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往深咎(糠木)

周晔脸色不太好看。
霍听知道自己语气硬了，但是他不想再说这事了，“姐你坐会，十分钟下来我们就走。”他上楼去了。
岑林没进卧室，站在二楼走廊的窗户旁远眺。
手里捏着周晔的名片，已经被他攥成一团废纸。
脚步声越来越大，有人靠近了他，岑林现在对霍听熟悉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
霍听站在他身侧，目光至少在他侧脸凝了一分钟，才开口：“在看什么。”
语气不咸不淡，岑林此刻莫名不太想理他，但是考虑到周晔还在，要是霍听发疯，不体面的还是他。
“随便看看。”岑林回。
“那是看什么。”
岑林过了两秒才说话：“树，鸟，太阳，风。”
霍听紧盯着他，似乎想将他的脸戳出一个洞，就这么看了一会，他问：“她和你说什么了。”她自然指的是周晔。
“没说什么。”确实没说什么，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是霍听似乎不相信，“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岑林扭头看着他，笑了下，“我觉得是你不太高兴呢。”
霍听当即承认了，“是，我不高兴。”岑林倒是一愣。
霍听低头：“你不哄哄你金主吗？”
他要是拿这个来压岑林，岑林真说不了什么，他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俊脸，目光不知为何飘向了他的唇。
欲盖弥彰的移开，“怎么哄？”
霍听半晌没说话。
他绝望地发现，他是没有办法真的和岑林置气的，哪怕岑林真的不爱他，又忘记他。
他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悲伤，嘴巴却说：“这是你要考虑的。”
岑林：“……”
手机响了一下，霍听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周晔在催他。摁灭了手机，说：“你每天给我发个消息。”
发什么？岑林：“问你今天高兴吗？”
霍听无言，伸手在岑林的后颈捏了下，岑林身体里像是突然蹿出一条闪电，一路让他从脊椎麻到后脑勺。
“痒……”他抬了下胳膊，到底没将人推开。
“你就发这个，”霍听说：“我要是回答不高兴了，你预备怎么办？”
岑林看着他，霍听压低声音：“你会不会来找我？”
岑林很现实：“没钱。”
“有钱你来不来？”
“……你不担心被人看到吗？”岑林眼睛转了下，“你的经纪人好像挺担心这事的。”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岑林也不算冤枉了她。
“我们又不在人前亲嘴，你担心什么，还是说你想？”
“不想。”
霍听点头，“那现在没人，来亲一个。”
周晔在楼下等了半小时霍听才下来，她扫了眼霍听通红的嘴唇，受不了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口罩让他戴上。
楼上，岑林看着手心的烂纸，将它扔到抽屉最深处。

周晔开车过来的，去剧组的路上，她和霍听说起这次去找王导的目的。
“曹良，曹导，知道的吧？六月他新电影开拍。”
曹良，国内电影导演代表人物之一，其作品斩获无数国内外大奖，在全球拥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只是性格怪癖，十分不好相与。
霍听：“嗯。”
“王导和他大学一个宿舍的。”周晔想用这次霍听的伤来要一个人情，让王导给霍听和曹良搭个线。
“曹导不是不喜欢这样。”霍听说：“而且演员去年年末就定好了吧。”他有意拒绝，不是怕得罪曹良，而是想把下个月空出来。
周晔颔首，“正常来说是这样，但组里有一个演员作风不行，几次三番惹曹导不高兴，听说副导这阵子在和对方经济公司交涉。”
一般曹良想换什么人一声令下就行了，说明这个人要么背景强大，要么在圈内地位很高。
霍听撑着车窗柱着脸，兴致缺缺，“曹导没想换人吧，想换也换不了。”就是想借这事儿和经纪公司压价。
“是难，但不是换不了。”周晔：“换不了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这个角色要精通钢琴，圈内符合曹导标准的男性演员屈指可数。”
她说完笑了一声。
霍听知道她为什么笑，因为他会钢琴，并且弹得非常好。
“我已经全忘了。”霍听看向窗外，眼底情绪很深。
“童子功不是那么简单忘的，”周晔当场戳穿他，她一早就看出霍听对这事的抗拒，但她手里还有一个杀手锏，“你不想知道你即将替代的演员是谁吗？”
“不想，”霍听摆明态度：“我六月休息。”
“你是想休息一个月，还是想休息其中的一天。”周晔淡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岑林的生日在六月吗。”
周晔直接将他内心想法摆到明面上，霍听便干脆利落承认，“对，我就是想给他过生日。”颇有一种你能耐我何的气势。
周晔被他气得脑仁疼。
“如果你真能进组，到时候我帮你想办法……从曹导那给你要两天。”
霍听面无表情，显然不以为然。
周晔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他的脾气，一般情况下，霍听头脑冷静，从不会因为个人影响大局，她所有的安排霍听都会听，唯独在有关岑林的事情上，霍听像只被侵入领域的狼，分寸不让。
周晔主动退了一步，道：“你还没问你那个人是谁。”
“是谁这事都没得谈。”
“邓廉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话音落地，车内氛围立刻就变了。
周晔淡淡道：“你不想报复他吗？”
到了片场，霍听先去和导演副导露了个面，王敛明在看到他身后的周晔时，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周晔和王敛明进了一旁的小会议室，霍听回自己的化妆间。
杨卷一早就在剧组等着了，先拉开霍听的袖口看手臂的伤，又对着他关心一通，霍听看着手机和他有一搭没一塔的聊着，半个小时后，周晔进来了。
杨卷很高兴地和她打招呼，“周姐！”周晔是圈内有名的经纪人，手下带出过不少有名有姓的艺人。作为助理，谁没有一个成为经纪人的梦，而周晔就是杨卷眼面前活生生的参照物。
“小卷，”周晔对他笑了下，“这阵子辛苦你了。”
“应该的！”小卷摸着后脑勺，“我哥人很好，也算不上辛苦。”
周晔会心一笑，她当初选杨卷作为霍听的助理，就是看他重情义、能吃苦。
“你先出去吧，我和你哥有话说。”
“好咧。”杨卷出去了。
“我长话短说。”周晔看了下腕表，“王导说最近往曹导那挤的艺人很多，曹导能看的都看了，这说明他已经对邓廉霄非常不满，连自己的规矩都不顾了。”
“王导答应下周杀青后找个时间让你和曹导见一面。”
“没那么简单吧。”霍听说。
周晔点头，“你的演技有目共睹，但是去年刚回国，国内还有很多观众对你不熟悉……”
“姐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拐弯抹角了？”
“……橙台有个老牌旅行综艺，王导想让你去当两期飞行嘉宾。”
霍听从不参加综艺，他性格太冷又太直，不擅长和人相处，也懒得在镜头前伪装。
周晔见他冷漠的脸，叹气，“参加这个节目的都是重量级明星，你去认识认识人没坏处，再说，《青黄时代》到时候也会在橙台上，刚好在这综艺后面播，相当于给你和剧提前造势了。”
霍听无动于衷。
周晔：“王导说曹导看过你的片子，对你评价不错，你这次希望很大，很有可能把邓廉宵顶掉——你不想报复他吗？”
霍听本来没有表情的脸，听到这话眉头立马拧了起来。
“激将法没有用。”他冷笑。
周晔也不可惜，道：“当然，一切都看你。”她转身走了，手握上门把手，又想到什么，说：“这是你回国后的第一部电视剧，最好做出点成绩来——”
她偏过头，轻道：“你不是一直想让岑林看到你吗？”
霍听背对着她，身影一动不动，手上捏着手机，瞪着置顶的那个人，几乎要将手机屏幕瞪穿。
当晚，岑林正熟睡，手机忽然响了。
是霍听的来电。
他迷迷蒙蒙地瞥了眼右上角的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喂？”岑林闭着眼，说话慢吞吞地：“什么事。”
霍听半天没说话，岑林差点又睡过去了，被吓醒，看了眼手机，还在通话中。
“霍听？”他疑惑。
又过了几秒，那头才有声音，“你在、干什么？”
他呼吸很重，声音一卡一顿的，有点不对劲。
“我在睡觉啊，你……”
“你今天、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
岑林这才听出来，霍听喝酒了。醉鬼最难缠了，他微微叹气，道：“今天刚分开呀，我以为是从明天开始发呢。”他不等霍听找他的漏洞，立马换了个话题，“你在哪呢？”
霍听果然被他带跑，闷闷地笑，“我不告诉你。”
岑林：“……”
“告诉你你会来找我吗？”
“……你快睡吧。”岑林实在不想和一个醉鬼纠缠。
“你敢挂电话！”霍听突然嚷了起来，岑林没预料被吼了一耳朵。
他把手机拿远，无奈道：“我没想挂。”霍听不挂他怎么敢挂。
霍听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我们玩个脑筋急转弯。”
岑林不想玩，他想睡觉。
霍听大概是发现了他的意图，居然说：“你如果答对，明天，可以不给我发消息。”
这算什么奖励？
岑林不觉得“不给霍听发消息”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奖，只是给霍听发条消息而已，顺手的事，霍听为什么觉得这个能诱惑到他。
但他只能陪着对方玩，不然霍听不会放过他。
“你问吧。”
霍听说：“有一个坏苹果，不过他本来不是坏的，他被人踩了好多脚，滚了好几层泥，身上很多地方就烂掉了。还是这个苹果，他从泥地里爬出来，身上镀了一层金，什么烂点都看不见了——你喜欢哪一个？”
岑林的第一想法是，这是脑筋急转弯？然后才说：“我不喜欢吃苹果。”
“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吃苹果！”霍听突然暴躁，声音称得上恶狠狠，“你必须选一个！”
“……”
霍听：“坏苹果削掉外面坏掉的部分，也是能吃的，你在嫌弃什么啊？”
岑林顺着他的话去想了下，说：“那样就不圆了吧。”
霍听冷哼，“你真势利。”
岑林不觉得这题目有答案，霍听就是喝多了想玩他。
“我好困。”他说。
“你回答完就让你睡。”
“第二个吧。”岑林随便说的。
“为什么？”
“金色好看。”
霍听沉默一秒，怒不可遏地吼：“你就知道好看，你个没良心的！”
“啪”，电话挂了。
岑林大半夜睡好好平白无故被骂了一顿。
“啊，睡不着了。”

房间昏暗，只开了伶仃几盏壁灯，沙发背部，光影落不到的地方，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上身赤裸，胸肌勃发却不夸张，下半身穿了条牛仔裤，扣子是解开的，淡褐色的酒液在皮肤上留下细碎的光点，缓缓隐入漂亮的人鱼线中。
他手上握着手机，亮着的界面是通话记录，最新一条显示的联系人是岑林。
月华从落地窗流进来，在他的身上勾出一层落寞的轮廓。
手机叮咚一声，是一条新推送：邓廉霄时隔一年再次演唱出道歌曲《Someone》，快来解锁神级演唱现场吧！
霍听盯着这条推送，眼底是化不开的墨，那些早已埋藏在心底的记忆，一刹那在眼前涌现出来——
“邵哥！这是我的歌，你听过的，为什么署名不是我？你帮我和公司作证——”
“做什么证？还和公司作证？你疯了！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歌？”
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肩膀上落下一只浑厚的手掌，“小霍啊，你才23，未来还长。”
“……邓廉霄才22。”
“啧，你得叫邓少。”
霍听一把将手机扔远，头靠着沙发，疲惫地闭上眼。
岑林昨晚到后半夜才睡着，吃完午饭，打算出去洗车。
他之前对这事没概念，收了斯文两千，最后只花了一千，岑林不爱占别人便宜，想着请斯文吃个饭。
洗车店刚好靠近大摆钟，岑林就去了。
停好车，岑林先在附近转了一圈。
大摆钟是市中心的建筑，这一块商圈连着商圈，人和车都不少，岑林走了一小时只逛了两条街。
他看时间差不多了，给斯文发了消息。
岑林：【今天有空吗？出来吃个饭？】
斯文很快回他。
w：【[图片]】
w：【有，刚好我在外面（微笑）】
他发来的图片是一块偌大的草坪，上面有很多小狗和主人在玩。
岑林看着很喜欢，问斯文发了个位置，恰好离他就一公里。
斯文在一个小公园，附近居民经常带宠物来这里散步，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宠物们聚集的场所。
岑林在一棵柳树下看到斯文，他腿上躺了一只比他人还宽的萨摩耶，远看还以为他身上盖了层白色毛毯。
“这是你家的狗？”岑林走过去。
“不是，”斯文抿着嘴笑，指了指右手边一个握着狗绳，蹲在一旁，满脸恨铁不成钢的女主人，“它妈妈在那。”
女主人和岑林打招呼，有些丢脸地说：“它一看到帅哥哥就没命了。”
正说着，萨摩耶从斯文腿上爬起来，飞快舔了下岑林的手，又重新窝回斯文怀里打滚。
岑林和斯文都发笑，岑林问：“它是小母狗？”
女主人更崩溃，“它是公的啊！”
岑林开玩笑地说：“同性恋在动物里很常见。”
斯文看了岑林一眼。
“难怪它也不爱和小区的小母狗玩，”女主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我还想送他去配种。”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很快落山，萨摩耶依依不舍地被女主人牵走了，岑林和斯文沿着公园的石子路走，岑林这才发现斯文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
“你是摄影师？”岑林问。
“不是，我是写小说的。”斯文有些不好意思，“我新文的男主是个摄影师，我来熟悉熟悉。”
“你们写小说的这么较劲吗？”岑林惊讶：“我以为小说都是靠想象。”他说委婉了，他本来想说靠瞎编。
“也是的，不过想象还是得基于现实，就像大众认知里的外星人长相，依旧没离开人类的模样，都是两只眼睛，两条腿；游戏或者动漫里出现的怪物形象，在现实的动物昆虫身上都可以找到相似的存在。”
“还真是。”
斯文不好意思地垂目笑了笑，他感觉自己话多了。
但岑林没觉得有什么，他看着斯文害羞的模样，睫毛轻轻闪动着，还挺赏心悦目的。
岑林看着他手里的相机，忽然道：“我帮你拍张照吧。”
斯文没反应过来。
岑林指了指他怀里的相机，“可以吗？”
“当然。”
斯文将相机摘下来递给他，刚要告诉他怎么拍，岑林却十分熟练地启动，甚至调了各种参数，最后对着他举起相机的时候，斯文没收住眼底的兴奋。
“你会摄影？”
岑林没回答，他站到斯文侧面，轻说：“别动。”
他一下子变了个人似得，斯文瞬间不敢动了。
岑林摁下快门，毫不吝啬地夸道：“真好看，斯文你很上镜。”
斯文被他夸得脸颊飞红，岑林心底有一股陌生又不陌生的冲动涌上来，拉着斯文找各个角度拍了好几张。
斯文动作僵硬，岑林便不停地夸他，越拍越出片。
日头快下去了，斯文也累了，岑林最后对着晚霞拍了几张。
斯文眼睛一直追着他，岑林正低头看照片，侧脸快被他的目光烫穿了。
岑林笑问：“怎么了？”
“你会摄影吧？”斯文说：“你很专业。”
“应该是，”岑林没对他隐瞒，“我对相机莫名熟悉，但是我失忆了，所以……”
斯文看着更兴奋了，“失忆？可以和我讲讲你的感受吗？我想记下来作素材。”
“啊？”
斯文抱歉道：“我有点职业病。”
岑林失笑。
“可以吗？”斯文说：“这个相机我新买的，送给你，作为报酬。”
从对方硬是让他收下洗车费岑林就看出来了，斯文怕是比他还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不用，”岑林说：“借我玩两三天就行。”
吃的火锅，边吃边聊天，大部分都是斯文问岑林答。
斯文吃到最后脸颊通红，一半是被火锅熏的一半是高兴的，他再次和到岑林道谢，表示非常幸运能交到岑林这个朋友。岑林被他带动，笑着说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