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父也没再与他辩驳,缓缓卷回鱼线,收拢鱼竿,意味深长道:“起风了,收手吧,孩子。”
杨今予沉默了。
他喉咙滑动了一下,嗓子无端有些干燥。
湖风起了,吹来一阵桂花香气,杨今予在满月的银霜下,怅然有种抬不起头的仓皇。
他茫然间,似乎被蛊惑了,闪过一丝令他无法承受的可怕念头:如果我放手呢?
仅仅是一个掠过心头的念头,就惊的他一身冷汗。
杨今予手指有些发麻,忙闭了闭眼,摒弃掉胡思乱想。
但他还是不死心,迫切地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所以您现在理解他的梦想了吗?您回去后还会继续断他道路吗?还会......打他吗?”
闫父站起来收好鱼竿,又将折叠椅放到渔具包里,正如他来时那样背在肩上,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负剑的游侠。
闫父的目光在满月之下悠远深邃:“断他道路的,是我吗?”
忽然远处传来急切的呼唤声,听称呼, 也知道是闫肃和小刀赶来了。
怕是曹知知那丫头报信儿了吧,杨今予没有太多意外。
不多时, 闫肃便一阵风似的刮过来, 他身上有伤, 喘起来狼狈的狠。
被闫父看见了,数落道:“毛毛躁躁,不成体统。”
闫肃眼神有如实质钉在杨今予身上, 声音已经止不住有些发颤:“爸, 杨今予, 你们......你们说什么了。”
杨今予躲闪了一下闫肃的注视,把渔具包背回肩上,看了眼闫父。
闫父道:“太晚了, 你去送送。”
是跟闫肃说的, 这是摆明了给杨今予“说话”的机会。
闫肃一步一踉跄走过来,杨今予看了眼他的腿, 八成是又添了新伤。
闫父没再理会他们, 拂袖而去。
小刀看了眼师哥,又看了眼师父, 转身跟上了闫父。
等闫父他们走出湖心亭, 闫肃再忍不住顾及礼节,一把将杨今予抱了个满怀。
好像不这样做, 杨今予就会化成烟消失一般。
闫肃怕极了, 往日里冷静内敛的嗓音变成了颤栗:“杨今予,我爸跟你说什么了?你不要听, 什么都不要听。我们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今天我还伤到他了,我能打赢,你信我!”
杨今予怔怔的,心神还停留在闫父那句振聋发聩的询问里。
半晌,闫肃的体温透过长褂传递到杨今予心口,他才如梦初醒,伸手环住了闫肃的后背。
杨今予近乎贪婪地将头埋进闫肃的脖颈。
好一会儿,才出声:“你当然能赢,没人不信。”
闫肃长长呼了口气,紧张道:“你们说什么了?我爸平时对小辈有点严厉,他有没有为难你?”
说着又将手在他脑后揉了揉:“别怕,他走了,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怕的好像是你啊,闫sir。”杨今予被男朋友抖如筛糠的安慰弄得有点想笑。
可又实在笑不出来。
闫肃大大方方承认:“嗯,是我,我在怕。曹知知跟我说你被我爸带走了,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怕......我怕他跟你说,我怕他......”
闫肃的喉咙哽咽,说不出话了。
杨今予狠狠收紧了拥抱:“没说什么,教我钓鱼了,然后聊了聊你。”
“聊我什么?”闫肃问。
“武术,梦想,理念,追求......唔,闫sir,你要勒死我好继承我的乐队吗,忱哥怕是不答应。”
看杨今予还有心开玩笑,闫肃疑惑地松开他。
“只聊了这些?你跟他说了,我的想法吗?”
杨今予“嗯”了一声:“你们家真奇怪,等你打赢他再亲口说,早就耽误了高考时间。”
“那......那他是什么反应?”闫肃眼底升起一丝紧张的期待。
杨今予拿出了自己一流的装蒜功夫,笑笑:“他以后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
说完歪头吻了一下闫肃的脸颊,然后快步出了亭子:“走吧,回去了。哦对——”
杨今予摘下背上的渔具包:“把曹叔的包带回去给他吧,我就不再绕一趟烟袋桥了,替我谢谢他款待。”
闫肃猝不及防接过包,欲言又止想问什么,却被杨今予异常兴奋地打断。
“闫sir,我第一次觉得中秋可以这么有意思,曹阿姨做了一桌子不亚于年夜饭的晚餐,餐前放鞭炮,是忱哥放的,其实我也想玩来着。后来带我们听葡萄藤,曹阿姨恐怕是误会了绝对音感,她居然觉得我能听到月球的声音,哈哈。”
闫肃眉头不展追上去:“杨今予。”
“还有,他们说曹知知小时候听葡萄藤,你在墙后面给神仙配音?真的假的,闫sir也有这么欠揍的时候吗。”杨今予忽略闫肃的呼唤,继续马不停蹄去想那些有意思的事。
闫肃:“杨今予。”
“你猜曹叔和曹姨管忱哥叫什么?忱忱,哈,忱忱杀人的心都有,这绝对是忱哥此生黑历史。”
闫肃:“杨今予!”
闫肃已经追了上来,堵住了杨今予了路,皱着眉看他。
杨今予茫然地眨眨眼:“嗯?哦你不喜欢听我说谢忱,那我给你讲一个我的遗憾吧,其实我没吃过‘三刀’,今天看到曹知知在吃,有点想知道什么味道。你吃过吧,甜不甜?”
“应该是致死量的甜。”杨今予不需要回答,自己就点点头下了结论。“可惜了,小天儿没来,就差一点乐队就能一起过节了,说不定还会有写歌的灵感。”
闫肃并不觉得他是在可惜灵感,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毕竟杨今予从来都不是个喋喋不休的人。
“杨今予......”闫肃深吸一口气,目色渐沉:“我爸跟你说了什么是吗,他让我们分开,只要分开,警校的事就好商量,对不对。”
闫肃用的是陈述句。
闻言,“轰隆”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杨今予的眼睛里虚张声势到极点后,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方才走马观花一般的中秋画面戛然而止。
杨今予怅然若失张了张瞳孔,脑子里只剩下阵阵耳鸣。
所以说,男朋友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闫肃面沉如水,去抓他的手腕:“那我宁愿不考了。”
杨今予没什么反应,像是被点了穴,任由自己木偶似的,行将就木。
闫肃几乎是愤怒的说:“去他的警校,我不想要了。”
杨今予的表情长久的空白,他慢半拍的抬手,歪头拍了拍耳朵,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宕机的机器。
闫肃:“不考了,我不想考了,我这就跟他说——嗯?”
直到闫肃感到异状,一回头,见杨今予面无表情一只手捂着耳朵,眼底甚至有一抹他从未见过的、诡异的呆滞。
“杨今予?”
闫肃惊骇,心头袭来一阵恐慌:“怎么了?”
只见杨今予缓缓抬眸,蒙了一层雾的瞳孔在与闫肃视线接触那一刻,陡然清明。
杨今予触电般甩掉闫肃的手:“没,没事。”
闫肃:“骗人,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杨今予先是本能地躲开了闫肃的注视,随即发觉这样好像显得此地无银,便又扭回来目不转睛的看闫肃。
他从善如流点点头,变得有点撒娇:“嗯,我有点不舒服,哥哥送我回家吗?”
“哪里不舒服?”
闫肃被一声莫名其妙的哥哥叫得没脾气,心头急火一下子偃旗息鼓。
他没忍住回了一声从来没喊出口过的称呼:“乖。”
杨今予抿抿嘴,带起闫肃的手,从嘴唇上滑过,又滑过心口:“这里,这里,还有......”
他攥着闫肃的手指继续往下滑,不怀好意道:“这里。”
“......”
闫肃是个很要脸的人。
被这样混不吝的一打岔,耳朵立即烧着了,语不成句:“胡......胡说什么,杨今予,你正经一点,我在很认真的关心你的身体。”
“我也在很认真的反馈我的身体啊。”
闫肃无奈地叹了口气。
杨今予晃晃抓着的手:“送我回去,sir。”
闫肃只好往路边走了几步,抬手去招空车。
满月之下,闫肃背对杨今予,白色长衫反射出星月的银光,影子被拉得很长,长衫衣摆在风里猎猎作响。
杨今予无意识地后退几步,整个人淹没在树橦的阴影里,没有影子,也看不清身体。
他瞳孔里的阴霾去而复返,反反复复游荡,世界里仅仅只剩下一丁点银光,来自前方背朝他、面向大道招手的少年。
他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这一切都在反常。
闫肃被一进电梯就亲吻上来的杨今予吓了一跳!
说是亲吻,其实更像是狩猎,闫肃根本推不开毫无预兆的疯狂,嘴唇莫名其妙就被咬了一口。
他条件反射向后缩,倒抽一口凉气:“别......先回家,好吗,让我按一下楼层。”
闫肃简直要手脚并用,才把杨今予的爪子从自己领口逮回来,然后眼疾手快点了顶层的电梯按键。
杨今予很不听话,抱住闫肃的腰不撒手,站没站相软趴趴伏着在他肩膀,额头随着楼层数字的跳动一下一下磕下巴,活像吃了软骨散。
这个样子的杨今予,闫肃根本没办法。
他基本已经确定,杨今予绝对有事,不然不会平白无故的,黏他黏成这个样子。
所有人都觉得杨今予孤僻,即使他明明也正常参与大家的生活,把自己置身于一片热闹,有朋友也有男朋友,能可爱也能欠揍,可还是没有人觉得他不孤僻。
小天才身上的不合群气质似乎与生俱来。
即使是私下交涉最深的闫肃,也依然能感受到杨今予身上那份存在感强烈的“独”,善于独断,也惯于独享,黏人也只在他情绪范围内,失控越界的行为并不多见。
所以闫肃着实有些吃惊。
心里没来由地疼起来,又酸又胀,甚至有些没道理的难过。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知道杨今予在想什么。
总之是茫然的,好像也只有紧紧相拥,才能消解一阵阵汹涌而来的无力。
杨今予开门的动作相当急切,门被暴力推开,闫肃也被暴力推进去。
然后杨今予用腿一带,“砰——”的一声,厚重的防盗门与锁扣发出严丝合缝的哀鸣。杨今予将闫肃压在门后亲吻,没有给他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吻得毫无章法,更像是发泄,像只饿极了的小野兽。
“杨,唔。”闫肃没什么机会开口。
然后他们从门后拉扯到沙发,杨今予几乎是粗暴的拎起闫肃的领口,将他按在沙发上。
但也是一瞬间,杨今予想起闫肃身上有伤,动作不自觉滞了滞。
混乱中闫肃尝到了一点腥甜,是杨今予舌尖上的味道。
闫肃:“别咬自己,乖。”
他低哑的声音还没送出去,便被杨今予手动闭嘴。
对方好像就清明了那一秒,之后便听不进去他说话了,什么都不管,偏头咬了他的肩膀。
“嘶。”闫肃短促的吃痛。
杨今予的牙齿是尖尖的,会让人想起深海纪录片里的鲨鱼。
被没入皮肤的触感其实很疼,但比起皮肤的疼痛,闫肃感受到的是无边无际的难过。
怎么会......让人这么难过啊。
闫肃抬手在杨今予的头发上一下一下捋着,任凭杨今予咬,总比他咬自己好。
杨今予咬完一侧还不够,手上没轻没重地搂紧对方腰身,牙齿重重没进脖子。
真的很疼。
身上无数道裂缝在叫嚣。
这时闫肃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吸气声,脖子里湿腻腻的,闫肃奇怪地睁开眼睛,只见杨今予停住了动作,低头凝视闫肃领口的衣襟。
啪嗒,啪嗒。
闫肃的白衫上洒落了斑斑点点,像刚经历了一场凶杀。
杨今予慢半拍松开他,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口鼻。
他指缝里源源不断流出猩红的液体,濡湿了每个指缝。
“杨今予!”闫肃悚然,从沙发上坐起。
杨今予高高仰着头,五感里充满了铁锈的腥味,片刻后,他逃也似的冲进卫生间,声线是慌乱的:“别过来!”
闫肃不放心跟过去。
杨今予重重关上卫生间的门,在里面喊道:“上火了,不许看!”
拧开水龙头。
杨今予太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但他也不知道在愣什么,双手撑在水槽边,就那样出神地盯着,猩红的鼻血一滴一滴滚进水池,与水龙头里的水碰撞在一起。
黏稠的血液在水池里打着旋,泼墨画一般,逐渐由珠状延伸成丝丝缕缕,竟有种诡异的艺术感。
“杨今予?”闫肃在门外喊了一声。
杨今予恍惚醒神,鞠起一捧水拍在脸上、额头上,额前的头发湿了一片。他几乎是对自己发狠地揉搓,将脸洗干净,然后抬眸看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少年,面无血色,但由于激烈的亲吻,嘴唇是殷红的。
整体看起来,像只刚吃完唐僧肉的怪物。
他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是不聚焦的,被打湿的发丝狼狈地贴在脸颊,眉梢写满躁郁。
这样不好。
少年对着镜子努力找回了点正常人该有的表情,然后从洗手台的置物架上拽下一根黑色皮筋,将湿漉漉的头发拢到后面,扎起一个短短的尾巴。
闫肃怕杨今予出事,又敲了敲门。
杨今予转身拉开门,对上闫肃忧心的目光,若无其事假笑:“吓到闫sir了吗,亲亲。”
然后在闫肃嘴角啄了一下。
这不是闫肃第一次看到杨今予流鼻血了。
“到底怎么了?”闫肃追问。
杨今予贴近闫肃的耳朵旁,蹭了蹭,暧昧不明道:“都是男生,大班长装什么假正经,是怎么回事,猜不到吗?”
闫肃的耳朵被蹭的很烫。
杨今予直接把手放在了闫肃腰侧,突然说:“没时间了。”
说着便拽起闫肃,踢开了卧室门。
闫肃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已经被人劈头盖脸,按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
引以为傲的下盘轻敌了。
“什么没时间?”
杨今予没有回答,眉眼低垂看着身下的人。
“闫肃。”杨今予叫了一声,认真又专注:“你刚刚叫我什么?”
闫肃茫然地“嗯?”了一下。
“一个字的,再叫一下。”杨今予说。
闫肃想了想,才反应道:“乖?”
杨今予原本干涸的瞳孔里好像闪过一丝水光。
看来是爱听,闫肃心软的又叫了一遍:“乖。”
不知道这个字有什么魔力,一股来路不明的的委屈直冲杨今予心脏,是浑身长满嘴都难言片语的委屈。
“嗯。”他应。
杨今予捧起闫肃的脸,在那对古典美的眼睛下的吻了吻。
羽毛般轻盈的碰触,近乎虔诚的动作,像正在亲吻信仰的教徒。
闫肃睫毛振颤,闭了闭眼,似乎看到一片圣洁,无端想起某日困在白色窗帘里的少年情动。
那么温柔,又那么抵死无畏。
“乖。”闫肃不自觉放低声音,又叫了一遍,缓缓坐起来,与杨今予面对面依偎。
是杨今予最喜欢的那个姿势。
杨今予喜欢面对面跨坐在闫肃腿上,两个人可以环抱对方,视线拉的很近,心跳声也拉的很近。
似乎只有这样,对方的眼睛里才只剩得下彼此,可以暂时什么都不想的、只看彼此。
杨今予能嗅到闫肃身上的药草香。
他的视线从闫肃周正的五官一点点滑过,眉峰、眼睛、痣点、鼻梁、嘴唇,连下颚骨起伏的弧度也没放过,好像是想把目之所及的模样,雕刻在虹膜里似的,连皮带骨,寸寸铭心。
闫肃觉得杨今予的眼神里,掺杂了一些少年人不轻易有的东西。
那更像是将要跋山涉水的远行客,蓦然回望着故乡,是道阻且长的彷徨,是君自珍重的独怆。
说准确点,如果范老师的课有画面,闫肃想,刺秦前的易水边,风萧萧车马鸣,荆轲和而歌时,应该就含有这种目色。
闫肃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他一时间脑子空白一片,觉得自己虽然抱着杨今予,但好像抱着的是缕随时都会烟消云散的魂魄。
这时杨今予嘴唇翕动,终于开了口:“你爸只说让你送我,没让你留宿。”
闫肃随他目光看去,视线定格在眼墙上装饰用的静音挂钟,讪讪嗯了一声。
确实没什么时间了。
杨今予突然滑动了一下喉结。
闫肃见杨今予变脸似的,方才亲吻他眼睛时的温驯逐渐从眸中淡去,连带着那些意味不明的惆怅眼神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不加掩饰的赤/裸。
闫肃愣了愣。
杨今予是想......?
果然,下一秒闫肃听到一句似曾相识的台词,梅开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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