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城没有作声,埋头赶了一会儿路才道:“我听舅舅说,董宏杰原本是潢州人氏,潢州距离越州好几百里呢,他怎会忽然往越州这边一路来呢?”
谭玄道:“这确实很可疑,尤其还有个忽然冒出来的帮手,你舅舅似乎也没提过他是有搭伴的。”
谢白城点点头:“的确如此。”谭玄瞥他一眼,见他白皙的脸庞上两道秀眉微蹙,似是在思索的样子,便问:“怎么,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谢白城扭头看他一眼,却难得地显出了些欲言又止的意味,过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我要说了,你不许笑我。”
谭玄其实已经有点想笑了,难得见到一向神气满满的小谢公子露出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但他还是不敢轻易造次的,可别惹恼了小少爷,于是便道:“我肯定不笑的,你想到什么便说。”
谢白城这才犹犹豫豫地说下去:“从玉安再往南走个一两百里,有一条紫石河,是雎江的一条支流。外地人可能不了解,但紫石河往西连通着朝廷一处铁矿,沿岸又都是鱼米之乡,产粮极丰,所以漕运上很是繁忙。为争此利,几个漕运帮派曾有一番明争暗斗,最后胜出的是个叫开福帮的帮派。这些都是行有行规,内部倾轧,只要不影响运送货物,官府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过问……外人,也没有插手的道理。”
他这外人,当然指的就是越州一带的武林正派。像漕帮盐帮马帮这类,混的都是真正下九流的江湖,和那些声名在外的正统门派完全不是一回事。正统门派要脸面,要持身中正,这些打流混世的,大多却都是穷苦人拉帮结派好有个倚靠,混口饭吃。江湖中不成文的规矩,二者之间只要没有实际的矛盾冲突,一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谭玄耐心听着,这些他还真不知道,多亏谢白城是本地人,才知晓这些鱼龙混杂的消息。
只是这和董宏杰会有什么关系呢?这些漕运帮派大多河流上都有,主要纷争也不过是在地盘和钱财上,很少会与这些凶恶之徒有交集。
谢白城见他当真认真听着,便继续:“杨家和黄家靠得近,素有往来,大概半年多前,杨清源提过一次,说他听黄家人提过一嘴,开福帮现在来了个厉害人物,生意做得越发大了,流水似的赚钱。黄家人言谈间颇为羡慕,杨清源就顺着问做什么生意能这样赚钱,对方却闭口不语了。杨清源跟我们说,是觉得八成不是什么正经事。现在想想,若开福帮真做了非法的勾当,怕就需要好手保驾护航……”
谭玄愣住了。谢白城侧目见他微皱着眉盯着自己,不禁心里也有些没底,这不过是他刚才突然起的一个念头。他们和黄家很少有往来,黄家的事大都是听杨清源讲个一件半件的,这件事他们也管不到,原本都忘差不多了。只是刚才在脑子里过了一过继续往南走是什么地方,才想起来。
谭玄却忽然道:“去这紫石河该怎么走?”
谢白城一怔,抬头望了望前方,想了一会儿才道:“若走大路,就先到玉安,再往下走,若走小路……倒好像是有一条小路从山里穿过去。但我也没走过,怕是要问一问人。”
“走小路的话,能近些么?”
“应当是能近不少。但山路窄滑难行,只要带些货物便不好走,所以平时走的人不多。”
谭玄当即转头对常岳道:“找个当地人打听打听,去紫石河的小路该怎么走。”
第145章
谢白城没想到他这一番话还真起了作用,谭玄竟会听了进去,而且立刻采取了行动。心中不禁又是高兴,又是有些不安。倘若这是他的胡想,却误导了谭玄,最终耽误了事情可怎么办?
但片刻之间,常岳已经打听回来了,弄明白了近路要怎么抄,谭玄回头叫了他一声,示意他上路。
谢白城心下忐忑,催马赶上去,问出自己的担心,谭玄却一笑道:“弄错了也不妨什么事,横竖杨家那里必定还有其他人会赶到,真查到了什么,一定是有人会去追踪的。我们就算扑个空,也可以顺便查查看那个开福帮到底做什么日进斗金的大买卖。”
说完他又看了谢白城一眼,对他认真道:“虽然咱们只有三人,不过你放心,常岳功夫不错的,一定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谢白城一愣,在心里一撇嘴,有些不服气地催动小银马快跑。
什么呀,他是跟着拖后腿的吗?要处处被人保护?这个谭玄,仗着比他大了那么一点,在他面前总一副长辈样子自居,真是气人。论起习武的年头,自己还比他长上一年呢,怎么就不能照顾好自己了?越州这里各门各派的同龄人都不是他对手,他难道没有些过硬的实力?看不起谁呢!
说是这么说,山路的难走程度还是有些出乎了谢白城的预料。他从来没有这样骑马长途行过山路,小银马也是娇贵着养的,也走不惯,驮着他行了一段上山的路后,就耍赖不肯走了,无论谢白城怎么催促,都只低着头啃路边的青草,一下一下甩着尾巴表示抗议。
没有办法,为了赶路,谢白城只能下了小银马,去跟谭玄共乘一骑,把小银马交给常岳,常岳似乎很会侍弄马,把小银马的缰绳系在自己的马上,引着它跟在后面走。
谢白城回头看小银马总算是跟上了,没了负担,步子也算轻快了不少,心下稍安。然而坐在他身前的谭玄却忽然叫他:“抱好我!”
谢白城蓦地回头,发现前面要上个陡坡,不敢马虎,连忙按吩咐环抱住谭玄的腰。
……他的腰好细。
而且手触之处,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下面硬邦邦的结实肌肉。
谢白城一时不由觉得羡慕,他前两天还被华城嘲笑是不是最近贪嘴吃多了又变胖了,再胖下去建议他不要练剑,改去练大锤。要是他有谭玄这样的紧实的肌肉就好了,可以当着华城的面掀开衣服让她好好看看。
因为羡慕,又因为路陡,他一边沉思,一边就抱得紧了些。抱得紧了些还不算,他还用心体会地摸了又摸,恨不得能马上在自己肚子上复制一份。
结果就是马儿好不容易爬到坡顶后,谭玄忽然微微侧转脸来,麦色的肌肤泛着点可疑的红,对着他有些不大自然地、小声地说:“别摸了行吗?痒……”
谢白城蓦地回过神来,脸上顿时火辣辣一片。手像被烫到了一样嗖地缩回去,但山路陡峭坎坷,又不敢脱手不管,犹豫几度,最后只敢拽着谭玄的衣角。
……他真是犯傻了,怎么能搂着人家肚子摸来摸去的?!这成什么人了?!还好他也是个男子,他要是个姑娘,按一般的世俗观念,岂不是只能以身相许了?!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通有的没的,马背颠簸,他们今日忙着赶路,都没顾上歇息,谢白城不知不觉竟靠在谭玄背上打起了盹,待到马忽然纵跳过一条小溪时,他才陡然醒来,身子一摘歪,赶紧又抱住了谭玄。
谭玄略回了下头:“困了?当心些,别掉下去摔了。”停了一下又道,“要不你坐到我前面来,我抱着你,就算睡着也不会掉下去了。”
这怎么可能啊!!!那要成什么样子啊!!!
他谢家小郎君也是要脸面的。谢白城连忙低头抵在谭玄背上道:“我不困,没事的!”一边暗暗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困困困,你怎么就知道犯困!
在天黑前,他们没能赶到紫石河。这也不奇怪,山路虽省得绕路,但毕竟崎岖难行,马走了一天,也是乏累得很。好在他们总算是转出了山里,在山脚下的一座小镇上寻得间脚店歇息。
谢白城又要面对全新的挑战了。谢家虽比不得衡都里的王公贵族,但日常用度和一般富商人家也无甚区别。他从小养尊处优不说,偶尔随父母出远门,吃住也都是在一流的客栈里,哪里住过这等村野脚店。
既没有洁净柔软的床铺,也没有温暖清香的洗澡水——要洗澡也不是不行,镇上有那瓮堂,花上二三十文就能泡个痛快,只不过是不分老少,大家都要坦诚相见罢了。他可接受不了。
但谭玄和常岳都像是很平常的样子,他们要了一间房,只有个大通铺,又要了粗茶淡饭对付着吃了,就准备合衣睡觉。谢白城不愿在他们面前露怯,咬牙一直忍着。而且爹以前也常念叨,说他们姐弟现在过得太安逸,他年轻的时候,行走江湖如何如何吃苦。爹年轻时候能受得了,他便受不了么?
然而要躺上那大通铺真是太为难他了。他自小还是爱洁的,那大通铺也不知道多少人睡过躺过,草垫子也不知多久没更换,吸过多少人的汗水口水。就算合衣而眠他也觉得无法忍受。
所以常岳都躺下了,谭玄也坐到了铺边,他还愣愣地在地上杵着,甚至想就趴在桌上睡到天明算了。
谭玄扭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猜出了他僵着不动的原因,对他笑了一声:“难为你了,小谢公子。”
这话听起来怎么透着一股讥嘲劲儿?但他此刻没余裕跟他纠结这个。他拼命克制内心的嫌恶,强迫自己往铺子边上挪了一步,却再也迈不开第二步,只觉得眼眶都热了。
他自己也没料到行走江湖遇到的第一个难关居然是这个。
谭玄却转过身,从放在墙边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件衣裳,抖落开铺在了身边。
“这衣服是干净的,你垫着睡吧,委屈你了,跟我们住这种路边脚店。”
谢白城愣了一下,那是谭玄的衣服,确实看起来干干净净,应该也熏过“莲隐”,有清淡好闻的香气。
垫着这件衣服睡,似乎就没那么不能接受了。但是……但是谭玄也是在衡都长大的,又蒙贵人关照,看他平日吃穿用度,其实也跟个公子哥儿一般。为什么他就能这么不在乎?这就是有江湖经验和没有的区别吗?
但此时此刻,他实在没有逞强的出息了。他乖乖地过去,低声对谭玄道了声谢,合衣躺在了那件铺开的衣衫上。
果然是熏过香的。他低头悄悄嗅了嗅那雅致的香气,这才感到赶了一天路的酸痛在浑身蔓延开。
黑暗中,谭玄侧头对他笑了一下:“赶路不容易吧?腿痛不痛?”
腿确实痛,他以前从没骑过这么久的马。
“习惯了就好了。”谭玄悄声说,“叫你别跟来吧,不好玩的。”
谢白城却在极近的地方瞪了他一眼,也悄声道:“我才不怕苦呢!你受得住,我就受得住。”
虽然他还躺在谭玄的衣服上,说这种话多少有点底气不足。
“厉害厉害!”谭玄对他挑了一下大拇指,“在下佩服!”
谢白城还想还嘴的,但一天的辛劳让倦意很快袭上他的心头,他的眼皮渐渐变重了。
朦胧中他只觉得好像是打雷了,轰隆隆地响,他给吵得好烦,只想把头埋到软绵绵的条枕里去。
这条枕还有点暖融融的,大概是白天里晒过。他终于觉得心安下来,从朦胧中跌进了黑甜的梦乡里。
骤然醒来的时候,窗纸刚刚洇出一点暗暗的白。
轰隆隆的雷声还在响,而谢白城此刻才意识到,这雷声其实是常岳在打呼噜。
既然雷声其实是呼噜,那条枕自然也就不是条枕,而是……谭玄。
他是把脸埋进谭玄怀里睡着的。
谭玄居然没把他给推开……谢白城不禁脸上发热,感觉自己实在太过分,拿人家衣服当床单,还拿人家本人当条枕。
他稍微往后缩了些,拉开了点和谭玄的距离。还好没惊醒他,他依然还睡着。
谭玄的眉毛英挺而浓黑,像炭笔描出的。眉骨比一般人要高出些,眼窝就相对是陷下去,有些深邃的样子。平时看他,他的眼神会藏在眉骨的阴影里,有时有些不分明。但如果凑近了,就能看清他的眼珠子是乌黑乌黑的,很明亮。是那种内力充沛、生气勃勃的明亮。
谢白城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的脸,不知为何,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眉毛。但他忍住了。他要是抬了手,谭玄肯定会醒。他昨天已经被抓包逮着人家腹上筋肉一阵摸,总不能再被抓到摸人家眉毛。那他要成什么人了?谭玄肯定会觉得他很古怪……
他打了个哈欠,很想再睡一会儿。但闭上眼睛,睡意并没有降临。想来他昨日出力最少,所以那两人都要比他乏累些。
他于是又睁开眼睛,这个角度,视线却恰好正对着谭玄的嘴唇。
他的嘴唇很薄,像刀刻出来的,此刻略略有一点干燥。
谢白城看着他的上唇,他的人中,他的鼻翼,突然想要是有毛笔,拿来给他画一排胡须该多有趣。不对,比起用墨水画,用裁得细细的纸贴上去更好玩,他一呼气,纸条就会飞起来。
他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不禁自个儿乐不可支起来。又怕笑出声吵醒那两人,便用手拼命捂着。
就在这时,他听到屋外院子里一阵响动。
他一开始只以为是早起要赶路的客人,并没在意。
然而旋即一阵脚步声往外去,片刻后竟又回来了。
谢白城自幼习武,耳力自然要比寻常人好些,此刻时间尚早,四下也很安静,他凝神细听,便听见一个男子压低了声音道:“周围安全,咱们赶快走!”
这就很可疑了,他恨不得自己耳朵能像兔子那样竖起来,但接下来说话那人却让他的这份心急显得毫无必要。
因为那人嗤笑一声,虽不算大声,也丝毫没有压低嗓音的意思:“怕他们作甚?就像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子,便给他些颜色看看!”
先前那人低声道:“老董,咱们安生些吧!要不然何必绕这个路?到了寨里便好了,快些!”
谢白城悚然,差点就要从铺上弹起来,但一只有力的手摁住了他,他低头一看,谭玄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方才的对话他应该也听见了,此刻正把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
谢白城焦急地皱起了眉,都叫了“老董”了,十有八九便是董宏杰和他的帮手!他们真是运气好,竟就这样碰上了!这怎可让他们走脱?
谭玄转过身,轻轻推搡着常岳,压低了声音喊:“老常、老常!”
谢白城听得院门吱嘎一声响,料得那二人必是已经出去了,心下着急,顿时便坐不住再等谭玄。
好在他们都是和衣而眠,此刻行动起来也快。他大喊了一声:“我先去截住他们!”便当先撞破窗户,跃了出去。
谭玄差点没给吓死。
没有工夫慢慢摇醒常岳了,他一把抓住常岳的胡须用力一扯,顺便还踢了他一脚,常岳立刻“唉哟”一声睁开了眼,还迷迷瞪瞪问他呢:“小五爷,干什么?”
谭玄脚尖勾起长刀,手在空中一抓,丢下一句:“抄家伙上了!”就跟着跳出了那扇被谢白城撞破的窗户。
谢白城已经追上了那两个刚刚出了院门的人。
那二人一个个子高些,身材健壮,一个略矮,有些驼背,二人听到身后动静,都回过身来,谢白城其实认不得哪个是董宏杰,想了想便干脆先大喝一声:“董宏杰,你往哪里逃?!”
闻听此言,高个子那人面色阴沉下来,目光森冷。看来就是他了。谢白城看他手按在腰侧刀柄上,心里也有些突突地跳。他还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凶徒,想到面前这人手上有十几条人命,一股凉意悄无声息地在他脊背上蔓延。
“原来是个小美人儿。”董宏杰粗哑地冷笑了几声,目光像冰冷黏腻的舌头般从他身上舔过。
谢白城不愿示弱,“唰”地一声拔出了浮雪,亮出了架势。
“小朋友,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呢?”驼背在一旁开了腔,“你便当没见过我二人……”他话未说完,一道黑影倏地落在了谢白城身前,把他挡在后面。
这当然是谭玄。
谢白城瞪着他的背影,想上前一步跟他并肩而立,谭玄却偏卡着位置,不让他跨出这一步。
“朋友,不报个名号么?”谭玄抬了一下下巴,指向驼背。
驼背冷笑一声,手也按上了兵刃:“两个毛孩子,也敢学人行走江湖了?倒不如你们先报个名号?”
谢白城立刻垫脚抢答:“我是越州寒铁剑派的谢白城,寒铁剑派的声名你们总该听说过吧?”
董宏杰道:“自然听过,不过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祁是你爹么?你爹来才配跟爷爷交交手,你么……倒是可以伺候伺候爷爷,伺候得好便留着你。”说着便对他露出一个下流笑容,眼光露骨地盯在他身上。
“你!”谢白城气得满脸通红,握着浮雪便要冲上去,但谭玄却伸手一挡,对他道:“驼子交给你!”同时猛地往前一蹿,朔夜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以横扫千军之势直奔董宏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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