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皇家子弟不得干涉鉴查院事务,可人呐。”李承泽说得坦荡,“越是不让他碰的,越是压不住这好奇心。”
“殿下倒是对自己诚实得很。”
李承泽点头,说我从前也不诚实,可后来吧我发现,有些话不早说清楚了,便是想说也没得说了。
滕梓荆挠挠头,“殿下可是说太子推您入水的那次生死大劫?”
“你知道得不少。”李承泽看他一眼,心里却是想,那算哪门子的生死大劫。
滕梓荆真当是在夸他,骄傲地挺直腰板:“二处有兄弟跟我关系处得不错,皇室八卦最拿手。”
“喔?还有什么?”
“那不能跟殿下说,我虽脱离苦海,我那兄弟还在苦海沉浮,我不做这种过河拆桥的事。”
李承泽努了努嘴,“行吧,不逼你。”又想起来件好玩的事,眼睛放光,冲他招招手,让他近些,“我也跟你讲一件皇室八卦吧,你那个二处的兄弟一定没同你说过,他级别不够。”
滕梓荆还真不信有什么八卦逸事是自己没听过的,直到二皇子在自己耳边上一只手遮了嘴,讲笑话似的,轻飘飘说:“太子殿下同长公主殿下,有染。”
滕梓荆的表情变化莫测,僵了僵面部肌肉,干巴巴漏出一句:“二殿下这笑话,不好笑。”
那边厢皇帝的旨下到了范府,点名接旨的人却不在府里,范建也说不出这小子什么时候回来,差人去鉴查院、靖王府、醉仙居都去找找,侯公公都干了第三杯茶,这还不见人影,柳如玉是真捏了把汗,凑到范建跟前拉着衣袖悄咪咪问这旨老爷不能代接吗。
范建捋着小胡子:“这恩准退婚的旨我能随意乱接吗。”
“哎呀陛下准啦?”柳如玉大喜过望,范闲提了这么久的退婚,谁也没料想这陛下的意思,他还真能给犟退了去。那晨郡主是谁啊,是当今圣上的外甥女,这京都城里多少青年才俊想要娶了飞黄腾达,范闲却偏不应。这在她们京都主母圈儿里,那就是百年一遇的好儿郎,说起范闲,她柳氏都倍儿有面。她拍了手,一想到范闲还没回来,又开始愁,被范老爷拖了手让她回后院去,这里没她的事。
侯公公也是等久了,渐渐地有些气不顺,他还从没有过宣陛下的旨能被晾着的,一张皱巴巴的脸挤着笑:“范大人啊,这小范公子还回来接旨吗?”
“回回回!”范建又搬出来盘瓜子,“再等等,再等等。”
“这再等下去,城门可都要关啦。”
“那我亲自送公公回宫。”
侯公公拿这厚脸皮的范大人是真没办法,哎哟您可快着点儿让令公子回吧老奴还得赶着回去伺候陛下晚回了是真不好交差啊。他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但在范建面前不好摆谱,谁都知道皇帝潜龙之时身边共同打天下的几位大人不好惹,尤其以陈萍萍和范建为首,有时便是皇帝也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这俩笑面虎僵持着,范闲终于踏进了门,侯公公眼尖,一眼便识出小范公子身后跟着那剑客眼熟,心下嘀咕什么时候二殿下同范公子这般要好了,面上是喜笑颜开。
他宣完了旨,无非是那些官话,把圣旨一卷,递给范闲,笑眯眯:“恭喜小范公子心想事成。”
“同喜同喜!”范闲本就没跪,站着接旨也方便,这会儿喜滋滋地又展开圣旨看了两眼。
侯公公困惑上了,请教:“不知老奴…何喜之有啊?”
范闲啧了声,好好给他说道说道:“这事儿了了,我就不会再胡闹,再给陛下添堵了,陛下也就心情好,陛下心情好了,公公的日子不也好过许多了,这还不值得喜?”
理儿是这个理儿…
侯公公笑脸一僵,这范闲,是往他自个儿脸上贴金呐!陛下的喜怒哀乐,还能被他掌控不成?这也忒胆大包天了!
送走了侯公公,范建回身让范闲和他回书房,范思辙早扒着门板等着这哥,他打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回院里等着去。
范建让他进屋,谢必安也要进,被挡着门外,谢必安也轴,梗着脖子:“殿下吩咐,寸步不离,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还挺押韵。”范闲让他闭嘴,悄悄跟他说,“别惹我爹,我爹真发起火来,我都承受不住。这是家事,回头我跟老二自己解释去,你呢,跟这儿守着,就是柳姨娘来也别放进去就算立功了。”他安抚好剑客,转身闭门,范建背着手看厅上那副山河图,他讨好地叫了句爹。
“你还认我这个爹?”范建转过身来,好好看他这个便宜儿子,养在儋州这么些年,他虽没去见过,但范闲的一举一动他比谁都清楚。
“这说的是哪家话啊,您上辈子、这辈子,哪怕是下辈子都是我爹。”
“还下辈子,我看这辈子就够我受的了。我范家不涉党争,你和二皇子走那么近做什么?”
“交个朋友,我同二殿下一见如故,这不担心有人对我不利,还把府上剑客借我护身。”
“明着借你护身,暗着监视动向,这算是朋友?”
“爹,这是成熟的友谊,您和陛下不也是,就没在对方身边插几个暗桩?”
“放肆!”范建拍了桌子,指着他,大声道,“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您别急啊,知道您身子骨硬,也别给自己找气受啊,我同您说道理呢。”
“说什么道理?为父也是从小看着那几个皇子长大的,心思一个比一个深,尤其是二殿下,过于作伪,不可相交。”
“那比心思深,你儿子我也不遑多让啊!”
“…你倒有自知之明!”范建撸了一把袖子,恨不能抽他,“他将那剑客放你身边,等同于告诉所有人,你站他,包括陛下。”
“儿子知道。”
范闲说,我知道。
范建这时候真正皱起眉头:“你是铁了心了。”
范闲开口,他说爹,我给您讲个故事吧,故事有点长,您耐心着点儿。
“滕小荆下半年是不就该入学堂了?”
李承泽突然问起,滕梓荆正切着土豆丝,差点儿切到手,他应着,是,但身份不好弄,京都的学堂都不收,少爷答应帮寻个好先生。
“要说先生啊,你们家少爷自己就不错,可惜他太忙了,估计顾不上。”李承泽等着用膳,闲聊中聊起他在范府有时候自己下厨给范闲加餐,李承泽让他露一手,问他会做什么,他报了一串菜名,最后人还是点了个朴素无比的酸辣土豆丝。
滕梓荆这会儿觉着自家少爷说得对,这二皇子真是个奇人。也不怕灶台的油烟,跟着他到府中后厨,随意扯了张凳子坐着,看他做饭,这地气接得完全不像个天家子弟。但他仔细想想,寻常人家有谁会对厨房灶台有好奇心,只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才如此。
“他不行,学识是够了,耐心不足,我怕他凶我儿子。”
李承泽被他逗笑了,“范闲在你心里就这种形象?”
“不是坏话,我只说事实。少爷他骨子里头傲的很,不屑和想法跟不上趟的说话。我儿子我知道,不算聪颖的,免得给他留下什么童年阴影。”
土豆丝泡进水盆里,他又去切青椒红椒,李承泽瞅见了,问他为何要泡着,他一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不泡着,土豆丝会变红,炒出来就不好看了。
“谁教你的?也是范闲?”
他摇摇头,以前做这道菜他就会这么做,不过范闲是告诉过他为什么土豆丝会泛红,好像是什么淀粉什么氧化的,他没听懂也记不清了。
佐料切好了,他拿油擦了大铁锅,土豆丝下锅噼里啪啦的,炸得李承泽惊了一惊,稍微躲远了些。
在香气四溢的油烟中,滕梓荆听二殿下说:“京都城里那间上善私塾是我的产业,到了年龄,你给滕小荆办个入学就成。”
上善私塾,太学中都有大学士定期去这间私塾授课教学,并不是有钱有权就能把孩子送进去,每个进这间私塾的学生都要经过几位大学士的面试方可通过,百姓把这间私塾奉为民间太学。
“至于学费,我会在你家少爷身上讨回来的。”
滕梓荆把一盘热乎的金黄土豆丝端他面前,顺手递了双筷,李承泽迫不及待地连盘子带筷子接了,也不怕烫着,夹着就往嘴里送。
滕梓荆站他边上看他吃得香,便问:“我能问问,二殿下为何如此?”
烫着了哈着气还往嘴里揣,李承泽的吃相不好,但胜在让人看着就有食欲。他放不下筷子,嘴里也不停,囫囵着说:“我替他解了后顾之忧,他才能心无旁骛与我共谋大计,不是为你,你别有心理负担。”
“那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行了,这主我来做。”李承泽被勾得饿了,这还没到饭点,就想着先配着菜吃点儿,他戳着筷子,抬了抬下巴,支使一个专会杀人越货的替他洗手作羹汤,“帮我盛碗饭可好?”
第五章 五、
范思辙撅着屁股在书房门口的石柱子后边望穿秋水,顶着门神似的铁面无私谢必安的威压也愣是没挪窝,等到他差点儿睡着了,那扇好像永远不会开的门终于吱呀开了个缝,他立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