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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万岁(饭宝六)


顾琢成说:“跟我有什么关系。/发呆。我上次去它还是活的,我没有浇很多水,只浇了一点点,不信你去看监控。”
“奇了怪了,难道是温度太低了?”今年的温度的确是比往年冷。可是……就算是冻死的,也不至于这么臭吧。杨嘉树想不明白了。
“有可能。”
杨嘉树搜了一会儿金钱橘腐烂的原因,截图给顾琢成:“就是你干的!浇水浇太多才会烂根,当时应该拔出来给它换个盆的,是你的抢救方式错了。”
“那怎么办,死都死了。”
“凉拌吧!”
“对不起。我再给你买一盆吧。”
“算了算了,这东西特别难养,我放弃了。”
顾琢成非要送盆新的给他,说正好快过年了,当年宵花放在客厅里,金灿灿的小橘子看上特别喜庆。
杨嘉树简直哭笑不得,最后也想通了,可能这就是上天给他俩的祝福吧,祝福他俩的友情千岁万岁……坚不可摧。
——其实后来也没送成,顾琢成工作太忙,把这事给忘了,杨嘉树也没提醒他,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么,这份看上去坚固的友情,真的就全然都是幸福的吗?
不,在更多时候,杨嘉树想摆脱它,摧毁它,想撕开它虚伪的面具,露出那扭曲、丑陋、血肉模糊的真实面目。

有的时候, 杨嘉树会问自己,爱情是什么?他最初体会到的爱情,是不能控制的心动,是时时刻刻的牵挂, 是一分钟要拆成六十秒的想念, 是只要想到他就会开心, 见到他开心就会乘以100倍, 是一颗心寄生在他身上、只要一点微笑就能作为生存一天的养分的——纯粹而又热烈的喜欢。
这是他的初恋。
虽然, 是单恋。
要悄无声息地单恋一个人而不被他发现, 需要一定的技巧。而杨嘉树早已对此驾轻就熟, 只要——借着友情的名义, 想你了,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见一面吧,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凌晨三点的骚扰, 因为我睡不着,而好朋友有义务解决彼此的烦恼;除此之外, 关心,求关心,撒娇,吵架, 吵架之后贴心地递台阶——
发现没有,其实这些本来也都是情侣之间会做的事, 有些情侣爱到最后,朋友走到最后,爱情/友情是无限趋近于友情/爱情的。
——假如有人这么跟你说,那多半是自欺欺人。
爱情和友情最大的区别,在于你是否会对他产生欲望。最开始, 是想拉拉他的手,亲亲他的脸,幻想拥抱是什么感受,然后,开始幻想他的身体,即使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脑海里也会一闪而过你俩裸裎相对的画面,更不要说那些静谧无声的夜晚。
杨嘉树记得最开始对顾琢成产生那种想象,是在他俩的“毕业旅行”上。
当时杨嘉树的爸爸在马来西亚出差,妈妈弟弟在英国过年,顾琢成盛情邀请他去东北玩,于是他俩在一起单独待了两个星期。
关于那段旅行,杨嘉树直到十年后都还印象深刻,那时东北的旅游业还不是特别红火,很多景点人都不多,不用排队就可以玩得特别爽。那是杨嘉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他去了传说中的雪乡,滑雪、坐雪地摩托,欣赏夕阳照拂下的粉雪世界,徒步穿过林海雪原,投喂野生的傻狍子、狐狸,体验东北农村的火炕文化……晚上他和顾琢成睡在一起,刚一上炕就体验到一种火烧般的灼热,他浑身不舒服,在被窝里翻来覆去。
顾琢成问他:“你怎么了?”
他俩睡两个被窝,杨嘉树感觉自己简直是睡着烙铁上,被子一盖就更明显了,床板硬邦邦,烧热的铁一样烙着他的背,烫得他的生疼,只能通过不停转身来驱散那股热。
“……好热。”杨嘉树说,出了一脑门的热汗。
顾琢成下床,开灯,掀开杨嘉树的被窝往里探了探,“还好啊。你睡着热?”
“嗯。”杨嘉树说,忍不住把被子掀了,爬起来,“能不能再垫个软点的床垫?床板好硬,硌得我背疼。”
顾琢成“噗嗤”一声,笑了,“你豌豆公主啊?是不是没睡过东北的炕头,不习惯?”
何止是不习惯,简直就是受罪,杨嘉树背过身,自己把自己的秋衣掀起来,问顾琢成:“你看,我背是不是都烫红了。”
顾琢成都不用凑近,就看到杨嘉树后背红彤彤的一片,好像白虾被丢进沸水里似的,马上就要熟了,他不敢怠慢,马上说,“我去喊老板过来,把炕弄凉点。”然后就披上衣服开门走了。
杨嘉树坐在炕边上,等了一会儿,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老板的大嗓门低低地响起来:“哪里会热?我们不觉得热,都这样睡了好几十年了……你们南方人娇贵……”
杨嘉树在心里嘀咕:“就是因为你们睡习惯了,才不觉得热,我都要热死了……这跟娇贵有什么关系。”
过了一会儿,顾琢成回来了:“好了,睡吧,这下应该不热了。”
杨嘉树爬进被窝,确实不热了……但是,又有点冷。他裹紧被子,恨不得紧紧贴在温热的床板上……不是,是不是老板降温降过火了啊,怎么那么冷!才一会儿的功夫,杨嘉树就冻得瑟瑟发抖,院子里还有人在聊天,叽叽咕咕的,好像是在商量去哪里玩……寒冷顺着声音从耳朵里爬进来,杨嘉树狠狠打了个哆嗦,后悔刚刚让老板把炕弄凉了,他怀念热的炕,烫一点也没关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也许是动静太大,吵到顾琢成了,他坐起来,关心地问杨嘉树:“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在翻身,还是很热吗?”
杨嘉树支支吾吾的,觉得不好意思:“不热……我觉得冷,怎么办?”
顾琢成起来,拉开灯,杨嘉树让忽然亮起的灯晃了一下眼睛,眯起眼睛躲了一下。
“那怎么办?”顾琢成说,“要不再叫老板过来加点火?”
“不要吧,我怕他等下打我。”杨嘉树说,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顾琢成让他被逗笑了,走过来撸了一把他的头发,“小样儿,嘴太快了吧。我都跟你说了炕很热,忍忍就好了。这样,咱俩睡一个被窝吧,挤挤就不冷了。”
“啊?”杨嘉树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睡一个被窝?”
“嗯。”顾琢成单方面就做了这个决定,直接走过去把杨嘉树的被子没收了,卷了几圈放在旁边,然后让杨嘉树钻进他刚刚躺过的被窝里。
杨嘉树磨磨蹭蹭的,跟个蚕蛹似的蛄蛹进被窝,眨巴着眼睛看顾琢成。
顾琢成关了灯,也躺进来,“怎么样,是不是不冷了。”
“……嗯。”杨嘉树跟具尸体似的直挺挺躺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
“睡吧。”
一分钟后,顾琢成睡着了。
杨嘉树感觉身体在以一种很迅疾的速度升温,直到跟刚刚烙铁一样的温度不相上下。他们都带了睡衣,顾琢成的那件稍微厚点,似乎是磨毛的,而杨嘉树的是丝质,材质光滑……他感觉薄薄的布料贴在身上,好像燃烧的塑料一样,烫得他浑身疼。
简直是折磨,杨嘉树大气也不敢出,然而等他煎熬了一段时间,忽然意识到顾琢成已经睡着了……那还这么小心干什么。杨嘉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又紧急呼进一些氧气,拯救自己濒临缺氧的肺——
顾琢成没醒,他睡得很熟。
这段时间他们住酒店,订的都是双床房,各睡各的倒也没让杨嘉树产生些什么奇怪的联想……可是今天不一样了,他们可是躺在同一个被窝。杨嘉树悄悄翻转过身,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欣赏顾琢成的侧脸。他睡觉很老实,不打呼、不磨牙,也不会乱动,规矩得好像一个久经训练的睡眠将军。
杨嘉树像个虎视眈眈的敌人一样,觊觎着“将军”英俊的脸庞。不得不说,顾琢成帅得很高调,总有些路过的男男女女盯着顾琢成的脸看,每当这时候杨嘉树的心里就有点小骄傲,怎么样,我看上的人,帅吧。可同时,内心又止不住地嫉妒,嫉妒每一个用欣赏的眼光看着顾琢成的人——乃至于迁怒,迁怒顾琢成大方地将自己的美展出,就不能低调一点吗,例如,戴着口罩之类的。
其实归根结底,杨嘉树只是遗憾不能将“顾琢成”这个人据为己有而已。
但是,思想是自由的。杨嘉树开始幻想他占有顾琢成的那一幕,渐渐地,呼吸开始粗重,身体更加灼热……杨嘉树像着了魔一样,伸出手摸了摸顾琢成的鼻梁,然后是嘴唇,温热,干燥,杨嘉树重重地喘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犹如雷劈一样,瞬间清醒了。爬起来,逃也似地冲进了卫生间。
从这之后,他就控制不住地幻想顾琢成的身体,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碰一碰顾琢成,哪里都好,肩膀、手臂、指尖……超出“朋友”界限外的碰触,他会留给黑暗中的自己。
所以他对顾琢成有一种负罪感,在他们毕业之后,顾琢成曾经提出来过要不要一起租房子,杨嘉树拒绝了,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不能保证自己将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尤其是喝醉酒之后,他的酒量不怎么样,万一喝醉后表白,或者非礼顾琢成怎么办?被当成变态就不好了(虽然他本来就是一个变态,对自己的兄弟有那种想法)。
他拒绝之后,顾琢成也没有再坚持,这让杨嘉树挺郁闷的,肠子都悔青了…
其实说到底,欲望是情感的延伸,爱一个人,当然会想拥有他的身体——可是,这种爱不是相互的,对顾琢成来说,他们是友情,友情的“欲”可以有成千上万种,吃醋,嫉妒,占有……就是不该有X欲。
这点杨嘉树很清楚,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在跟自己的欲望做斗争,克制爱情的欲,放纵友情的欲,那些能打着朋友旗号做的,就大张旗鼓,而那些借着朋友名义也不能做的……关于爱情的,就深藏在心底,就像一座在海面上冒了一个尖的冰山,看得见的部分叫友情,看不见的……就叫爱情。
大概在他们工作后的第三年,顾琢成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女生,起初杨嘉树并没有将她当成一回事,可是每次通电话、见面之后顾琢成嘴里都带着那个名字——程雨微,杨嘉树感觉不对劲了,尽量若无其事地问顾琢成:“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顾琢成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似乎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这个问题似的,杨嘉树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一艘巨船撞上了他心中的冰川。
他以为他跟顾琢成会一直这样下去,以好朋友的名义陪伴彼此,毕竟顾琢成是个工作狂,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他以为他能在这种慢性凌迟中痛到放弃,或者出现另一个人将他拯救,使这段友情回归到它本来的位置。
可惜并没有,爱情之所以是爱情,是因为它是自由意志的沉沦、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任性……爱情就是爱情,胆小鬼才把它叫成“友情”。

程雨薇, 英文名叫Vivian,海归博士,算法领域的大拿,尽管顾琢成一再强调“我们只是同事”、“我对她没有意思”这样类似撇清关系的话, 杨嘉树还是觉得很怀疑。
首先, Vivian很漂亮, 顾琢成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团建的照片, 杨嘉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Vivian, 瓜子脸, 眼睛很大, 穿着一身粉色的运动服, 既元气又大方,笑起来唇边有两颗梨涡。
杨嘉树酸溜溜地说:“都是男人, 我还不了解你?喜欢就说喜欢, 干嘛要假装矜持。”
周末,他俩好不容易见一面, 约着去球馆打球,打完两轮转战去一楼喝冰茶,休息,顾琢成听见杨嘉树一直在提Vivian, 从刚见面就开始提,见缝插针地提, 终于忍不住说:“你老提她干嘛?说了我跟她没关系。”
“没关系还靠那么近呢,都快抱在一起了。”杨嘉树说,但是说到一半就意识到自己有点太酸了,似乎下一秒就暴露了,所以故意笑嘻嘻地调侃顾琢成, “你现在还没谈过恋爱吧?多好的机会啊,你主动点,你俩就有故事了。”
顾琢成静了几秒钟,重复道:“我说了,我对她不感兴趣。”
杨嘉树才不相信,或者说他不相信男人,嘴上说不喜欢,实际上都快要爱死了吧。他叼住吸管,吸了一口柠檬茶,柠檬放的时间有点久了,奇酸,酸意顺着牙缝钻进去,有点像在给坏掉的牙齿做根管治疗,巨难受,但逃不掉。他咧开嘴,故作轻松地说:“有好消息了告诉我,我请你们吃饭。”
顾琢成低下头喝茶,没说话。
回去的路上,杨嘉树感到特别沮丧,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他的“大度”,下了一场雷阵雨。杨嘉树打开收音机,让广播里的音乐声盖过噼里啪啦的雷雨声,一曲结束,到下一曲,杨宗纬撕心裂肺地唱:“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
杨嘉树换了个调频,还是音乐节目,这次是陈奕迅:“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为你拥有……”
前面堵车,似乎什么都在跟他作对。
杨嘉树猛按了几下喇叭,无济于事,依旧堵,他没脾气了,把车熄火,盯着窗外的暴雨发呆。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熟悉到好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竟然让他感觉到亲切。
从大学时代开始,顾琢成的桃花运就很旺,喜欢他、对他表白的人不计其数,有男有女有老又少——虽然他自述是烂桃花,可桃花多了,组成一片桃林,总有一朵是爱神赐予的正桃花。杨嘉树不是没有想象过这种情况,爱的最高境界,是成全他的幸福,没准等顾琢成真找到相携一生的爱人,他也就放下了——
现在真到了这一天了。有个漂亮的女孩子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们不论是外形、履历还是三观喜好,都那么般配。
“轰隆”一声,窗外响起一声闷雷,打在杨嘉树的心上。他觉得自己没办法昧着良心祝顾琢成幸福,他更希望顾琢成孤独终老,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缘分一直错过,愚钝到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只要他不懂爱,那么就不会执着于跟一个人白头偕老、相伴终身,甚至觉得这些朋友也都能做到——
既然朋友能做到,要爱人干什么呢?
后车在疯狂按喇叭,杨嘉树恍惚回神,跟着车流向前移动。
他有的时候真的挺讨厌自己的,他觉得自己才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胆小懦弱,贪心无度,既想要得到爱情,又不想失去友情。于是自我折磨,自我厌弃,渐渐在健康的灵魂之外产生了一个病态丑陋的灵魂。
每当被病态的灵魂占据身体之后,杨嘉树就彷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杨嘉树浸泡在一池污水之中,这些污水由他的情绪废料佐以卑怯的眼泪而成,嫉妒、怨恨、不甘、恐惧……然后演变成一种深切的孤独。
杨嘉树有想过放弃,想过不顾一切地表白,甚至采用卑鄙的手段得到顾琢成,然后要求他负责……但最终都败给“失去”这两个字。
杨嘉树无法想象失去顾琢成的后果,那也是一种孤独,可那种完全空白的孤独和被黑暗填满的孤独,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程雨薇的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她被猎头挖去了上游的对家,顾琢成跟她再也没有联系。
杨嘉树当然是松了一口气,但这种类似的事件当然不会只发生一次,而第二次、第三次……或者第N次之后,杨嘉树已经能很好地伪装自己,他表现出全然的支持,真诚的祝福,当然,也不失好朋友即将抛弃自己抢先收获幸福的失落。
有的时候,他也会掩盖自己真实的性取向,用各种小细节暗示顾琢成:我跟你一样是直的。比方说,他会假装不经意跟顾琢成说:“单位来了个实习生,挺漂亮的。”
顾琢成打个问号给他:“你也太花心了吧,前两天才说喜欢女同事,今天就有更喜欢的了?”
杨嘉树大言不惭:“是啊,男人嘛,都是见一个爱一个。”
他费尽心思给自己塑造“渣男”的形象,却一次真正的恋爱都没有谈过。
值得一提的是,他也遇见过“同类”,有的是同事,有的是浅浅打过交道的同行,也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举手投足间格外扭捏做作的“小0”,还有对他实施眼神性骚扰的“1”……进入社会时间久了,什么人都能遇到。杨嘉树不是没想过,找个同类接触接触,可每次都是刚起一个念头就放弃了,他觉得除了顾琢成,这辈子他很难再爱上别人了。
有一句很火的台词,叫“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杨嘉树觉得很正确,可他有时候搞不清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敌人”是谁,他经常把顾琢成当成敌人,每当他有点受不了的时候,就会跟顾琢成发脾气,比方说约他很久都约不出来,杨嘉树就会想:你工作有这么忙吗?你只是找借口不想见我吧。又急又气,杨嘉树就对着电话冷冷地说:“那别见了。”然后就挂了电话,把顾琢成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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