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注视着她,只吐出两个字:“……瑤山。”
顾然立马噤声,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灰袍人咳嗽了两声,劝道:“这城里的人穷凶极恶,俱是亡命之徒,你即便是修士,也不是他们对手,还是早些出城,去该去的地方吧。”
他说罢找了个墙角,继续坐下去,似乎很疲惫,咳嗽了好几声,而后闭目睡下。
顾然在他面前蹲下,充满好奇:“那你也是修士,为什么会在这里?”
灰袍人闭上眼睛:“哪里都一样。”
顾然:“都一样你还叫我走?你是哪里的人?魏、粱,蜀、虞、齐。瑤山,方家,顾家,天雪山,贺兰家。”顾然掰着手指数,“你是五国中哪一国人?为什么不回你的家乡??”
灰袍人闭着眼睛,似已彻底睡着。
顾然道:“好吧,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你啦。我说好带你买药,虽然找不到药铺,但我身上还有灵药,你张嘴,我喂给你。”
说罢自瓶子里到处一粒清香四溢的药丸,送去灰袍人嘴边,灰袍人置若罔闻,并不张嘴。
顾然道:“别的就算了,你伤口那么深,药一定要吃,你乖,将嘴张开,这药一点都不苦,入口就化,很简单的,你张一下嘴……”
灰袍人似乎闻见了药的香味,半睁着眸子看她,眼里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你……是……”
顾然趁他说话,一把将药塞了进去,而后笑道:“这下吃下去了吧,是不是一点都不苦?我家的药效果可好了,而且一股果子香,不像别的药丸那般苦。你的牙齿好像有点尖,是不是长了虎牙?”
说罢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
灰袍人彻底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顾然道:“这里这么吓人,那我可得快点走,不过我走了就没人管你了,看你的样子也不会爱惜自己身体,你等我一下,不要乱走。”
灰袍人恍若未闻。
不一会儿后,顾然提着药包回来,手上拿着一壶烈酒:“这里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消毒,只能用这个,肯定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说罢将烈酒拆封,抓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将酒倒下去。
灰袍人被痛感一激,手下意识一扬,推翻了酒瓶,睁眼之后,见顾然显然被吓了一跳,摇头叹息道:“对不起,没忍住,你不必管我。”
顾然反应过来,忙用袖子给他擦干手:“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到了,弄疼你了是不是。”
灰衣人见她碰自己伤口,脸色一变,将她狠狠一推:“说了不要管我……”
说罢站起来,踉跄着就要离开,顾然追上去,还没走几步,忽觉面前一暗,眼前已经站了几个体型彪悍的大汉,眼神凶恶地挡住了他们去路。
顾然不想惹是生非,连忙掉头能躲则躲,没想到回头一看,身后也有人堵住,看来来者不善,是专程为她们来的。
她反应过来,将灰袍人护在身后,举起手掌,手背上是一串缀满茉莉的手链,叱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你们再有势力,也不过是凡人,真的敢与修士动手么?”
她语气娇俏,说这种话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几个人听了哈哈大笑,其中一人道:“我们找的你就是这种有点修为的漂亮小娘们……”
“就是,你这点修为,你还得意上了。”
顾然脸色一变,她佯装出这幅模样,本就是色厉内荏,盼望能将人吓走便好,谁知道他们并不吃这套,当下便没了主意。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灰袍人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几个汉子见到他,脸上横肉一抖,举着刀指过来:“还有你!看你半死不活的,哥们几个赏你脸让你在城里待着,你还胆子管上我们的事了,是不是也活得腻歪了?”
灰袍人垂下浓长的睫毛:“这位姑娘我认识。”
几人大笑:“多稀奇,你认识,关我们屁事,我们难道还卖你面子……”
说罢举起刀就要砍上去,顾然听说魔修手段残忍暴戾,料想这次估计完了,忙捂住眼睛躲向一边,等了半响,却没听见什么动静,试探着抬起头——
几人都没有动手,看着灰袍人手中令牌样的东西,脸上是诚惶诚恐的表情:“您,您是……”
灰袍人将令牌放下:“这姑娘与我有旧,你们放她一马,便当,卖我个薄面……”
“您既然是……您早开口,我们哪敢来您面前碍眼。谨遵右使的话,右使请便,我们这就滚。”
大汉一边点头,一边后退,顷刻间散了个彻底。
顾然看得目瞪口呆,这灰袍人平平无奇,到底有何身份,能叫瑤山的魔修都忌惮。她见他要收起令牌,上前抓出来一看,上面写着:青冥宗座下右使。
她不太明白瑤山的内部信息,但明白这一定是瑤山内部的信物,皱眉道:“你、你是魔修?”
灰袍人:“现在可以走了吗?”
顾然失望放下令牌:“哦……”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道:“谢谢你。”
再走了几步,又好奇道:“你为什么说与我有旧,你认识我么?”
灰袍人忍无可忍:“快走!”
顾然还想再说点什么,灰袍人却忽然变了脸色,将她手臂一拉,往前跑去。
身后巷子里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俨然是刚才的人回来了,发现他们似乎刚走,一声令下,一群人跟着追了上来。
水岸边河沙细幼, 灰袍人拽着顾然跑在及人高的草丛之中。
风声从四面八方刮来,野草飘荡,追兵不知下一刻会从何处钻出, 顾然又是疲惫,又是害怕,挣脱灰袍人的手, 扶着膝盖喘气:
“我, 我跑不动了……”
身后隐隐还有追兵的脚步声, 灰袍人将她嘴捂住, 然后继续拽住她强行往前。
顾然抓住他的衣袖:“我,我不成了,你走吧, 我是真走不动了。”
岸边有一艘废弃的旧船, 灰袍人见她没办法再跑,将她拉过去,按在船下。
“你躲在这里,明日一早登船, 离开蓬安,我去引开他们。”
顾然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 急得伸手去抓他, 可她也确实起不来, 灰袍人将她推开, 便跑往了另一个方向。
顾然躲在船后, 浑身都是汗水, 被风一吹, 冷得打了个激灵。
灰袍人不知道从何处找到一个瑤山的信物, 骗了他们, 若是让他被那群人找到,必定免不了报复。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不能让灰袍人代她受过。
她重新站起来,两条膝盖已经直发颤,咬了咬牙,捡了根木棍做杖,重新上路。
这时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上竟然一直抓着什么东西。
她展开一看,似乎是一个香囊,但没什么味道。
这香囊有两分眼熟,大约就是灰袍人身上的,估计是刚才推拉之间,不小心拽下的。
他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这香囊带得着实突兀。
顾然捏紧了香囊,却发觉不对,里面还有一点硬物,她将拉开绳子,掏出那个东西,竟是个玉佩,中间镂空,雕刻着一个古体的“尘”字。
这块玉佩她倒认识,这是玄尘山的信物,同样的玉佩,顾易手中也有一块。
但,这个身份古怪的灰袍人为什么会有?
她不擅长分析,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灰袍人说与她有旧,他定是认识顾逸,方才又凭借药丸认出了自己,所以开口相救。
她收起玉佩,找到方才灰袍人去的方向,又跟着追过去。
百雀山。
顾易抱着手臂靠在门口的大树下,听着里面逼供的声音。
今天王豹子带他们找的据点最终也是假的,这乌鬼当真狡猾到了极点,狡兔三窟,他的窟比兔子还多。
他们先后到了百渔乡,坟头沟,望月坡三个地方,都没能找到人,里面的人都一口咬定乌鬼已经走了,最后具他们指认,乌鬼常去的地方还有一个百雀山,于是众人又赶来这里。
还是没有人。
耐心已经耗尽。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那些人见到顾易之后,脸色都会有些古怪,仿佛认识他一般。
但只要他开口逼问,他们又会矢口否认,称自己绝不认识他。
真的很古怪。
顾易实在气得厉害,可又没办法将这些人脑子掰开,看看他们到底知道什么。
听里面哭喊声暂停,逼问似乎到了尾声。
每次都是这番流程,顾易已经看腻了,只是不知道这次逼问的结果,又是真还是假。
“师兄。”兰危开口。“时间越久,只会越打草惊蛇。”
“也是。”顾易拿上斩烟霞,“跟我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对乌鬼到底忠心到了什么程度。”
走近屋子里,正中间三个人被绑在椅子上,看见他们进来,尤其是看见前面的顾易,瞳孔霎时放大,俨然收到了不小的惊吓。
顾易看向王豹子:“肯说么?”
王豹子事办砸了,非常心虚:“快了,准备要说了……”
顾易“哗啦”一下抽过来一把椅子,坐在被绑的人面前,看了他一眼,冲他一笑,然后靠下去,完完全全倚在椅背之上,漫不经心道:“师弟,你修的搜魂功到第几层了,这几个人不大老实,想来再问他们也是白费功夫,不如直接搜魂吧。”
兰危看了他一眼,接口道:“方才三层,师兄呢?”
“听说搜魂功第一层可令人变成傻子,第二层可令人疯癫,第三层若使成功,可以让人变成行尸走肉,再无神智,魂魄百年不得超生,我比你厉害一点,我练到了第四层,可以提取被搜魂者的所有记忆,只是这人也再没办法行动,只能变成木头一般在原地,受风吹日晒,野兽啃食之苦。”
“是么?”兰危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由我来罢,至少可以行动,不至于在野外做野兽食粮。”
几人听得面色惨白:“仙师是是想找我们老大是吧,他今天应该在,在十里渡口……”
顾易嗤笑一声:“我不信,你随口说个地名,谁知道真还是假,只有搜魂出来的,才是真的。”
那人吓疯了,赌咒发誓道:“绝对是十里渡,不过他在那里,你们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就算是我们,也不一定能见到他……”
顾易站起来,将剑插进地板之中,面前的人忙缩回脚,顾易粲然一笑,问旁边两人:“他说得对是不对,若是有假,回来我第一个先处理你们。”
那两人跟着点头:“今天确实在十里渡……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您过去就能知道了。”答话的人哭丧着脸,“老大他,他,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
顾易不信:“他难道会飞天遁地?”
那人道:“我知道您肯定不怕,不过……不过我们老大好像,会些仙术……”
顾易:“嗯?!”
那人改口:“邪术,邪术,我我也不说上来,您亲自看看,想必就知道了。”
顾易:“好,我这便去会会他。”
第49章 乌鬼(4)
夜凉如水, 江波悠悠,倒影到漫天月影星光,顾然一眼便看见岸边躺着的灰袍人, 跑上前道:
“你没事罢?你怎么样了??”
顾然扶起他,只觉得他脸上一片冰凉,忙将身上的玉露丸都倒出来, 放进他的嘴里, 塞药之时, 发觉他牙齿确然利得吓人, 比起寻常虎牙,更要尖长几分,一时心里有些打鼓, 正想再摸一摸, 灰袍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瞳孔颜色比旁人要浅不少,灰扑扑的,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机。
顾然道:“那些人没将你怎样吧?看他们那么凶,我还以为绝不会放过你。”
灰袍人撑着地坐起来, 脸上多了不少伤痕:“他们找的只是你。”
顾然:“可,可你不是冒充他们的右使吗?他们为何放过你……”
灰袍人:“没有。”
顾然:“啊?你难道真是?”
“以前是。”
灰袍人站起来, 踉跄着往前走去, 这时东方既白, 云层翻涌, 浅淡的光从天际射出。
顾然跟在他身后, 握着玉佩, 犹豫半响, 也没去问他的身份。
他既然决定隐瞒, 那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顾然追上去:“以前是, 现在不是了,说明已经弃暗投明,瑤山既已回不去,你现在准备去哪?”
灰袍人摇头。
“摇头是哪?”
“哪也不去。”
“我,我现在要去凤安,找我弟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虽然知道灰袍人流浪在这里,也不肯与她相认,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并不想回去,顾然还是抱最后一丝希望。
灰袍人停住脚步:“你……弟弟?”
顾然点头:“你去么?”
灰袍人摇头:“不去。”
顾然却分明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分外浓烈,哪怕一闪而过,她也可以看清。
她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灰袍人估计也受了不轻的伤,走路时一瘸一拐,况且缺衣少食,定然很难生存下去。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身份,是否与顾易有什么龃龉,为何认识却不肯见他。
她道:“你哪也不肯去,我帮你找个客栈吧,你在里面好好休息,什么时候想来找我了便来找我……你今日救了我,我定然是报答你的……”
“他哪里也去不了。”
忽然,一道冰凉嗓音响在不远处,顾然抬头一看,一艘小船正从江心驶来,船头站着一道冰蓝色身影,手里执一柄拂尘,整个人也一动不动,宛如一道冰雕,只有江风轻轻吹动衣袖。
绿波荡漾,夜色冥冥,这女子姿容如霜如雪,难描难言,踏着小舟缓缓飘来,便如神女降临,看得顾然目为之炫,神为之迷。
她痴痴道:“仙子……姐姐?”
来人自然是四处遍寻兰危不获的雪千里,她虽然在天雪山上,百年未曾人间行走,但对于这种眼神,早已习惯,并不向顾然投去目光,只看向灰袍人。
只是眸光冰凉,如同眼前看的,已经是一个死人。
她上了岸来,两三步迈向灰袍人,拂尘一扬,便要动手,顾然这才从目眩神迷的状态中反应过来,挡在灰袍人身前。
“你什么意思?为何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人?”雪千里淡淡反问,目光看向灰袍人,“他不是。”
顾然也恼了,皱起眉头:“怎么这样羞辱人?我看你冷冰冰的,白长这么好看,一点没有人性,你才不是人!”
雪千里不理会她,只看向灰袍人,扬起拂尘再度向他颈间刺去,顾然连忙出手格挡,这灰袍人一看就没剩下什么灵力,否则也不会被那些人打,这种时候,她自然要护他。
可惜修为实在悬殊得厉害,她在这冷冰冰的女子手下,竟施不完完整一招,便如七八岁小孩对上两米大汉,轻飘飘的拳脚,给对方挠痒都嫌不够。
蓝衣人一挥拂尘,将她推开数丈,然后身形飘然而至,落在灰袍人身前:“你如今的情况,唯有一死。”
灰袍人从她出现起,便没说过话,一直站在江边,此时拂尘就在眼前,他道:“圣女想说的,我都知道。”
雪千里点点头:“那你,就该死。”
灰袍人却抬头:“可,我不服,我不该死。”
雪千里默然片刻:“贪生怕死,人之常情。”
说罢拂尘挥出,每一根都坚韧如钢丝,足以划断咽喉,远处的顾然急得要死,下意识甩出手里的东西去打她:“住手!别杀他!”
雪千里反手一挡,打落她丢来的东西,那东西落在地上,是个香囊,口子半开,露出里面半截玉石。
灰袍人脸色一变,顾然知道这东西于他定然十分重要,忙扑上去捡,雪千里却快她一步捡起,拿起里面的玉佩。
“尘。”
“你是玄尘山的人?”她看向顾然。
顾然:“……??”
“对,我是玄尘山的弟子,知道怕了吧?快将我东西还我?”
她扑上去便要抢回玉佩,雪千里看着她,沉默了许久,脸上难得的有一些近乎无语的表情,顾然自尊心大大受挫,勉强道:“我刚才只是没发挥好……喂,你快将我东西还我。”
雪千里:“有个穿黑衣服的人,你认识么?”
顾然心想,穿红衣服的我倒熟,黑衣服的,谁知道是谁。
但她毕竟不傻,装腔作势道:“我知道,就是那个那个谁……”
雪千里更不傻,冷哼一声:“你不说实话,我连你也杀。”
顾然登时心虚:“我……我可以让人帮你找啊,我认识一个人,他绝对知道。你先说,你找他干嘛?”
“找他叙叙旧。”
“噢。”顾然点头,“那你将东西还给我,我带你去找。但是你不能杀我们两个,绝对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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