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便一扬头,半边脸庞正映在夕阳余晖里,目光灼灼,现出勃勃的少年英气。
此刻周围闻声而聚拢来的人已然变多,还不断有听到消息纵着轻功上蹿下跳地赶来,就怕错过这场好戏的观众们。
隐然是江湖年轻一辈中第一人的乔青望乔大公子,和京城来的身份尊贵的神秘少年谭玄,还恰恰都是左手刀,现在居然打起来了!这要是错过了不得后悔十年?
乔青望在心底冷笑一声,围观者越多越好,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个姓谭的小子算什么东西?不煞煞他的威风,还真以为江湖人都像他一样愿意做朝廷的狗了?
只是刚才过那几招,这小子倒确实是有点东西,不是就花架子好看,还得再小心些应付他才是。
既已下定决心,乔青望便暗中提住一口真气,抬手架刀,矮身弓步,亮出他家家传刀法中的一招——叶底藏莺。这一招看起来平平无奇,出招不快,角度也毫不刁钻,但高明之处却在于后面变招却是无穷,乃是相当厉害的后发制人的一招。
谭玄刚才故意让他招,他此刻便也故意撒些迷魂汤。
果然,谭玄脸上毫无戒备之色,唇角反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显是觉得他这一招不过如此。
乔青望刀递出二尺,眼看谭玄长刀斜起欲挡,眼中精芒爆起,手腕骤然发力,凤羽刀瞬间便如一道闪电青芒,斜上而起,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直袭向谭玄的侧颈。
谭玄刀势已出,绝难跟上他变招的速度!乔青望对自己这一招极为自信,以往交手,单是这一招便克敌制胜也是常有之事。
事实也果然如此,谭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头迅速向右侧一摆,身往后倒,虽堪堪避过他的刀锋,但飞扬起的一绺发丝却碰在锋刃之上,立刻断开,被刀风迫散于空中。
乔青望心中大喜,虽未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但断发如断头嘛,方才丢的面子不就大大地找回来了?呵,京中小儿,也不过如此!
围观人群中,乔青望的同门们自是大声叫好。其他众人,也多有和乔家交好,或是畏服乔家声威,也纷纷跟着喝彩。只有一个谢白城夹在当中,却是眉头紧锁,双拳紧握,急在心里,嘴上却无处诉说。
一开始谭玄戏耍般地让了几招,确实是潇潇洒洒,他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高兴,却又怕乔青望太失了面子,和谭玄结下梁子。但谭玄拔刀之后,乔青望却立刻扳回一城。刀锋刺向谭玄颈侧的时候,他的确被吓了一跳,那一刀当真迅疾无伦,凤羽公子也非浪得虚名之辈!于是他又立刻为谭玄担心起来——他固然不想谭玄和乔青望结下梁子,但他也绝不想看到谭玄落败,甚至受伤啊!
……毕、毕竟他还没有赢过谭玄,谭玄输给乔青望的话,他、他也很没有面子嘛!
“嘿,还真打起来啦?有趣有趣!”他心里翻江倒海之刻,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女声。谢白城蓦地转头一看,竟是江眉舟。不知她怎么去而复返了,此刻大大咧咧地叉着腰,在他身边大马金刀地站着,伸着脖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场上的较量。
“你怎么……”谢白城话还未说完,便被江眉舟打断了。她纤眉一轩,兴致勃勃地道:“谭玄这小子确实有些本事嘛!那个姓乔的也不赖!喂!”她蓦地抬手拢在嘴边,对着场上喊,“谭玄,你可要加油啊!”
众人目光顿时向她这边投来,可江眉舟却浑然不觉的样子,还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谢白城实在佩服她这种毫不在意他人眼光的魄力,也顾不上再问她,急忙把目光又转了回去。
只是这片刻工夫,场上二人已然又过了七八招。
谭玄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小看了这个凤羽公子。他本以为乔青望这样的人如此汲汲于声名,本事多少会有些名不副实,但认真过上几招,便发现他其实基本功很扎实,也颇具几分禀赋。看来乔古道教子还是严格的。
只是,他可一点没觉得自己会输。
江眉舟的加油声蓦然传来,他忙里还分神去看了一眼,这一眼便瞧见站在江眉舟身边的谢白城,满脸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身前乔青望却低声冷笑道:“怎么,凤凰院的小妞也对你青眼有加了?”
谭玄回身接下他一刀,懒得同他斗这种无聊的嘴,只是一笑,朔夜在空中挽出一个刀花,直逼向乔青望当胸。
凤羽刀立刻接下,一黑一青两柄刀贴在一起交错而过,发出尖锐鸣声,金风猎猎,寒气逼人。谭玄蓦地将朔夜在凤羽刀上一敲一弹,乔青望只觉一股深厚内力贯于刀身内传来,他虎口一麻,立时稳下心神运力于臂,但那柄怪异的黑色长刀却已然贴着凤羽刀旋绕而上,刀尖直取他的腕上阳池穴!
乔青望慌忙撤招横刀,谭玄却丝毫不让,刀尖径直撞向他的刀身。只听“铛铛铛”几声脆响,两柄刀已然交击数次!乔青望只觉透过刀身传来的内力越发深沉厚重,到最后已然让他手腕微麻,几要握刀不稳!
他对自己的内力修为很有自信,从小得父亲亲传,且父亲素来要求严苛,他也立志要青出于蓝,所以从不曾偷奸耍滑,在同龄人当中,他从未逢过敌手。然而这个京城来的黑皮小子,凭什么有这般本事?是了,父亲说过,大内在立朝之初收集了许多前朝武林秘籍,而那些本是来自江湖,也该为江湖人所有,为江湖人传承,却成为权贵所有,藏于高墙深宫之内……这又是什么道理?!
思及此,他心中忿怒又起,他可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战,也不是为乔家而战,他是为江湖人……为江湖人要挣一口气!
一股真气从丹田直冲天灵,他豪气顿生,刀光如洒开的青色瀑布,铺天盖地向对面的黑衣少年倾泻而去。
但在他泼天的攻势前,黑衣少年却丝毫不慌,手中黑色长刀如鬼魅般穿插于青色瀑布里,忽而一点,有时一挑,再或一拨,出招简单而冷峻,就好像水中坚固不移的岩石,无论扑面而来的水势多么惊人,撞在锐利的岩锋上,只能化作浮沫。
滴水可穿石,但乔青望水一般的攻势不可能持续多长时间。那一口顶上来的真气逐渐不继,乔青望的攻势渐渐慢了下来,此刻黑色的刀光却大盛,谭玄腾身而起,整个人在空中犹如展翼大鹏,朔夜在他手中,仿佛一条被握住的黑色闪电,向着乔青望当胸劈下。
乔青望驾刀抵挡,但还是止不住地往后踉跄了一步。这一步便显出了颓势,围观人群霎时静了一静,但旋即他的同门师兄弟们便发出更响亮地助威声,似乎这样便可以把局势上这关键的一步扭转过来。其他一些门派的弟子,尤其年纪大些,见识多些的,脸上便现出玩味的神情来了。
江眉舟是素来不管旁人的,喜笑颜开地鼓起掌来,还中气十足地大声喝了个“好”,招来乔青望同门恨恨的一眼。谢白城没她这么良好的心态,但心中却也是雀跃欢喜的,不由自主地挥了一下拳,低低叫好。
高手相争,有时候就是在等待对手这么一个小小破绽。乔青望退这一步其实并未到内力不济的田地,但他心里却一下子乱了,慌张,不甘,恐惧,与设想不符的恼怒……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武之一道,系于手更系于心。心无杂念,武道方能至化境;心生杂念,那便不可遏制地会破绽百出。
乔青望急着想要扳回局面,却越发落于下风。左支右绌,汗水也沿着额角涔涔而下,连光鲜亮丽的衣服下摆,都沾上了不少尘土,很是显出几分狼狈不堪。
而跟他相对,谭玄的出招却越发轻松写意,刀光总能从出其不意的角度刺来,像狼牙的锐光,在他周身不住地试探,逼近。
乔青望蓦地大叫一声,不愿就此落败,决意做最后一搏。他整个人从地上一跃而起,凤羽刀横推而出,如泰山压顶之势砍向谭玄头顶,全然不顾自己胸腹门户大开,放弃了一切守势。
谢白城心中猛的一沉,这一招太过鸡贼!乔青望是倚仗谭玄不敢伤他?还是想拼个两败俱伤?难道他真的把一切都赌在这一刀上?!这一刀势大力沉,完全就是他爹乔古道的翻版——便只是得了乔古道七八分的真传,也是不得了的!
果然,谭玄没有选择趁虚而入,去攻击他肚腹要害。他仰身抬手,举刀相接。然而谁也没料到,乔青望这一刀竟只是幌子,眼看两刀几乎相碰,乔青望猛然一扭身,收刀出腿,脚尖直直踢向谭玄胸口!
谢白城禁不住捂住胸口“啊”了一声,但谭玄唇角却微微一扬,他似乎早已算到这一变化,手中朔夜竟比乔青望收刀更快地往下一挥——
这一刀分寸控制得极为精妙,只是从乔青望脚尖前轻轻滑过。却恰恰好好地把他的靴尖给削掉了,露出了乔青望穿着白布袜的脚尖来。
谭玄潇洒地旋身避开这一脚,乔青望落在地上,趔趄一步,差点跌倒。还是用凤羽刀拄在地上才稳住了身形。
乔大公子浑身衣衫华贵光鲜,偏是右脚靴子少了个尖,大喇喇地露出布袜来——这场面实在有几分滑稽,围观人中已有人忍不住“噗嗤”起来。
看到乔青望狼狈的样子,谢白城也很想笑,但此刻他恰好看到谭玄转过头来,冲着他得意地眨眨眼,他便不禁敛了笑意,直瞪了一眼过去。
这个人,真不像话!就是怕他下了乔家的面子,跟人家结梁子,他偏要叫人家出丑!就他厉害么?神气什么呀!
但神气的人看见他瞪过去,却一下子蔫了下来,还委屈巴巴地看他,就像刚才一番惊心动魄的争斗,都抵不过他瞪一眼似的。
于是,谢家小公子,还是忍不住,抿唇“噗嗤”一声笑了。
这场骤然而起的比试又骤然结束了。
乔大公子黑着一张脸,带着同门一群人一大团乌云似的卷走了。剩下的人中跟乔家关系密切的,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谭玄,转身也散了。更多的人就是纯瞧热闹的,这时都闹哄哄地议论着,有人叫好,有人主动跟谭玄打着招呼攀谈,谭玄一边拱拱手回应着众人,一边往谢白城和江眉州这边走来。
“你怎么也跑来了?”谭玄抬臂擦了一下额头的汗,问江眉舟。
眉舟挑了挑眉毛,笑吟吟道:“本来我都走了嘛,结果走在路上就见有人往这儿跑,嘴里还说什么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嘿,有这种热闹怎么能不瞧?我就跟在后头也跑来了,却没料到是你跟那个乔青望,倒是好一场热闹!幸好没错过!”
谭玄笑笑没有答话,江眉舟却忽地摩拳擦掌又续道:“瞧的我都觉得手痒了,咱们俩也该过几招!”
谭玄一听脸都白了一分,连连摇手苦笑:“大小姐,你可别拿我寻开心了,车轮战是不讲武德的。”
江眉舟眯眼嘿嘿一笑,把手放了下去:“我就是说着玩儿的!”
谢白城在一旁听他俩说的有来有回的,倒显得他像个透明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悦,下意识地便咳嗽了一声,谭玄立时转头望向他,冲他挤挤眼睛,压低了声音道:“怎么样?你之前是不是担心我会输?”
谢白城瞪他一眼:“我才没有!”但说这句话的底气多少有些不足。江眉舟笑道:“我瞧完热闹了,就不打扰你们俩说话啦,回见!”
说完便转身,潇潇洒洒大步流星地走了。
谢白城扭头目送她走远,忽然发现周围还有不少没散去的人依然把目光投在他们身上,尤其……还在江眉舟和谭玄身上扫来扫去。
他的心里顿时起了一点微澜,这两人一个是背景深厚又力挫乔青望的惊才少年,一个是出身名门摘得桂冠的绝艳侠女,这些人瞧来瞧去是想瞧出些什么来,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
他就有点不高兴起来。
说是不高兴,其实他自己都还没有觉察到,只是脸却在自己觉察之前已经挂下来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忽然就有些寒冬凛冽的意味。
谭玄在一旁看的压根不明所以,只心里略微“咯噔”了一声,不知自己哪里又惹谢大少爷不高兴了。
但反思了一番也未得要领,于是他挠了挠后脑勺道:“咱们走吧,在这给人围着瞧也没什么意思。”
谢白城没吱声,只率先动了步子。谭玄立刻在他后边跟上。
他们俩走了,围观人群也就渐渐散了。一切又恢复如常的样子。见路上没什么人了,谢白城才低声道:“你干嘛那样戏耍他嘛!你看他走的时候,脸黑的跟锅底一样,肯定记恨你了!”
谭玄一脸无辜道:“我哪里戏耍他了?那可是我权衡再三之后选择的最安全的方式了。不过是坏了只靴子,总好过坏只脚吧!”
谢白城都无话可说了,只好瞪他一眼:“就算如此……还不如当他挂点彩呢,这样多没面子,脸可是丢大了!”
谭玄“咦”了一声道:“你怎么一个劲帮他说话啊?他丢了些脸面,你这么上心做什么?还不是因为他太歹毒,最后那一下子我要是真上了他的当,我就可不是丢脸,半条命都要丢了你怎么不说?”
“你!”谢白城气结,顿了一下恨恨道,“我是怕你跟他结下梁子,留下后患好不好?再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担心了?这不是现在赢的人是你吗?”
“哦,”谭玄促狭地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你担心了呀,那你也不问问我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内伤啊吃什么暗亏啊?”
谢白城愣了一下,眼中浮现了一瞬担忧的神色,但转瞬又消散了,只哼了一声:“我瞧着你从头到尾都好得很呢!”
谭玄嘻嘻笑道:“知我者白城也!”他慢慢悠悠地把双手交叠在脑后,“你也别瞎操心了,什么丢面子结梁子的,又不是我去找他麻烦,是他自己来找我非要比试。比试切磋嘛,那总有分高下的,愿比就要服输,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还能耍赖不成?他乔青望现在在江湖里也算是个人物,要是输了就急眼,那才叫让人看笑话,没面子呢。”
他这么说也不是全无道理,乔青望今天走的时候脸色虽然难看得紧,但想来事后他明面上也是不会怎样的。是他自己提出要比试,也是他在落下风的时候以不光彩的方式做最后一搏,这一搏还没成功,那也只能说是他自己确实学艺不精,逊色一筹,总怨不得旁人。
但让人担心的哪里是明面上的事呢?乔青望背后是乔古道,乔家势头现在在江湖中可谓是如日中天,谭玄被乔青望记恨上……
唉,不过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法改变了。谢白城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想谭玄到底背后还有朝廷,还有他师父,也并不是好招惹的,再说了,乔青望也知道谭玄跟他交好,他们谢家虽不如乔家那般势大,但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便是乔古道见到了爹不也得客客气气的?
罢了。他摇了摇头,决意还是别想了。放下了这桩事,他便又想起了另一桩,不由扭头好奇道:“说起来,乔青望最后那一刀架势很真,气势惊人,你怎么就瞧出他那是佯招的?”
谭玄顿时得意一笑,晃了一下脑袋,拖长了声音道:“有道是——字如其人,其实武功招式比字还能反映一个人的本心。心胸狭隘之人决难使出大气磅礴的招式,光明磊落之人也不会擅长阴邪的路数。我跟乔青望过了百十来招,对他这人心性如何,已经基本有数啦!自然就能看穿他的作伪,提前做出预备啰?”
谢白城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睨着他道:“哟,没想到谭少侠还这样会看人呢?也不知少侠看在下看出了什么没有?”
谭玄眨眨眼睛看看他,蓦地弯起嘴唇笑了起来,倾身凑近了他一些,故作神秘道:“自然是瞧出来了一些,比如——你心里有我——很关心我的,是不是?”
谢白城听到一半,心里蓦地一突,但随着“关心”二字入耳,却一下子又给按捺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不愿在脸上显出一丝一毫的痕迹,只板起脸孔道:“这也能算?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自然是相互关心的。”
谭玄没再回嘴,只一副嘚瑟的样子笑嘻嘻,让人看了就不由有点火大。
好在这时已经到了谢家住处,门外的灯都点上了,这时间显是有些晚了。管家正站在门外,一见他俩便匆匆迎上来:“少爷,您总算回来了。老爷吩咐您一回来就上他那去,要问三小姐的事呢!”
谢白城和谭玄交换了个眼神,这个时候他才忽地想起了华城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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