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问出来就像是废话,他不相信开着七位数座驾登场的少爷会吃苦。尤天白偏了脑袋,手支在方向盘上。休马的浅褐色眼睛盯了他一会,接着默默点了下头。
“那没事了。”尤天白转开脸,“欢迎来钱少事多的老板手下干活。”
暖风机呼呼响,尤天白吸了吸鼻子,还有淡淡的血味。
“这就没了?”
少爷果然要开始质疑了。
“没了,你还期待有什么。”尤天白用手指在自己酸痛的鼻梁骨上推了推,“问问你见面就打了我一拳的理解与感悟?”
少爷当场吼道:
“你把我撇下车的地方我走了五个小时才回城里,在快四十度的八月,我打你一拳算轻的吧?”
没想到这小子嘴还挺快的,一顿发言好像把车里的铁架都震响了,尤天白闭了两秒靠近副驾驶的右眼,竟然感觉他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这一笔账我先记上。”尤天白半睁着眼睛按耳朵,右边的人没回答他。
车里忽然陷入了沉默。
就好像他们一股脑儿把两年没见的话语都发泄完了,这样想起来,他们不像是冤家路窄,倒像是老友久别重逢,这个想法让尤天白一阵恶寒,他恨不得探出头去重新开始跟小保安搭话,不过比起欺负老实人,他还是决定再埋汰一句小少爷:
“你要是实在不想干,现在走还来得及。”
但没想到对面的顶嘴来得飞快:
“我有哪句话说我不想干了吗?”
他知道休马又在用眼睛瞪他,所以干脆扭头去向窗外看。
如果不在乎身后有个虎视眈眈的怪物,这地方风景确实挺不错的,老工业城市的灰暗天色也没能削减建筑本身的品味,能生在这种地方,人生一定没有什么烦恼吧。
这么去看,再想想自己未来几十年极大可能的居无定所及希望渺茫的天伦之乐,尤天白想把兜里的七星蓝莓爆掏出来点上。
“所以你选择出来打工是为什么?”他的拇指在嘴边划着,主动把气焰压低了些,“你爸养不起你了?”
好吧,没完全压低。
车座向后动了动,尤天白知道他在抱着手臂向后靠,一声短暂的叹气后,黄毛小子的气焰居然先消了。
“给家里的生意冲晦气,我爸找人算的。”
果然是有钱人的说话方式,尤天白回过脸来看他,休马的眉头还拧着,侧面向这边。
“你家什么产业,还需要洗钱?”话已经说出来了,尤天白又觉得自己有点太刻薄,“如果能问的话。”
但对面回答得倒是挺直接:“殡葬。”
无意冒犯,这行真的挣很多。嘴里真的闲得慌,尤天白又默默瞅了一眼中控器上放着的打火机。
“等下,”疑问又上来了,“你为什么说我干的能给你冲晦气?”
“你不是卖药的吗?”休马的脸猛地转了回来。
这就是尤天白为什么有时候特别讨厌年轻帅哥,他的眼睛又被这张脸晃了一下。
说起来,他确实也有听说过救死扶伤的行业可以在阎王殿里勾销点什么,不过那种救死扶伤和自己这种,可能只相同在了一个“扶”上。
“我确实是卖药的,但应该和你说的不是一个药。”他一辈子伶牙俐齿,这一刻居然有点语塞。
春雪过后的艳阳里,灰色面包车无辜地横在别墅的大门口,在少爷的豪车停靠着的另一侧,车厢上贴着黄底色红勾边的三个大字——“站得快”。
“我是卖壮阳药的。”
这次没人尖叫,但是庭院里的乌鸦还是喧嚣了一阵。
“不只是壮阳药,情趣用品也卖的,计生用品、性感睡衣、仿真用具,样品都在后面,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给你找。”
伶牙俐齿的感觉终于回来了,但他一路解释着,眼看着休马的手慢慢扶上额头。
话已至此,尤天白再多的解释也成了假药大王的掩饰,他甚至有点同情少爷,毕竟自己真的没在“招学徒”中写的太明了。
车里无声的怒吼持续了一阵子,尤天白重新捡起话头:
“你还去吗?”
休马把手撤了下去,回答依旧是斩钉截铁:
“去,必须去。”
什么能让富二代离开市中心的大宅子跟着穷老板下乡吃苦呢?尤天白终于把烟摸了出来,大概是些体察世人疾苦的深意吧,他不懂,也不想懂。
等他掏了打火机转头,看到小少爷还在副驾驶上坐着。
“愣着干嘛啊?快收拾东西去啊。”
尤天白烦躁的时候会拖长音,尤其是看着这小子抱着手臂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他恨不得用自己的北京味把他熏出去。
“早收拾好了。”休马的回答还是这么简单直接,说着他又用下巴向后座指了下。
第二排的空座上,放了个深花色的拉杆箱,这箱子是比他的车低调点,带上来的时候尤天白居然没注意到。
“你的行李只有这些?”他还是先呛了一句。
休马还在皱着眉头看他,不如说他的眉毛从见面开始就没打开过:“这又不是原始社会,难道缺了什么路上不可以买吗?”
这逻辑竟然让尤天白有一丝同意,他无可反驳。
“安全带扣一下吧,少爷。”他选择叮嘱一句,太子可不能被伤到。
休马倒是挺听话的,扭头去找安全带的卡扣,按到底后又抬了头,问:
“你叫我什么?”
尤天白给烟打火的手停住了,用一个说不上关切的长辈笑容回答了他。
“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在车里抽烟?”休马的手指在勾安全带,他的手居然也挺好看的。
再一次地,尤天白用笑容回答他,然后干脆利落地给烟点上了火,把第一口烟喷向了他的脸。
副驾驶上的人当机立断向后缩了一尺,他躲着烟的样子和两年前一样。
“想从这条路上回去,你最好听我的。”尤天白把打火机丢回储物箱,夹着烟看他,“全身上下都听。”
这边的视线没动,休马的眼神却游移了一瞬,尤天白夹着烟的手支上脑袋,他在等他回答。
“你是想把刚才的一拳找回来吗?”车已经点着了火,座椅的嗡嗡响声让休马觉得喉结都在震。
尤天白又笑了,他笑起来挺神奇的,够爽朗,但没有把人带进欢乐里的意思,像是在旁观。
“不着急,慢慢找。”
话音落下,他身侧的安全带也扣到了底。
作者有话说:
至此,少爷欠尤天白一拳头
第3章 你这两年前变了挺多的。
长春市郊的国道上,屠老七揣着军大衣的袖子,原野上的北风在他脸上刮。
他迎着风在道边站了四个小时了,路上一共过去了不到二十趟车,十五辆是运货的大型卡车,五辆是小型私家车,其实还有一辆返乡的摩托车,除了摩托车司机停下了看了一眼之外,所有的车都呼啸而过,卷起柏油路上没化开的雪沫子,灌进叔侄俩的袖口。
“叔,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跟你顶嘴。”
离老七一米远的雪地上,老五正盘腿坐着,他没吱声,军大衣的后背上是板结的雪块。
早上在湖边,中午在路边,一头午过去了,一口汤圆汤都没喝上。
“叔你说句话呗?”他抄着袖子回头,国道上的风比湖边还大,没人说话真的心里发慌。
“侄子。”老五的话语穿过北风而来,语重心长,“男人要有定力,比如我现在,就要充分进入我在扮演的角色。”
屠老五听起来的确是不生气了,但有点太不生气了,做侄子的心里没有底。
“你这方法真能奏效吗?”他眯着眼睛向路边看,这里是风口,柏油路上的雪像沙漠里的滚滚沙尘,“我们等了快五个小时了!”
回答他的依旧是风声,老五打坐一般挺直了脊背。片刻之后,他浑厚的嗓音响了起来。
“我说过了,男人要有定力。”他眯起眼睛,如入禅境,“再说了,你凡叔已经彻底清净了,下半辈子都清净了,我们跟着冻几个小时怎么了?”
提到了故人,屠老七开始泪眼朦胧起来,他匆匆抹了两把眼泪,又问:“叔,你说车即使是真停下了,司机他要不让给我们怎么办?”
屠老五眯缝着的眼睛打开了一只,半侧过脑袋:
“我从你爷爷那儿拿的家伙事,你不是正背着呢吗?”
侄子磨成黑色的军大衣肩膀上,确实背了条深棕色的斜挎带,但他的手始终没往那边放,像是很宝贝这件东西,不敢去碰。
“记住我说的话,老五,咱们做这一行的,头可断血可流,腰杆永远不能塌,永远不能向别人折腰——”
“叔,别说了,来车了!”远处蒙蒙亮起了车影,老七赶忙转头向这边喊。
老五闻言瞪开了眼睛,向着国道扑过去,别说折腰了,他直接横摊在了地上,他转转脸,把鼻子和嘴从雪里让出来。
“侄子,记住我让你扮演的角色!”留下这句话,老五两眼一闭,在雪地上抽动起来。
叔叔的话像是给了他鼓舞,老七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老五身前,逐渐逼近的货车前,他放声大哭起来:
“叔,你不能死在这里啊!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们!”
尤天白没想过能出发这么快,车开出去有十公里了,他还在回味早上发生了什么。
我今天都干了什么?这问题他在脑子里问了不下十遍。
起大早进城,接同城网站上找到的廉价寒假工,寒假工不仅是个少爷,还是个跟自己两年前就结了仇的少爷,结果就是他打了自己一拳,自己呛了他半句,你不情我不愿地坐进同一趟车里,前路漫漫。
为什么?
明明可以直接把车门一关油门一踩,对不起没看中你,寒假工只找能干的,不找你这种没事出来找干的。这太不像是自己了,这太不像是尤天白了。
路边的残雪没化,又盖上了一层早晨的新雪,尤天白把鸭舌帽的帽檐向下压了压,阳光刺得他莫名其妙地有点发困。
一定是做梦吧,如此犹豫不决的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干脆睡一觉醒来,时间会回到昨天,同城论坛上找来的寒假工也绝对会是个普通的正常人。
身后的车鸣着笛呼啸而过,尤天白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紧了一下,他满脸失望地睁开眼睛,这果然不是在梦里。
“你在干什么?”休马转过脸问他,这是十公里之后两人说的第一句话。
尤天白先是一声叹气:“看不出来吗?我在开车。”
好像不是十公里,是上车之后第一句话,尤天白在用尽全力遗忘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让自己不快的物体,但他的境界还没有那么高,有呼吸有体温又显眼的活物,怎么说都无视不了。
所以尤天白选择不去转头看他。
“不是指这个。”但是不用转头也知道这小子又是那一副拧着眉的表情,“你开起车来忽然就没声了,我都怀疑你睡过去了。”
尤天白倒是希望自己能睡过去,他可以在梦里乘着自己的梦想独角马,骑着彩虹飞向美好明天,而不是坐在五菱宏光的主驾驶上,思考着怎么回答这小屁孩的无聊问题。
所以尤天白选择不回答他。
东北不大,长春也不大,但从路上走起来,总觉得时间过得非常慢,过去也是这样的吗?在北京时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路两旁的雪原向后退着,休马也再次转过头去看车窗外,视线角落只剩下阳光晒出来的金色。
尤天白过去挺喜欢金色的,看上去暖和又喜庆,但他今天却烦得慌,恨不得一路闭着眼睛开车。
他又缓缓眨了下眼睛,一个问题忽然冒了出来。
“我说,”他懒洋洋地开口,“你今年几岁了?”
说来也奇怪,休马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模样,但只要尤天白开口,他就能马上把头转回来,怕寂寞?还是怕别人不要自己?无论怎么想都觉得瘆得慌。
“你没看我简历吗?”
但是和肢体语言比,他的语气还是混不吝一般。
“没看,”没等他语气落到底,尤天白马上给出了答案,“不如你念给我听听?”
一声鼻子里哼出来的叹气后,车里只剩下轮胎摩擦柏油地的嗡嗡声。
“你应该看的,你是老板。”休马没有给他念的意思,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思,“我的学校和奖项都写在上面了。”
尤天白算是听懂他的意思了,看来少爷不仅是少爷,还是个颇有成就的少爷,学校可能是什么知名的顶尖院校,但是对于自己这种俗人来说,除了清北上交其余一律一视同仁,即使他真是清北上交也无所谓,自己可以装听不见,也可以装不知道,也可以同时装听不见和不知道。
“是吗?”尤天白给车换了档,国道上开阔起来,“也就是说你毕业了?”
“还没有,还差一个毕业证。”休马顿了顿,“我早上学一年。”
尤天白好像是“嗯”了一声,也可能是车底磨到了石子,休马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瞄,又说:“因为我高二的时候参加了一次高考,成绩还行,就直接去上学了。”
车里又是一声闷响,这次休马确定了,是车底盘在石子路上震。
其实尤天白听到他在说什么了,完全听见了,如果这时候多出来第三个人,让第三个人来客观评价一番这小子嘴里吐出来的事迹,好像确实挺厉害的,但第三个人终究是没有,而他自己的思维正在闭着眼睛开车,没人会去老老实实鼓掌。
“那,”尤天白抬起左手,在眼皮上揉了揉,“现在大学毕业生应该都是多少岁啊?十八岁?”
“你没高考过吗?”休马一个反问。
“没有,”但真诚永远是必杀技,“什么狗屁大学狗屁高考,都没去过。”
没素质也是。
车还没出长春市,视野却挺敞亮,大概是因为东北本身也没什么密集的建筑群,辅路外的雪地里,小村庄的烟囱在冒着烟。
休马盯了一会儿烟囱口的白烟,猛地转头喊了一声:
“我今年二十一!行了吧!”
尤天白又闭了一次靠近副驾驶的眼睛,缓缓睁开后,他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笑容爬上嘴角:
“你早说不就完事了。”
“我哪知道你这人连高考都没去过啊!”休马的音量没降下来,尤天白的眉头也微微拧了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氛围有点不对,休马抱着手臂缩回椅子,刚才车窗外的小村庄已经过了,现在是一望无垠的庄稼地,只是现在没有庄稼只有地,雪压着连绵起伏的黑土,像是一汪掀起白浪的海水。
“我说啊,”迎面来了辆车,尤天白打了下方向盘,“你这两年前变了挺多的。”
休马抬了眼睛,在后视镜里,他第一次看清了开车老板鸭舌帽下的脸。
尖下巴,薄唇,白,且长得十分干净,看不出多大年纪,但句子里的每个字都比他咬得稳。
他两年前没看清这人的长相,两小时前也没看清,那时候是因为太热太烦太不在乎,刚才是因为太在乎,在乎怎么把两年前那一下还回来,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人的名字。
“你叫什么?”他问。
开着车的人用笑声回答了问句,他好像会许多种笑,每种各不相同,但都不是发自真心的。
“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怎么敢上我的车?”
休马张张嘴,他真不知道该怎么顶回去。
那人又歪歪脑袋,像是在思索:
“而且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又是怎么记住我的?”
休马觉得他很白,不只是肤色,只是整个人给人一种白色的感觉,即使他找遍全身都没有一件白衣服,但这白又不单单是干净,更像是从他语气里就能听得到的,目空一切的白色。
路上空旷无人,座驾底下却猛地来了一脚刹车,一阵刹车簧片响后,休马的鼻子离副驾驶前的玻璃近了好几寸。
面包车刹在了辅路边的紧急通道里,一半在路上,另一半在辅路下的雪地里,那人就这么盯着休马,弹开身侧的安全带卡扣。
“我叫尤天白。”
休马还没从忽然刹车的震惊中缓过来,慢慢转过脸:
“你停车干什么?”
这路这雪这荒野,让他想到一些诸如“曝尸荒野”的字眼。
尤天白把手拍上中控台:
“抽烟啊,你不是问我能不能不在车里抽吗?”
他把烟盒揣进口袋,车门打开,北风穿过缝隙钻了进来。
“啊,还有一件事,”尤天白已经站在了车门外的雪地上,弯腰看他,“知道你和两年前相比,唯一没变的一点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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