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夏(花卷不投降)

陈遥看着梁轩的消息，摇摇头笑了笑。
石浦的风景很美，但和省城的差距几乎每分每秒都能察觉，更别说他完全不是自愿来到这里。
但梁轩这样说，他心情会好一点，好像自己不是被赶过来，而是过来清修。
-【梁轩：顺便叫上你的蓝眼泪哥哥。】
陈遥：“……”
-【陈遥：滚！】 。
蓝眼泪哥哥在日落时分又如期出现在面馆。
陈遥真心觉得很神奇，每次都是做完卷子一抬头，他就站在门口。
今天丁卓穿的是第一次见面那件白衬衫，身后的夕阳给衬衫镀了薄薄一层橘光，他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少年。
“他们说今天是世纪晚霞。”丁卓说，“要不要去看？”
陈遥做了一天的题，也挺累了，椅子坐的腰酸背痛，“世纪晚霞”这说法很难不让人动心。
他放下手里的笔：“走。”
“石浦看晚霞最美的地方是崖头湾。”丁卓说，“离这里有点距离，要不你把店先关了。”
“也行。”陈遥说。
虽然他感觉自己有点玩忽职守，但今天中午生意很好，准备的食材都差不多卖完了，也能说得过去。
关灯关空调闭店时，陈遥看到丁卓拿着一张纸，铺在桌面上写着什么。
等到出门时他把那张纸别在门把手上，陈遥才看到内容。
那张纸上用橘色马克笔写着：
看晚霞去了，一会儿回来！
这人令人意外的还……挺浪漫的。
崖头湾要一路向南，在上次看蓝眼泪的大沙滩反方向。
路上太阳已经在落，这时的晚霞还没到高点，已经非常漂亮。
连绵不断的雨让晚霞格外浓郁，整个天空都被烧成灿烂的金色和红色。
在陈遥和丁卓抵达崖头湾时，晚霞的盛景更是达到顶峰。
崖头湾，顾名思义是山崖下的海湾，这里有非常好的视野，站在白沙滩上，旁边是高耸的山崖，前方则是玻璃一样清透湛蓝的大海。
整片海都被绚丽的晚霞烧成橘子色，天空、海水、甚至山崖上随风轻摇的小野花，全都染上这抹橘色。
陈遥试着拍照，但手机怎样拍都拍不出肉眼看到的绮丽效果，最后只能求助丁卓。
“我也不会拍照。”丁卓说，“你就随便拍拍，到时候给源源让她把图片P一下，颜色就接近了，她很会P图的。”
陈遥一想林源源朋友圈那些花里胡哨的自拍照，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很有道理啊。”
他们看晚霞的位置是在高处，下面的沙滩上还有一些人在。
大部分是小情侣，他们在沙滩上画下爱心形状的画，又在桃心中间写上名字或者画上简笔画。
“你也写一个。”丁卓说。
“我写什么？”陈遥被他说的心里咯噔一下子，要他也画个桃心？那太疯狂了。
“写愿望什么的呗。”丁卓说，“他们不都这么弄。”
陈遥：“……哦。”

实际上陈遥是在赶走自己脑海中莫名其妙的思绪。
他估计是梁轩天天在那“蓝眼泪哥哥”，影响了他的思维，否则怎么可能丁卓说“写一个”，他就被带到“写个桃心”那里去。
丁卓在路边捡了根树枝递过来，陈遥想了想，在沙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冲”字。
丁卓跟着在后面点了三个叹号。
-冲！！！ 。
很快晚霞消融，天色彻底暗下来前，天空、大海，甚至天空和大海之间的整个世界，都披上一层深邃而柔和的蓝色。
“日落之后，天黑之前的这段时间，叫蓝调时刻。”丁卓说，“Bluehour.”
陈遥不知道该惊讶于他的知识量，还是惊讶于他漂亮的英文口音。
“你这些东西都在哪看的？”陈遥问。他明明一直看丁卓都在刷短视频。
“短视频啊。”丁卓回答。
陈遥：。
陈遥属于从来没刷过短视频的那一款青少年，在他认知里的短视频，也是比较刻板印象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丁卓这么说让他有点好奇。
“你刷短视频一般刷什么？”陈遥问。
“你没看过吗？”丁卓惊讶地反问。
“没有。”陈遥说，“学校觉得短视频挤占很多碎片时间，会影响专注程度，明令禁止我们刷，我自己也不是很有刷的意愿。”
丁卓想了想，把手机递过来，“那给你看一眼。”
丁卓首页的第一条视频就是关于徒步，对方去了风景很美的雪山，再滑一下是动物方面的科普，再滑一下又是一条历史建筑的长视频。
看了几分钟把这条看完，再往下滑是一窝小狗。
黑色的柴犬，还是小奶狗，胖乎乎的身子小短腿，豆豆眉、大眼睛，实在是可爱极了。
陈遥目不转睛看完这条小狗玩玩具的视频，伸手试图点到主页再看几条时，丁卓突然收回了手机。
陈遥恼火地看过去：？
“不能再看了，再看要上瘾。”丁卓义正言辞地，“好好学习。”
陈遥：“……” 。
如果说晚霞如同丰盛华美的宴席，那蓝调时刻就是宴席后那杯醇厚回味无穷的酒，温柔浓郁的蓝紫色弥漫天地间，好像一场幻梦。
远处有渔船，剪影依稀，天色肉眼可见的变暗，暑气在夜色中消散。
就在陈遥沉浸在这场梦境般的海景中时，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这美好的氛围。
来电人的名字在屏幕上一跳一跳的，“陈树科”三个字格外清晰。
陈遥本来不想接这电话，他觉得从他弟进了实验中学开始，就没必要再和他爸说话了。但那毕竟是他爸，服从的习惯还有虽然希望没有但确实仍然残存的亲情都让陈遥还是接起了这通电话。
他本来以为等待他的又是斥责，没想到，电话那边的陈树科声音非常温和。
“遥遥。”陈树科和颜悦色地问，“这几天还好吗？有没有缺什么短什么的？住的还习惯吗？”
“还可以。”陈遥对亲情的留恋仅限于会接电话，对话肯定没什么感情，“那一套旧话就别说了，我不会道歉的。”
“今天不说这个。”陈树科笑了笑说，“爸爸就是想你了，想跟你聊聊天。”
陈遥微微皱起眉，这样正常的话从他爸嘴里说出来，那就是不正常到了极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虽然这话把陈遥自己也给骂了，但现在他确实满腹狐疑。
陈遥问：“你想聊什么？”
“你之前不是报了夏令营吗？”陈树科说，“还要不要回来参加？”
陈遥报的是个竞赛相关的夏令营，但是他之前只粗浅地接触过竞赛，勉勉强强够到报名资格。
这种夏令营对很优秀的竞赛生而言意味着顶级学府的入场券，但陈遥不算竞赛生，本来报这个他也只是准备见见世面，没准备通过夏令营进入清北。
“不用了。”陈遥说，“那个夏令营实际意义不大。”
“好吧。”陈树科说，“你……还是不肯回来吗？你要是想的话，爸爸也能给你转个省城的学校，实验可能进不去了，但是市重点还是可以操作一下的。”
听到这儿，陈遥大概明白了。
他爸虽然字字不提他期末考了727，其实句句都是727。
他弟考得一般，这陈遥是知道的。
600出头，倒是还可以了，努努力也能考上不错的学校，但是对照组变成陈遥的话，差距就不是一星半点。
陈遥可是在全省排名第一的高中常年年级第一的顶级学霸，可以说高考成绩就是屏蔽生预定。
在这次争吵之前，他给他爸挣了不少面子。
任何场合，只要是比拼小孩环节，提到陈遥的成绩，陈树科就会收获其他人一片羡慕嫉妒的眼光。
现在应该是感觉到落差了。 。
“不回去。”陈遥说，“石浦挺好的。”
“你……”陈树科眼看是想发火，突然又想起陈遥的成绩，硬生生把这股火按了下去，挤成和蔼的语气，“能适应也好，那你就先在叔叔那呆着，或者爸爸给你租个房子也行，需要不需要？”
要是能住在镇上，各种意义上确实方便一些，但是他爸这个人反复无常，现在高兴了给陈遥租房子，到时候不高兴了直接房租不交害陈遥被赶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陈遥还是淡淡的：“不要。”
所以说727分还是很有说服力，面对陈遥的三连拒绝，陈树科还是保持了极好的脾气，哄了陈遥几句之后他说：“那遥遥，爸爸发个大红包给你，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就自己买。”
这次根本没给陈遥拒绝的机会，陈树科就挂了电话。
紧跟着微信的转账消息就弹了过来。 。
陈树科当然不缺钱，要不是有钱那个女的也不会死心塌地当小三这么多年。
他给陈遥一个月一千块生活费，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惩罚的成分，这次心情好，直接转了五千过来，对陈遥来说是笔巨款。
但是陈遥没收。
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意气重，脾气上来了就是视金钱如粪土。
陈遥正研究怎么把他爸给的破钱退回去，一旁的丁卓说：“我要是你我就收下。”
陈遥唰地从屏幕前抬起眼，瞪着丁卓。
生气时眼睛圆圆的，像只炸毛的小野猫。
“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聊天的。”丁卓立刻解释，“但是你爸声音有点大，我很难不听到。”
“嗯。”陈遥应了一声，其实听到就听到吧，没什么的。
“为什么要收？”陈遥问，“我不想。”
“你不想收是因为你不认同你爸，对吧。”丁卓说。
陈遥咬了下牙：“嗯。”
“我是觉得，你可以跟他作对，但没必要跟自己作对。”丁卓说，“钱这东西拿到手里才实在。”
坦白说陈遥前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没遇到过因为“缺钱”产生的窘境，正处于充满少年锐气的时候，所以对丁卓说的这句有些市侩的话，他并没有什么实感。
只是因为对方是丁卓，他并没有立刻反驳。
丁卓停顿了一下后又说：“说现实点，你生活费现在是靠你爸，但是你爸和那边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你考了很高分，他当然会高兴，但是你觉得你后妈会愿意看到这状况吗？”
“如果我是你后妈，我肯定会想尽办法哄他，不管是说你坏话还是撒娇，总之就是他给你什么，我儿子也要，而且他给过你的，我还要想办法收回来，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丁卓说。
陈遥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行。”
还是把陈树科这5000块钱收下了。 。
还真被丁卓说中了，过了一周，到了该打七月生活费时，陈树科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陈遥想了想，没有找陈树科，他大概想得到他爸会说些什么来搪塞。
晚上丁卓又出现在陈遥这里，抄作业。
该说不说，三班大部分同学还没有忘了暑假作业的存在，主要是归功于班长榆树林。
榆树林每天早上都会在班级群里发公告，提示大家暑假作业的内容，甚至还贴心地制定了每天的计划表，早上@所有人提醒大家写题。
陈遥也就顺坡下驴，每天提醒丁卓写作业。
丁卓虽然没什么积极性，倒是也不怎么叛逆，每天在店里一坐就是写。
今天抄的生物作业，跟物理化学比生物简单不少，属于是什么都不懂也至少能知道题目在说什么的那种科目。
丁卓写着写着问：“你做的答案会不会错？”
“你质疑我？”陈遥问。
“那肯定不是。”丁卓说，“我就是好奇，两只黑猫能生出白猫，这是真的吗？”
“肯定真的啊。”陈遥答道。
“神奇。”丁卓评价。
他顺着写下去，陈遥却心念一动，问：“你就不好奇这是什么原理吗？”
丁卓被问得一愣，茫然地：“我……应该好奇这是什么原理吗？”
陈遥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丁卓：“……”

僵持数秒，丁卓先败下阵来：“那你给我讲解一下？”
“OK。”陈遥愉快地往丁卓旁边一坐，一副胜利的姿态。
他也不需要课本，直接抓过来一张草稿纸，随手画了个框架，“咱们要先从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说起……”
是说丁卓在学渣里面，绝对属于灵智已开那一档的，当然也因为陈遥讲得好，还真叫他听了个差不离。
至于能记住多少，那是另一码事。
陈遥也不觉得讲这些浪费时间，他就当是总复习过知识点。
说的时候哪里卡壳，就是这部分内容还不够牢固，算下来这么复习还比盯着书自己默读知识点效果更直观。
讲了半小时，虽然还没讲完，但陈遥感觉得出丁卓已经没多少耐心，纯粹是给他面子才继续在这里听。
想想丁卓也挺不容易，陈遥决定放过他：“今天讲到这儿吧。”
丁卓明显舒了口气，但很快控制住表情，摆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嗯，好。” 。
在石浦的每一天像恒定不变的日常。
永远高温，大部分时间下雨，大海泛着雾蒙蒙的灰蓝。
环海公路边的面馆来的多是附近的居民，零星也有游客。
讲完课又做了会儿题，晚上客人来了，陈遥就和丁卓一起招待客人。
两个星期下来，陈遥已经变成了煮面熟手。
晚高峰的忙碌也就一到两小时，丁卓和他一起帮手，之后零散来些客人，也不妨碍陈遥复习功课。
陈树科的生活费迟了几天还没打过来，估计是不打算给了，陈遥用他之前奖励的五千块自己买了台电动车，省得天天借中叔的车麻烦。
又给叔叔婶婶买了水果，剩下的钱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丁卓基本上每天都在面馆，不过经常提前离开，他好像有很多事情，每天都很忙。
陈遥常常会在班群里看到他的消息，比如在打球，或者班上同学聚餐，大家都会拍视频发群里，其中丁卓占据很多镜头。
这些聚餐班上同学一开始也叫了陈遥，但陈遥住在叔叔家，离镇上有段距离，再加上平时忙，没有时间，都婉拒掉，慢慢的别人也就不叫他了。
杜英杰倒是特意找陈遥说过，他想来吃饭随时说一声，随时欢迎。 。
给丁卓讲完题的这一天，也是和平常相同的一天。
忙完客人最多的那会儿，丁卓有事先走，陈遥继续呆到入夜关店，骑着他新买的小电动，吹着晚风到了家，又温习了一会儿，凌晨一点过点，洗漱准备睡觉。
洗完澡出来陈遥发现自己有新消息，这个时间点让他迷茫了一下。
首先排除陈树科，难道是梁轩突然想跟他聊聊？不过梁轩一般也不在这个点出现。
点开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丁卓。
加上丁卓的微信也有一阵了，不过基本上没聊过，算在一起对话不超过十句。
虽然陈遥每天都想问问丁卓今天来不来，但每次字到输入框里都取消掉。
他不想显得太缠人，而且……天天问丁卓来不来店里帮忙，感觉跟找苦力似的，有点不好意思。
他其实也不是需要丁卓来帮忙，就是有个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丁卓发的消息，丁卓发的消息居然跟今晚讲的题有关系。
他画了一个显隐性基因的排列组合，问陈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按照他画的排列两只黑猫能生出来一只四个眼睛的猫。
陈遥：“……”
这错误浅显到一眼看出根源，不过对丁卓这样的初学者来说，愿意思考已经是好事，陈遥很快列了个草稿，给丁卓解释哪里取一半，哪里取全部。
丁卓脑子好用，陈遥稍微讲解下，他就转过弯来。
-【丁卓：好厉害。】
-【陈遥：基本操作，不要激动。】
陈遥又飞快地打字。
-【你不会回家之后一直琢磨这个吧？】
-【丁卓：……那不可能。】
-【丁卓：刚有事在外面，才回来，没事干想着做下题。你别说还挺难搞的。】
陈遥：“……”
为了不打击丁卓的学习积极性，他很配合地回了几个大拇指。 。
隔天中午。
像是要下大雨，云压得很低，每每这时是一天里最困的时间。
陈遥把中午最后几个客人送走，抹了下台面正要休息，手机突然叮叮咚咚的一阵响，消息都连在了一起。
点开一看，居然是林源源。
在学校时和林源源说话挺多，但放假后没私聊过，倒是在朋友圈经常看到林源源的精彩生活，陈遥都想不通林源源有什么事儿需要找他。
-【学霸，我们英语是不是有个实践作业？】
-【那习题册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