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树果断拒绝:“不用了,谢谢。”
“你一个人可以吗?”顾琢成表示严重怀疑。
“可以。”杨嘉树很淡定,“你去给我拿个盆来,要大点的。”
“怎么洗……?”顾琢成好奇,“站着?还是坐着,你总得脱衣服吧。别逞强,都是男人,你总不能还害羞吧。”
“你管我怎么洗。”杨嘉树不耐烦了,“你去给我找个盆来,剩下的你不用管。”
顾琢成去储物间给他找了个脸盆过来:“需要帮你接热水吗?”
杨嘉树接过脸盆,“砰”地一声把卫生间的门关了。
顾琢成:“……”怎么脾气这么大了。
由于很好奇杨嘉树到底是怎么洗自己的,顾琢成坐在客厅里,一边处理工作一边开小差。
十分钟过去了……杨嘉树还没出来,并且洗手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有在洗澡吗?还是上厕所……?顾琢成又等了一会儿,半小时过去了,依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坏了,不会是在里面摔倒了吧?可是也没有很明显的动静啊。
又十分钟过去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顾琢成越想越焦虑,干脆站起来,走到卫生间门口,耳朵贴着门,倾听——总算听到动静了,很小、很小的水流动的声音。
——所以他现在是采用什么姿势洗澡的?站着?坐着?坐哪里,马桶上吗。忽然间,顾琢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变态,他把耳朵收回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走回沙发上坐着。
又过去十分钟,杨嘉树总算出来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所以只是擦洗身体,没有洗头发?那怎么还洗了这么长时间。顾琢成合上电脑,站起来:“现在要休息了吗?”
“嗯。”杨嘉树住着拐棍,慢慢地往卧室走,“晚安。”
顾琢成跟过去,想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结果刚到门口,迎接他的就是一道毫不留情的关门声。
“……”好吧。顾琢成扬声说了句,“晚安,明天见。”就也去洗澡了。
门一关,杨嘉树就瘸着腿倒在床上,好痛……!刚刚在洗手间擦后背的时候以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磕到了锁骨,痛死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锁骨是不是也骨折了!今年真的是犯太岁,该抽个时间去庙里拜一拜,祛祛晦气了……想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是个阴天。
杨嘉树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正在下雨,这一觉睡得很沉,连闹钟响都没听见,一觉睡到了八点钟。他坐起来,艰难地挪动身体,下床,其实腿疼已经好了很多,是不是可以取石膏了呢,哪怕是换个支具,或者束带,都比又沉又闷的石膏要好……这两天有空就去医院看看吧。
顾琢成坐在客厅办公,老实说,杨嘉树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你没去上班啊?”
顾琢成才是真的吓了一跳,忽然之间门就开了,然后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人形动物……刚起床,两眼迷蒙,可爱死了。他过去,小心翼翼地扶着人形动物的手臂:“我最近在家里办公。你醒了,怎么不叫我一声呢,饿不饿,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嗯……谢谢,我自己可以走。”杨嘉树客气地推开他,去卫生间洗漱。
“……”顾琢成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去看那个瘦而倔强的背影,无奈,还是去给他做饭吧。
等杨嘉树出来的时候,早饭已经弄好了,几片面包、一只煎蛋,一杯热牛奶和一碟水果。他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餐刀往面包上抹果酱:“你吃过了?”
“嗯。”顾琢成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姿态很放松,在杨嘉树对面坐着。
杨嘉树频频看向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是因为我,才要在家里办公的吗?”
说是,会让他有负担吗。但其实顾琢成只是今天不忙,不需要去公司而已,他实话实说:“我今天没什么事,不需要去公司,明天就没空了,你要一个人在家。”
“哦。”杨嘉树咽下嘴巴里的食物,说,“那你今天有空陪我去医院吗?我想把石膏取掉,换成轻便点的支具,这样行动实在是不方便。”
“可以是可以……”顾琢成蹙眉,“但是你现在就拆石膏会不会太早了?”
“不会的,我骨折没有很严重,只是很小一条缝。总之,今天去问问医生吧。”
杨嘉树坚持要拆石膏,于是顾琢成在下午处理完工作后载他去医院。
杨嘉树取下石膏, 换成了更轻便的支具,从医院出来就说自己想回家,“好久没回去了,想回去看看。”
“就只是看看?”顾琢成扶着他, 慢慢地走到停车场, “现在还不能回家哦, 得等你腿伤痊愈。”
“我现在已经差不多好了, 石膏都取了。”
“没有, 医生说还要戴一段时间的支具, ”顾琢成强调, “而且看片子, 断裂的地方并没有完全愈合。”
“我还要工作。”杨嘉树有点不耐烦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在你家呢。”
“我是为你好。”顾琢成理直气壮, “两个人可以互相照应。你要是能搬到我家住更好, 反正……我们现在都没有女朋友。”
“以后有了呢。”
“那你再搬走。这样还可以省房租,你那个房子一个月也要不少钱吧。”
“……你觉得我现在连房租都付不起是吗。”
到了。顾琢成单手拉开车门, 小心翼翼地把杨嘉树放到后座上:“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总是这样想我呢。”
杨嘉树抿着嘴,自知理亏:“……对不起。”
他只是……很焦虑罢了,他觉得顾琢成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随随便便就触碰他,动不动就想抱他, 虽然他腿伤是事实,可是能不能不要把他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Baby,这样感觉很奇怪。像是误入老虎的领地……
“没关系。”顾琢成说,站着不动。
杨嘉树放弃了,觉得自己好像在无理取闹似的, “好吧,回你家吧。”
顾琢成立马把车门关上:“好的。”
路上一直在下雨,也许是因为上上下下的折腾,杨嘉树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让他几欲呕吐。起初他一直忍着,顾琢成开车很稳,倒也没有让他的眩晕加剧。但是行到一半,杨嘉树的耳朵忽然间好似被塞进一团棉花,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扶着前座的椅背,满头大汗。顾琢成一无所觉,只是专注地开车。杨嘉树张了张嘴,想喊,但是紧接着又被一阵尖锐的耳鸣袭击,他紧闭双眼,头抵在椅背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令人难以忍受的不适终于过去,杨嘉树这才出声,叫:“顾琢成……”声音小得可怜。
顾琢成回过头,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他赶紧靠边停车,下车查看杨嘉树的情况。
杨嘉树脸色煞白,嘴唇发青,一副虚弱得要晕倒的模样。顾琢成当机立断,说:“我送你去医院。”
“不……”杨嘉树赶紧拉住他的手,说,“是累到了。我最近经常这样,休息一会儿,睡、睡一觉就好了,你带我回家吧。”
“真的?”顾琢成反握住他的手,明明是大夏天,他的手却冰凉冰凉的,顾琢成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他的手,坚持道,“还是去趟医院吧,比较放心。”
“不。”杨嘉树也坚持,自从他摔断腿后就一直待在医院,待了快一个月,早就厌倦了,他现在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医院。
顾琢成被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得心软了,但是身体不舒服可不是小事,他抽出一只手,在杨嘉树的额头上摸了摸,是温凉的,没有发烧的迹象;摸摸他的脸,也是温的,比额头的温度稍微高点;再摸摸他的脖子……
杨嘉树盯着他,疑惑:“你干嘛?”
顾琢成默默收回手:“……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杨嘉树说,然后催促,“快开车,我想回去睡觉了。”
顾琢成只得载他回家。
到家,杨嘉树回自己的房间睡觉,顾琢成不放心,让他把房门开着睡,杨嘉树没鸟他,进去就把房门关了。
顾琢成:“……”又碰了一鼻子灰。不过没关系,过了一会儿,感觉杨嘉树像是睡着了,顾琢成就悄悄把门打开,潜进去,坐在床边看杨嘉树的睡颜。
杨嘉树睡觉很安分,是规规矩矩的仰躺姿势,手放在小肚子上,交叉,呼吸很浅很浅。
顾琢成轻轻地叫了一声:“嘉树。”
杨嘉树没反应。
顾琢成这才放心大胆地把手放到杨嘉树的脸上去,杨嘉树瘦了很多,估计在西北没少吃苦——不过,也许是这段时间的食补和卧床休养起到了一定作用,他的脸色比一个月前看上去好了很多,不再那么干瘦、黯淡无光。想当初,顾琢成刚看到他时,还以为他每天都在大西北喝西北风、吃风滚草呢,憔悴得不成样子。
手摸到的皮肤是软软的,滑滑的,也许较年轻时少了一点胶原蛋白,可是,更添一抹清隽。还是让他很心动。
其实,对杨嘉树产生类似于“爱”的时间,顾琢成已经记不太清了。或者说当他察觉到他对杨嘉树的情是爱情时,好像友情和爱情的界限就已经模糊了。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他看着杨嘉树的脸,觉得“他好可爱”时,那友情就已经不单纯了。为什么那么晚才发现呢。聪明如顾琢成,竟然也会有这么迟钝的时候。
杨嘉树在沉睡,像个乖巧的人偶娃娃。顾琢成忽然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想抱抱他,亲亲他……但下一秒,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他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啊!
从小到大,顾琢成都是个骄傲的人,同时又谦逊,这两种优点结合起来,让他傲而不狂,自信而又平和,这世上很少能有什么事让他失去主意,陷入六神无主的境地。
可是现在,他人生最大的“意外”出现了。
其实,爱上杨嘉树,一点都不意外,或者说理所应当的……他聪明,善良,有着小动物一样的狡黠,有时候又很敏感,很轻易让人产生保护欲。最重要的是……他很可爱。有时候顾琢成会忍不住把他想象成一只猫,猫的躯体很柔软,必要时甚至会化成一滩水,猫在阳光下是懒散的,敞着肚皮享受暖阳的照射,在他的地盘,他是完全放松的,猫耳朵和猫尾巴时不时抖动一下,赶走讨厌的小虫子。可一旦有陌生气息闯入,他就会立刻变得很机警,像是一只缩小版的老虎,凶巴巴地盯着闯入者,龇牙恐吓。
所幸,顾琢成是被允许闯入他的领地的,所以他大多数看到的,是小猫版的杨嘉树。
现在小猫在睡觉……顾琢成忍不住抓住他的猫爪子,揉了揉。
没想到这个动作把杨嘉树吵醒了,他睁开眼,冷淡地看着顾琢成,质问道:“你干什么?”
——大概是没睡醒,他的声音软,动作也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顾琢成把他的手放回去,冷静地说:“我想给你盖个毯子……空调温度有点低。”
“不用,你出去。”杨嘉树说,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他蜷缩起来的样子更像一只猫了。
可是……顾琢成的目光垂下来,猫同时也是自由的。在他的领地,他是绝对的主人,允许或者不允许某人闯入,全看自己的心情——高兴时,他会敞开肚皮,用脑袋顶着你的手掌,撒娇卖萌、求抚摸;可一旦不高兴,或者不小心惹到他,他就不理你了,迈着轻巧的步伐、甩着长长的尾巴,远远地把你甩在身后,任凭你怎么呼喊都不回头——有时也会回的,不过是龇牙威胁:“不要再跟着我了!”
有时候,杨嘉树真的挺难懂的,叫人琢磨不透。就像人类不理解猫的行为一样,即使现在有自诩聪明的人类声称破解了猫咪的语言,但很可能也完全曲解了猫语的意思——只有猫咪自己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喵”一声可以是高兴也可以是不高兴,“哼哼”可以是舒服也可以是很讨厌,拿屁股对着你可能是生气也可能单纯就是这个姿势让他很开心……总之,猫很难懂。
杨嘉树也很难懂——比猫咪还难懂。
顾琢成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放在杨嘉树的头顶,隔着空气揉了揉……给我一个饲养你的机会吧,就算只是猫和猫奴的关系——只要你不再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我的身边,那叫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杨嘉树睡到晚上八点才起床,刚一睁眼门就开了,顾琢成从外面走进来:“你醒了。”
杨嘉树反应了两秒钟,坐起来:“你监视我?”
“没有啊。”顾琢成站在他面前,无辜地眨眨眼,“也许是心电感应呢。”
“……”杨嘉树没力气和他开玩笑,头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
“你怎么样了?觉得好点了吗。”
“嗯……我饿了。”
“那走,出去吃饭。”顾琢成扶着他,当起他的拐杖。
支具比石膏要轻便许多,杨嘉树甚至感觉伤口都不那么疼了,更愿意拄着拐杖在屋里走来走去,散步。
第二天,顾琢成果然去了公司办公,只是他仍不放心,询问杨嘉树是否可以把客厅的监控打开,免得杨嘉树一个人在家磕着碰着了,没人照应。杨嘉树觉得很荒谬,先不说监控他的行为妥当不妥当,难道顾琢成要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监控画面,才能在他“磕着碰着”的时候及时反应?
顾琢成说:“不用啊,人有异常监控会及时提醒的。”
“我不是你的宠物。”杨嘉树说,然后严词拒绝顾琢成要打开客厅监控的行为。
他巡视了一圈,确认顾琢成没有偷偷这样做,这才安心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游。
这习惯是他在若羌的医院休养时养成的,每天工作的时间有限,朋友们该骚扰的也骚扰完,杨嘉树就会抽空玩两把英雄联盟……手游版的。这游戏勾起了他大学时代的回忆,那时候他和顾琢成只要一有空就双排,他从一个游戏小白硬生生被顾琢成带到钻石……不知道挨了多少骂。
怀念那时的时光,无忧无虑,少有烦恼。屏幕里,杨嘉树操控的小猫人被敌人偷袭,惨死在河道里,我方打野来迟一步,被敌方五人围殴致死。忽然间,杨嘉树想起和顾琢成的初识——
那天,和今天的情形类似,杨嘉树玩的辅助,被困在敌方野区,是顾琢成奋不顾身来救自己……然后两人双双惨死。
他明知他来也会死,可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那是杨嘉树第一次接触到5V5的游戏,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人,也许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爱的种子,这颗种子在心里越长越大,生根发芽,变成一颗茂盛的树。
如果……如果我不喜欢他,只当他是朋友,那么我们熬到现在,是不是就成了可以把后背放心交给彼此的……挚友,生死之交,是可以毫无顾忌地把酒言欢、追忆往昔的关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怀着愧疚之情,抱着不甘之心,扮演他的好友……甚至不敢在他面前喝醉。
杨嘉树挂了一会儿机,队友在麦里问候他的全家,杨嘉树回过神来,操控着屏幕里的小猫咪,随便找了个人挂上去,然后继续发呆。
晚上顾琢成回来,吃完饭,忽然间毫无预兆地说:“我们来玩游戏吧!英雄联盟手游,看看跟端游有什么区别。”
杨嘉树脸色一变,生气地说:“你监视我?我说了不要这样做!”
“?”顾琢成面露不解,“什么监视你,我听你的,客厅里的监控录像一直没开啊。”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家里玩手游!杨嘉树蹙着眉毛,咬着下唇,感到一阵难为情。明明三十多了,一大把年纪,却还像个网瘾少年似的,躲在家里玩游戏……像什么样子。他看向顾琢成,顾琢成一本正经,神情间没有鄙视,没有嘲笑,只有满怀期待,和跃跃欲试——诶,他是不是也很怀念单纯美好的大学时光呢。
杨嘉树清清嗓子,说:“你现在都总裁了,还会沉迷这种……低级趣味啊。”
顾琢成不赞成这种说法:“哪里低级了,我觉得很高级,快点上号。”
两人都很久没玩,选英雄的界面出现了很多不认识的英雄,顾琢成皱着眉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但是他看见杨嘉树秒锁了猫咪,猫咪这个英雄他还是认识的,于是他秒锁了老鼠——图奇,兴奋地说:“我们来玩猫鼠组合吧!”
顾琢成第一次玩手游版英雄联盟,居然也很厉害,在死了一次之后就变得很谨慎,猥琐发育,找准时机输出,杨嘉树的猫咪只需要挂在他身上,在必要时给他治疗,然后就解放双手了……呃,是单手,另一手用来吃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