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乐与民乐狭路相逢,这场戏可遇不可求。杨今予不自觉坐直了腰板,闭上眼,专用耳朵去捕捉硝烟。
几波高亢过后,唢呐恰到好处的骤停,然后蔓延式的拉长收尾。
小号也急刹阵势,点到即止,随之委婉起来......
梧桐树在这夜开花了,淡紫色的喇叭垂头紧簇,昭示着春四月的蓬勃。
谢天面红耳赤,收了一个漂亮的尾音。
空气戛然而止。
他心脏止不住砰砰乱撞,大口呼吸着,看向叹为观止的观众们。
像是少年将领在巡逻自己的战绩。
这一战,酣畅淋漓!
世界宁静了几秒钟,连云层都凝滞在了细软的风里。
下一秒,曹知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喊了一句:“牛逼!!!”
小姑娘平时被闫肃管着,从来不让说脏话,此刻却由心而发,吼了出来。
她一蹦三尺高,跳到谢天跟前,拽着谢天的衣袖原地蹦了蹦:“小天儿!你厉害啊!”
谢天还懵着,感觉世界朝他晕眩。他呆呆道:“我干什么了?”
反应了一会儿,他惊讶得瞪圆了眼珠,不敢确定刚才的即兴是出自自己。
谢天脸上的表情开始凌乱,瞳孔闪烁出不可思议的明亮,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震惊!我干什么了???”
杨今予走过去,郑重其事在他肩上按了按,说:“服了。”
他很少说这样的话,可以说是从未有过。
杨今予什么德行他自己门儿清,从小到大,在音乐这块从不服人,即使遇见天赋不错的,也只会讪讪说句一般。
是个自负的讨厌鬼。
但谢天今天的表现,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虽然这其中,不乏有那位不曾露面的唢呐在引导的功劳,不然凭谢天自己,是不可能突然迅猛激发出这么精彩的即兴的。
遇强则强,相互成就,机缘便是如此。
像是注定了,他要选谢天。
谢天终于回神,三魂七魄都归了位。
他猛然抱住了杨今予,原地蹦了几下,激动道:“我太厉害了吧!今予,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放开我。”杨今予面无表情。
“不是这句!”谢天还黏在他身上,“哈哈!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
杨今予费力从他的拥抱中挣扎出来,无意间看到闫肃在偷笑。
谢天打了个响指说:“那我算过了吧?算吧算吧?”
“......嗯。”
突然也不是很想要谢天了怎么办,好吵。
谢天又想起什么,扭身看向闫肃:“大班长,刚才吹唢呐的是谁,我要去谢谢他!”
闫肃脸上的震撼还未散去,清澈的瞳仁同样也是亮得不可思议。
他和煦地浅笑:“邻居秦叔,他家的规矩是晚上不待人,挑个白天去见吧。”
“那我站墙上看一眼!”谢天指了指厢房楼上的小平台,“那儿可以爬上去吧?”
“可以可以,我经常上。”曹知知抢着说,然后拉了谢天的手腕,“走我带你上去,后面有梯/子。”
谢天倏然僵了半边后背,眼睛止不住往手腕瞟。
曹知知带谢天上了屋顶,站在那里,正好看到一墙之隔的秦叔院里。
许是同样吹了一身汗,胖大叔两袖都挽了上去,含着哨片咀嚼着,正要回屋里。
“秦叔!”曹知知喊了一声,朝那边招手。
胖大叔轻飘飘看过来,懒懒点了个头,没打招呼,收了家伙便进屋关上了房门。
“真有个性。”谢天喃喃道。
“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以后常来玩,我们胡同特别多好玩的人。”曹知知有些得意。
谢天攥着拳头,感受到手腕被曹知知握得发烫,脸也跟着烫。
他轻轻点了下头:“嗯......常来。”
第35章 抓不到
《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与九霄》这首歌,杨今予根据曹知知和谢天的情况,重新扒了一个版本。周一那天,他在校门口快印店一式两份印了谱,带到了班里。
小号虽然得到了一致认可,但暂时还用不到,这首歌需要谢天来充当键盘。
当杨今予拿给两人时,曹知知兴高采烈收了,拍胸脯保证自己三天之内练会。
谢天却眉头紧皱,支吾起来:“那个......杨今予啊。”
“嗯?”
“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生气哦。”谢天抬手摸摸鼻头,像是不确定似地问:“你们都用功能谱啊?”
“不然呢?”曹知知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咳咳。”谢天干咳两声,心虚道:“可古典钢一直都是五线谱,跟电子键盘还是不太一样。”
说白了,更为简化的功能谱,他反而看不懂。
童子功的古典钢练了这么多年,谢天在技术上肯定是过关的,但钢琴和乐队键盘要用的谱子,可谓天差地别。
双方看对方的谱子,都觉得是在看天书。
杨今予当然知道这个问题,但他下一秒说出的话,却冷漠得像“执法”时的闫肃:“这是你的问题,你想办法。”
谢天噎了一下,想说一个人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推翻十多年的习惯啊!
但他忍住了。是他自己想玩乐队的,无论是加入哪个乐队,这都是他必须面临的命题。
好吧!!!
音乐流派之间的鸿沟,要是能轻而易举跨越,这世界上也不会有严谨分明的体系之别了。
都说古典乐傲,自封了金字塔顶,看不起塔底别的音乐类型。谢天却委屈地觉得,他们明明是被架在高处孤立了,连谱子都跟大家不一样。
他可怜巴巴认命了,蔫声叹气:“我尽量。”
杨今予看他这样,没忍住提醒他:“谱子不重要,用这里,和这里。”
抬手点了点脑袋和心脏。
“不懂的地方来问。”
春游悄然而至,时间定在了这周末,春最盛的时节。
班里同学苟延残喘,从课本与作业里挣扎出来的休息时间,都会用来期待春游。
下课时女生们三两成群,讨论要不要穿裙子。这个季节穿裙子还太冷,但最终女生们还是一致决定,为了拍照,冷一点算什么!
夹杂在曹知知与女生们的激情讨论中,杨今予静默看着窗外,在愁另一件事——
乐队最核心的,可是吉他啊......
自他回到蒲城,花哥也给他引荐过几个吉他手。要么是刚摸了几天琴就想凑热闹,要么是眼高于顶、技术没有脾气大,没一个合眼缘的。
周五开了班会,李巫婆乌泱泱强调着周末要注意的事项。杨今予没太认真听,正走着神,曹知知轻轻敲了一下他们的桌面。
“同桌,签名。”曹知知提醒。
他回神,接过从前面传来的签名表。
表上已经填了63个人的名字,就差他一个,他不经意扫了一眼。
排在第一个的0101号,闫肃的名字签得实在出挑,笔锋铁画银钩,张弛俊逸。
“闫肃的字还行。”他随口说。
曹知知:“闫叔从小就教他,我们胡同的春联都是他写。”
杨今予懒懒点了下头,摘下了笔盖。
他把自己的名字填到了表格最后一行,0164后面。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不想写得比闫肃难看,难得一笔一划起来。
签名表交上去,曹知知邀功似地凑过来:“同桌,歌我已经练熟了,咱们什么时候排练看看?”
“脱谱了吗?”杨今予轻轻扫她一眼。
“差不多啦。”曹知知含糊道,“再练几遍脱谱没问题。”
“嗯。”
你最好是。
杨今予无声叹了口气。
曹知知还不至于太让人担心,毕竟那位姜老师教得很好,基本功和技巧都扎实,脱谱对曹知知来说只是熟练度问题。
但谢天那个离了谱就卡壳的毛病,真得掰一掰了。
......说起姜老师。
杨今予突然抬眼,有流光从眼底闪过。
曹知知若有所感,问:“怎么了?”
“你们姜老师有乐队吗?”杨今予飞快问。
曹知知摇头:“现在没有了,以前有好几个,我初中时候就是看他们演出练过来的。”
“怎么没继续了?”
“唉,说来话长。”曹知知托腮想了想,“他们那圈人年龄都挺大的,我老师最小。前几年是其中一个叔先结的婚,后来有的姐姐也陆续结婚生小孩了,就不玩了。”
杨今予:“哦。”
曹知知看了一会儿同桌的反应,突然福至心灵,“啊”了一声。
她半问半猜:“同桌,你是不是想让姜老师跟我们一块儿排练?”
没敢说太死,是不是想跟姜老师一起组队?
她还没猜透杨今予的具体想法,给她谱让她练是个什么意思,是有心要组乐队吗?还是说只是技痒,要找人排练着玩玩?
正百转回肠着,她听到杨今予清清冷冷的声线飘出来:“替我问一下,他愿不愿意再组个乐队。”
曹知知陡然瞪大了眼睛,反应了一会儿。
“你是说,你要组乐队,是吗?”
杨今予似是嫌弃一般,睨了一眼。曹知知从他脸上读出一句话来:你才看出来?
小姑娘恍然大悟:“哦!你来看我上课,让我练谱,是想让我......???”
她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
杨今予的眼神里又写了一句话:不然呢?
后知后觉的曹知知兴奋地搓起手来:“你不早说!谢天知道吗?他一直都想组乐队,他要是知道该开心死了。”
“......早猜到了。”杨今予无情的告诉了曹知知事实。
“卧槽???”曹知知手都不知道该放什么地方好了,只好又拿起来在脸上揉了揉:“就我才知道???”
对,就你。
杨今予摸出了耳机,不再回答她愚蠢的问题了。
“我要有乐队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曹知知小声跟自己嘟囔起来。
“谢天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啊,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突然就有乐队了???”
准确来说,并不算。
没有吉他手,这个队就组不成。
但小姑娘兴奋劲儿起来了,丝毫没考虑到这些,缠了过来:“哎同桌,那我们乐队叫什么啊?一定要起一个厉害一点的名字啊!”
“曹知知!又是你!回回都是你交头接耳,你看你同桌理你吗?”讲台上李老师突然看向后排。
一个粉笔头丢了过来,暴跳如雷吼道:“我刚刚说的什么,来你站起来重复一遍。”
曹知知看了看杨今予,又看了看班里向她投来的目光,懵逼地站了出来。
“上课不好好听,班会也不好好听,想上天是吧?”李老师气势汹汹走下讲台,遥空一指:“出去,站外面听。”
天爷啊......
曹知知按着跌宕起伏地心脏,晕乎乎的,一步三回头从后门走出了教室。
姑娘还傻乐呢,朝杨今予眨眼。
杨今予一言难尽目送她去罚站。
曹知知和谢天那天的反应如出一辙,十几岁的欣喜总是藏不住,眉毛尾巴都往天上翘,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
杨今予看着看着,没根没据的,心口突然被什么捂了一下,软了下来。
他迟钝的意识到,那俩人怎么都范进中举似的,好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可这样简单直白的喜悦,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肯定吗?
下课后,曹知知立即去找谢天麻烦。谢天抱着头笑,习题试卷纷飞,俩人打作一团。
杨今予忽略他们的打闹,准备去高四。
闫肃鼻子灵得很,直接堵在了教室门口。
分明没开口说话,杨今予仿佛已经听见了大纪委刚正不阿的语气。
他默默将打火机往袖管里藏了藏,然后惊道:“闫肃你看后面,是什么!”
闫肃奇怪地回头。
杨今予拔腿就跑!
一气跑到了3班门口,才放慢了脚步,杨今予双手插兜转过身来,倒着走。
边走边欣赏闫肃被骗了之后的表情,别提多一言难尽了。
闫肃一脑门黑线,见杨今予晃晃悠悠抬手,在嘴巴上比了个抽烟的姿势。
公然挑衅!
下一秒,杨今予背后撞上一个人,他下意识扭头。
是谢忱,也正要往外走。
谢忱没说话,左右转换视线,看了看相隔万里对峙着的两人,大概看明白了……只用了一秒,决定加入战局。
谢忱抬起胳膊,压在杨今予肩头,也朝闫肃比了个抽烟的姿势。
少年人高高瘦瘦的骨架撑开蓝白条校服,透着这个年纪独有的蓬勃恣意,两个64号在气班干部这件事上,忽然达成了共识。
莫名其妙的幼稚。
杨今予对闫肃扬了扬眉,用口型说:“抓,不,到。”
他用力耸肩,耸掉了谢忱颇有重量的手臂。谢忱嗤笑一声:“哎,你比我还能气他。”
杨今予:“彼此彼此。”
闫肃没追过来,只是从口袋里掏出记名本,举起来晃了晃。
“你,没,证,据。”杨今予张着口型。
说完跟谢忱并排往深处走了,自己都没察觉眼里深深的笑意。
“太阳打西边儿出了。”谢忱问,“欠你钱的人都还上了?”
“什么?”杨今予斜他一眼。
谢忱仰着头,不咸不淡说:“平时见你都是一脸要债相,今天很高兴啊。”
“哦,还行。”
杨今予也没避讳自己的情绪,确实心情还不错。
乐队的事有了眉目,谢天和曹知知也算给力,还有个老实人能气着玩。
来到一中这么久,他没有哪天像此刻这般,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过去,什么未来,什么烂人,都暂时没去想。
暖风吹着,太阳晒着,春天总能捂热一个人。
说不上来得放松。
仿佛一支孤军在昏天暗地里迁徙,蹒跚了很久,弹尽粮绝之时,却蓦然望见灯塔。
那灯塔远远停在那儿,光亮不偏不倚延伸到了脚下。只需要你往前踏一步,只要你想,好像就能抓住方向。
闫肃果然又是两天没理人!!!
杨今予想起来时,没忍住偷乐,念及明天就要春游,上次闫肃答应春游要什么来着?
嗯,是时候把人哄回来了。
这样琢磨着,他点开了两只猴子的头像。
原来这两只猴子,就是传说中的灿灿和晶晶啊。
上次摸过晶晶,再从照片里看,便多了一丝熟悉,他点开头像大图看了一会儿。
灿灿就是那只已经去世了的,长得非常可爱,头上顶个碗,晶晶从旁边招惹它。
被窝总有种魔力,能让所有人的神经细腻起来,杨今予不外如是。
他不由得又想起那日闫肃言语间的落寞,无声关掉了大图。
跟大班长说点什么?
他估算了一下那天气人的程度,好像也不是很过分?
谢忱比他过分一点!
杨今予趴在枕头上,手指在26键上打了几下,又删了,没整理好言辞。
就在此时,闫肃名字下面的状态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杨今予拉过抱枕垫着下巴,盯着等了一会儿。
突然又没有在输入了。
等了个寂寞。
正当他要打过去一个问号时,手机在手里震动了起来,闫肃直接打来了电话。
这骤然一个动静,杨今予差点没拿稳,顺势给划开了接听。
“同桌!”曹知知的声音从中传来,“你在干嘛呢?”
杨今予莫名舒了口气:“没干嘛。怎么用的闫肃号码?”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哪个?”曹知知声音里掩不住的活泼。
“哦,坏的吧。”杨今予说。
“唉......要不你还是想听好的吧......”
杨今予:“说。”
曹知知神秘兮兮笑起来,“你猜我们现在在哪!”
在哪?你们?
既然都上赶着让人猜了,那......
杨今予几乎是一瞬间有了个离奇又不大可能的念头!
下一秒门铃响起,推翻了他的不大可能。
“哈哈!同桌快给我们开门!”
曹知知是来送汤的,曹妈今天炖了玉米筒骨汤,特意让她给杨今予装了一罐。
曹知知当然没敢说,她妈原话是:“那小孩儿上回我就看出来了,可怜见的,看他那样也不会自己做饭,往后家里做多了你就给他带过去。”
她妈脸上的表情,堪比看见新闻里的非洲难民。
曹知知隐约觉得这样杨今予会不喜欢,反驳了她妈两句:“妈你别这么想,我同桌又不是要饭的,他自己挺好的,他家住枫铃国际。”
“住枫铃国际怎么了?住金銮殿里那也是个没人管的小孩,你看看人家多独立,再看看你!”
“那我这不是有你和我爸嘛~”曹知知趋炎附势,抱着曹妈的胳膊耍起宝来。
曹妈恨铁不成钢:“哪一天我跟你爸要是出事儿,看你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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