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树:“我介意。”
顾琢成:“……”
杨嘉树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窃笑:“开玩笑的。我只是觉得去你家不方便,你也要上班的,不是吗。”
“我会请一个护工,专业的。”
这件事就在杨嘉树半推半就之下确定了。其实——是应该的,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已经深厚到“不分彼此”的地步,不用那么计较。可是,这会让杨嘉树恍惚自己又回到那个怪圈里,那令他甜蜜而又倍感折磨的境地——
即使不想承认,可杨嘉树内心是期待的,他灵魂深处那颗爱的种子,在经历一个酷寒的冬天后,又悄悄复苏了。
顾琢成搬了新家,从布局紧凑的两居室搬到了三面朝南的大平层,杨嘉树觉得好奇,问顾琢成:“是全款买的吗?”
“不。”顾琢成摇头,“是贷款。”
也是。这么好的地段,这么牛的户型,就算他这些年赚了一些钱,也一下拿不出好几千万人民币吧。
像是察觉出杨嘉树心中所想,顾琢成补充说:“年底就可以把剩下的贷款还完了。而且我最近在联系中介,想换个更大一点的房子。”
杨嘉树惊讶:“这还不够大吗?”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了吧,难道说——?
算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杨嘉树闭了嘴,紧接着发现现在的情形有些尴尬——
刚从机场回来,杨嘉树是被顾琢成抱着上楼的,轮椅没拿,顾琢成下车的时候就直奔杨嘉树而来,抄起他就往电梯间走,杨嘉树想提醒他,已经来不及了,顾琢成说:“我先抱你上去,等会儿再下来拿轮椅。”
好吧。杨嘉树全程不敢大力呼吸,礼貌地盯着自己的鼻尖。
电梯缓慢上升。杨嘉树两只胳膊圈着顾琢成的脖子,渐渐感觉这个姿势有点诡异——公主抱?不不,没有公主那么优雅。杨嘉树受伤的那只腿上打了石膏,没法自然弯曲,得使一点劲儿让它微微抬起来,绷带才不会绷得伤口疼……代价就是看上去非常滑稽。
杨嘉树从电梯门的反光里看见自己别扭的样子,还有顾琢成高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脸颊攀上了一点热气。
他清清嗓子,想开口缓解这莫名尴尬的气氛,忽然间,托在他后背和膝窝的手臂紧了紧,顾琢成说:“你确实瘦了。”紧接着又补充,“不少。”
“……啊。”杨嘉树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起脸去看顾琢成,“是啊,但是最近应该有胖回来一点。”
顾琢成紧紧盯着他的脸,像是大老虎在扫视他的猎物:“是营养师的作用?新疆的营养师不太好找,水平应该也不高。”
“还好吧,最起码他做饭挺好吃的。”杨嘉树说,感觉到一阵别扭——说不出哪里别扭,就是有点毛毛的,脊背发凉,“那个,”他赶紧转移话题,“我应该下周就可以拆石膏了,所以不会麻烦你很久……你没有请什么护工吧?浪费钱,我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俗话说久病成良医,在轮椅和拐杖的辅助下,杨嘉树已经能自行解决日常的吃喝拉撒问题了。
顾琢成没有接话,“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他抱着杨嘉树一路走到自己家门口,然后请杨嘉树按下密码,门开了,感应灯自动开启,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段对话。
杨嘉树全程被顾琢成抱着——这就是他感觉别扭的原因,就算他对顾琢成是单纯的朋友情,这样被抱感觉也挺奇怪的,于是他伸伸腿,说:“把我放下来吧,好累。”
“哦。”顾琢成说,像是刚反应过来,他把杨嘉树放在沙发上,小心地给他换上拖鞋,“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还好,没什么感觉。”
杨嘉树好奇地环顾四周,对电视柜旁边的机械狗很感兴趣,“那是你的机器宠物吗?我可以玩一玩吗。”
遥控器就在茶几上,顾琢成拿过来,一屁股坐在杨嘉树身边:“我教你怎么玩。”
“……”虽然但是,有必要坐得那么近吗。
杨嘉树浑身不自在,感觉顾琢成像是有意似的,时不时就往他身上贴——但是等顾琢成把遥控器上所有按键的功能教给他之后,就起身走了,杨嘉树又觉得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也是,他自嘲地想,世界上暗恋好朋友的傻瓜,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一下子出现两个吗?
——不可能,想太多。杨嘉树玩了一会儿机械狗,发现顾琢成不见了。他干嘛去了?工作?还是太累,去补觉了。机械狗在地上连续翻了20几个跟头,从客厅那头翻到这头,中途还表演了一个360°螺旋翻,很快就对杨嘉树不停操控它翻跟头的指令感觉到厌倦了,停在客厅中间不动,以示抗议。
奇怪。坏了吗?杨嘉树按了按其他的按键,没反应,糟糕,不会真被他玩坏了吧?
正忐忑着,顾琢成出现了——原来是去洗澡了。这也是杨嘉树知道的,顾琢成众多的生活习惯,之一。杨嘉树还知道他一个人的时候喜欢裸睡……扯远了。杨嘉树指着疑似被自己玩坏的机械狗,说:“它怎么不动了?坏了吗。”
顾琢成过去看了看,说:“没电了。”
机械狗在充电,杨嘉树没有玩的了,就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两眼追着顾琢成,似乎在用眼神问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顾琢成觉得这样的杨嘉树实在是太可爱了,想靠近一点,又怕这样反常的举动会引起杨嘉树的怀疑,所以他选择坐在杨嘉树对面,跟他隔了一个遥远的、茶几那么长的距离,“我订了餐,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我们说说接下来的安排吧?”
“……什么安排?”杨嘉树莫名有种“领导要开会了”的感觉,正襟危坐起来。
“你在我家的安排。”顾琢成说,模样一本正经,“由于我在家除了早餐基本不开火,而且我也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所以,午餐和晚餐我都订的外送,你放心,是五星级酒店提供的私人定制服务,主厨有营养师证,可以提供专业的营养咨询和建议——你想吃什么也可以提前告诉我。住的话,你介意和我住一个房间吗?”
“……啊?”杨嘉树愣了愣,有些猝不及防,“不了吧,我一个人住就可以。”
“那你晚上上厕所怎么办。”顾琢成不太赞成,“住一起比较方便,你想上厕所我抱着你就去了,省得你拄个拐棍慢慢吞吞的,别半路尿地上了……”
杨嘉树满脸黑线:“不至于吧。你脑补能力别太强了。”
“这是比较坏的情况。你要一个人住也可以,平常在房间别关门,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住哪间?”
顾琢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我抱你去看看?”
“……你扶着我吧。”杨嘉树单腿站起来,顾琢成马上过来搀住他,其实这样的姿势并没有比公主抱好多少,杨嘉树打了石膏的那条腿很重,还疼,根本不敢用力,于是半边身体都压在顾琢成身上,顾琢成还托着他的手臂、抱着他的腰,恨不得把他整个人提起来走……终于,到了。杨嘉树悄悄松了口气。
“你住这间。”顾琢成指着主卧对面的房间,房门没关,能看见里面的风格延续了客厅的简约,床品是白色的,柔软蓬松,彷佛为了迎接杨嘉树的到来而特意吸饱了阳光。
“可以啊。”杨嘉树没有意见,只要不跟顾琢成住一起,就是睡沙发他也愿意。
“好吧。”顾琢成有些失望,不过这个结局他已经预料到,没有再去强求。
很快,订的餐到了,主厨领着两个助手亲自上门,介绍了餐品的食用顺序、方法,创作思路、营养配比……杨嘉树听得都呆了,感觉做饭已经不能简单地叫做饭,而应该称之为“艺术”。
等主厨走后,杨嘉树问顾琢成:“你现在的生活都这么精致吗?”
顾琢成说:“没有啊,我也是第一次定这个,你觉得怎么样,好不好吃。”
杨嘉树:“好吃倒是挺好吃的。应该很贵吧?”
“那就好。”至于价格……不重要。
饭吃到一半,顾琢成忽然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杨嘉树放下筷子,他觉得顾琢成的表情有点严肃,像是要说什么不得了的话题。是什么呢,他疑惑,“什么问题?”
“你那时候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去西北?”
——这是困扰顾琢成很久、很久,到现在也搞不明白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只是表面的,更深层次的问题,他是想问:“为什么你决定去西北,把我一个人丢在北京?”
他自认为,和杨嘉树是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朋友,他了解杨嘉树的一切,有很多事情即使杨嘉树不说,他也能猜到大概的原因。可是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搞不清杨嘉树在想什么。
是因为父亲去世的打击?让他想逃避现状,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可这样却不能解释——为什么杨嘉树忽然就失联了。而且是只对他一个人失联,顾琢成后来有联系过其他几个共同的朋友,他们都表示杨嘉树虽然工作很忙,但不会不回消息,那个叫赵靖的——杨嘉树除了他以为最要好的朋友,竟然说杨嘉树经过兰州的时候给他寄了当地的特产。
这让顾琢成倍感不解,甚至委屈,为什么他只给赵靖寄特产,不给我寄?他回复每个人的消息,却唯独不回复我的。他是讨厌我、不想再继续跟我做朋友了吗?
可是——到底是因为什么?
顾琢成死活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决定去西北?”
杨嘉树在听到这个问题时,愣了一下。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逃避啊。他现在也想逃避——每次产生这种想法时,杨嘉树都觉得自己特别卑鄙,他在伤害一个很好很好、什么都没错的人,只为了自己心里好过一点。他低着头,戳着碗里的米饭,心情一下子Down到最谷底:“因为挺好玩的,我想尝试另一种不同的人生。”
哦。是这样。顾琢成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觉得这两年多……对你来说是很有意义的吗。”
“当然了。”
“可是。”顾琢成没有忍住,像是指责、也像是控诉一样,说,“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北京,不理我,不接电话电话也不回消息,我想问问你,我是哪里做错什么了吗?”
“……”杨嘉树用空气拌饭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接着心像被什么东西箍住一样,难受得他喘不过气来,“你想多了,我不回消息是因为……没有信号。”
“骗人。你回复了别人的消息,以为我不知道么。”
“……”杨嘉树试图辩解,“因为别人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手机刚好有信号。”
顾琢成看着他,表情有些许嘲弄:“你听听,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他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很受伤。杨嘉树垂下头,逃避他伤心脆弱的表情、咄咄逼人的视线,与此同时,心里还有一些慌乱。该怎么解释?怎么解释才是合理的,不会引起怀疑的?
——顾琢成深吸了一口气,说:“是不是我的成功,刺激到你了?”
“……啊?”杨嘉树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表情都变得呆滞了。
顾琢成继续说出自己的推测:“是不是我创业成功,让你产生落差感了?不是有句话吗——不怕兄弟过得苦,就怕兄弟开路虎……你笑什么?”
杨嘉树举起双手:“不好意思,请你继续。”
顾琢成狐疑地看着他,直到他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才继续道:“你不要笑。我仔细想了想,你忽然不理我的时间点也很微妙——正是你栏目停播,前途一片渺茫的时候。而那时,我新公司成立,各方面都特别顺利……所以你觉得难过,可能也产生了一些‘老天太不公平’的想法,然后就决定去西北了,离我远一点……你一直笑什么?”顾琢成蹙眉,“我说得不对吗?”
“……对。”杨嘉树正色,“确实是这样,你的成功让我很羡慕——甚至嫉妒。所以才不想理你的。”
顾琢成松开眉毛,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这一点我就要跟你严正声明了。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成功而产生过藐视你、瞧不起你的想法,其实我一直都很敬佩你,甚至崇拜你……你忘了我以前每天都在电视机前蹲点你的新闻了?如果你有粉丝后援会,那我肯定会是类似会长的存在,我是你最大的粉丝,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顾琢成用尽生平最大的真诚说,生怕不够似的,又补充道,“况且我现在也不算成功,事业只是刚刚起步而已,就算我将来真的成功了,拥有数不尽的财富,那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甚至伸出右手,并拢两指,发誓道:“如果有半句假话,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杨嘉树心里五味杂陈,明明鸡汤是甜的,他的口腔里却蔓延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
在不讨论爱情的前提下,首先,他跟顾琢成是好朋友啊。说是生死之交都不为过。可是,却因为他单方面的怯懦、逃避,让他最好的朋友感觉到了被冷落、被忽视、被讨厌……他是不是每天对着没有回应的对话框,听着永远也打不通的电话提示音,自责自己做错了什么?其实……错的不是他,是我。
杨嘉树低着头,感觉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你怎么不说话?”顾琢成怀疑是自己不够真诚,要怎么说才能显得更加真诚?如果这世上有心电感应就好了……
杨嘉树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小气,其实,我小心眼你是知道的,你不要跟我计较就好了。”
“!”顾琢成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他慌了,要去找纸巾,才发现桌子上没有,他起身去厨房拿,等回来,杨嘉树已经用自己的袖子把眼泪擦干了。他站在杨嘉树的身边,手足无措,“你怎么了?我没有说你小气的意思,其实有这种心理很正常……人之常情嘛。”杨嘉树现在没有在哭了,但是眼睛还是红红的,顾琢成觉得自己简直是罪该万死,明知道杨嘉树心眼小,容易把话听进去,他怎么还要说呢!哪怕要说,也要委婉一点……现在好了吧,把他惹急了,都哭了。
他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杨嘉树却很淡定,甚至喝了一口鸡汤……那汤早就凉了吧?要不要热热?顾琢成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刚想说话,杨嘉树说:“你去对面坐着。”
“……哦。”这是还在生气吧?顾琢成坐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别哭了。”看你哭,我心里也很难受。
“嗯。”杨嘉树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睛说,“我现在已经调理好了,不会再嫉妒你了。”
“……真的?”
“真的。”杨嘉树点点头,“我应该感到……与有荣焉,毕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看,正是因为你我才能在若羌住上单人病房,还有专属的营养师,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呃……”顾琢成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其实,这都是举手之劳,如果杨嘉树愿意,他还能做更多为杨嘉树好的事情!甚至把他赚的所有钱给杨嘉树他都愿意,只要杨嘉树不会产生负担心理……
说着说着,饭菜都凉了。杨嘉树重新拿起筷子,说:“吃饭吧,等下饭菜都凉了。”
“哦。”不是已经凉了吗?算了,他开心就好。
吃完饭,顾琢成下去拿杨嘉树的轮椅,和行李。杨嘉树无聊,就又坐在沙发上玩机械狗,机械狗前端的两根机械臂并不是摆设,可以拿一些小的东西,杨嘉树就操控着它去拿一些轻便的小玩意,有些能成功有些不能成功,如果成功的话会让他很有成就感,开心地奖励机械狗表演一个翻跟头。
玩了一会儿,顾琢成上来了,问他:“你现在要休息吗?你怎么还在玩这个,很好玩吗。”
“嗯,挺有意思的。这个机械狗好像比你几年前那个要更智能一点。”
“我卧室还有一个更智能的。你想去看看吗?”
“不了。”杨嘉树摇头,“我要休息了。”
“哦。”顾琢成把他的拐杖递给他,“你需要用这个吗,还是我抱你回房间。”
杨嘉树接过拐杖,“我自己来吧。”
折腾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快十点了,这段时间杨嘉树养成特别规律的作息,晚上十点睡早上六点醒,雷打不动,所以这会儿他已经困得不行。客卫的距离比较远,杨嘉树回房间整理了一会儿东西,拄着拐杖去卫生间洗漱,顾琢成在客厅拦住他:“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