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获。休马缩进沙发垫子里,舌尖咂摸着这个词。
就像他自己曾经对尤天白放的大话,他是个喜欢争的人,争不过甚至可以抢,如果抢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他会不爽,是会真的不爽。他仰头看天花板上的墙皮,狠狠呼出一口气。
等等,应该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因为第二天客运站附近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按摩城有个从头点到尾的傻大款——还是长得很帅的那种,当然后半句是休马自己加的。
而且从头点到尾只为了给人看照片。
“其实你要是在第一家店没找到,后面就不用找了。”最左边的女人又开口了,“不来的男人永远不会来,来了的不会只来一家店。”
休马眨着眼睛低下脸,品出了这句话里的深意。
男人是种复杂的东西,尤天白意外的干净,而自己意料之中的傻。
他静默无声地把面前茶几上的菊花茶一饮而尽,茶落进肚子,就像是落进了火堆,休马看着杯子给出了一句评价:“谁说这玩意去火。”
就在他穿上外套关上灯,推门迈步的一瞬间,队伍里又有人开口了:
“既然按摩的地方找不到——酒吧找找?”
几秒之后,门口的大款回过了脑袋,面容平和。
“我说,”他看向屋子里,不具体指某一个人,而是指所有人,“你们是不是互相拉提成的啊?”
但是三个小时后,休马还是老实地出现在了酒吧街门口。
说是酒吧街,大概只是一条有一家酒吧的街。晚上七点,舒兰的大部分已经开始了沉睡,只有酒吧还闪烁着些许的光,就像尤天白把他踢下车的那一晚。
休马记不住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他决定这下不叹,要往回吸,顺便还要往嘴里放一块果盘里的哈密瓜。他嘴里嚼着瓜,眼睛往吧台之外看,酒吧里的人不少,大概这座城晚上睡不着的年轻人都在这里了。
快乐吗?应该快乐,而休马理应不快乐。但是灯关起来,音乐响起来,他的心情似乎稍微平了些,甚至还有点好,好到吧台后的一伙儿年轻人来拼桌时,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把臭脸摆出来。
“一个人吗——一起玩?”为首的是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女孩,一点社恐气息都没有,导致休马愣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她在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说话,即和自己说话。
他向女孩的身后望,三五个人,有男有女,应该是刚上大学的年纪,是朝气蓬勃到同路人会开始观摩地板的程度。
虽然打头的人挺自来熟,但休马自己也没怯场过,如果要是平时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今天是今天,今天是他被尤天白踢下车的第二天。他把胳膊支上吧台,给这群年轻人留下了个充满礼貌的半侧脸。
“我在等人。”休马说。
“等人?这种借口听多了。”女孩背后的年轻男孩说话了。
想用兄弟友谊把自己调动起来吗?休马抬起眼睛看他,慢慢回答:
“等的是男人,你想陪我吗?”
等这伙很可能是舒兰独一家的年轻人走开以后,吧台的调酒师向着这边来了,垫布放上,调酒师送了他一杯。休马犹豫片刻,最后决定欣然接受,毕竟这是需要花钱买的。
但是话说回来,今晚搭讪他的人也太多了点吧?
“调酒师可以和客人一起玩吗?”休马喝了一口,问正低头擦杯子的黑色直发调酒师姐姐——或许是妹妹。
她仰起脸,展露出了职业笑容,亲切而充满距离:“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这是实话,甜的。
“这是本店为被打扰客人的补偿,希望您能继续等您想要的人。”话说完,调酒师收起职业笑容,迈步向着另一边去了。
想要的人,在等的人。休马握着杯子眯起眼睛。
“等下。”他叫住了调酒师,“我问你个人。”
手机拿出来,调酒师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给出了确凿的答案:“不认识。”
但很快又补上了一句让休马重燃希望的话:“但很眼熟,或许有其他客人见过。”
站着走着?来玩还是来喝?在笑还是在发癫?或者不如直接问,是活着还是死着。但是算了,没必要这么激动,他可以听场子里的人先透露信息。
酒吧的灯光闪烁着,调酒师说话的语速让他牙根有些发痒。
“如果你多留几天,应该能打听到吧,路过这里的人也不少呢。”
休马长出了一口气,指尖在柜台上敲着:“让客人被骚扰你们会很爽吗?”
“或者换一种说法,”调酒师语气依旧轻缓,“你愿意在这里多停留几天,我的生意可以预见的会变得非常好,作为交换,我的客人可以帮你找他。”
说罢,她笑着耸耸肩:“怎么样?”
休马听到杯子里的冰块弹响了一声,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深陷江湖。
作者有话说:
少爷摇人进度:▓▓▓▓▓▓▓75%
所以为什么自己会答应调酒师的提议呢?
或者不如问,自己为什么会执着于找尤天白。两年前被从路上踢下来时,他心里的仇恨还没那么重,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候恨的东西太多了,恨生活,恨武术,恨师兄,恨父母,甚至恨自己,他的恨意就像当年留的脏辫一样毫无章法,肆意生长,那时的夏天太热了,他根本无法思考跟自我有关的东西。
即使比同龄人提前一年上了大学,他也没法感觉到快乐。考上双一流这种事情,在父亲看起来就像是早上吃了油条豆腐脑韭菜盒子一般稀松平常。休马想提,男人也不会听,而他肯定也不想把生活上的事情和母亲说——那个曾经想把自己的儿子卖去抵债女人,那个据说是地主家大小姐,却自己败光了家产的女人。
后来呢?
他没再想起过尤天白这个人,也没再想还翻得动跟头的日子。头发短了,时间长了,学校里莫名其妙来要他联系方式的人也多了,女的有,男的也有,甚至路过的小孩也在盯着他看,真的很烦!
再后来呢?他休学了。
对不起,他承认自己软弱,那个女人留给他的东西太多了,浅色的眼睛,漂亮的面容,修长的四肢,还有怎么也做不完的噩梦。她明明还没死,她明明还有力气骂父亲找来的第五个保姆,还在吵着让休马搬过去和她一起住,和她一起想办法把什么东西卖掉,然后去赌桌上昏天黑地。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今年年初,他感觉自己好多了,因为他想明白了,自己与父母的矛盾不仅在母亲身上,也在父亲身上,即使房子大到一天到晚都有阳面,他也不想在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了。
再见,少爷的生活,再见,高材生的过去,自己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去看看这个江湖。
没想到踏进江湖的第一步就遇见了事情开始前的故人。
休马也不是没想象过老板会是什么样子,在他还以为自己要去医药代表手下干活时,他觉得领导会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或者是个大腹便便的当官人,所以他转过头去看见尤天白的下半张脸时,着实愣了一秒。接下来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了,他给了尤天白一拳,然后他们上路了。
所以回忆了一圈儿,他还没明白自己为什么执着于找尤天白。
想到这儿,休马从吧台上拿起了今日份的饮料,晚上还算清净,来吧台这里只为和他搭话的人还没超过十个。
这是他来酒吧套取情报的第三天,调酒师已经把他视为了同事,报告即第二天上工时的信息汇报——但前几天的情报全都是待定,即什么也没打听到。今天的“上班”时间到了,调酒师没直接给出情报,倒是问了句不相干的问题:
“你这么执着于找他,目的是什么?”
被问这句话太多次了,以至于休马一开始居然忘了该怎么答,半晌后他张嘴:“你觉得呢?”
他第一次看到靠谱的同事语塞的模样,她手里擦着杯子,低着头说:“大概是跟感情有关。”
人情也算感情,同事果然是直觉准,休马没回话,等她接着说。
“如果我跟你说这人好像是回老家结婚了,你还会接着去找他吗?”
结婚?不可能,休马差点就直接笑出来了,这男人怎么会结婚呢?他看起来就像个四婚后依然给社交媒体起名叫“寻找真爱”的男人,绝对不可能。
同事沉默不语了一会儿,休马脸上的笑意忽然就消失了,他发现她好像在说真话。
一百三十公里外的德惠市,一场盛大的婚礼正在进行中,尤天白串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每一位来往的客人敬酒。
“少喝点吧,等下还要开车呢。”他向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说道。
迎面来了一对母子,母亲穿着红旗袍,孩子满地乱跑,尤天白向她举起酒杯示意:
“最近不错啊?”
说完又摸了一把小孩的脑袋:“长高了。”
他让让身子,后面来了几个年轻女孩,尤天白礼貌微笑:
“少喝点酒。”
女孩向他点了点头,他的视线充满礼节地跟随了一会儿,最后回到了宴席的空位上。
上菜了。
他泰然自若地坐上了圆桌中间的位置,和左右邻里打了招呼,酒杯放上桌面,他跟随人群开始向着新人鼓掌。
不过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以上所有和他打招呼的人,包括婚礼大厅中央的一对璧人,他全部都不认识。
没错,这里他一个人都不认识。
东北就有这样一点好处,如果你装作和所有人都熟络的样子,所有人就真的和你熟络了,熟了,什么事都不叫事了。尤天白满足地轻叹一口气,从包里拿出盒烟,不是平常的七喜蓝莓爆,而是货真价实的红皮软中华——是刚进场时门口的老哥塞给他的,说啥都要让他拿着。
唉,那有什么办法呢?那就只能拿着了。
至于为什么来参加一场与他毫不相干的婚礼,其实原因很简单,只是他很简单地感觉到了生活无聊,甚至有点无望。但每当这种时候,他也没什么该有的抑郁情绪,相反非常想玩,要是路过一只大黄狗,他都能扯着人家的爪子唠上一头午。冬天的荒郊野岭没有大黄狗,倒是有一场乡村婚礼。
大厅的灯光暗了,投影屏上放起了一对新人的幻灯片,从一寸照到合影再到婚纱照,尤天白不声不响地向后缩了半寸,没人想看被放到一张墙这么大的脸,如果这张脸要是自己的,那场面得甭提多吓人了。还是自由好,自由的味道真好。
栖身于黑土地,但这婚礼着实挺洋气,顶棚装饰着闪灯,乍一看像是在夏日里看夜晚的银河,但要知道,现在可是正月都没出的寒冬,而且是中午。尤天白倚在椅子背上往外看,如果这时候有抢亲的,八成就要从门口进来了。
不对,不能是现在,现在还在看照片,得再等等,等到亲嘴儿之类的场景出来才劲爆。
他咧着嘴翘起二郎腿,手插进口袋里时,胸口碰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少爷的刀。
今天是他把休马从车上扔下去的第四天,他还没到长春市。本来是打算把刀包了信封扔在门口的。但在法治社会,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像是在下战书,他不想留这样的后患,长春可不是他的地盘。
当面还?更不可能。
婚礼进行到了新郎发言的时刻,听着这爷们儿颤抖的嗓音,尤天白差点就憋不住笑了,他清清嗓子,往嘴里送了一块面前放着的糖醋鱼。
味儿不错,就是没什么胃口,如果少爷在就好了,他肯定能吃得很香。
想到这儿,他嚼着饭的嘴都停住了,要不是新郎已经开始痛哭流涕了,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这种时候凭什么想起他啊!
新郎的哭泣被司仪不动声色地制止了,干得好,要是路过的人看到,怕不是会以为他在录什么忏悔节目。尤天白撂下了筷子,这顿饭八成就吃到这儿了。
他对婚礼的步骤没什么概念,接下来该是什么了?神父出场?当然不是,这里是吉林,接下来只有礼花喷洒。
坐在兜头撒下里的闪光碎纸里,尤天白只觉得要是抢婚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他闭上眼睛。现在,马上,立即,推开门大喊一声就正正好好。
然而他听到的只是一声酒杯放上桌子的闷响,有人坐在他旁边了。不坐空位,不坐对面,这偌大的场子里,不会有他的熟人吧?
一个他之前认识的人说过,东北不是什么大地方,认识的人没准儿都能遇见。
他当场睁开了眼睛,白桌布红座椅,旁边坐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定睛看了一会儿,好像真是个熟人。过了半晌,尤天白才吐出一声笑:
“怎么是你啊?”
作者有话说:
少爷摇人进度:▓▓▓▓▓▓▓▓95%
第15章 修罗场
坐在尤天白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说了那句“东北不大”名言的人,他的某一位前任,某位年纪轻轻当了厂长的,长得像朝鲜人的前任。
在别人的婚礼上遇见前任的话,第一句问什么最有杀伤力呢?
你过得还好吗?太矜持了,你怎么还活着?太直白了,你叫什么来着?
太假了。
男人看他不说话,偏着脑袋沉声问了一句:“你不会忘了我叫什么吧?”
尤天白的嘴角扯了扯:“没忘,孙久。”
孙久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回报给他一个诚恳的微笑,看起来比尤天白的扯嘴角真诚许多。
在一场陌生人的婚礼中遇到前任的概率有多大呢?
其实不小。人是活的,地方是死的,一直在走,总有一天会遇上,但是成年人的再相遇总会顾及体面,这样的结果就是不体面。如果再年轻个五岁,尤天白大概会直接把杯子掀在这男人脸上,最好桌子也掀了——明明之前还在剪头发时自我安慰说是和平分手的。
男人和他是冷暴力分手的,但也说不上是谁在冷暴力谁。差不多就是关于见家里人的问题拌了几句嘴,说出来挺无聊的,当时尤天白觉得自己没错,所以也没打算主动道歉,当然也没删他,因为他在给对面的机会,等着他主动来道歉,但这一等就是一年,等到男人的头像从风景换成了单人照,都没等来多一条的未读消息。
这就算是分得彻底了吧,彼时刚步入二十九岁的尤天白这么想着。现在还有几个月就要三十岁了,他依然秉承着前任就是死人的观点,没想到这位死人居然复活了,还端端正正地坐在他旁边。
而且还穿得人模狗样的。
如果不是新郎还在台上站着吸鼻涕,尤天白差点就要以为这场是孙久的席了——熨帖的西装,打理过的发型,眉眼有神,看起来比分手时更有精神了。
反观尤天白自己,他甚至还穿着从车上下来时穿着的绒衫,没有帽子,因为帽子还在少爷手上。
他的脑海里呼啸起了无声的尖叫。
“你换口味了?”孙久的视线移到了他放在桌面的软中华上。
“没有。”尤天白干巴巴给出两个字,但是觉得像狡辩。
对话就此终结,司仪慷慨激昂的话语在大堂里回响。孙久并没有打算就此停嘴,尤天白没看他,但知道他的座椅向前挪了挪。
“其实这一年来,我都一直有话想跟你说。”声音从左边传来,夹杂着现场宏伟的音乐响声,“我想和你说对不起。”
尤天白的眉头难以掩饰地狠狠皱了一下。
“没必要吧。”
一脸嫌弃之后,他抬起嘴角笑了笑,用尽了自己毕生的礼貌。
“没什么有没有必要的说法,”再重逢不过五分钟,这位优秀前任就已经认真起来了,“作为情侣最重要的就是互相沟通,互相诚恳检讨错误。”
尤天白刚刚扬起的嘴角又落回去了。
“没记错的话,我们分手一年了吧?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个好像晚了点。”
实打实的闭嘴信号,但是旁边的西装男人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沉吟片刻,他又像是没听到尤天白的话一般再度张口:
“我希望我们可以诚恳地互相检讨错误。”
话音落下,尤天白偏开脸,他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大堂很热闹,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切磋。
“我可能有错,但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懂吗?”
他决定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观点。
但是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尤天白没有他以往的从容。大概是因为人总想给自己留点面子,被爱过的人看到了各种丑陋的样子,再见面时也没法目空一切的潇洒。
听到他的答案,孙久清了清嗓子,他整着西装外套上的纽扣,扬扬下巴问尤天白:“你来这边是要干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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