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双满意地想,孩子真听话。
邓如成近日跑了几趟侯府,案子仍然没个头绪。
他捧着纸笔,继续盘问侯府的下人。
“近日府内可来过什么外人?”
管家是个中年人,看着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不少,声音颤颤巍巍的,“有,府里闹鬼,找过高人驱邪。”
邓如成不解,“内卫不是在侯府外查验,这位大师是怎么进来的?”
“大师先来的,后来内卫才设的关卡,把大师卡在府内出不去了,简直欺人太甚。”管家流下两滴浑浊的眼泪。
“那闹的是个什么鬼?”
管家的神色畏缩了几分,眼睛轮番滑过面前几人,“大人可信神鬼之说?”
邓如成眨了眨眼,这种话他可听了太多。
京中每年都要出几起这种事,什么水鬼,吊死鬼的,神鬼之事流传,多是以讹传讹,邓如成回答,“你但说无妨。”
“那老朽就直言了……”他歪头张望,见四下没有什么闲人才继续说。
“最开始是公子一病不起,侍候公子的人说经常听见房内有异响,进去一看人在床上躺的好好的,不知声音从何而来。”
“后来情况变本加厉,半夜经常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哭。”
“为此……侯爷发了好大的火……”管家小心翼翼边说边打量四周,突然发现廊下站着一人,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不,他真的是人吗……
无形的恐惧攥住了管家,眼里好像只剩下那个黑衣的苍白男人。
他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响声,像是被蛇盯住了的老鼠,他不敢再看他,也不敢惊叫或者向旁人指认。
只好把自己脑袋缩了缩,藏在邓如成的影子下面,生怕惊动了邪祟。
“……我说完了,我还有活儿要干,先告退了。”管家从另一个方向溜走了,蹑手蹑脚,不敢出一点动静。
邪祟真的来了,他杀了大公子还不够吗……想到这管家不由得心慌意乱,不行,得先跟侯爷说一声。
邓如成站起身来,十分纳闷,怎么这家伙跟见了鬼似的,突然感觉自己也周身发冷,有些害怕地搓了搓胳膊。
转头一看发现了熟人,心中一喜,“楼大人来了。”快步走到楼双跟前。
心想内卫杀人多,煞气重,镇邪。
楼双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可有问出什么?”
“有用的不多,都是些神神鬼鬼的说法,说梁允城是被邪祟所害。”
楼双听了这话多少有点不自在,毕竟神神鬼鬼的事情是自己师兄搞出来的,“都是无稽之谈。”
“确实是无稽之谈,我带你去死者房里看下。”邓如成轻咳两声。
两人掀开封条,推开门。
房内保持了原样,甚至当初梁允城上吊用的绳子还挂在房梁上。
但房间内整整齐齐,不像有打斗发生。
“邓大人,你知道崇远侯为何坚持儿子是被害的?”楼双半蹲下仔细端详桌上的酒杯。
邓如成摇头,“卷宗里没写,某不知。”
“因为有下人说,看见有人从梁允城房中出来,不久人就出事了。”
“竟有此事,那个下人呢?”
“死了,当天晚上就死了,掉井里淹死了。”
邓如成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崇远侯疑心。”楼双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可是浑水,邓大人小心。”
屋外传来做法事念咒的声音,楼双不由得往窗外瞥了一眼,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两人甚至电光火石间对上了眼。
看来师兄已经彻底混进崇远侯府了。
邓如成也往窗前瞅了一眼,“侯爷有两下子,能把这位请过来。”
楼双缓缓闭眼,他真的不想再听师兄神棍事业做大做强的消息了。
平日里听岳芝跟他叨叨,就已经够够的了。
两人从房中出来正好撞上梁权,双方见礼过后,梁权打量着楼双说,“这位应该就是内卫指挥使楼大人吧,果然一表人才,听说你刚刚遇刺,身体可好?”
话虽然是关心的话,但怎么听都感觉带了一丝遗憾。
楼双轻笑,“只是伤了肺,未有大碍。”
“趁着年轻还是要好好调养调养,否则老了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梁权一拱手,“见谅,我须得去看看法事准备的如何。”
这位京中不少人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老者,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凶神恶煞,甚至很是温和慈祥。
京兆衙门和内卫查验完成,相继离去,梁权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家老者一样,拿在蒲扇坐在树下乘凉。
他眯着眼睛看楼双走向一辆马车,车中探出一个欢天喜地的少年,与楼双交谈了两句,两人携手上了车。
梁权把蒲扇放到桌上,吩咐身边的门客,“查查马车上的那个人。”如果真是楼双下的手……他杀不了楼双,但杀个旁人,还是轻而易举。
门客其实刚才走神了,啥也没看见,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侯爷进来真是越来越多疑了。
管家这时候来了,附在梁权耳边说,“侯爷,大师说……邪祟并未走远,甚至还多了个新亡之魂。”
梁权浑身一颤,猛地与管家对视,“他……回来了?”
“……小的不知侯爷说的是谁。”
梁权挥挥手让人下去,一时心神巨震,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
一上车夏时泽就掀开糕点盒子,用热帕子给楼双擦手,“兄长中午定没吃好,先用一些糕点吧。”自己乖乖坐在楼双身后,给他捏肩。
楼双捻起夏时泽准备的糕点,不免有些心疼他,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之前要受那么多苦,老天真是不公。
“不用捏了,我不累。”楼双缓缓摇头,“不需要你做这些。”
夏时泽的手缩了回来,低下头,“是我让兄长不喜了。”
“说什么呢?”楼双给夏时泽递过去一块糕,“你不需要讨我开心,也不需要事事想着我,我带你回来只是想你过得好。”
“嗯。”夏时泽小小地应答一声,接过点心,低下头塞进嘴里,慢慢嚼着,他的手在席上摩挲着,想牵住楼双的衣袖。
却有人提前牵住了他,“我不需要你有用,也不用证明你有用,你坐在这,我就很高兴了。”
夏时泽依旧低着头,慢慢把糕点咽下,又嗯了一声,把自己埋在楼双怀里,侧着身偷偷用衣袖吸干面上的眼泪,抬起发红的眼睛说,“我知道了。”
楼双对他说,“我们回家吃饭,吃完饭一起看书。
夏时泽拽着自己的衣袖,把它捏的乱七八糟,红着眼笑得开心。
第15章
傍晚天气湿热,没有一点解暑的凉风,没过多久大雨就倾盆而下,夏时泽坐在窗前听雨声,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书。
“要是不想看,就休息一会儿。”楼双看他半天都没翻一页。
夏时泽把书反扣在桌子上,像往常一样在楼双肩头蹭蹭,“兄长,你觉得……谁杀的梁允城?”
“你果然还是在意这个。”楼双把手里的笔墨放下,“从下手悄无声息看,京中没几个能做到,这样说的话……我的嫌疑还挺大。”
“怎么会?”夏时泽瞪大了眼睛,“梁权怀疑你了?”
楼双摇了摇头,“我之前还在侯府安插过眼线,梁允城死之前府门有内卫设卡,但他还是死了,多少会被怀疑是监守自盗。”
夏时泽默默把桌上的书收起来,转身放回架子上,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心摇摇欲坠,就像放在桌子边缘的花瓶,而小猫的脚爪不受控制。
夏时泽想不出原因。
为什么楼双对他这么好,甚至已经超过了他可以理解的范围,这其中是否有他不知晓的内情?
他宁愿楼双对自己有所图谋。
那楼双图谋他什么?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会杀人,但楼双身为内卫指挥使,手下有一大把人帮他杀人。
夏时泽越发慌张,他之前的人生遵循的都是等价交换,就像他给梁权卖命,梁权把他养大。
但是楼双什么都不要,不用他杀人,甚至倒茶捏肩的活儿都不用他干。
窗外传来一声闷雷,夏时泽像是吓着了,胳膊在不明显地颤抖,他想到了一个让他无比兴奋的答案。
楼双会不会,喜欢他。
这个想法实在太契合夏时泽的心思了,只要稍一思考,那种飘然的幸福感就回到了他的身上,不,他现在没办法思考,只是在单纯兴奋。
他借着灭灯,偷偷打量楼双的侧脸,灯下看美人,更添三分艳色,夏时泽吹灭蜡烛,痴痴看着缠缠向上的烟丝模糊那人的影子。
心又开始狂跳,开始隆隆作响,与雷声融为一体。
感觉要比窗外的雨声还要细密,有名为情丝的细针把他的心当鼓敲,不知名的情愫在雨中悉悉索索疯狂蔓延。
夏时泽走上前,“兄长……我能与你一起睡吗?”
楼双整理床铺的手一停,“怎么了?”难不成孩子害怕下雨?十几岁又是爱面子的时候,恐怕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又想起冯仪说过的育儿经,所有小娃娃都是黏人的,长大就好了,到时候想让孩子黏人都不行。
冯仪说他家侄女和猫都这样。
或许从来没有人陪夏时泽睡觉,他只是想与人亲近些罢了。
但那日猎场,红衣女子的话还恍然在他耳边。
红鸾星动。
窃窃私语一般,在振动他的耳膜。
楼双突然感觉有些不自在,飞快地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夏时泽欢天喜地,把他的枕头放在了自己床上。
雕花木床上两只枕头,都绣着缠枝葡萄花纹,恍然是正正好的一对。
楼双想到这儿,顿生一种茫然无措感,是不是太早了了些……
他把靠内的位置让给夏时泽,自己半倚在床头,持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但夜雨总算是带来了些凉风,伴着些草木气息吹进来,已经没有白天那样闷热,现在再扇扇子显得有些多余。
楼双放下扇子却又不知道要干些什么,歪头看见夏时泽侧躺着看自己,眼睛一眨不眨。
此时房内的灯只留了一盏,堪堪只能看清对方的眉眼。
楼双问他,“要听睡前故事吗?”他的长发垂在枕头上,压在肩膀下,像是一块纯净阴沉的缎子。
夏时泽愣了愣,把头往楼双的方向的靠,“要听。”
夏时泽想直接钻到楼双怀里,让楼双搂着他,自己环着则环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胸膛上,但又不能。
只好维持一个相对靠近的姿势,小声问,“睡前故事是什么?”
楼双也小声回答他,“小孩听了就去乖乖睡觉的故事。”
“好,我要听。”
故事讲完前,夏时泽就已经睡着了。
楼双一人望着床上的垂帐发愣,他突然问系统,“男主有消息了吗?”
[没有。]
“你知道男主是个什么人吗?”楼双接着问。
[从资料上看,相当厉害,属于做事不择手段的那种,谁挡了他的路就干掉谁,原书里,梁权和皇帝都是他阴死的。]
“杀梁权和皇帝,倒也算不上坏。”
系统摇头,[虽然这俩人确实不算什么好东西,怎么说梁权与皇帝都与他有赏识之恩,对他也是极好的,一路提拔,但男主下手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对他是极好?一路提拔?”楼双太清楚这俩人的德行了,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性格,非亲非故,怎么会帮男主?
[在原书里,无论是反派还是正派,都欣赏他,但他一向用完就扔,拦他路的就死。]
楼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闭上了眼睛,“男主的问题下次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楼双去了内卫阁,夏时泽也跟着,在窗前坐着看花,雨停了太阳又大起来,把花儿都晒蔫了,“天热,兄长可要喝碗冰酥酪。”
“要是你想喝,我就差人去买。”
“不用,我去就好。”夏时泽从圆凳上蹦下来,那些人脚程不快,等人回来,冰酥酪估计都要化成汤了。
夏时泽从廊下走过,出了内卫阁的大门,守门的人都认识他的腰牌,见他点了点头。
夏时泽在街上逛了一圈,找到了卖冰酥酪的铺子买上东西就往回赶,并未多有逗留。
他刚拐进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就发现身后多了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倒也奇了怪了,现在竟也轮到别人跟踪他了。
夏时泽放缓了脚步,准备速战速决,不能耽搁了时间,还要给兄长送冰酥酪呢。
巷子里拐进来那人却有些眼熟,夏时泽在崇远侯府见过他。
夏时泽的心好像停跳了一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是不是又给兄长惹麻烦了。
他看向来人的目光自然带了些怨毒来,他在心里盘算着,这附近有条河……但青天白日,怎么把他带过去也是个问题。
那人说话了,“小子别怕,老实交代几个问题我就放过你,要是不老实,哼……”说话时手摸向胯上的弯刀。
“你问,我都交代。”
“你是那个指挥使的什么人?”
“表弟。”
“那我倒没找错人。”那人从腰间拔出弯刀,狞笑着逼近夏时泽。
夏时泽轻叹一口气,真的很麻烦,但麻烦是他惹出来的,还需得他解决。
冰酥酪也得重新买,这份不干净了。
没过多久,楼双桌上就放了一份新鲜现做的冰酥酪,夏时泽坐在他旁边,端着碗,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他本就喜欢吃甜,又因为之前在侯府吃点甜的格外不容易,所以每一口都要慢慢回味。
他放下勺子小声问,“哥哥,梁允城的案子怎么样了?”
“还查着呢,但应当没什么进展,崇远楼府里做了场大法事。”
可没少让岳芝赚钱,得空需把师兄叫过来一趟,他或许知道不少消息。
夏时泽继续把头低下去,声音更小了,“我遇见崇远侯府的人了。”
楼双猛地转过身去,把夏时泽上下好好检查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不妥才放下心来继续问,“应当是梁权怀疑上我,才牵扯到你。”
夏时泽摇头,“是我给兄长惹麻烦了。”
“怎么会?”楼双摸了摸夏时泽的头继续问,“那个人呢?”
夏时泽的头更低了,“我把他打晕了。”
楼双点头,“干得好。”
夏时泽没吭声,只低头坐着,心里想着还好他当时嫌麻烦,没下死手。
“别怕,这几天不要单独出门,万事有我在。”
“梁权会不会怀疑我了?”
楼双摇头,“别想太多,单纯是我连累你了而已。”
傍晚,梁权派出的人一瘸一拐地从后门进了侯府,梁权坐在上首,连眼神都没赏他一个,“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那人必定不会实话实说,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让他给跑了。”
梁权倒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挥挥手让此人下去,继续查看桌上的线报。
这份消息倒很有意思,信上说,楼双父母亲族皆无。
那他是从哪冒出来的表弟?大街上随便捡到的吗?
他想起当日见到的少年颇为秀美的面孔,神色一转,还是说……表弟只是个幌子,那人是楼双养的小情儿。
梁权嗤笑一声。
第16章
皇帝夜半宣楼双入宫,他赶到宫门,却被引路的小太监带到了御花园,正疑心是否有圈套,就见前面一小亭子里有光亮,亭子外站着的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楼双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自顾自地斟酒,亭子里放着口龙纹玉瓮,瓮里装着冰块,往上冒着袅袅白烟。
楼双行完礼就站在瓮旁边,全当自己不存在,看着太监手里的香炉神游。
皇帝饮了两杯,才刚好似想起他来,眯着眼睛招手,“楼卿,过来坐下,陪朕喝两盅。”
楼双跪坐,接过酒,一饮而尽。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说,“我心里苦闷啊。”
楼双没有正面回话,只是说,“臣替陛下把盏。”
皇帝已经有了些醉意,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长叹一声,“是朕误了你啊。”
楼双手微不可察地一抖,但好在未将酒水撒出,“臣有今日全然仰仗陛下,不知哪里谈得上误?”
皇帝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举着酒杯说,“如何不误?朕让你当内卫指挥使,整日疲于奔波,二十有余,竟然连家都没成。”
皇帝换了个姿势,压低声音问,“朕给你赐婚如何?或者……爱卿可是有心上人了?”
皇帝说这话时表情慈祥,好像真是一个关怀晚辈的长者,而楼双则心里一咯噔,皇帝这是要直接往自己府中安插人了。
如果是之前,楼双可能会答应下来,作为投诚的条件,来换得皇帝安心,但现在他张不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