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城“哦”了一声,大兴从显贵到民间,都喜爱各种香料,风雅富贵者往往不屑于市面贩卖的香方,喜欢自己调配。除却那些风流文人以此为雅好,就数闺阁中流行了。连谢华城都学人家配过香,只是那味儿吧,不提也罢。
谭玄看起来可不太像有什么风流文人朋友的样子,难不成……
他又低头嗅了嗅,莲隐……好风雅的名字,清淡平和的香气,虽然好闻,但其实和谭玄本人并不怎么搭……
他适合更浓郁一些的,更鲜明一点的……
“什么朋友呀,这么风雅?”他低着头问。
“公子哥儿。闲的。”谭玄言简意赅地回答。
男的啊。谢白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了口气,大概因为如果是女孩子配的,他拿些去似乎就不大好了。男的嘛,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喂,谭玄,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好不好?”松了一口气,新的念头就冒出来了。
谭玄正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勺下躺着,闻言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你还要别人讲故事哄,才能睡着觉啊?”
谢白城气地哼了一声。
这人真不识好歹,他明明只是想多了解他一点!
“不说就拉倒!”他嘀咕了一句,往下一出溜,也躺下了,“我睡觉了!”
谭玄却道:“我可告诉你啊,我这个人睡相不好,是你自己非要留下来的,到时候可别怪我。”
谢白城侧转头对他一露小白牙:“怎么,你好梦中杀人?”
谭玄道:“那倒不至于。不过我好梦中揍人,尤其会揍不听话的小孩。”
谢白城笑眯起了眼睛:“对不住,我睡相也不好,专爱梦中踹人,尤其喜欢把揍小孩的人踹到床底下去。”
谭玄看着他,哼哼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但谭玄说自己睡相不好的话,只是诓人的。
长期读书习武的克己生活让他即使睡着了也是规规矩矩、板板正正的。而小谢公子说自己睡相不好的话,却是真真的。
原本还要他讲故事的小少爷一沾枕头,很快就睡着了。他却迟迟没能入睡。
如水的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静静地洒在床前,平和匀净的呼吸响在耳边。因为没有多余的被褥,两人只能共盖一条,所以还有贴在他身畔的人的温度。
上一次他与人共眠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是十年前,大哥死去的那个夜晚。
他蜷缩在大哥渐渐变冷的身体旁,看着天空一点一点亮起。
怎么会有人这样不设心防,这样快活无忧,这样自说自话地就跑到他身边来了呢?
明明不久前还总用眼睛瞪他,总是很不服气呢。
却好像一转眼就忘记了,开开心心地待在他身边,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少年的身体是这样温暖,贴在他身边,简直像一轮小太阳。
难道他所谓的“一见如故”“拿你当好朋友”的那些话,并不是故意为了示好才说的?
难道是他的……真心话?
身边的少年忽然动了。谭玄吓了一跳,但谢白城只是翻了个身,把脸朝向了他,还“唰”地踹出一脚,一条腿直接从被子里伸出来,压在了他身上。一条胳膊也毫不客气地越过他,压在他心口,仿佛他是个大条枕,可以抱着睡觉。
小谢公子在睡梦中还动了动嘴唇,喃喃地念:“我还要……唔……再吃一个……”
吃你个头啊!
他真想一记爆栗把这睡得喷香的家伙敲起来。
但他睡着的脸实在太好看了。
披散着的乌黑发丝有几缕落在他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他的眉毛生得极美,斜斜地飞上去,又以一个柔和的弧度弯下来,是那样地恰到好处。他的眼睛闭着,睫毛却那么长,那么密,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扇形的阴影。他的嘴唇厚薄适宜,光洁柔润,唇峰微微翘起,像一片柔软又饱满的花瓣,蕴着春光酿的甜甘。
谭玄蓦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怎么会有生得这样好看的男孩子呢?
谢白城说过,你们衡都必定有的是沉鱼落雁的美人。其实不是的,怎么可能呢?至少他在衡都待了十年了,也没见过比这位小少爷生得更出色的人了。
有这样的美貌,实在应该更有提防之心些才是。
不过,谭玄又想,他能知道多少世道险恶呢?这样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小少爷,肯定只觉得彼此都是男子,有什么可顾虑的?说不定,他平时也没少和他那些朋友相互住到对方家里。
不,应该是一定。他们年纪相仿,又是世交,可以说是总角之交,一定不会缺少机会,相互作伴,同榻而眠。就他这随心所欲的德性,肯定也会像现在一样,大大咧咧地……把别人当个条枕似的抱着。
不知为何,想到这些的他,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有些令人烦躁的、陌生的情绪。
长期极度自律的生活让他的情绪也很稳定,他很少会过于兴奋、愤怒或是焦躁。因为师父总是耳提面命保持冷静的重要性。
保持住冷静,才能洞察先机,才能发现漏洞,才能随机应变。
但自从遇到这位谢家小公子……
他真是搞不明白了。就像吴弋生辰那日,当他看到谢白城沉着个脸,独自离席的时候,他就再也听不进去曹婉瑜在说什么了。甚至到了最后,他实在坐不住,也跟着离了席。
那时,他和现在一样,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就是坐不住,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谢白城之前说他跟他以往的朋友都不一样,其实该他说这句话才对。他才从没遇到过像这位小谢公子一样的人呢。
真是……
不,或许他并不是搞不懂,也不是说不清……
他只是……
胸口一阵紧缩,他感觉自己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被人重重地压住心口,要叫人怎么睡啊?!
他没办法了,只能勉强转过身,把那条白皙的胳膊放回它主人身边,再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的腿,让谢公子的腿滑下去。
他都快掉到床底下去了!
这什么睡相啊!这可是他的床!谭玄想想觉得实在气人得很,再看看谢白城半边身子都几乎在被子外面,睡了个张牙舞爪。
服了他了,别着了凉还来怪他不好,这小少爷绝对干的出这种事。
谭玄欠身起来,先谨小慎微地把谢白城往床里面推了推,再拉起被子帮他盖好。谢白城忽然又动了起来,谭玄蓦地停下动作,定睛一看,他却只是自觉地滚到了墙边,抱着被子依然睡得香甜。
……把被子还给他啊!怎么能一个人独占啊!不抱着点啥你睡不好吗?
谭玄只好又努力地去拽被子。
就这么忙了半宿,最后谭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总之这一夜他是睡晚了,所以早上也醒的比平日要晚,甚至在醒来的一瞬,有种恍惚不知在何处的感觉。
他想起了自己是在越州,然后一转头,差点惊得从床上跳起来。
怎么会有一张人脸就在他旁边盯着他啊!
看他吃了一惊的样子,那张脸上的那对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忽然眨了眨,笑成了弯月牙。
“谭玄,你醒啦。”谢白城刚醒的声音略略有一点沙,像久旱天里一张微微卷起了边的叶子。
谭玄什么都记起来了。他抬手捂住了眼睛。
身边一阵窸窣,小谢公子爬起来了,先嘿嘿笑了一声,然后问他:“你想好了没有啊?”
谭玄说:“我早就想好了,不可能,不同意,不答应。”
“为什么啊?”谢白城问他,还上手扒拉他捂着眼睛的手。
谭玄自己把手拿开了,眯着眼睛看他:“说过了,你年纪小,又是你爹娘唯一的儿子,掌上明珠,我带着你,你磕着碰着,我担得起么?”
谢白城满脸不高兴地道:“那你就是不相信我能照顾好自己呗。”
谭玄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谢白城居然没有反驳,而是忽然托着腮叹了一口气。
哟?看来小少爷想明白了,确实,他虽然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但还是被教养得很好,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谭玄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会儿吃完早饭,你就回家去吧。你要真想去长长见识,就跟你爹说去。反正我要是能有董宏杰的消息,肯定也要告诉你爹的。”
谢白城却忽然说:“昨天晚上我想好了,就算我爹愿意带我去,我也想跟着你。”
谭玄一下子就顿住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人劝呢?干嘛非跟着他呀?因为他比他爹好说话吗?!
谢白城却看着他认真道:“我会努力说服我爹娘的,只要他们同意了,你就带着我,行不行?”
谭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要是他们不同意,你就算了,会听他们的话,是不是?”
谢白城立刻点头:“是,就是这样。这下你总可以答应了吧?”
谭玄苦笑了一声:“你父母怎么可能同意啊?”
“这不用你管。”谢白城道,顺便上手推了推他,“你就答应吧,答应啦好不好嘛?答应啦答应啦!谭玄——”
谭玄摆手:“别别别!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谢白城眨了眨眼睛:“哪一套?”
谭玄对着他掰手指头:“为达目的装可怜,耍无赖,拍马屁,再不行就撒娇。”
谢白城却微微歪过头,冲着他一笑:“真的吗?不吃吗?”
他对着他开始忽闪忽闪地眨眼睛。
谭玄蓦地愣了一下。谢白城的眼睛非常漂亮,形状长而秀美,双眼皮的眼褶很深。他的眸子是清透的淡棕色,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
此刻这对琉璃珠里正映着他的身影。
还有那笼在眼眸上的、令人惊叹的长睫毛,细密纤长,轻轻扑扇。
眨了第一下,像春光里的蝴蝶扇动了又轻又薄的翅膀。
眨了第二下,像小猫耳朵尖上绒绒的软毛在微微地颤。
眨了第三下,像新生出的柔嫩的柳枝轻轻点在心湖上。
谭玄忽然转开了脸。
“……你可真是……总之你父母不答应的话,可不关我的事了。另外我也先跟你说好,我不见得能找到董宏杰。你别以为跟着我就能有什么惊险刺激的。”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谢白城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惊喜。
“……再不答应,我都要给你烦死了。”谭玄说着转回头试图瞪这罪魁祸首一眼。
然而谢白城却正看着他笑。
那笑里有明显的狡黠和得意。
他忽而小声地说:“你吃的嘛!”
谭玄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谢白城却蓦地起身,扑过来环住他的肩,甚至还用力拍了两巴掌:“嘿嘿,我就知道你还是够朋友的!”
谭玄立刻一巴掌把他拍下去:“少跟我套近乎啊!”
“嘁!”被推开的谢公子很不满意。
但谢公子毕竟达成了目的,谢公子决定大度些,不计较啦。
谭玄真的不知道谢白城是怎么说服他父母的。
总之他在五天后查到了一条可疑的线索,修书一封,派常岳送去给谢祁之后,不到一个时辰,谢白城就骑着他的小银马,带着打包好的行李,出现在了明珠巷。
谭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翻身跳下马,顶着一头薄汗,笑嘻嘻地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小谢公子还挺有要出门的觉悟,换了一身简洁利落的青绿色衣裳,袖口用革制的护腕束住。一条细细的棕腰带勾出纤细的腰身,赤金带钩上悬着他的浮雪剑。
谭玄捂住额头:“……你爹娘真同意了?”
谢白城神气十足地看着他:“不同意我怎么可能带着行李出门?”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拍在谭玄胸前。谭玄接过来拆开,竟是谢祁亲笔,大意是劣子无状,实在任性,给谭公子添了麻烦,但还请看在他的三分薄面上照料他云云。
谭玄惊疑地看向谢白城,谢白城却只是冲他挑眉一笑,气定神闲地跨进了门槛。
谭玄又翻来覆去看了看,见笔力苍劲,当不是伪造,便转身追上谢白城,问他怎么来得这样快。
谢白城说那一日谭玄同意了之后,他回家就收拾了东西,做好了准备。他说完看了看谭玄的脸色,似乎猜出他心中的疑惑,只笑说是舅舅为他说了许多好话,才让爹爹最终同意。
做出去的承诺总不能不认。谭玄只好收拾东西,带上常岳一起,三个人出了门。
及至出了城门的时候,谭玄才忽然醒悟过来,难怪谢祁会同意谢白城这看似无理的要求:这次围捕董宏杰,并不是哪一家哪一派要争先夸耀的事,大家是商议好要通力合作,务必不让这个罪孽深重的凶徒再行逃脱,所以有消息都会通知到参与进来的所有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真正能碰上董宏杰的可能性并不大,甚至最终很可能是多家门派共同追捕的局面。如此一来,谢白城参与进来,就谈不上有太大的风险了。
想明白这一点,再看看比他快了半个马身、挺拔俊秀又朝气蓬勃的小谢公子的背影,谭玄心里也觉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接到的消息,是从越州以南二百多里外的玉安县传来的。
玉安县下一个叫戴村前些日子发生了一连串怪案,先是村人出门劳作时,家宅被人破门而入,但损失的不过是些粮食衣物,甚至还有人家丢了被褥,家中一些绵薄钱财却未丢失。村里人原本只是纳闷,以为是流浪乞儿所为,只是加强了在村里的巡守。
哪料三日之前,村中一户人家的女儿去山中给病重的父亲采草药,却再未回来。村里组织人手上山去寻,只找到了几片衣物碎块,还有丢在溪边的装药背篓。料此女恐怕为歹人劫去,这才上报了官府。
段凤楼最后一次发现董宏杰的踪迹,是在越州东北方向的金塘。从他之前的追踪看,董宏杰确实是在一路往南走。结合戴村一系列的情况,很有可能是董宏杰怕露出行迹,因而藏于山中,劫食果腹。而他原本就是个贪花好色之徒,只怕那采药女子十分不巧地遇上了他,他见女子落单,又年轻有几分姿色,便又犯了老毛病。
以他一贯的手段,又怕走漏风声,这女子很有可能已遭不测。
如果他在作案后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再度潜逃,要抓到他的难度无疑又会上升。
不过所幸苍风剑杨家离玉安不远,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先听到风声,进行了围截。
但谭玄这个理想状况的预料,却在出发后的第二天就破灭了。
杨家的确先行一步,对戴村周围进行了查检,在查验过程中杨清源的大哥杨清桐带着两个师兄弟遭遇了察觉不对、准备逃走的董宏杰。双方当即交手,然而董宏杰竟暗中有个帮手,趁杨氏三人不备偷袭。杨清桐被董宏杰当胸砍了一刀,身负重伤,董宏杰则和帮手逃之夭夭。
他们是从途中遇到的杨家弟子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这名弟子正在赶赴别家送信的路上。苍风剑杨氏如今已是全员出动,只是掌门担心对手实在悍勇,要求他们若是发现行踪,只可暗中跟踪,然后派人回门派报信,切不可擅自动手。
这个消息使得追捕董宏杰这件事情变得有些微妙。
当初的消息只是说董宏杰独自一人,但为何现在会冒出来一个帮手?既然有一个帮手,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董宏杰一路南下,是在逃避什么人的追踪,躲避原来犯案之地的风头,还是有什么具体的目的?
倘若他有具体的目的地,又会是哪里?和这突然冒出来的帮手,又会不会有关系?
谭玄和常岳商量了一下,决意还是先赶到代塘杨家进一步了解具体情况,再做下一步的决策。
但他转身准备上马启程时,却见谢白城闷闷地扯着小银马的缰绳,低着头不说话。
不用问,一定是他全程只同常岳商议,而无视于这位“好搭档”令他不开心了。
但这确实不是在玩,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对于董宏杰这种人,倘若不能尽快将其缉拿伏法,他总会去伤害更多的人。
“走吧,加快些速度的话,今天晚上应该能赶到杨家。”他语气温和地催促了一下。
谢白城乖乖点了一下头,催动小银马迈开蹄子。
谭玄控马与他并辔而行。谢白城忽而问他:“就算我们今晚赶到了杨家,不也晚了吗?就现在这会儿,那个董宏杰说不定都在越逃越远呢!”
他这种初出江湖,迫不及待想要真刀真枪来一场惩恶扬善的心情,谭玄非常可以理解,毕竟他也同样经历过这样的阶段。但做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不可能一切都凭着自己的心意。
于是他耐心道:“确实如此,但我们目前没有任何具体线索,又怎知上哪里去找?总不能指望瞎碰。杨氏毕竟有地利之便,且已经撒出了人手。也说了有任何发现会先报回门派,于我们而言,去杨家一边了解详细情况,一边等待消息,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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