我赶紧睡着。”
陈迦行翻了一圈,贴到齐农身侧,仰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起眼睛兴奋地小声说:“我准备好了。”
齐农的睡前故事叫《狼外婆吃京枣》,是他妈妈还未去世之前给他讲的睡前故事里面,他最喜欢的一个。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要去给自己的外婆送东西。但是她到外婆家的时候发现里头黑洞洞的,大腹便便的外婆坐在躺椅上在吃什么东西。小女孩害怕地问:“外婆外婆你在吃什么呀?”
外婆说:“我在吃京枣。”
小女孩说:“外婆我也想吃。”
外婆就扔了一根到门边。小女孩捡起来,发现那是自己外婆的手指。她立刻明白了,应该是狼把外婆吃掉了。小女孩于是挥舞着手指跑去森林里叫了猎人过来杀掉了狼,从狼的肚子里取出了外婆的尸体。故事结束。
齐农说完按掉床头灯,说:“好,睡觉。”他背过身,准备闭眼睡觉。
陈迦行呆愣了好一会儿,扁着嘴眼泪盈盈地哭骂道:“你不可以睡前说鬼故事。我打你。”他朝齐农后脑勺打了一拳头。
齐农整个人都怒了。他跳起来按开大灯,扯着陈迦行的手臂说:“不睡觉给我滚客厅里面壁思过去。”他把陈迦行整个抱了起来。陈迦行努力搂着他的脖子不放。两个人又在房间里打成了一团。打得阳台上的鹦鹉醒过来,哀怨地尖叫道:“真行!”
第2天, 夜场前,刘博览骑着自己那辆破摩托车从镇医院赶到春风街。齐农刚把车停下。一颗毛茸茸的头从副驾驶位钻出来。陈迦行抱着他的奥特曼跳下车。
刘博览愣了下,跑过去把陈迦行捞起来,在他额头上贴了贴,叫道:“谁啊谁啊。我们可爱的小夹心怎么也来了。”
齐农从车上下来,有点不耐烦地说:“这东西昨晚一定要说我说的睡前故事害他不敢一个人睡觉了。晚上非要跟着我一起过来,再一起回去睡觉。”
刘博览和陈迦行玩着击掌游戏,边玩边说:“夹心在舞厅里头不可以乱跑,跟在博览哥哥后面晓得不?”
陈迦行乖乖点点头。
刘博览把陈迦行抱到酒水柜台后面的转椅上,走开去“深水区”打点了一下。喜妹那里收到讯息,这几天可能会从省城的舞厅查到近郊。刘博览把“深水区”的灯光调亮了许多。舞客和舞女心照不宣,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齐农陪一个常来的老板坐在卡座边喝酒聊天。他让服务小妹静宜去酒水柜台端两杯他们自己酿产的人参酒,让老板尝尝。
静宜跳到酒水柜台边,摸了摸陈迦行脸上两坨婴儿肥,开玩笑问:“今天你管酒吗?那给姐姐倒两杯人参酒。”
陈迦行还真的应了声,跳下转椅,挑了两个小酒杯,从人参酒罐里倒了两杯酒出来。他踮脚放在柜台上。
静宜蛮讶异地转回头看了下齐农。齐农也正看着酒水柜台这边。
那天晚上舞池里事故挺多。刘博览带着几个做安保的一直在维持秩序。中间喜妹来了一趟,看见陈迦行的时候没说什么,走出门之前拎着一只大红色的小手袋转回头问齐农:“算算不对啊,你哪来这么大的儿子?”
齐农回她:“我什么时候说他是我儿子。”
喜妹在他嘴上弹了一下,骂道:“齐农,你早晚毁在这张毒嘴上。”
齐农说:“谢谢姐。”
与此同时,均仪从喜妹身后不好意思地欠身穿进来,交了入场费之后,走了进去。她今天蛮幸运,一进场就遇到了熟客。熟客特别照顾她,给了她一张红钞票,让她买杯酒,找零就归她了。
均仪把票子递给柜台后边的陈迦行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陈迦行仰头问她:“要什么酒。”
均仪啊啊地指了指后头的红酒瓶。
陈迦行抱着红酒瓶返回柜台,半跪在椅子上倒了一高脚杯给她。均仪拿着酒杯要走,陈迦行扯住她的裙摆,推过去一把零钱,面无表情地说:“你忘记拿零钱了,哥哥。”
作者有话说:
《狼外婆吃京枣》的故事系我妈妈X女士对《小红帽》进行的本土化改编。
第6章 美酒加咖啡(六)
均仪整张脸涨得通红。他摆摆手,回头看了眼后方的人,又转回头看着陈迦行。
陈迦行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又重新说了一遍:“你忘记拿零钱了,姐姐。”
刘博览走路带着风,从舞池那头走过来,滑到酒水柜台边笑说:“哎均仪,这是老板带来的小孩,叫小夹心。”
均仪低头匆忙点点头,端着酒杯走开了。刘博览狐疑地看着她走远。
舞厅里十分热闹。陈迦行反而到九十点的时候就耷拉着眼皮困了。他把头搁在自己的手背上,歪着头眯着了。齐农从卡座上站起身,走到酒水柜台边把陈迦行抱了起来。陈迦行搂着齐农的脖子,贴着他的肩膀沉沉睡了过去。齐农把他抱在怀里抱了一会儿,确认陈迦行完全睡着了之后,把他放在了卡座上,然后找了床小毯巾给他盖上。
齐农坐在旁边打电话处理着其他事情。陈迦行忽然迷迷糊糊睁开眼一下,齐农就轻轻拍拍他。陈迦行又把头埋进毯巾底下睡过去。
夜深后,一些上了年纪的舞客就打道回府。一些舞女闲下来,都围过来看刚迷迷瞪瞪睡醒一觉坐起身的陈迦行。“绿子”挑了下他的小卷毛,笑说:“这小宝比我那对双胞胎女儿看着还小一点哎。小宝几岁啦?”
陈迦行伸开两只手,说:“七岁了。”
“绿子”哦了声,说:“那这个月开始已经是小学生了哦。晚上睡太迟,明天起不来上学...”
齐农站在旁边和刘博览对视了一眼。刘博览推了推他的肩头,低声说:“对啊,七岁不是该上学了。”
齐农看了眼陈迦行,嘀咕:“他看起来是能上得好学的样子嘛,笨乎乎的。”
刘博览啧了声说:“你怎么这么说我们夹心。”
齐农嫌恶道:“不知道以为你生的。”
就齐农的了解,陈迦行的老爸陈期,读书完全读不明白,很早就出来打工挣钱了。陈迦行老妈裴娜,是中专卫校毕业的,好像成绩还不错。但是毕业前夕看上了一文不名的陈期。后来毕业证差点没拿下来。
齐农思忖着,即使他想给陈迦行读书也不行,陈迦行的户口又不在他名下。
“绿子”的老公骑摩托车来舞厅接她回家了。她抱了抱陈迦行,跑出了舞厅。“蝴蝶兰”自己叫了辆摩的回家,她在后头酸“绿子”:“真好哦,每天老公接接。”
“绿子”回头朝她扮了个鬼脸。
摩托穿过春风街,晚风已经开始带有秋天的凉意。“绿子”闭起狭长漂亮的眼睛,闻着晚夏的气味。她老公身体不好不能做工。家里的女儿一直以为妈妈每天在工厂上晚班,不知道她在舞厅跳舞。“绿子”想到女儿就会感到心酸。
摩托车在街口停了下。路口便利店老板打着瞌睡在听深夜广播。省城一名裴姓女子已经找她儿子一个多月了。据她描述,儿子是上个月周六下午由外婆带去市中心晴空大厦的路上走丢的。儿子七岁,身高大概110公分左右,一头自然卷...
摩托车继续往前开。“绿子”伸开自己的手,朝缀满星星的天空大叫了一声:“老公,我今天赚了一百五十块!我真厉害!”
第二天午后,齐农牵着陈迦行的手去了趟河流镇小。齐农把陈迦行推到教务主任面前,说:“就来看看这小孩能跟得上一年级的进度么。”
教务主任给了陈迦行一套小一开学测的试卷。陈迦行姿势奇怪的抓着绿色铅笔,一个人坐在教室中央低头开始做题。
教务主任也是老镇民了,认识齐农的爸爸。他问齐农:“你家哪个亲戚的孩子?之前没见过。”
齐农靠在窗台边,抱胸看着教室里头的陈迦行,没回答教务主任的问题。
过了半来个小时,陈迦行把算数试卷和拼音卷递还给了教务主任。齐农揪了下他的耳朵,问道:“你是不是做不出来啊,这么快写完啦?”
陈迦行躲掉齐农的手,在齐农手臂上捶了一拳说:“我就是写完了。”
教务主任批改完试卷,坐在办公位上没动。齐农递了支烟给他,说:“有话直说,程度太差,我们就...”
教务主任把试卷推过去给齐农看。他说:“一点错没有。他就做了不到半个小时,两张试卷一点错误都没有。”
齐农低头看了眼陈迦行。陈迦行正低头按着自己的奥特曼。齐农拽了下他的手臂,问:“你妈教过你啊?”
陈迦行仰头说:“教过拼音,没教过算数。”
教务主任问:“那你怎么所有算数都会?”
陈迦行点着卷面上的试题说:“就是,看着举例的题目做啊。”
教务主任和齐农对视了一眼。
齐农拉着陈迦行出校门的时候还在问他:“你说谎吧?你妈是不是教过你加减乘除了?”
陈迦行不耐烦地举起奥特曼准备打齐农,说:“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齐农领着陈迦行去小军面馆吃秘制大排面。陈迦行大口咬着大排,吃得很香。齐农捏着张纸,皱眉擦了擦陈迦行的嘴角。陈迦行吸溜吸溜吃着面,又用他油汪汪的手抓住玻璃汽水瓶,咬着吸管吸汽水喝。齐农一开始有点嫌弃地看着他吃,看了会儿看笑了。
陈迦行抬头,点了点齐农的手背说:“齐农,我还想要一颗卤蛋。”
齐农举起筷子作势要打他,骂道:“今天准备要把肚子撑破算了是吧。”
陈迦行嘟囔:“刚才用脑过度了,很饿很饿。”齐农还是招手,让老板多加了一颗卤蛋。
面馆老板祝小军是齐建铭的好兄弟。打包给齐建铭的那碗面里,祝小军放了一块特别大的大排。齐农接过包装盒,扬手笑说:“谢谢叔。”
陈迦行非要提着面碗,齐农就交给了他。他们沿着河流镇中心那条河慢慢走回车站街。陈迦行左手拿着面碗,右手抓着奥特曼在前头跑一阵停一阵。齐农慢吞吞跟在后面,看着夕阳慢慢落满这座老旧的小镇。他带着某种倦怠在这里生活了快二十年了,应该还会倦怠地继续生活又一个二十年,直到齐建铭或者他其中一个就此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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