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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归远(红蕖)


谢白城一愣,见那驼背也抽出一把刀,猛向他冲来,连忙集中精神举剑招架。
在刀剑相交的一瞬,“咚”地一声巨响,一个小山似的黑影落在他身旁。谢白城转瞬间已经跟驼背过了五六招,驼背动作极为敏捷,出招极快。他咬牙提气以一记重剑才彻底打断他这一轮进攻,随即抽空瞄了一眼,果然是常岳来了。
常岳手持长棍,威风凛凛,浑似一尊降魔的金刚。他落地后前后看了一眼,便听谭玄喊:“常岳,照顾好谢公子!”
常岳立刻竖起长棍,迎头劈下。驼背连忙往后跳开,谢白城则侧目看了一眼,心里疑惑常岳究竟是从哪里变出的兵器,这一路上从来没见他拿着这么长一根棍子啊!
当下便形成了谭玄和董宏杰单打独斗,谢白城和常岳一起对付这个不知名的驼背的局面。
十几个回合下来,谢白城暗暗心惊,这个驼背身手很是不弱,而且他巧妙地利用了自己驼背的特点,重心很低,专攻人下盘,虽然他和常岳二人合力围攻,但驼背在他们四条腿间辗转腾挪,尤其利用常岳身材高大、变招较慢,躲开了他们一轮轮攻击。
常岳确实如同谭玄所言,功夫相当不错,一根长棍势大力沉,虎虎生风,行动有千钧之势。但是他和常岳从来未曾配合过,也不了解对方的招式,只能算是两人一块儿,实在谈不上是配合。
谢白城心中暗自焦急,这可不能出岔子,这是自己行走江湖的第一役呢!忽听耳边传来常岳一声惊呼:“谢公子,小心!”
谢白城眼角余光已经扫到驼背探手入怀,似乎要扔暗器的架势,心头一凛,不敢托大,一边提剑护身一边往后退开。
哪知驼背手一扬,却不是暗器,而是往他脸上撒出了一把石灰!
这是非常下三滥的手段,正道门派是绝不可能用的,这个人却毫无所谓的劈头盖脸撒过来!
谢白城立时往后急退,这东西要是弄进眼睛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常岳大吼一声,倏地过来挡在他身前,手上一动,那一根棍子忽然从当中分成了两截。
谢白城一愣,这才明白原来常岳的兵器是可以拆分组合的,也算是解开了他之前的疑惑。
常岳把长棍拆成双棍后,招式变化更多了些。同时经过了开始的不协调后,他们两人也很快熟悉、有了点初步的默契。
常岳身形高大,但动作稍慢,便主要负责挡住驼背退路,不让他有机会逃脱。而谢白城挺剑前刺,以快制快,来封住驼背的所有进攻挣扎。
驼背刚才冲谢白城洒石灰粉,就已经是有了逃跑的心思,然而现在被两人前后夹击,难有脱身之机。面前那个小少年,虽看起来年纪不大,身手竟十分了得,一开始或许还因为紧张动作有些僵硬,到现在却已经舒展开了,一招一式,功底扎实得很,更不要说后面那个铁塔大汉,给他棍子扫上一下岂能有好?
谢白城眼见面前这个驼背一边打一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便猜出他已然觉得打不过,想脚底抹油。他哪能给他这个机会,当即清喝一声,出剑更快。
驼背连接他数招,瞅了个空子把身子一弯,手往怀里探去。谢白城心头一凛,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撒石灰粉,不由下意识地收招让了一下,驼背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猛然把手中刀往谢白城掷去。
这一掷势大力沉,谢白城反手以剑挡下,虎口也是一麻,驼背却脱兔般往侧前跃出,就地一滚,眼看就要钻进路边树丛里。常岳大吼一声,迈开大步急趋赶上,双手在空中一拧,两截的棍子又合二为一,向驼背的腰扫去。
驼背却又把手往怀里探去,常岳刚才看得真真的,哪里会再上他当,毫不避让。然而驼背这次却真的抛出了个东西,是个纸包,在空中散开,倏地炸开了一团腥臭,直奔常岳当胸而来。
常岳离他太近,不及避让,被这一团腥臭正好砸在当胸。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只熏得他眼前一黑,但他手上却没停顿,一棍扫空,又接一棍,驼背本已蹿进树丛,哪料常岳神力惊人,竟把碗口粗的小树一并扫断,将驼背整个人扫到空中,唉哟一声惨叫,跌了有两三丈远。
谢白城捏着鼻子伸头望去,只见驼背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常岳趋步上前查看,他便转头去看谭玄和董宏杰。
一看之下,不禁心中一惊,这董宏杰不愧有“旋风怪刀”之号,刀法非常特异奇怪,且刀上还开了好几个孔洞,挥动起来就发出凄异古怪的尖啸声,有如鬼哭,扰乱对手心神。
不过谭玄当然不会被这种低级手段影响,他出招沉稳却又不失凶悍,黑色长刀在他手中极富侵略性,每一招都攻向对手要害。董宏杰固然刀法怪异,但谭玄的刀法也非常见,还是用左手,所以董宏杰虽不服气,却依然被这个他看不起的少年逼得颇有些捉襟见肘,磕磕绊绊。
谢白城在旁观瞧很有些焦急,他怕谭玄吃亏,有心想去帮忙,但那二人缠斗得紧,他又不敢轻易加入,反而乱了谭玄的节奏。
就在此时,一股臭味传来,常岳拨开树丛回来了。谢白城忙道:“常大叔,你快去帮帮忙啊!”
常岳往谭玄那边看了一眼,却没有动,只很有把握地说:“不打紧,小五爷不会有问题的。”
果然如他所说,董宏杰在刀法中夹着掌法,企图用自己身强力沉之优来压制对面还未长成的少年对手,但谭玄从小练得尽是最好的功法,哪里会怵,对了几掌,竟丝毫没有吃亏,反而是董宏杰往后趔趄了一步,显出些颓势。
谢白城心中大喜,不禁握拳暗暗为谭玄加油助威。眼见董宏杰在谭玄又一轮攻势下,犹如强弩之末,只能勉强抵挡,甚至脚下一绊,身子往后仄歪,谭玄抓住这个机会抢步上前,垫步飞身,跃至空中,拧腰摆腿,脚尖直奔董宏杰当胸而去。
他不用刀,而是飞踢过去,显然是要留董的性命。
谢白城只觉这一下一定是成了,正要欢呼,却瞥见董宏杰眼中滑过一缕得意的冷光,他不禁心头一颤,一股寒意沿着尾椎骨就蹿了上来。
他甚至都来不及喊出一声“小心”,董宏杰空着的那只手已然挥出,闪电般抓向谭玄脚踝!
他的勉强和仄歪都是假装的!目的就是卖个破绽,诱谭玄近身!他或许已然猜到谭玄想留他性命,所以为求脱身而冒险一搏!
谢白城顾不得那么多了,脚尖点地就跃了出去。
谭玄脚踝要是被抓住了,这运足了内力的一握,只怕会伤及筋骨!而董宏杰面对他们还有两人的局面,很可能会顺势将行动不便的谭玄挟为人质!
但他完全没料到的是,他竟眼睁睁地看着谭玄人在空中,却把那几乎要被董宏杰抓住的腿缩回来了,换成另一条腿踢将出去,从侧面踢中了董宏杰的手臂骨头。
只听“咔嚓”一声,董宏杰倒也够硬气,居然一声没吭,反而趁着谭玄刚刚落地,立足未稳,蓦地挥出一刀,直取谭玄胸口。
谭玄猝然向后弹开,反手一刀抵挡。
但这调整重心后的动作,终究是慢了那么一点点,董宏杰的刀锋从他胸前已然掠过!

第147章
谢白城的心都差点停了一拍,他叫了一声,但这声惊叫还没结束,谭玄已然落地,退了一步,稳住身形。
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鲜血迸溅,只是胸口处的衣服破了个大口子,在风里飘了起来。
董宏杰一骨碌爬起来就想跑路,但他的去路已经被一个高大如铁塔的虬须汉子封了个严严实实,笼罩在他头顶的是一根铜头长棍,附赠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怪味。
谢白城冲到了谭玄面前,惊魂未定地打量着他,见确实没有出血,才稍放下心来。
“你、你没事吗?”他又看看谭玄的手脚,都好好的。
谭玄冲他笑了一下,浑不在意地道:“没事,就凭他还伤不了我。”
“你还说!”谢白城瞪了他一眼,“刚才好险,吓死我了……”
他话未说完,谭玄脸色却是一变,忽然抬手向胸前摸去。谢白城脸色也变了,刚放松的精神又紧绷起来,急急地问:“怎么了?哪里不好么?”
谭玄却低头从胸前摸出了个什么东西,面上显出些惋惜的神色,随后把手伸到他面前:“可惜了,把它划坏了。”
他掌心里躺着的,是前些日子谢白城送他的那只保平安的护身符。
护身符淡金色的缎子外皮被划破了,露出了里面印着经书的纸,纸片翻飞着,在晨风中显出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谢白城大大松了一口气,这个人,一惊一乍的干嘛啊!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内伤呢!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大不了过几天再去灵元寺买一个就是了。”
谭玄却忽然一蹙眉:“不对,说不定就是它保佑了我呢,要没它,我可能还真得挂点彩!哎,我应当谢谢你呀!”他说到这里,便弯起眼眸向谢白城一笑,仿佛层云忽移,露出朗月清辉。
谢白城正抬头看着他,这一笑毫无遮挡地全盘落入他眼中。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心蓦地重重跳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耳根居然一阵发热。
好在谭玄已经转头看向常岳。常岳早把董宏杰反剪,像提一只死狗般提在手中。
谭玄问常岳:“那个驼背呢?”
常岳脸上忽露出一丝尴尬神色,抬手挠了挠头:“唉,实在不巧,那厮是个短命的,落地时太阳穴竟正好撞在块石头上,蹬腿了。”
谭玄闻言扭头往驼背躺着的地方望去,谢白城也下意识地看过去,结果就如常岳所言,驼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头歪在一块嶙峋岩石边。
此刻旭日渐升,晨光大盛,谢白城稍一凝目,便看见那块岩石边不仅洒满了淋漓鲜血,在赤红鲜血中还夹杂着一些白花花的……
一阵恶心猛然冲上他的心头。他差点没吐出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死人,但还是第一次看见死得这样惨……第一次看见脑浆子……
谭玄却忽然走到他身边,抬手遮了他一边眼睛,把他的头掰着转开了。
“吓到了吧,别看了,怪恶心人的。”谭玄说。
谢白城不服气地推开他的手:“谁说我害怕了?没有的事!不就是死、死了个人?!”
谭玄垂目看看他,叹了口气:“你脸都白了。”
谢白城继续回嘴:“我本来就白!”
谭玄一时无话可回了,只扭头盯着他,他也毫不客气地盯回去。
对盯了一会儿,谭玄忽而一笑,抬手环过他脖子,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肩上摁了一下:“你嘴怎么这么硬啊!”
谢白城一时不察,鼻尖已经抵在了谭玄肩上。
这人干什么啊!好端端的发什么颠!
他慌忙想挣出来,谭玄却已经松开了手,转去捂住了鼻子,皱眉道:“老常,你那是怎么回事啊?这味儿也太冲了!”
常岳一脸委屈:“不知道啊,那个死驼子扔过来的,黑乎乎一团,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谭玄走过去伸头瞧了瞧:“不会有毒吧?”
常岳摸了摸脑袋:“不能够吧?除了难闻点儿,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谢白城扶额叹了一口气,他这会儿认出来了:“别担心,这是当地一种小菜,制作方法就是要把菜叶菜梗给沤烂发霉……味道是很难闻,但爱吃的人就是喜欢……”
他说着说着,谭玄就已经扭头看向他了,眼睛难得瞪那么大,写满了难以置信,似乎在说“你们南方人到底在搞什么”。
谢白城没搭理他,他自己并没吃过,只是见过而已。真亏得这驼子倒好这一口,居然能包着放怀里。
“人交给我吧,”谭玄对常岳说,“你去瓮堂洗个澡。要不然这样子哪也不能去啊。”
他们在院外这一番动静,早把脚店的人惊动了,但见他们都有兵刃傍身,压根不敢过来。
常岳先去要了绳子把董宏杰绑成了个粽子,再拿了衣服委委屈屈地去洗澡。
谭玄踢了董宏杰屁股一脚,把他带回了脚店里讯问。
董宏杰一开始不把两个少年放在眼里,还出言嘲讽他们是装样子。结果谭玄上去踹了他两脚,又咔咔把他胳膊关节给卸了,他总算是老实了。
据他所言,他有个当年结拜过的把兄弟入了开福帮,混得很是不错,便托人捎信让他也去,说有好日子兄弟一起享受。开福帮正是要扩大规模的用人之际,他去了上面有人关照,也不必担心以前的案子。
董宏杰一听当然大为心动,便动身出发。驼背大名叫于宽,是开福帮派来接应他的人。至于开福帮究竟在做什么好买卖,上面有什么人在照拂,他却一概推说不知。
至于之前在戴村下落不明的女子,他也推说不知,说压根没有见到,说不定是这女子和相好的私奔了凭什么怪到他头上。看他那副油滑无赖的嘴脸,谢白城都快气死了,谭玄却无动于衷,让店里派人报了官,请衙役来把董宏杰押解走了。
谢白城道:“难道戴村那个女子的事便由他抵赖了吗?那女子的家人讨不回公道,该多伤心啊。”
谭玄却道:“断案有断案的规矩,终归还是要先找到那女子的下落。只要找到了,公门里自有公门的手段,肯定会教他全盘吐出来。”
谢白城愣了一下,斜睨向他:“你对公门好像挺熟的嘛。”
谭玄笑了笑:“多少了解点儿。”却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看来这个开福帮确实有些问题,倒该去查一查才是。”
谢白城立刻眼睛里放出光来,伸手一比划:“咱们三人去么?”
“咱们三人?”谭玄不禁失笑,“就我们三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人家是地头蛇,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我们去能查到什么?就算查出什么问题,凭我们三人拆了人家一个帮派么?”
谢白城不服气地鼓了鼓嘴,却也没能找到什么反驳的言辞。
“那怎么办?上报给官府么?”
谭玄稍微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那肯定不行,董宏杰说开福帮上面有人照拂,这里面就大有文章了。现在驼背死了,董宏杰被擒,开福帮的人很快会被惊动,我们的行动得快一些。”
谢白城道:“你又要快一些,又不能我们三人去,那到底要怎样?”
谭玄蓦地笑了一下:“又不是只有我们三人能用。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去杨家,把董宏杰已被擒之事通告各家。我猜你爹和你舅舅也会先到杨家,与他们计议一番再决定下一步吧。”
苍风剑杨家离他们所在之地并不远,等常岳换了一身新衣裳回来,他们就出发了,只半日便到了杨氏门上。
果然如谭玄所料,接到杨家传出的消息后,谢祁和段凤楼一行人直接去了杨家,待他们三人到了,得知竟给他们碰巧撞上了董宏杰,且已将他擒获交予官府,都很惊讶。
谢白城这可觉得太有脸面了,不管是杨清源还是同门的师兄们,都用又惊异又佩服的目光看着他。尤其谭玄很够意思地把他大战驼背于宽的过程讲述地很是威风八面,说他如何沉着冷静,如何身手骁勇,这家伙果然很懂人情世故,是个可结交的朋友。
另有他没料到的一点是谢华城居然也跟着来了。不过她来得好呀!看她一脸怀疑,又不服气,却无法可想,无可置喙的样子,真是比喝一缸蜂蜜还要让人甜滋滋的。
讲述完毕经过后,爹和舅舅,还有杨家的掌门人,杨清源的父亲杨闻道一起,说是要商议一下接下来如何。谭玄也被留了下来,谢白城却被打发下去了,美其名曰让他去“歇息歇息”。
嘁,当他看不出来?还不是又拿他当小孩儿了?也不想想,要不是他英明睿智的指引,机智英勇的拦截,他们能逮着董宏杰吗?哼,拿他当小孩儿,不听听他的高明意见是要吃亏的!
懒得跟他们计较了,等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就该想起他这位优秀卓越的“少侠”了。
他踱到廊下,看见华城正和杨清源的姐姐说话,便迈着四方步耀武扬威地凑上去:“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谢华城冲他翻了个大白眼:“你都能来,我来不得?我可是你姐姐!”
谢白城撇撇嘴:“咱们俩可不是一回事,你都干了些什么?肯定就是跟在爹和舅舅身后充个数罢了。”
谢华城抱着手臂,用鼻子冷笑一声:“你又怎样了?不过是跟在那个谭玄后头罢了!”
谢白城把眼睛一瞪:“谁说的?谭玄自己都不敢这么说。告诉你,从山里抄近道可是我想出来的,开福帮也是我提起的,今天早上,谭玄还在睡觉呢,可是我听见了外面有动静,提醒了他们,董宏杰那厮想逃时,也是我凭手中一把剑,单枪匹马截住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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