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吃食,许是怕太冷,各个都用炉子温着。
离长生瞧了瞧。
炉焙鸡没放姜,扣碗酥肉全做素,糯米桂花藕淋了一整层的蜜浆,各个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来。
离长生:“……”
离长生大吃一惊。
裴乌斜竟是个可靠的?
这具木头身子就算吃也没什么味道,离长生不好毁了裴乌斜的好意,便坐下来随意吃了两筷子。
“副使呢?”
走吉眼巴巴看着他,似乎也想吃,但离长生递筷子她却摇头。
“他忙得很,好像是先去重泉殿替掌司打点了。”
离长生疑惑:“打点什么?”
“其他八司向来排挤我们渡厄司,八成会联起手来给您一个下马威,副使怕您被欺负。”
正说着,鱼青简捧着件繁琐的月白袍走进来,闻言嗤笑了声:“排挤?那是渡厄司不屑和他们同流合污,是我们孤立他们八司才对。”
离长生:“……”
倒是乐观。
见离长生吃得差不多,鱼青简将他扶起来,将刚裁剪好的衣袍往他身上披,一边整理一边叮嘱。
“今日定是场血战,掌司切莫担忧,您只要负责漂亮就行,其余的交给副使。”
离长生像是被人伺候惯了,站在那任由鱼青简鼓捣,疑惑道:“副使能力如此强吗?”
“自然。”鱼青简道,“幽都都传,渡厄司流水的掌司,铁打的副使。司内都死十五任掌司了,裴乌斜依然屹立不倒。”
离长生歪头。
如此奇人,为何不做掌司呢?
鱼青简伺候掌司穿衣束发,估摸着时辰要到了,让走吉去准备车驾。
——寻常走鬼门就能到,但离长生这情况还是规规矩矩坐车去。
离长生将鱼青简买的香火收到袖中,准备寻个时间烧给封殿主。
清晨时封讳早早起了床,并没有像昨日那般动手动脚,离长生的身体至今还在柔软温热的塌间躺着。
看来封殿主的确是个正人君子。
是他多心了。
鱼青简一见那香火,眼皮轻轻一跳,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正色地说:“掌司,渡厄司正值多事之秋,此次九司大会,还是尽量低调行事。”
离长生疑惑看他:“怎么个低调法?”
“您是新官上任,又是凡人,其他八司定然对您不满。”鱼青简说,“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您到时一定要恭敬有礼,让他们抓不住您的错处,骂人的活儿让裴乌斜来。”
离长生“哦”了声,见鱼大人似乎懂得挺多:“那我要如何做?”
他一向很懂礼,错了就给三千金,被帮了就谢谢谢谢,不知幽都这边的以礼相待是什么歌章程。
鱼青简肃然教他:“在场掌司皆是前辈,您到的第一件事甭管他们说什么,直接恭敬行礼。”
离长生:“……”
这话不太像从鱼青简嘴里说出来的,离长生以为他会说“在场皆是前辈,自然要骂一骂以示恭敬啊”。
不过鱼大人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馊主意。
离长生入乡随俗,点头道:“行。”
正说着,走吉回来,说车驾准备好了。
鱼青简挑眉:“这么快?”
走吉说:“是的。”
鱼青简想了想走吉的办事能力,估摸着这姑娘就直接在犄角旮旯找了个纸花轿,再撕几个纸人抬轿子,来给掌司代步。
只是走出渡厄司大门,鱼青简一愣,幽幽看向走吉。
明明一起做穷鬼,你是何时变得富有,能随手准备如此奢靡的车驾?
说是“车驾”,停在门口的却是一座奢华的画舫,幽都常年漆黑,舫中灯火通明悬在离地两丈的地方漂浮。
最前方好像悬挂着「幽冥殿」的招魂幡。
鱼青简:“这是哪儿来的?”
走吉说:“我本想去鬼门司寻车驾,但刚出门就见到章阙,他说他也正好顺道去重泉殿,可以载我们一程。”
鱼大人大大松了口气。
不过,鱼青简狐疑道:“章阙会这么好心?”
“谁知道呢,他看起来挺殷勤的,可能是南沅一行,对我们产生了同僚之情吧。”
“有道理。”
离长生不太会掌控这具木头躯壳,好一会才姗姗来迟,揪着宽袖蹙眉道:“这袍子是不是太长了,难走路……唔?这就是车驾?”
“嗯。”鱼青简道,“掌司,请。”
离长生单边眉梢不着痕迹一挑。
这画舫明显价值不菲,渡厄司哪有这个财力用得起如此奢华的“车驾”?
难道是裴乌斜?
幽都极其大,从渡厄司到幽冥殿鬼门半刻就到,画舫得晃晃悠悠小半个时辰。
离长生没多想,扶着鱼青简的手踩着木阶缓缓走了上去。
这座画舫鬼气森森,灯火闪着幽蓝鬼火。
离长生上去后还没等鱼青简和走吉上来,舫上两侧的枯骨宛如船桨似的轻轻一划,画舫幽幽而动。
离长生一愣,侧身回头看去。
鱼青简和走吉还没来得及上船,满脸懵然。
不远处的甲板上传来章阙嚣张的大笑:“哈哈哈,幽冥殿的船哪有这么好坐的?”
鱼青简怒道:“我们在南沅同生共死的友谊,难道被狗吃了吗?!”
章阙得意:“我们哪有什么友谊?你们俩就跑着去重泉殿吧,哈哈哈……啊!”
一道阴风拂来,章阙猝不及防猛地往下一栽。
章掌司整个人好似坠落的流星从画舫上直直掉落,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四周一片死寂后。
鱼青简:“哈哈哈——!”
离长生:“…………”
离长生后知后觉到“幽冥殿”三个字,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没想通,离长生的身躯倏地化为轻飘飘的柳絮在半空一阵漂浮,不受控制地朝着画舫内飘去。
离长生:“啊……”
砰砰砰。
画舫四周的雕花木窗整齐划一地关闭,将满室的鬼火震得微微一晃。
幽蓝火焰“嗤”地一声化为人间才有的暖橙火光。
封讳姿态懒散倚靠在椅背上,修长手指端着一盏酒,如此暖的烛火也无法驱逐男人眉眼处的冰冷。
画舫四周的雕花木窗倒映着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
封殿主操控万鬼,气势冰冷而骇人,带着森寒的鬼气,令人望而生畏。
他眼瞳赤红,似笑非笑的语调带着威胁:“想逃?”
离长生:“…………”
离长生闭了闭眼。
哪怕眼前的男人凛若冰霜残酷冷峻,离掌司脑海中却全是委委屈屈靠在他手臂上睡的样子——虽然是他自己幻想的。
天道在上。
……根本一点畏惧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鱼青简:一想到九司大会会发生什么我就想笑。
封讳要笑不笑地瞥他,似乎在等着他说话。
离长生本来觉得九司大会后才能和封殿主独处,但这会子脑海中酝酿的无数软硬兼施要壳子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离长生叹了口气,伸手要拿酒。
封讳眼眸一瞥,酒坛瞬间冻成冰霜不让他碰,语气生硬道:“喝什么酒?”
离长生动作一顿。
封讳说完似乎后悔了,眼眸不自然地往下垂了垂,好一会才低声道:“你在幽都,并非陨落。空腹饮酒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离长生差不多学会从封殿主那一堆阴阳怪气中艰难扒出一丝真心来。
他看着满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愣了愣,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封殿主刚才在那等,原来是等那句“这是什么呀”。
离长生:“……”
离长生没忍住,忽然就笑了。
封讳眼眸更沉了:“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离长生笑着说,“渡厄司副使已回来了,清早备了早饭,封殿主不必拐弯抹角投喂我。”
封讳嗤笑:“离掌司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
说罢,抬手一挥,满桌子菜凭空消失。
离长生拿着化冻的酒坛往酒盏中倒了半杯,懒洋洋饮了一口:“封殿主,鬼门司可归幽冥殿管?”
封讳懒得看他,但还是回答:“嗯。”
“那封殿主可要为我做主啊。”离长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叹气道,“我昨日回司,鬼门司玩忽职守,竟将我的壳子给弄丢了,连累得我九司大会还得穿这个木头壳子,连饭菜味也尝不出……唔,这酒也没味。”
封讳垂眼注视着离长生的手。
鬼魂往往没有五感,除非用驱鬼法器施刑才能感受到痛彻骨髓的疼意,只是幽都皆是鬼,驱鬼法器无法用。
鱼青简也是个奇人,不知怎么研究出木头壳子,鬼魂附身上去可如人身般察觉痛苦,方便他施刑。
离长生这具壳子是鱼青简刚刻好的,离长生往上一附,融合后几乎和人身没差别。
那只手明明握剑,却骨节修长漂亮纤细。
封讳喉结轻动,抬眸直直看向离长生:“什么壳子?”
离长生故作诧异道:“殿主不知道吗,鬼门司的人说把壳子送去幽冥殿了。”
“是吗?”封殿主将酒一饮而尽,淡淡道,“我并不知晓此事,想来是鬼门司的人渎职欺瞒,想隐藏此事不发先敷衍过去九司大会吧。”
离长生:“……”
还装,再装。
离长生直直注视着封讳,妄图用眼眸逼迫封殿主承认。
封讳不为所动,眼皮都没动一下。
离长生叹了口气,支着下颌注视着封讳,淡淡道:“封殿主,您觉得我这张脸如何?”
封讳手一顿,看也不看他,淡淡道:“你长相如何与我何干?”
离长生眉梢轻挑,索性握住封讳空着的手。
封讳眉头一皱,似乎很厌烦他的触碰——和昨晚牵着手去摸自己脑袋的乖巧模样完全不同。
他冷着脸恐吓离长生:“放开。”
离长生没被吓住,反而得寸进尺拽过封讳僵硬的手。
封讳看着身形高大颀伟,手腕有力一拳能打他八个,离长生那点微弱的力道本来以为撼动不了巍峨高山。
可封殿主像是被挟持了,轻飘飘一拉就满脸屈辱地“被迫”顺着离长生的力道被拽过去。
离长生握着封讳的手背,让他冰凉的指腹一寸寸拂过眉眼。
乍一触碰,封讳指尖一颤,似乎被人身的温度烫到了。
恶鬼的身体冰凉森寒,指腹如冰般缓缓划过羊脂玉般的皮肤,眉梢,眼尾,面颊,一直到唇边。
封讳心跳如鼓,嘴唇微动,半晌终于发出声音:“你……做什么?”
“我怀疑封殿主眼神不好,想让您仔细摸一摸。”
离长生说话时,封讳的手指正停在他的唇边,温热的呼吸在冰凉的手指拂过,好似一片冰落入岩浆中。
封讳鬼瞳一缩,近乎狼狈地强行收回手,将桌案上的酒坛扫的砸在地上。
哐当一声。
酒坛破碎,酒香四溢。
封讳闭了闭眼顷刻间收拾好情绪,面无表情地理了下宽袖,漠然道:“离掌司到底想说什么?”
“说我啊。”离长生笑眯眯地看着因一个触摸就方寸大乱的封殿主,“来时渡厄司都在夸赞我这张脸是天道所选,绝无仅有。如今壳子丢了,连殿主都不知晓在何处,若是捡到我壳子的恶鬼见色起意,对我的壳子……”
封讳冷冷打断他的话:“不会。”
离长生叹气道:“封殿主你不懂,幽都色鬼可多了,万一对人又亲又抱又咬,那我的清白可就毁于一旦了。”
封讳:“…………”
看封殿主的神情大概在后悔昨晚为什么没掐死他。
“既然如此。”封讳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冷淡道,“等到九司大会开始,掌司尽管当场质问鬼门司便是,斥责他们玩忽职守丢了离掌司的壳子。”
离长生眼皮一跳。
果不其然,封讳图穷匕见:“虽然鬼门司掌司此次也会支持渡厄司不被裁撤,但离掌司不必在意,她是个很好捏的软脾气,就算被您追责丢了差事,也不被迁怒于渡厄司。”
离长生:“…………”
离长生要调侃的一堆话全被噎了回去。
要是继续拿鬼门司的错处说事,这不是卸磨杀驴的白眼狼吗?
本来想戏耍封讳一通,没想到反被压制了。
离长生恨,离长生想扳回一城。
“那劳烦封殿主尽快找回我的壳子。”离长生幽幽道,“最好严惩扣留我壳子之人。”
封讳冷眼看他:“如何严惩?”
离长生歪头想了想:“若是他真的亵渎了我的壳子……”
封讳端着酒盏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离长生看着他的神情,忽然笑眯眯地说:“那就罚他对本掌司以身相许吧。”
封讳:“?”
砰地一声。
封殿主手中的玉盏受暴乱的鬼气相撞,骤然在他指尖碎成齑粉,混合着酒香从指缝滑落。
离长生乐了。
反应如此大,看来像是小狗似的往他掌心撞的才是封殿主的本性。
离长生正想再说几句,却见封讳忽然道:“下去。”
“嗯?”
封讳赤色竖瞳泛着冷意:“离掌司放心,幽冥殿必定会寻到扣下您壳子的人,对您以身相许。”
离长生眉梢一挑。
哟,这是吃醋了?
看来的确不知道壳子和魂魄能通感。
离长生还想再嘚啵几句,封讳伸手一抬。
离长生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身形一阵失重,整个人再次像柳絮似的被封讳一挥,从打开的窗户上飞了出去。
离长生:“???”
魑魅魍魉张牙舞爪朝着他咆哮。
砰的一声。
窗户剧烈关闭。
离长生浑身衣袍猎猎朝着下方坠了下去。
离长生:“…………”
封殿主这是恼羞成怒了?
那也不至于把他扔下来吧。
离长生想起章阙被封讳踹下来砸在地上的样子,心想就他现在这个身板,从如此高的地方坠下来不得摔个粉碎?
就这么恨吗?
离长生刚想着要如何脱困,忽然感觉一道阴风悄无声息而来,将他的身躯半托着缓缓落了地。
离长生一愣。
这股奇怪的感觉……
在龙神庙被厄灵追杀时,似乎也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护着他?
离长生脚落了地,站稳后那股托起他的风打了个旋,缱绻地勾住他的发梢转了数圈才缓缓化为一条黑雾朝着前方而去,转瞬消失。
举目望去,一座巨大的鬼殿伫立在眼前。
重泉殿到了。
离长生:“……”
还以为封殿主勃然大怒会将他踹下黄泉呢,敢情是到目的地了。
下个画舫还这么大阵仗。
中元节九司大会,整个幽都极其热闹,黄泉和阳间相连,无数寄托哀思的河灯幽幽从阴阳交界处幽幽飘来。
黄泉变出皆是细碎的光点,和幽蓝鬼火相互交缠,好似一条璀璨的银河。
重泉殿的鬼差已在门口候着,见离长生从天而降,还以为是哪个殿的艳鬼,正准备上前劝阻,就感受到此人身上的金色功德。
整个幽都只有渡厄司新任的掌司身负天道功德。
鬼差一惊,忙不迭上前相迎:“见过离掌司。”
离长生淡淡“嗯”了声。
最近一段时日,幽都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这位身份特殊的离掌司。
天道所选,金色功德,封殿主的杀身之人……
无论哪一个都能让幽都震上一震。
更何况这人长得还如此……
鬼差没忍住,偷偷摸摸抬头看了一眼,视线刚一动就和那双眼眸撞在一起,倏地僵在原地。
幽都的恶鬼皆是死后的鬼瞳,毫无光亮。
离掌司哪怕用着木头壳子,眼眸却如照样穿透雨后晨雾,近乎带着看破红尘的禅意,从不为世人停留。
此时却温和地落在他身上,离长生面容露出一抹疑惑:“怎么了?”
鬼差猛地回神,脸都要红了:“无事……咳,几位掌司大人已在重泉殿等候,离掌司……做好准备。”
离长生疑惑。
难道其他八司真的会吃了他不成?
重泉殿内鬼火通明。
巨大的石桌上曲水流觞,九司的人还未来全,九根香烛一一排好,只有几根燃出幽蓝鬼火。
九司大会,清算各司功德和功绩,每年都有渡厄司垫底,加上今年还有个凡人掌司和他们平起平坐,不少人都极其不满,三五成堆在那商议。
“整个幽都史上从未出现凡人执掌九司,哪怕是天道所选也不成!”
“呵,幽都哪是寻常凡人能来的。”
“据说那凡人胆小如鼠,南沅澹台淙之事他直接吓晕了,什么忙都没帮上,真废。”
“……”
众人一拍即合,准备狠狠给这位胆小的掌司一个下马威。
离长生被鬼差引到重泉主殿时,还未进去就感觉到一股森寒鬼气从里面幽幽飘来,甚至都凝成黑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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