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对字画之类,还挺有研究的。”孟红菱一边窥探着谭玄的脸色一边说,“他在家里挂了好些,在铺子里也挂着的。”
“铺子里也有?”谭玄猛的抬头问。
孟红菱点点头:“我记得是有的,以前去玩的时候见过。”
谭玄又思考了片刻,点头道:“的确,本来也要去你家商铺一趟的,明日一早便去吧。”
他说着站起了身,孟红菱急忙跟着站起来:“那你们去了一趟,还有什么发现吗?这些画又怎么了?”
“画的事,还得明天看了再说。至于发现……”他沉吟了一下,再度看向孟红菱的眼睛,“我们认为,你爹是察觉到了有麻烦要上门,想带着一家人逃走。”
孟红菱蓦的睁大了眼睛,半晌,声音发颤的问:“是、是因为我,耽搁了吗?”
谭玄轻轻摇了摇头:“我认为不是,可能对方比他预料的更快出现了。你若是早些回去,说不定,也跟他们有一样的遭遇了。”
孟红菱怔怔地呆了一会,颓然乏力的跌坐在凳子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去休息吧。”谭玄道,“明日一早你也跟着去。”
听了他的话,孟红菱木木地站起身,失魂落魄的一步步往门口走。时飞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谢白城把手里抱着的画都放在谭玄屋里的桌子上,也转身往门外走去。
谭玄跟着他送到了门口。
他本以为谭玄会趁机夹缠不清的想留下他,结果谭玄只是轻轻扶了一下他的后腰,凑近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早些歇息”,就把他送出了门。
翌日清晨,四人都起来了,简单用了些早饭,就一道往县衙去。
夜里去城外悄悄探查倒也罢了,大白天里去城里的铺子,总不能不打县衙一个招呼,何况也还有些事情要问。
县里的捕快班头姓凌,既是做了捕快,那至少也算半个江湖人,得知谭玄、时飞的身份,自然礼敬有加,知无不言。谭玄提出要去死去的李老板家的铺子查看一番,凌捕头便立刻安排人手先行去开铺子的门,又叫人去找商铺的大掌柜来备着问话,自己则亲自陪着他们过去。
县衙离商铺云集的安民街不远,凌捕头陪着边走边答谭玄的问话。当谭玄问他知不知道这李老板另有身份,其实姓孟时,他显得很吃惊,说查验过身份,买宅子置地,开铺子等等,在官府落下的一应文书都是合规的,都写的姓名叫李广才。谭玄微微一笑,未再多言,孟远亭的手段着实不简单,他倒是有些好奇,他还藏着哪些秘密。
李家商铺规模中等,在街上并不过分显眼,主要经营布匹绸缎和一些地方特产,东家出事后,唯一幸存的小姐也突然消失,铺子就一直处在停滞状态,门上也贴着官府的封条。此刻有差役早跑来了,把封条揭下,铺门打开,站在门口等候。
谭玄等人跨过门槛,走进房里。房子里没有点灯,光线有些幽微,空气里有一股久未通风的尘土味,迎面柜台上放着一匹匹布料绸缎的样品,另一边则陈列着干果摆设等。
凌捕头低声斥责属下没有眼力见儿,让他们赶快把蜡烛点上,几个差役慌忙进来,七手八脚点亮了烛台,房里终于变得亮堂堂的。但四下里打量,都只是普通铺子的面貌,并无什么特异。
“你说的画在哪里?”谭玄回头问孟红菱。
孟红菱从早上开始就很沉默,此刻谭玄问她,才勉强开口道:“我记得是在后面房里,爹有时候在那里看帐什么的。”
这时凌捕头派人去叫的大掌柜来了,大掌柜姓黄,四十多岁,人有些胖,穿了一身团花绸棉袍,摇晃着身子跨进门槛,一眼瞧见孟红菱,叫了一声:“哎呀,小姐,你上哪里去了?真叫人急死了!”
孟红菱低下头,叫了一声黄伯伯。
谭玄在一旁觑着,只见这人面上一团和气,见人未语先笑,确实是一副生意人的圆滑做派,问他是什么时候给李老板做事的,他答曰是五年前。之前是东家亲自打理,渐渐上了规模,就请了他。东家平日对铺子里的事管的不多,只定期查帐目,还有就是喜欢亲自外出跑买卖。
谭玄又问他跑买卖一般都去哪些地方,黄掌柜报了几个地名,都是附近几省的,最远是在江南一带。谭玄瞧他一眼,忽而再问,跑生意东家是否都是跟着一起亲自操持,黄掌柜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凝固住了,假借用袖子揩了揩额角,眼神却有些飘忽闪躲。
凌捕头也是个办刑案的老手了,当下眼睛一瞪,叫黄掌柜只管照实说。
“这可是京里来的大官,你有什么隐瞒可是要倒霉的!”他这么说着,黄掌柜连忙摆手:“不敢隐瞒,不敢隐瞒!”他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孟红菱,侧过身对谭玄道:‘东家,有时候跟伙计们一道,有时候,也不跟……”说完又慌忙补充,“东家是读过书的人,喜欢游山玩水,游览名胜古迹!”
这就有些此地无银的味道。大约他以为孟远亭在别处还有相好,是出去私会。借行商名义,在异地置外室,甚至两头婚的,在当世并不少见。他刚才应该是觉得当着孟红菱的面,说她父亲的阴私实在不大好,才吞吞吐吐。
再问他可知孟远亭是去哪里,他就摇头不知了。的确,他虽说是大掌柜,也只是东家请的伙计,哪里会过问东家的私事呢?
谭玄不再问他什么,叫孟红菱领路去找另外的画。
果然在铺子后面的一处房间里找到了。完完整整的一幅,安安静静挂在墙面上。
谭玄叫时飞把这幅画也收了下来,再问孟红菱别处可还有了,她想了想只摇摇头。
这时跟在后面的黄掌柜却突然说,他曾见过这些画,都收在铺子里一处极安全的铁箱子里。那箱子里放的都是些铺子里要紧的东西,东家把许多画也放进去,他还觉得奇怪,问是不是什么名家之作很值钱。东家却得意的说是一套偶然得来的寺里的壁画摹本,现在那间寺庙已经不复存在,他这是存世孤本,是好宝贝。他对这些字啊画的都没兴趣,只当是东家的爱物,没再过问过。
黄掌柜说完,就领着他们去看箱子。那箱子精铁所铸,厚实沉重,上头一个机关锁巧妙复杂,钥匙只有东家本人才有。
所幸凌捕头等人查案时细致,在孟远亭尸身上搜出了钥匙。当下差人跑回县衙取来,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有一卷画,展开一点,却只有八幅,与在孟宅找到的合在一处共十三幅,剩下的黄掌柜也不知道了。
谭玄隔着人群和谢白城遥遥对视一眼,看出彼此心中皆有一样的疑惑:这画究竟有没有问题?若说孟远亭不在意,却又仔细的藏在店铺的铁箱里。说他在意,他却又堂而皇之的悬在墙上。更不要说还有不知下落的一大半。
但此刻不及细思,只能先带走。
查完铺子时间已经不早。匆匆吃了些午饭,下午是赶去城外义庄查看尸首。
初春天寒,仵作又用了些手段,让尸首大致还能保持原貌。原本勘验完了该入土为安,但这一家唯一的孤女突然行踪不明,事情就耽搁了下来。
孟红菱虽跟了来,但她不愿再看一遍亲人的遗容,谢白城生性爱洁,也不想进这种地方,便陪着孟红菱一起在外面等。
待到谭玄和时飞查看出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孟红菱没有问他们究竟看出了什么,只当谭玄说回去吧的时候,默默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跟着一起跨上了马。
等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已近酉时。经过一日奔忙,都觉得有些疲惫,想回客栈先休息片刻。
哪知刚在客栈门口下了马,小二就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对他们道:“来了个客人,说是要找您几位,回说不在,他就一直等着不肯走。”
这倒是有些奇了,他们到笒川县来,有什么人会在这里寻上门?
想到这个问题,谭玄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大妙的预感。
这预感在跨进大门的一瞬间就应验了。
一个高个子青年正板板正正的坐在大堂中,一脸严肃地等着。
不用说,正是前一天夜里曾碰过面的程俊逸。
程俊逸见他们进来,立刻站起了身,脸上又露出那天真明朗的笑容,叫了一声“谢哥哥”。
被点到了名,谢白城只好迎上前去。
时飞凑到谭玄耳边小声道:“这人谁啊?”
谭玄看着程俊逸一把拉住谢白城的手,微微侧脸:“白城少时玩伴的弟弟。”
“从哪儿冒出来的这是?”时飞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瞧着,“还谢哥哥,牙根都要酸倒了。”
谭玄觉得他说的很是。当下三言两语说了昨晚遇见的经过,就见那边的谢哥哥回过头来,程二公子也对着他们龇出一口齐整的白牙,又叫一声“谭庄主”。
其实说实话,他容貌的确生的不错,眉目俊朗,高大挺拔,当得起一句“玉树临风”,但一笑起来,却只能让人联想到憨厚朴实之类的词语,整个人洋溢着一种诚实可靠的气息。
既也被点到名了,谭玄只能迈步过去,他们俩都过去了,时飞自然也就率领着孟红菱跟在后头。
走到跟前,谭玄就见程二公子以憧憬和希冀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谭庄主,我对您钦佩已久,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效力的机会?”
谭玄一时只觉得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而看向谢白城,谢白城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脸“与我无关”的表情。
他只好又去看程俊逸。程俊逸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见他不出声,又赶紧补充:“我,我跟他们不同!我对屿湖山庄很是向往,也想跟着您增长见识!您能不能带上我一道?”
谢白城忽然开口道:“俊逸,你有这份心自然很好,但谭庄主是有事要办的,又不是出来玩。”
“我知道,我就是想帮忙,我……”程俊逸急得皱起了眉,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一着急,干脆抬起右手伸入怀中,掏出一个鹿皮包裹,“唰”的一下迎面抖开,只见里面一片金光闪烁,竟是长长短短上百根金针。与此同时,他左手又从旁边椅子上提起一只长条小木箱,“啪”的一声打开,里面罗列着大大小小,圆的扁的数十个各色瓷瓶,一看便知一定是装着各种丸药。
“我能帮上忙的!至不济……”他又一下子把佩剑拍在桌上,“我也不会拖后腿的!”
这份决心真是清清楚楚,可昭日月。
谭玄一抬头,就看到时飞绕到他身前侧,正对他挤眉弄眼,那意思是“不要白不要,要了不会亏”。
宁河程家有两个出名之处,一个是家传的流光剑法,一个就是药理医术。弟子当中,有精研剑法的,有专研医道的,也有天分好的,二者能够兼而学之。看来面前这位程二公子,还算是程家的青年翘楚。
谭玄思忖了片刻,看着程俊逸道:“难为你一片心。不过跟着我和跟着你那些小兄弟不同,一切要听从我的安排,而且很可能会遇到危险。事先说清楚,当真遇到危险时,我没法保证能照顾你的安危。”
程俊逸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能照顾自己!您尽管放心!”
谭玄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了。程俊逸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紧接着他看了一眼时飞和孟红菱,然后立刻从木箱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瓷瓶向孟红菱递过去:“这位姑娘,看你气色晦暗,眼底青黑,显是休息不好。这瓶药有安神静心的功效,睡前温水送服一粒,不出两刻钟一定有效!”
孟红菱给他吓了一跳,抬头瞅瞅,就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原本还挺大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让人很没法拒绝。她只好“哦”了一声,接了过来。小瓷瓶握在手里,凉沁沁,沉甸甸的,她突然想起来该说一声谢谢,抬起头来,程俊逸却已经屁颠颠地跑去跟掌柜说要一间屋子。
掌柜为难地叹了口气:“对不住您了,今天下午刚来了一批客商,小店房间都满了,实在找不出了。”
程俊逸一时呆住,怔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只听谭玄道:“没关系,我们房间多,挤一挤,匀出一间来还是可以的。”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他正拉着谢白城笑得一脸亲切和蔼。
事情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孟红菱捏着小瓷瓶悄悄的想,谭玄宁愿自己和谢公子挤一挤,也不要时飞去跟那个程公子挤,看来他还挺体恤下属的。
说不定,他还是个挺好的人呢。看人,要看全面一些呀!
第10章
晚饭时分,凌捕头差人给谭玄送来了两封信。及至晚间沐浴已毕,谢白城看见谭玄还坐在桌边看那信里的几张纸。
是的,他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搬进了谭玄的房间。
虽然程俊逸一再表示他在谢哥哥房里打地铺就可以了,但谢白城不能答应他这么干,因为谭玄的目光一直像两根利箭般扎在他背上。
……把他扔在一边也不大好,看着怪可怜的。谢白城一时心软,就这么搬进来了。
“还看呢,都该会背了吧。”谢白城打了个哈欠,坐在床边。客栈的枕头实在硌得慌,他昨天夜里就没睡好。
谭玄嗯了一声,转过身来:“白城,我们明天要去坐船了。”
谢白城一愣:“坐船?坐船挺好啊。去哪儿?”
“去宣安。”谭玄道,把手里的纸放下,站起了身,“凌捕头送来的是他们四处调查来的证言,孟红菱说了那四人后,他们还是调查了一番,但城里城外的客栈脚店都没查到有同时登记这几个姓氏的,又不知形貌特征,就查不下去了。另有人去码头上问了,倒是有船家说,曾在事发当晚,见到三个佩着兵刃的年轻人架着一个人,匆匆上了一艘很华丽的客船。被架着的人裹着斗篷,看不清容貌,不过瞧着也不像上了年纪的样子。那艘客船往下游方向走了,不止一个人看见,因笒川码头来往多是货船,像那样华丽的客船很少见,因此都有印象。”
他边说边踱到床边,挨着白城坐下:“沿笒川往下游走,入雎江,一路南下,就会到宣安。”
宣安就是百川剑门所在之地。许余陈三家比起来,毫无疑问陈家势力最大,实力最强。近十年来,百川剑门都以东南第一大门派自居,作为剑门宗主的陈家,在武林中当然也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若说几个年轻人惹出了什么难以善后之事,去陈家寻求庇护或帮助,那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是,这就又带了新的不合理之处。
“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谢白城微微皱起眉,“假设这四个年轻人从某个渠道获知了孟远亭蛰伏于笒川的消息,并顺利诛杀了他,这不应当是一个让他们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可十天过去了,江湖上似乎连孟远亭死了的消息都没传开,昨天夜里我们遇到俊逸他们几个,不就毫不知情吗?只知道这里出了一桩灭门案。他们为什么不放出消息?是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杀了毫不知情的孟夫人并两个幼儿,事后想想这是犯禁的事,所以不敢声张?可若说不敢声张,他们为何离开的时候不乔装改扮一番,还那么高调的乘了一艘很显眼的船,岂不是很怪?”
谭玄哂然一笑,点点头:“你说的很对,这件事处处都透着古怪。这艘船很有可能是事先安排好的接应,仓促之间,不及更换。但他们明知码头人多眼杂,却连兵刃都不摘,是不是也太托大了些。”
“官府没在码头设卡检查吗?”白城问。
“事出突然,孟红菱讲的话,他们本就半信半疑的,再查到水路上去的时候都第二天早上了。也派了人追下去,但隔了一夜,早跑远了。走到下面桐州港,那是个大港,往来高官豪绅都不少,一艘豪华些的客船压根不显眼,就没法追了。”
“那你有多少把握他们去了宣安?”
谭玄道:“若真全都是他们干的,我敢肯定他们就是去陈家了。年轻小子,有多少江湖经验?觉得有麻烦了,当然还是想着回去找爹妈。若其中还有隐情,起码我们可以去陈家探探口风,我不信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既如此,那明天一早就去雇船好了。”谢白城稍稍掰了一下手指头,“走水路反倒快,顶多十天功夫也就到了。”
谭玄苦笑:“可我真的不大喜欢坐船。”
谢白城闻言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俊逸不是来了吗?你叫他给你开副治晕船的方子。”
谭玄道:“这怎么成?他不是对我钦佩的紧吗?怎么能叫他失望?”他说着突然探身过去,到了白城近前,“还有,怎么就叫起‘俊逸’来了?这般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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