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义的举动,拍完把画夹和铅笔往书包里一塞,拉链在哪头都忘记,左右找了找才把包拉上,起身说:“我……”
“走了”没来得及出口,膝头的手机随起身动作,直接弹进面前池塘里。
清脆的噗通声,涟漪都没起,金属色消失在黑漆水里。
陆溢阳:“……”
我的全副身家啊!
大概他石化的样子太呆萌,罪魁祸首又一次轻笑出声。
笑什么笑!
没同理心的家伙!
陆溢阳视线很凶,男人把笑憋回去,好心提醒:“要下雨了,那边有个环卫岗亭,快找人来捞。”
说罢做个“祝你好运”的手势,两手插兜闲闲走人。
欲哭无泪站在池塘边,陆溢阳觉得今天他真是一穷二白,流年不利。
更加流年不利的事还在后头。
男人乌鸦嘴,夏日雷雨说下就下,他身份证忘在何家,能开房的电子身份证也随手机沉入水底,大雨倾盆下无处可去。
抱着书包一路狂奔,找了家街边的喜得便利店躲雨。
外面天昏地暗,雷声阵阵,陆溢阳坐在用餐区的凳子上,翻遍书包也没找到一张纸巾,这就想到那方棱纹手帕,以及那只执帕的手……想什么呢?想点有用的行不行?
现在怎么办?回何家拿身份证?
不不不,别说人家让不让他进门,就他自己,再看那一家子都膈应。还是明天趁老的去上班,小的去上学,再偷偷溜回去搬东西。
开不了房,今晚睡哪里?等雨停回学校,找同学借宿一晚,还是索性找个KFC窝到天明?
肚子好饿……离了手机他身无分文,还得忍一晚上。
陆溢阳抱着书包,脑门磕在桌上,满满都是想死的心。
便利店的就餐区,坐下的陌生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正值饭点,泡面咖啡饭盒香味阵阵扑鼻。
陆溢阳蜷在角落,浑身散架一样懒得动,闭着眼,盘算起后面的事情。
离开何家,就没让何父再养的道理。妈妈留的积蓄有限,得省着点花。住酒店太贵,最好能找个短租的房子过度一下,一个月不超两千,省吃俭用的话,撑两年没有问题。
不是没能力赚钱,只是舍不得。他宁愿去打工也不想卖自己做的程序,每个都是宝贝,等着他迭代完善呢。
思绪纷乱间,耳边响起熟悉声音:“你还好吧?”
音色太有记忆点,醇厚得像一把手工全欧料的中提琴拉出来的低音。
陆溢阳睁眼,看向旁边坐下的人。
“又遇到了。”“英俊男模”跟他打招呼,似乎也为再次偶遇感到好笑。
陆溢阳吞咽,从摆烂的姿势坐正,低低嗯一声。
男人在桌上放下一份塑料杯子盛着的关东煮,挑一串咬一口,皱眉放回去,整个塑料杯推远点,看起来不会再吃第二口的样子。
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咕噜声,陆溢阳别开眼。真是浪费食物,不知人间疾苦!
不过这男人也确实不像在便利店吃关东煮的那类人,至于他到底属于哪类人,陆溢阳还是个学生,也说不清楚。
男人不吃了,没走,转头笑着问:“手机捞上来了吗?”
语气没有半点幸灾乐祸,但陆溢阳就是觉得这副笑容刺眼,要不是那会儿看他看到失神,也不会……
“当然!”中二少年斩钉截铁地回答,好像这样可以挽尊。
两人没话了。男人坐了片刻,看着窗外不知想什么,陆溢阳觉得他大概在心里嘀咕,水里捞起的手机还能不能用之类的疑问。
这时收银台后传来闲聊声。
“你那个房子地段那么好,过去只要一站路,随便租租的呀。”
“你不知道,现在找个好房客多难,上一个走了我进去一看,哎呦,地上这个垃圾哦,我打扫了一整天,都要骂娘嘞,什么素质啊!”
“租房前擦亮眼睛,别找不三不四的小年轻,糟蹋房子,心疼的。”
陆溢阳背上书包,过去礼貌问:“您有房子出租?”
两个收银阿姨一抬头,见是角落里一直窝着的小伙子。
往前一杵,形象有点渗人。半边脸微微红肿,嘴角破皮,裸露的手臂上好几块青紫,身上T恤半干不干贴着劲瘦的身体。
要不是长得帅,说话字正腔圆又正经,真像她们口里不三不四的小年轻。
阿姨从头到尾扫他一遍:“学生啊?要租房?”
“对,我想租一到两个月。”
阿姨眼一瞪:“小朋友没租过房?哪里有租一个月的啦?你当酒店啊?都是一年一租,押三付三。”
徒然走上社会,很多东西不懂,陆溢阳懵懵地问:“押三付三?”
“一次付清三个月的房租,再押三个月的,你可以哇啦?”
算了,他不可能租一年,就没必要继续问房租了。
陆溢阳道谢,走出便利店。
外面雨停,空气里透着返潮的燥热,不知几点了。他社恐,决定不去打扰同学,就近找个KFC吧。
有人叫住他:“你找短租?”
回头,便利店走出的高大身影就在身后。
“英俊男模”抬下巴,指马路对面一个小区,语气不热络也不急切,像随意一问:“我住的地方有空房,去看看吗?”
第8章 违背37%的“最优停止”算法,都不是最佳决策
小区环境不错,楼的位置也可以,电梯直达十一楼,1101大门一开冷气扑面,将暑热留在身后。
这人离开,室内都不关空调的?陆溢阳心里嘀咕,往房里扫一眼,惊讶了。
客厅铺着大理石地面和墙砖,五星级酒店也不过如此吧?绝对算得上精装修!
陆溢阳跟着进玄关,注意力被客厅连着阳台的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吸引,第一反应是阳光好时,这里倒是个日光浴的风水宝地。
转眼再看,客厅很空,除了一套看上去很高档的沙发,旁边搁着跑步机,对面有贴壁大电视,其他什么都没有。
“我刚搬来。”“英俊男模”霍承光拉开鞋柜拿拖鞋,示意带他看下房间。
160平三室两厅,客厅宽,房间大,带南北两个阳台。室内装潢以蓝白灰为主色调,装修得很有品味。
主卧门关着,陆溢阳被带到隔壁次卧,推门一看,里面除一张双人床也是空空如也。席梦思搁在床架上,别说其他家具,床上用品都不见一条。
“来不及弄,要什么家具你说,可以配齐。”房东挺慷慨,去厨房拿矿泉水,等陆溢阳出来递一瓶给他。
陆溢阳道谢,接过瓶子。是个没见过的牌子,包装很高档,写着“白桦树汁”。什么鬼?
陆溢阳也不管什么汁,倒是抓紧机会瞥眼对方执瓶的手,等终于想起这样盯着人看不礼貌,才把目光掉转,像随口一问:“租金多少?”
霍承光靠着吧台喝水,闻言稍顿。
陆溢阳觉得他既然要租房,总不见得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霍承光却问:“住多久?”
“一个月吧。”
霍承光沉吟两秒:“三万,付一压一。”
陆溢阳瞳孔地震,嘴里的水都金贵起来,能咂摸出铜臭味了。幸亏有瓶子掩饰,才没让震惊暴露,放下后又是一副没事人样:“你是做什么的?”
霍承光觉得这小孩没防备心,都上门了才想起问一句,指了指窗外,像这里能看到他工作地方似的:“凯德大楼上面有家风投公司,调研员。”
宾狗!果然是个在附近工作的白领。可是调研员?埋头和数据打交道的那种吗?陆溢阳垂下眼睫想,多浪费颜值……
“你呢?哪里读书?”
“南大。”
“好学校。”
陆溢阳转眼喝完小半瓶,觉得做买卖就要有做买卖的样子:“能便宜一点吗?”
霍承光抱歉地笑了笑:“不还价。”
“三万不便宜,要不押金别收了。”
“不收押金?”霍承光从上至下打量他一遍,戏谑地说:“万一你卷东西跑路,我上哪儿索赔去。”
这样打量是几个意思?觉得他租不起吗?陆溢阳心中不屑,提个小要求:“我能再转一转看一下吗?”
“随意。”
其实刚才都看过,但他需要一点时间做决策,所以装模作样又绕一圈。
根据最优停止算法,他应该在网上查询符合预算的房源,先看几套,定出一个能接受的心理标准,然后按照这个标准继续筛选,在两到三天内决定其中的最优解。所以不管现在这套房子多好,违背37%的“最优停止”算法,都不是最佳决策。
无依无靠一个人,从今往后,他必须遵循一种更加谨慎、朴素,富有智慧的活法。
终于逛完,往霍承光面前一站,陆溢阳很能做主的样子说:“我租了。”
随便人转悠,霍承光只是闲散地靠着料理台用手机发消息,闻言从屏幕里抬头:“行啊。”
陆溢阳捏了捏指根,有些不自在地问:“我可以从今天开始住吗?”
男人带着调侃的笑意:“小朋友胆子挺大,都不互相介绍一下就敢住,不怕被我卖了?”
介绍自然要介绍的。领口的衬衫纽扣早就解了两颗,不如下午那样扣得严谨,陆溢阳视线定在霍承光突出的喉结处,不知为何要紧张:“我,嗯,陆溢阳。”
“易烊千玺的易烊?”
“溢出来的溢,太阳的阳。”他干巴巴纠正。
“哦,小太阳。”这次霍承光理解到位,绅士伸手,和他握一下:“霍光。”
一个阳,一个光,挺般配,是有缘分做室友的。可乱叫什么?上一个叫他小太阳的还是他亲爹。
陆溢阳咳一声,夸张抬眉:“霍去病舅舅那个霍光吗?”
霍承光:“?”
陆溢阳:“就霍大将军他舅啊。”
霍承光歪下头,像在回忆霍大将军是谁,他舅又是谁。
陆溢阳都替他小小尴尬,一本正经旧话重提:“你虽然想不起霍去病,但应该不是坏人。”
霍承光也不去纠结霍去病哪位了,明显玩笑语气:“坏人脸上会写着坏人两字?”
陆溢阳微抬下巴:“坏人不懂康定斯基。”
霍承光呵道:“坏人不能有文化?”
大哥,我拼命为你说好话,你做什么尽给自己抹黑?陆溢阳眼角瞟向玄关,说:“刚才进门,你给我拿拖鞋。一开始你拿了双可能有人穿过的,很快又放回去,重新拆双新的给我。”
对上霍承光眼睛,他对结论很自信的样子:“坏人没必要这样做。”
第一次伸手是习惯,第二次更换是教养,细节见人品,单凭这点,他相信未来室友坏不到哪里去。况且他又不是不会看人,有的人说话做事、行为风度,层次摆在那里,不是第一眼就知道的吗?
霍承光失笑:“小朋友观察挺仔细。”
不懂察言观色,他能在何家活到现在?为着一句“小朋友”脸颊升温,陆溢阳神情却黯了一瞬。
反正要住进来,霍承光就当关心室友:“要不要去洗个澡?”
傍晚淋得一身湿,空调房里吹干后T恤都包浆,乌黑的刘海并成几缕塌在额前,再不洗就要馊掉。可陆溢阳回头看眼浴室,犹豫道:“我什么衣服都没带。”
两手空空坐飞机呢?霍承光捏捏额角:“你不会惹了什么麻烦吧?坦白从宽,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陆溢阳直白道:“跟家里人打了一架,离家出走而已。”
青春期还没过?这么中二吗?可他家人还愿意帮他付房租,应该不至于彻底断绝关系。霍承光这么想着,去主卧拿衣服给他:“不介意的话。”
陆溢阳接过白T和沙滩裤,入手一摸,质地非凡,绝非地摊五块钱那种:“谢谢,先借一下,洗好还你。”
霍承光心道不用,还他他也不会再穿。
两人面对面顿了几秒没动,陆溢阳心里还有点膈应。这时间点,他和霍光的关系就比陌生人好一丢丢,这就穿上对方衣服,洗得再干净,他也不自在。
但这当口,他一激灵,有件更重要的事浮上心头。
这男人长相极品,态度友善,租他房子解他燃眉,不会是……
早一天,他根本不可能朝这方向想,可命运教做人,今天不就掉坑里?
陆溢阳脑子一转,说:“有个事…得先跟你说一下。我跟家里闹翻,是因为我爸搜出我书包里的情书。”
“不至于吧。”霍承光笑起来,意思挺明确,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男生写的。”陆溢阳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说下去:“你介意的话,我还是……”
霍承光初听微愣,很快意识到听到什么,没有夸张表情,既不嫌恶也不吃惊,语气淡漠说:“你的私事,不用说出来给我知道。”
陆溢阳暗地里松口气。
万一霍光听了他的话,来上一句“我也是”,他肯定闪人都来不及。
把书包放到客卧,小陆同学揣着衣服进浴室时还在想,看来大帅哥收留他真地只是出于善心…哦…只是为了找人分摊房租。
这样才好。
这样最好!
花洒给力,洗完踩着浴巾在镜子前检查一遍身体,暗骂何小东恶犬咬人,打架没风度!哪像他,只动手不动嘴,拳拳到肉。
想要擦干,在毛巾架前踌躇半分钟,陆溢阳拉开一条门缝,伸出个湿漉漉的脑袋:“能再借下毛巾吗?”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霍承光正在书写,头都没回:“里面挂了条新的,黄色的。”
陆溢阳看向毛巾架,挂着的四条都黄色的……黄的程度不同而已。
“哪条?”
霍承光终于抬头想了想:“上面左手边第二条吧。”
陆溢阳道谢后关门。擦干穿衣服时发现T恤太大,像套件巫师袍,还好沙滩裤是带裤带那种,能扎紧。
第一天入住,不想给人留下不好印象,他又从台面上的面抽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把浴室和台面快速擦一遍。
走出去时,霍承光给他指了指沙发上的白色药箱:“自己处理一下?”
作为一个认识不超半天的陌生人,陆溢阳都被他的贴心感动。
道了谢取过药箱,重回浴室对镜上药,陆溢阳决定忽略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给他住处,借他衣服,让他洗澡,还备药箱,该知足了。再问人要吃的,有得寸进尺之嫌,他宁愿挨饿也得留点分寸。
出来就见霍承光拍拍旁边沙发,让他过来坐。
陆溢阳走过去,占据沙发另头坐下,往后耙拉半干的刘海,掩饰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拘谨。
霍承光套上笔帽,越过一整张沙发,把纸递来:“一个月不长,但是同住嘛,就要你舒服我也舒服,我们事先约法三章,做不到的话就算了。”
这句“算了”,应该是“给我滚蛋”的友好性说法,陆溢阳心领神会地接过纸,扫一眼。
先注意的是字迹。
大帅哥把中文当英文写吗?一个个方块字,活像老外写英文字母似得横扁。虽排列整齐,看起来就是不太符合他精英范儿的人设,蠢萌蠢萌的。
陆溢阳收起要笑不笑的表情,从头开始看。
1. 每日08:00前,23:00后,室内尽量轻声。
2. 居住期间,未和对方打招呼,不建议带人上门。
3. 未经对方允许,避免擅自进入对方卧室。
霍承光语气好商量,和他文字一样,有坚定的主张,又会照顾到你感受:“我工作忙,睡得晚会有起床气,委屈你尽量小点声。为了我们住所安全着想,能不带人回来就不要带。钟点工一周上门打扫两次,平时各自管好卫生,公共区域少摊私人物品,你觉得怎么样?”
到人家地盘,就要遵守人家规矩。陆溢阳从小知道这个道理,嗯一声:“可以的,没问题。”
“好,想到什么以后再加。”霍承光明显愉悦,再次伸手:“欢迎入住。”
陆溢阳友好地拍他手掌,哥们那样,起身说:“能给我把钥匙吗?我出去一趟,怕回来晚,吵着你睡觉。”
霍承光取来,又从沙发上拿过手机:“加个微信,有事联系。”忽然想起,促狭地问:“是不是得等你买好手机再说。”
陆溢阳报了手机号,话接得顺畅:“你加我,我明天买新的,到时候转钱给你可以吗?”
说完才发现,霍光怎么知道他没从水里捞起手机?
抬头看他一眼,发现新室友根本没察觉这段对话的异样,正一面打开微信添加好友,一面开玩笑说:“你不会住一晚就走人吧?住酒店还得付一晚房费呢。”
陆溢阳抿起唇角,有点受伤的样子:“待会儿给你我的身份证复印件。”
声音变得严肃,霍承光输号码的指尖一顿,没抬头,心想自己随口一句,小朋友还挺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