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脚不重,但很是地方,一条腿当时就着了地,休马仰起脸向上看,尤天白的手薅住了他的领子。
“跪着,”尤天白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他妈说中了。”
领子被甩开了,休马依然在抬着下巴看尤天白,几秒之后,他另一条撑着的腿也跪在了地上。
人声、车声、惊叫声,都比不上此时此刻脑海里的惊涛骇浪。模糊的光里,他看到尤天白拨开人群向远处奔去。有人在看他,有人从他旁边过,但没人去管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人站在了他面前,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尤天白。
尤天白蹲下身子,膝盖也挨上了地,他的手碰到了休马的下巴。
休马终于回到了现实,他猛地扬起脸看尤天白,那人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而自己的下巴正被捏着。
“车里真有死人。”休马木然地重复了一遍,这是几分钟之前的事实。
“是啊。”尤天白回答他,手上的力度加大了。
下颌的痛尖锐起来,休马意识到自己还跪在地上,在挣开手和站起来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不过就在他踉跄着立起来的同时,脖子上凉了一瞬。
不是坚硬的,而是柔软的,他马上低了脑袋伸手去抓,凉意绕着脖子跑了一圈,最后一声脆响合上了,是皮革的质地,休马抬起脸向前看——好消息是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松开了,坏消息是他看到了尤天白手里的锁链。
纤细的、银白色的锁链,另一端好像连在自己身上,休马当场就去摸了,没有意外,锁链套在他脖子上,是项圈。
是他娘的情趣项圈!
还是白色的、皮革制的、前面有蝴蝶结和铃铛的情趣项圈。
刚才几分钟里失去的感觉全回来了,而且是加倍奉还,休马张开嘴就骂:
“你他妈的——”
尤天白扯着锁链的手用了劲,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和休马眼里的惊愕相比,尤天白分外平静。
“这是你自己选的。”铁链被扽得直响,尤天白紧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复述了一遍他刚刚的话,“如果车里是死人,就把你捆起来,省的你做蠢事。”
他没去模仿休马的语气,大概是留了情面,不然效果就是大地惊雷。
大地在脚下,尤天白是惊雷,专砍嘴没门的少爷。
“这锁要按顺序开,你最好别自己挣,不然越来越紧。”
休马的手放下了,由着捆他的人伸手进车窗,把锁链卡在方向盘边。尤天白回到了休马视线里,他抬手支起了少爷的下巴。
刚才没摸够?
但是休马没躲,只是顺着他的力度抬了脸,尤天白的手指在他唇边划过,冰凉凉的,像是沾了雪。
“我报警了,所以你就在我的车旁边等我,不要想着跑,乖一点。”
话音落下,尤天白的视线又在他脸上扫了一个来回,然后手掌贴上了他的脸颊。
“跪也跪了,你可不要遭天谴啊,少爷。”
说完,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像摸狗。
直到摸狗的人转身消失在黄昏里,休马都没想起来去骂他。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一开始想用的文案是“训狗与被训的狗”(清嗓子)
第11章 用自己赔了个罪。
背朝着休马,尤天白点了支烟,但他根本不想抽,手在抖,而且抖得很厉害。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如果硬要找个词语来形容的话,不是轻蔑,不是懊恼,更不是愤怒,而是羞耻,那小子把他的认知水平彻底拉低了,他现在感觉自己在用十年前的态度解决问题。
“操!”他对着空地骂了一句,引得身边人回了头。
尤天白没去管看他的人,把手里的烟又丢在了地上,这大概是今天没抽就丢的第二支了,他祈求服务区现在还有得卖。
太阳彻底西沉了,远处的天边还有一道亮色的红线,警车在不远处的洼地上闪着警灯。
“车自己坠在湖里头,你们经过的时候拉了一把,结果里面有个死人?”面对四周人群的七嘴八舌,警察艰难地做出了总结。
人群一阵沉默,接着一阵认同。
“谁拖的车?”警察低头看记事本,抬头看到人群里让出了一个鸭舌帽男人。
“啊,”尤天白一时有些语塞,“是我。”
“你留一下电话,等下需要你去局里做笔录。”
人群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没有认同。
“啊?”尤天白左右指了一圈,“这儿这么多目击者,就单找我一个?”
警察抬头看了他一眼:
“谁叫你上杆子拖车。”
行吧,无可反驳,尤天白接受了自己多管闲事的事实。
“我问您一句,”尤天白整了整帽子,向前迈半步,“这算是刑事案件吗?”
警察终于停下了一直记着笔记的手,饱含深意地看着眼前的司机:“如果这事儿跟你没关系,那就不算是刑事案件。”
用双重否定表示肯定,一场高手对决。尤天白碰了个钉子,他把手插回口袋,正想着下一句怎么接的时候,身后不知道哪位大爷喊了一句:
“这湖岸边谁的车啊!”
还能是谁的车?尤天白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把受困车拖上来的英雄壮举忘了?他没转头,等着大爷把问话喊完。
“溜车了啊!车要溜湖里去了啊!”
尤天白猛地转过了身,人群的缝隙间,五十米开外的冻土上,他的那辆五菱宏光正沿着坡路,畅通无阻地向着湖里奔去。
修车厂、手刹、急刹车,他一瞬间全部回想了起来。
怎么他妈的能这么巧?
重要的不是他的车,也不是他车里的货,而是他车上还拴着个人。
拨开围着的人,喧哗声被抛到了耳后,尤天白向着车后一路奔跑,他没冲着车头去,此时此刻的重点已经不是把车停下了——他要救人,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想着救人。
但老天没给他这个救人的机会。
离车尾不到五米的时候,面包车颤颤巍巍地停下了,大概是湖岸边的泥地阻力大,也可能是刹车片终于起了作用,车头抵在离冰面一米左右的距离,一阵吱呀声后,四周都寂静无声了。
尤天白喘着气放慢了步子,没听到休马的声音,甚至一丝一毫地挪动声都没有。如果刀在他手里就好了,不合时宜的想法总是在不正确的时候出现。
作为老板,尤天白知道一般人打不开那项圈,但是有刀的话肯定能,他相信他的身手。
要是没有呢?
尤天白站在车后向着侧面看,却没有任何意料之中的场景,车旁边没人。
“你在找我吗?”恼人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来。
沉吟片刻,尤天白才转过脸,空气中只有他自己喘气的声音,休马安静地站在不远处,项圈还在他脖子上挂着,他一只手举着锁链,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好像在自己牵着自己。
“你挂的不结实,我自己扯下来了。”休马解释完,尤天白还是没说话。
几秒钟之后,休马垂下了举着锁链的手,问他:
“你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过来。”尤天白用两个字回答他。
休马歪了歪脑袋,为什么要听他的?但是尤天白在红着眼睛看他,而且这句没那么像命令,甚至有点像恳求。
他走进面包车的阴影里,走到尤天白身前,不远处的喧闹和警灯被挡在了另一侧,尤天白的手攀上他的脖子,几声响动之后,脖子上的禁锢感没了。
尤天白把那团皮革反手扔回到车里,后背靠上车门,深深呼出一口气,休马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掐我脖子或者给我一拳,你选一个吧。”车门边的人忽然开口,休马的眉头紧了下。
“你在说什么?”他问。
他确实不知道尤天白在说什么,这听起来像是某种突如其来的变态嗜好。
“这次算我欠你的,如果你不选一个——”
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但还没等剩下的半句说出口,右边脸上就挨了一拳。这一刻尤天白总算明白了,见面时的那一拳根本就不是这小子的真本事。
眼前又黑又白了好一阵子,耳朵里的嗡嗡声还没退,尤天白的舌头在嘴里划了一圈,舌头还算灵巧,嘴麻了,牙没倒,但肯定有地方出血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直,把脸回正,努力着平视休马。
“你选得还挺快的。”
休马在捏手指骨,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多难得的机会。”
难得的机会欣赏奸商老板的后悔秀加挨揍秀吗?
尤天白的脚步有些晃,他迈了几步向车门,又迈了几步向车头,最后停在头灯边:
“我接下来要去趟公安局,你也一起。”
“好啊,”休马的神情轻松了许多,“结束后我想吃铁锅炖。”
铁你妈的锅炖。
尤天白开门回到了驾驶座,硬生生咽下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从问询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公安局里人来人往,尤天白坐在大厅里的等候区,舌头在顶发疼的脸。
不动会疼,撑起来也会疼,明天运气好的话会红,运气不好就会直接肿起来,到时候只要见到人肯定会问他一句:“你跟谁打架了吗?”
没有,没有,只是用自己赔了个罪。
在脑海里模拟演练着对话,尤天白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是心情有多愉快,就是想笑话自己一次。
刚才问他话的警察出来了,拿着文件和同事交流情况。已经泡发了,看不出模样了,对比不出来,所以要找附近的流动人口,再找失踪人口,最后找到了死者的个人信息,尤天白听了个一知半解,他眼看着警察把文件放在了他的视线里,然后转头去干别的事情了。
什么意思?让他也看一眼吗?尤天白也不见外,侧过身子看向文件。
不看不要紧,看了两三眼之后,他的视线直接在上方的一寸照上定住了。
该说不说,这位被放进面包车里泡了不知道几天的可怜中年男人,好像还是他的认识的一个人。但具体在哪儿认识的,又是认识多久的,这些尤天白全都不记得了。他只是对这人一寸照上浮肿的双眼有点印象,但再多一点都没有了。
用什么来形容这种感觉呢?
你心情敞亮地走在郊外的大道上,忽然看到了一伙出殡的队伍,你还在骂倒霉催的时,忽然发现出殡的那位是自己的相识,这时候你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更何况出殡的这位还是横死街头的。
是该怪自己在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认识了太多人吗?不该,尤天白收回了视线,因为仔细算算,自己应该跟这个人应该也不怎么熟,不然不可能什么细节都回想不起来。要怪只能怪自己人缘太好了。
好!再见了,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
尤天白从警察局出了门,站在台阶上呼气,脸上的痛已经转变为了麻木,面包车停在几米开外的转角,少爷在车上等他。
啊,美好的夜。
车门关了,车上暖意融融。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一刻能待在车里的感觉居然还挺好的,即使这里还有个少爷。
和尤天白记忆里的当代年轻人不同,少爷很少玩手机,没事就在发呆,不然就在做梦——但睡着仅限那一次。他回到车上的几分钟里都没人说话,等车里的广播进行了六点报时,尤天白才把冻透了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来。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他对少爷说。
少爷无声地抬起脑袋,尤天白缓缓开口:“你这个模样是怎么长出来的?”
大概有那么半支烟的时间吧,休马都在做爆发前的准备,但是看着尤天白的表情,他忽然意识到,这人是在夸自己。
这人居然是在夸自己?
警察局前微弱的灯光里,吹着暖风开着音响的车座上,休马的侧脸流畅地映着光,每个转角都合理,每个角度都中看。在被风吹日晒雨淋,又被踢倒后锁起来的一天之后,少爷依然是少爷,好看得很,好看得恶心。
面色红润,眼睛明亮,甚至连上翘的嘴唇都该死的完美。
尤天白恨不得再骂一句,但他没有,他只是默默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休马的脸。
几秒钟之后,对面磕磕绊绊传来了一句回赞:“你也很帅。”
尤天白的心里当即爆发出一阵绝命的尖叫,他猛地坐直了,背过脸去大喘了几口气,然后回过脸努力平静地说:“我没有让你也夸我的意思。”
少爷有时候真的单纯得可怕。
望着满眼茫然的休马,尤天白扣上了安全带,他说:“回城吧,去吃你的铁锅炖。”
听起来副驾驶的人舒了一口气。
果然是孩子,尤天白打着了火,但他心里没有那么舒坦,因为他刚做了个决定。一个可好可坏的决定,但就现状而言,这个决定是最好的选择。
派出所到最近的服务区差不多半小时,过了吉林市,现在在舒兰边缘,两天一夜走了这么远,也算是悠闲。
舒兰虽然小,但是什么都有,酒店、客运站、酒吧,还有少爷期待已久的铁锅炖,这是尤天白刚才就查好的,为的也是他突如其来的那个决定。
车停在了靠市中心的街道,天黑透了,小城算不上灯火通明,但也有没出正月的烟火气,休马看着车窗外的城区,脸上久违地显现出了期待。这时开车的人忽然来了一句:
“其实我感觉,我们要是换种方式见面应该能好好相处。”
休马回头看他,尤天白从驾驶位开了车锁。
“你真这么确定?”休马疑问,“不过我觉得我们相处得还挺好的。”
尤天白斜靠着椅背看他,表情略显惊讶:“你适应性可真强啊,你真是少爷吗?”
休马没回他,似乎已经对“少爷”这个称呼适应良好了。
“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主驾驶的人向前凑了凑,帽檐下的眼睛紧盯着休马,“什么样的人是你不能接受的?”
休马的脑子锈顿了一下,不知道是这问题太刁钻,还是因为尤天白的脸离得有点近,他别开脸思考片刻。
“如果你问两年前的我这个问题,答案大概是同性恋,我那时候接受不了同性恋。”
尤天白吸了口气,偏偏脑袋:“为什么是同性恋?”
就在他张开嘴想回答时,尤天白打断了问话:“算了,还是别说了,万一我就是呢?”
休马没回答他,尤天白也没继续说,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着,氛围有些不好评价,但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休马还在思索着说点什么时,一团黑色忽然扣在了他的脸上,在闻到了香烟爆珠的味道后,他意识到这是尤天白的帽子,尤天白把他的帽子扣在了自己脸上。
他猛地抬高了帽檐,却看到尤天白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接着发出了夸张的感叹:
“哦!你的脸真的够小,明明个头比我高,帽子居然正好。”
休马沉默着扶正了帽子,他第一次见尤天白摘下棒球帽的模样。
“原来你不是秃头啊?”他问。
“谁告诉你我是秃头了。”尤天白答。
“那你为什么一直戴着帽子?”他又问。
尤天白张了张嘴:“头发长了会像我弟弟,我不想照镜子时想起别人。”
好奇怪的理由。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啊?”尤天白估计自己也在觉得奇怪。
他拍了拍副驾驶的车座,下巴向着车外:“下去吧,行李拿着,你先找个店坐着,我去停车。”
这次休马很听话,他拎了箱子下车,乖乖站在一米开外的空地上。晚上有点凉,小城里的风在吹,尤天白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
“休马啊,”他语重心长,“我仔细想了想,不是你自己放弃的问题,这次是我放弃了。”
休马背朝着灯火阑珊,茫然地眨眼睛。
尤天白望向戴着自己帽子的休马,展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所以现在我决定放你走。”
小少爷看起来还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尤天白也不想解释了,他向后仰,手指向远方:
“舒兰有车站,你自己明天买张票回长春吧,这两天工资在你左边口袋里,拿去吃个晚饭好好睡一觉吧。”
话音落下,车窗抬上,面包车滚滚而去,休马站在原地,总算把事情的先后反应过来了。
尤天白像两年前一样,再次把他扔在了路上。而这次的前五分钟里,他们甚至还在相谈甚欢,尤天白甚至没让他把话说完。
休马把手伸进了左边的口袋,掏出了两张铁锅炖优惠券——街上发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尤天白:遇到理想型
还是尤天白:把他踢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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