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犬子无状,还请您宽容担待一二,原谅他的冒犯。”
盛昭扶着风溯雪的手微微用力,将他往自己身后带了半步,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柳闻筝那带着恶意的视线。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柳闻筝,那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符箓。”盛昭开口,声音清冷,只说了两个字。他的目光落在柳闻筝手中的残符上,意思再明显不过,把东西给他。
柳闻筝脸上的嘲弄微微一滞。
他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浅琥珀色的眸子眯了眯,与盛昭对视片刻。
最终,他嗤笑一声,像是觉得无趣,随手将那半张如同烫手山芋般的紫色符箓丢回青玉案上。
“线索就在这儿了。疑似温亭晚的东西出现在柳家,还跟噬灵蛊扯上了关系。”
柳闻筝抱起手臂,恢复了几分慵懒的姿态,眼神却依旧冰冷,“家主大人,还有诸位长老,接下来……是查,还是不查?怎么查?查谁?”
他意有所指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尤其在脸色惨白、按着心口的柳玄霜身上停留了一瞬。
悬壶堂内,死寂一片。
第85章 八十五
“无论如何,”柳玄霜强压下心头的忧虑,声音带着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决断,“此符箓线索指向温亭晚,无论其是否真与噬灵蛊一事有直接关联,都为我柳家追查幕后黑手提供了明确方向!此乃重大进展!”
她环视众人,目光在几位长老身上停留,“立刻动用柳家所有暗线,追查温亭晚近来的行踪轨迹!尤其是他叛逃后可能藏匿或活动过的区域!同时,彻查近一年内,所有与域外天魔、邪魔功法相关的异常交易和人员流动,重点筛查可能与这紫魇魔蜕有关的蛛丝马迹!”
“是!家主!”几位长老肃然领命,眼中也燃起了追查到底的决心。
柳闻筝抱着手臂,看着柳玄霜雷厉风行地发号施令,嘴角那抹讽刺的弧度淡了些,但眼中的冷意未减。
他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便朝悬壶堂外走去,紫袍带起一阵风,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但愿……能查点有用的东西出来。”
盛昭的目光从符箓上收回,落在风溯雪依旧苍白的侧脸上。
他没有言语,只是扶着风溯雪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无声的引导,转身便朝外走去。
那意思很明确:此地无需久留。
风溯雪顺从地跟上。
悬壶堂压抑的气氛和那符箓残留的阴冷气息,确实都让他感到不适。
回到听竹苑,竹舍内清冷的冰雪气息和竹叶清气瞬间涤荡了外界的浑浊。
风溯雪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感。
“坐会儿再回去吧。”盛昭的声音响起。他并未扶风溯雪到榻上,而是指了指那张青玉案前的蒲团。
风溯雪依言盘膝坐下,背脊挺直。
盛昭走到他身后,并未多言,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凝聚着一点极其精纯、如同寒冰精髓的淡蓝色灵光,无声无息地点在风溯雪后颈的风池穴上。
一股冰冷彻骨、却又带着奇异抚慰力量的灵力瞬间注入,这股力量不同于柳闻筝定魂针的麻痹镇封,它更精纯,如同最清澈的寒泉,精准地冲刷着风溯雪因记忆冲击而紊乱不堪的神魂识海,抚平那些灼痛的褶皱,带来一种冰镇般的舒适感。
风溯雪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
识海中翻腾的痛苦和杂念,在这股精纯寒冰剑意的梳理下,迅速平息下去,如同被冰雪覆盖的熔岩。
盛昭的手指并未停留,指尖灵力引而不发,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沿着风溯雪颈后几处关键的安神要穴,一路缓缓向上,点按揉捻,手法看似简单,却蕴含着精妙的剑意流转和对灵力入微的掌控。
每一次指尖落下,都精准地刺激着穴位,引导着他体内滞涩的灵力缓缓归位,同时将那残余的头痛彻底驱散。
风溯雪闭着眼,感受着后颈处那带着薄茧的、微凉而有力的手指,动作沉稳而专注。
师尊的气息近在咫尺,冰冷而熟悉,此刻却成了最大的慰藉。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冷若冰霜的师尊会亲自为他按压穴位,纾解神魂之痛。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被珍视的酸涩感,悄然涌上心头,冲淡了温亭晚带来的阴霾。
不知过了多久,盛昭的手指离开了他的后颈。那股精纯的寒冰灵力也如潮水般退去。
“凝神,调息。”盛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不出情绪。
风溯雪依言,收敛心神,运转起清霁峰的基础心法。
体内灵力虽然运转依旧不畅,但神魂的疲惫和隐痛已大大缓解。
就在他沉浸于调息之中,心神渐渐沉静时。
“先喝药。”盛昭的声音再次响起。
风溯雪睁开眼,看到盛昭不知何时已从柳玄霜赠予的玉瓶中,倒出了一滴凝神叶露。
那滴露水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的草木清香和宁神之力。
风溯雪连忙接过:“谢师尊。”他将那滴凝神叶露服下,温润清冽的液体滑入喉中,化作一股暖流,迅速滋养着疲惫的神魂,与盛昭方才梳理的寒冰灵力相得益彰,让他感觉整个人都清明舒泰了不少。
但同时,另一股深沉的疲惫和虚弱感,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是神魂损耗带来的深层亏空,并非一时药石可解。
而且,就算已经吃过很多次,风溯雪还是想问:为什么闻起来那么甜的清露实际上是苦的啊!!!
风溯雪努力维持着端坐的姿态,但眉宇间无法抑制地流露出些许狰狞,呼吸都显得有些轻浅无力。
盛昭一直站在他身侧,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将他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依旧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但风溯雪却莫名地感觉到了师尊好像有点儿不开心了。
然后,盛昭动了。
他转身走到那张青玉案旁。案上,除了那盏古朴的青玉灯盏,还静静地躺着风溯雪昨日带回的那个小小的油纸包。
分明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捻开了油纸包的一角。里面金黄晶莹、裹着透亮糖浆的金桔片露了出来,散发出清甜微酸的诱人香气。
他没有看风溯雪,只是用指尖拈起一片蜜饯。然后,他转过身,重新走到风溯雪面前。
风溯雪正被那突如其来的疲惫感侵袭,有些昏沉地垂着眼,并未第一时间察觉。
那片带着清冽柑橘香气的蜜饯,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直接递到了他微张的唇边。
温润微凉的触感轻轻碰触到唇瓣。
风溯雪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所有的困倦瞬间被炸得烟消云散。
他愕然地抬起头,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尊,以及师尊指尖那片几乎要碰到他牙齿的金黄蜜饯。
盛昭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仿佛递过来的不是零嘴,而是一颗丹药。只有那捏着蜜饯的指尖,极其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风溯雪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一路蔓延到脖颈。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觉得心跳快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盛昭也不催促,只是保持着递送的动作,指尖的蜜饯散发着清甜的香气,静静停在他唇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最终,在盛昭那平静得近乎理所当然的目光注视下,风溯雪几乎是凭着本能,带着巨大的羞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受宠若惊,微微张开嘴,极其小心地、用牙齿轻轻衔住了那片递到唇边的蜜饯。
他的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生怕碰到师尊的指尖。
蜜饯入口,清甜的滋味伴随着金桔特有的微酸香气瞬间在舌尖化开,冲散了喉间残留的药味,也奇异地将那股深沉的疲惫感驱散了些许。
然而,更强烈的冲击是,师尊……竟然亲手喂他蜜饯?
风溯雪觉得自己可能要飘了。
要知道,他的师尊冷得不像个人,竟然也会关心人的吗?
但想到这一路来师尊无微不至的照顾,又觉得自己是在大惊小怪……才怪!
师尊在关心我,他关心我~!
风溯雪心里都快要飘起来了,但他依旧要保持着镇定的样子。
盛昭在风溯雪衔走蜜饯后,便自然地收回了手,指尖似乎不经意地在衣袍上拂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徒弟呆愣愣地、连咀嚼都忘了、只是傻傻含着蜜饯的窘迫模样,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不可察的涟漪。
“去休息,我已经传讯给柳家少主说你今晚留在听竹苑了。”
盛昭移开目光,不再看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风溯雪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咀嚼着口中的蜜饯,那清甜的滋味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一路烧进了心里。
他低下头,掩饰住几乎要烧起来的脸颊,心中却像被投入了无数颗蜜糖,甜得发慌,又带着点晕乎乎的茫然。
竹舍内,只剩下清甜的蜜饯香气在冰雪与竹叶清气中悄然弥漫。
接连数日,柳家笼罩在噬灵蛊带来的阴霾之下。
巡逻弟子遇害的真相如同巨石沉入深潭,虽激起滔天波澜,表面却诡异地维持着平静。
柳玄霜的追查命令雷厉风行,暗流在柳家内部汹涌,却始终未能查出真相。
盛昭暗也在中调查过,毕竟曾与天魔打过交道,盛昭对天魔的存在深恶痛绝,而他又怀疑柳家之人,故只好暗中单独调查。
柳闻筝也带着风溯雪,凭借风溯雪对那阴邪气息的敏锐感知,在后山禁地边缘、废弃丹房、乃至一些偏僻的弟子居所外围反复探查。
线索如同断线的珠子,十分零星。
在靠近后山那片被列为禁地的地方,终年被迷雾笼罩的古老药圃外围,风溯雪不止一次捕捉到那股混杂着腐朽与血腥的阴冷气息残留,如同毒蛇爬行后留下的粘液痕迹,但每每靠近,那气息便诡异地消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柳闻筝曾试图强行破开外围的古老禁制,却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反弹之力震得气血翻涌,那禁制之强,远超想象。
在一处废弃多年的、用来堆放药渣的地窖深处,他们发现了少量与凶案现场同源的暗紫色粉末,附着在潮湿的墙壁上。
柳闻筝捻起粉末,眼神阴鸷:“看来,应该不止一个。”
最令人不安的发现,是在一处负责照料低阶灵植、位置偏僻的杂役弟子居所窗棂缝隙里。风溯雪再次感应到那令人作呕的气息残留,极其微弱,却异常新鲜。
柳闻筝眼神骤冷,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入。屋内陈设简陋,空无一人,但桌面上残留着半盏早已冰凉的灵茶。
“查!这屋子是谁的!”柳闻筝厉声命令闻讯赶来的护卫。
护卫翻查名册,脸色变得古怪:“禀少主……这间屋子……是……是闻笙少爷前日亲自安排给一个刚入府不久、负责清理药圃落叶的哑仆暂住的……那哑仆……今日一早便不知所踪了!”
“柳闻笙?!”柳闻筝的瞳孔猛地收缩,浅琥珀色的眸子里瞬间翻涌起冰冷的怒火和一丝复杂情绪。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吧轻响,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风溯雪的心也沉了下去。
柳闻笙!
他想起了那个在回廊阴影里静静站立,眼神阴郁的真少爷。
哑仆失踪。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难道……
“走!”柳闻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转身便走,紫袍带起一阵凌厉的风。风溯雪毫不迟疑地跟上。
柳闻笙所住的听雨轩位于柳家核心区域边缘,环境清幽雅致,却莫名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冷寂。
此时听雨轩外院门紧闭。
“砰!”
柳闻筝根本没有任何通传的打算,直接一脚狠狠踹在紧闭的院门上。
沉重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栓断裂,轰然洞开!
院内,柳闻笙正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素心海棠下。他背对着门口,身形单薄,听到巨响,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鹿,仓惶地转过身来。
依旧是那张苍白脆弱的脸,此刻更是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惊惶和不知所措,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兄……兄长?你……你这是做什么?”声音细弱,带着明显的恐惧和委屈。
柳闻筝大步踏入庭院,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剐在柳闻笙脸上,声音冰冷刺骨:“做什么?我倒要问问你!那个哑仆呢?你安排他住进西院废屋,人呢?!”
“哑仆?”柳闻笙像是被吓懵了,身体微微发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海棠树干,花瓣簌簌落下。
“他……他今早说家中有急事,向我告假……我……我就准了……兄长,这……这有什么问题吗?”他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显得无辜又可怜。
“告假?不知所踪?”
柳闻筝步步紧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厌恶,“柳闻笙,收起你这副可怜相!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那废屋里残留的东西,跟你脱不了干系吧!说!那哑仆到底是什么人?噬灵蛊是不是你搞的鬼?!”
“噬灵蛊?!”柳闻笙猛地瞪大眼睛,脸上血色褪尽,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词,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兄长!你……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我……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噬灵蛊!我……我只是可怜那哑仆无依无靠,才让他暂住……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
他掩面啜泣起来,肩膀耸动,哭得伤心欲绝,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不知道?”柳闻筝冷笑,根本不吃这套,他猛地探手,快如闪电般抓向柳闻笙掩面的手腕!“那就让我看看,你袖中究竟藏着的好东西!”
“住手!”
一声带着惊怒和威严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院门口炸响。
柳玄霜带着几位闻讯赶来的长老,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她显然听到了柳闻筝最后的质问,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深深的失望。
“闻筝!你疯了不成!”
柳玄霜快步上前,一把将哭得浑身颤抖、摇摇欲坠的柳闻笙护在身后,如同护崽的母兽,目光凌厉如刀地刺向柳闻筝,“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污蔑他!还欲行不轨?!”
“污蔑?”柳闻筝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被母亲牢牢护在身后的柳闻笙,看着他躲在母亲臂弯后、那双泪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怨毒的得意光芒,一股冰冷的怒火夹杂着嘲讽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然,瞬间席卷了他。
他收回手,抱起双臂,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却冰冷刺骨的笑容,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嘲弄,“我亲爱的家主大人,您护着的这位’好弟弟‘,他安排进府、又恰好失踪的哑仆住处,可是刚发现了和噬灵蛊同源的’好东西‘!您说……巧不巧?”
柳玄霜身体一僵,护着柳闻笙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看着怀中儿子苍白脆弱、泪流满面的样子,那点惊疑瞬间被更深的维护取代:
“仅凭一个失踪的哑仆和莫须有的东西,你就敢如此构陷血亲?!闻筝!你太让我失望了!此事到此为止!闻笙,我们走!”
她搂着依旧啜泣不止的柳闻笙,冷冷地瞪了柳闻筝一眼,带着长老们转身离去,留下柳闻筝和风溯雪站在狼藉的院中。
柳闻筝看着母亲护着柳闻笙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最终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一丝深藏的疲惫。
他嗤笑一声,声音低得只有旁边的风溯雪能听见:“看吧,小狐狸,我们的家主已经被愧疚捆绑住了,真相……永远比不上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风溯雪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柳闻笙消失在回廊转角前,那微微侧头、投向柳闻筝的一瞥——那眼神深处,哪里还有半分委屈和恐惧?只剩下冰冷的、淬毒的恨意和一丝扭曲的快意。
压抑的气氛在柳家持续发酵,直到家主柳玄霜的寿辰到来。
这场寿宴,被赋予了冲散阴霾、凝聚人心的意义,筹备得格外盛大隆重。
悬壶堂今日张灯结彩,撤去了肃穆的画像,换上了寓意吉祥的灵植屏风。
巨大的厅堂内,珍馐美馔香气四溢,灵果琼浆流光溢彩。
柳家核心子弟、依附家族的门客、以及与柳家交好的东域大小势力代表济济一堂,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竭力营造着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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