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沈不秋便闭嘴不语, 没有细说缘由。
他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唇色发白,隐隐有几分病弱之感, 但仪态依旧完美, 挑不出半点毛病,内里已经快要接近极限。伤势久久不愈,再次崩裂血液浸透衣衫,狰狞痕迹染红后背一片,触目惊心。
论道大会从宣布开始进行到现在只有短暂的中场休息,完全没有给人仔细疗伤上药的时间。修士自不必说, 坐个几天几夜不成问题, 凡人有阵法加护, 完全不觉得疲惫。
可沈不秋拖着重伤的身体坚持到现在, 全靠意志力支撑。
造化道的一众前辈何等聪慧, 眼底闪过怜悯跟不忍。
明悟子沉沉叹息,“你身有重伤,本不该千里跋涉来鸿蒙仙府参加论道大会,静养才是明智之举。”
端看东洲其他门派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就知道鸿蒙仙府的邀请函在各派心里是什么形象,但凡有机会甩掉就不会沾手。
原本因为幻境试炼时惊澜宗弟子的表现而生出些许好感,现在全都变了。
恐怕根本不是惊澜宗弟子风骨正派,而是沈不秋自己端正自持,教导出的弟子自然也都延续了他的风格,一水的光风霁月。
沈不秋抿唇,紧绷成直线。
明悟子接着道:“论道大会结束后,你暂且留下吧。”
身侧其他人并不意外。
沈不秋果断拒绝,“多谢前辈厚爱,但师尊对晚辈恩重如山,此生不负。”
明悟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可是你师尊的命令?那你应该明白自己师尊的用心良苦。”
沈不秋丝毫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斩钉截铁:“一人做事一人当。”
明悟子不说话了,面上神色却更加怜悯。
惊澜宗那掌门之子多半是要不行了,这趟鸿蒙仙府之行,表面上看是推沈不秋出来趟雷,不怀好意,换个角度去想反而是避祸。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以沈不秋的行事作风,得到鸿蒙仙府的欣赏不是难事,有些人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感觉到不同。
只要他留下,就算惊澜宗的掌门之子没了,惊澜宗掌门也奈何不了他。
但是沈不秋拒绝,他要回去,自己承担后果。
如果他留下,掌门的丧子之痛就要旁人付出代价,那个“旁人”毫无疑问会是他师父。
尽管心中有欣赏之意,明悟子并非强人所难之人。
造化道前辈们都不说话,沈不秋目光投向魔神,他眼神认真,语气郑重:“雪道友,令弟玄琼仙尊曾经威名赫赫,是修仙界无数新秀天骄追逐的榜样,亦是我等最为崇敬之人。今日一见,雪道友果然也是风采不凡,待他日,定能厚积薄发,一飞冲天。”
“上苍给予雪道友孱弱之姿,兴许只是另一种考验,度过了,便是仙途坦荡,不可限量。”
“在下便提前祝贺雪道友前程似锦,大有可为。”
沈不秋极为恭敬的行礼,郑重程度远超一般。
“哟,搁这跟本尊说遗言呐!”魔神挑眉,一针见血指出。
他没兴趣理会孟照眠,一个跳梁小丑怎么配让他下场搭理。
可这沈不秋就有意思了。
魔神笑眯眯,兴致勃勃,“你说惊澜宗的掌门之子是个畜生,他畜生在哪里?”
沈不秋不语。
魔神也不恼,径自道:“本尊与你非亲非故,专程祝贺本尊说吉祥话,跟遗言似的,瞧着还像是有如释重负的味道。看到本尊过得好,你特别高兴,心里的罪恶感也少了?”
“哦——”魔神拉长音,故作惊叹,“惊澜宗掌门之子干的畜生事与本尊有关?”
沈不秋犹如木头人,不说话,也不动。
“或者说,与玄琼仙尊有关?”
现场一下子再次陷入死寂,仿佛被魔神扔出的惊雷炸翻。
魔神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制造出的效果,好整以暇望着沈不秋,唇边噙着笑,老神在在,眼底却很冷,形成强烈冲击,又危险,又蛊惑,叫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怎么不说话?被本尊说中了?”
沈不秋杵了良久,再次对魔神行礼,没有说话,径自坐了回去。
魔神咄咄逼人,皮笑肉不笑,“怎么着,宁死保密?”
“好了师弟,不要再问。”黎采玉出言阻止。
魔神的神色一下子变了,唇边的笑意消失,眼底的冷意犹如实质源源不断流淌出来,直勾勾盯住黎采玉,仿佛即将爆发。
身侧的叶令猛然打个寒颤,感觉好似有刺骨寒意往身体里钻,控住不住颤抖。虞心竹面色发白,神情惊惧,被战君兰一把揽入怀里,捂住后脑勺不让看。
黎采玉闪现到朱雀台的位置,掏出一块手帕轻轻给魔神擦了擦额头根本不存在的汗水,“日头晒,沈道友有伤在身本就难受,难免脑子发昏,反应迟钝。你想知道,等论道大会结束再找他问问。到底是惊澜宗掌门之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太伤人面子,家丑不可外扬。”
黎采玉贴心道:“我知道你关心璋弟,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受委屈,吾元宗这么霸道连人都不让咱们见,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怎样。”
魔神:“……”
面无表情抬手抓住黎采玉给自己擦汗的手,狠狠瞪他。
装的跟真的似的!
黎采玉微笑,面不改色。
魔神质问:“如果本尊一定要问呢?”
黎采玉:“那你问吧。”
黎采玉在魔神锐利的目光之下维持微笑,唇边的角度都没有一丝变化。
魔神甩开他的手,“哼!无趣!不想问了。”
黎采玉顺水推舟收起帕子,如果魔神不依不饶,那他也只能继续关心。虽然破开府主的镇压顶着雪如圭的壳子到处溜达,但他赌对方根本不能肆意妄为,在府主面前有所收敛。
论道大会进行到这里,其实大部分目的已经达成。
论道不是重点,重点是借助这个机会将各派的嘴脸作风展现给普通人看。
口说无凭,各派弟子再怎么烂到骨子里,形象还是很能装的。普通人渴望于修仙,平日里接触不到这些门派,在心里头往往会进行美化,将自己的美好幻想堆砌到“仙人弟子”这个身份上。
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大部分是割腰子门派。
最后宣布鸿蒙仙府即将开办附属学府,对外招收有修炼资质的学生,论道大会就算收尾了。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现实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发生意外。
沈不秋挂在腰间的玉牌骤然绽放出强烈光芒,震动,颤抖,其强大的能量很快让玉牌表面浮现道道裂纹。
他一把摁住玉牌,想把异动按下去,可玉牌冒出的能量出乎意料顽强,竟对峙起来。
沈不秋重伤未愈,强弩之末,本就不太好的面色迅速虚弱,镇压不住异动的玉牌,被冲击力撞的吐出一口血。
“噗……”
玉牌炸裂,里面的能量犹如挣脱束缚,冲上半空。
“沈不秋——”
威严而冰冷的声音充斥恶意与杀气,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曾经见过惊澜宗掌门的人猛然认出对方身份。
隔着千里之外,以沈不秋的门派玉符为锚点,强行将意识传递到这边来。
“我儿宋千秋与吾元宗玄琼仙尊即将举行结契大典,成两派之好!特命你速速赶回惊澜宗,出席大典!”
简单两句,犹如晴天霹雳,震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玄月子这个老前辈也有一瞬间错愕。
宋千秋与玄琼仙尊?
说句不好听的,他宋千秋配吗?
“这是怎么回事?”玄月子平静却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隐隐能够感觉到不悦。
惊澜宗掌门的声音顿了顿,语气软和下来,陈述道:“本座亲至吾元宗,向温宗主为我儿提亲。两人虽然身份有别,我儿宋千秋远不及玄琼仙尊身份高贵,可本座却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所幸温掌门十分善解人意,欣然应允。”
他的语气平淡,“我儿虽然不成器,却有颗赤子之心,对玄琼仙尊痴心一片。待仙尊成为惊澜宗的少宗主夫人,不会委屈了他。”
“……”
“……”
“……”
“……”
“……”
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欺人太甚……
一时间所有人脑海里都冒出这四个字。
惊澜宗掌门欺人太甚,如此羞辱玄琼仙尊,就算人家成了个没有修为的废人,也不是宋千秋能够觊觎的。
吾元宗宗主欺人太甚,如此羞辱玄琼仙尊,人家为了宗门沦落到如此境地,竟然要他委身于旁人之下。
饶是对挑战三观司空见惯道德洼地的贪狼道,此刻也感到震撼全家,有什么东西碎了。
堂堂两个大门派,竟然能联手搞出这种事情!
接着一口血直接喷出来,“噗!”
忍了许久,撑了许久, 所有的坚持都在这一刻倾颓溃败,犹如山崩。
眼前画面一阵阵发黑, 意识动荡, 在清醒与昏厥之间挣扎,全靠身后弟子眼疾手快上前搀扶才站稳,虚弱艰难道:“掌门, 万万不可……”
“哼!”
回应他的是惊澜宗掌门宋命的一声冷哼,毫不留情斥责:“住口!休要在此丢人现眼!”
“请帖已经发出,结契大典在即, 岂是你一句不可就能取消!”
沈不秋:“宋千秋不配!”
宋命声音透出咬牙怒意, “好,你好胆量!我儿结契大典你可千万别错过,本座等着你回来!”
不欲继续与沈不秋争执,心中杀意沸腾,怒气澎湃,今日特意传话就是为了激对方回宗门, 目的达成, 留着也无用。
神念正要消失, 异变突生。
无形禁锢笼罩, 竟生生将宋命神念扣住, 无法消散,也无法收回。
他下意识挣扎,纹丝不动,“敢问府主是何意思?”
玄月子多年修行, 脾气涵养都是登峰造极,不轻易动怒,难得说句难听话:“你那癞痢头儿子也配肖想玄琼仙尊。”
宋命振振有词,理所当然:“结契大事,本座同意,温宗主也同意,难道鸿蒙仙府要掺上一脚?”
玄月子瞥一眼,不紧不慢道:“只怕是轮不到贫道。”
宋命茫然:“什么?”
“因为动手的人是我。”黎采玉目露凶光,神色狰狞。
话音落下,一道虚影迅速从他天灵盖钻出,化作巨大身影,恐怖威压铺天盖地,镇的一众修士心惊肉跳浑身僵硬颤栗,想要动根手指都难。
这虚影面容与黎采玉一模一样,只是看着更具神性,有莫名吸引力令人一眼震撼心神。
只惊鸿一瞥,巨大虚影迅速朝一个方向闪去,迅如惊雷,气势汹汹。
待虚影不见,说不出话的众人才找回声音。
“是元神出窍!”
“要去哪里?”
众人目光下意识聚集到一处,心中都浮现出一个答案。
姬凌洲等人果断为黎采玉护法,防止有人在这个时候偷袭打搅。
元神出窍,可瞬间击杀千里之外的敌人,缺点是需要定标。
当初黎采玉连夜赶到中州打上合欢宗,就是因为没有准确坐标,而且把人救下带走只靠元神出窍可不够。
现在有惊澜宗掌门自己送过来的这一缕神念,直接定位上门。
有些人本来可以多活两天,但人家就是不肯。
非要跳出来找存在感。
惊澜宗,这是一个在东洲能排上名号的大门派,比不上公认最强的三派并不意味着它就弱了,是超一流跟一流的区别。
此时门中弟子们正在紧锣密鼓的装点宗门,为即将到来的结契大典做准备。
惊澜宗广发请帖,邀请各派修士前来参加,实乃百年未有之盛事,整个宗门都被鼓动起来,上上下下忙碌,务必要装点的焕然一新,喜气洋洋。
忙碌之余,难免有弟子犯嘀咕,私下偷偷议论。
“咱们少掌门竟然要跟玄琼仙尊结契,听意思,以后玄琼仙尊都要住在咱们惊澜宗,这跟凡间的嫁了有什么区别。”
“仙尊惊才绝艳,没想到竟会落得这个下场。”
“吾元宗居然会同意把他嫁出去……咱们少掌门身份是尊贵,可说句不好听的,连给仙尊提鞋都不配……”
“嘘!你不要命了!”
脱口说出心底话的弟子连忙噤声,另一人压低声音,“你没瞧见明玕君的下场,几乎要被戒鞭活活打死。才养了多久的伤,就催着他下山出远门,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两人都闭嘴了,默默干活儿,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气氛变得沉重。
忽的,听见周围有嘈杂声。
“快看!”
“那是什么?”
两人连忙抬头望去,瞳孔剧烈收缩。
仿佛太阳从天空坠落,由远而近携裹毁天灭地般的气势,在视野中变大,看似慢,实则快,眨眼间就重重砸到惊澜宗上空,瞬间天地震动。
是护山大阵。
所有弟子如梦初醒,骇然大惊。
下一秒,每个人的神色都变为惊恐,只见笼罩惊澜宗的护山大阵在重压之下崩出一道道龟裂,不堪负荷的碎裂声清脆传入众人耳中。
巨大气浪席卷惊澜宗,没站稳的弟子一下子被吹飞。
“小辈尔敢!!!!”
一声怒喝,灵光冲天而起,生生扛住继续往下压的太阳,紧接着化成巨大身影,猛然将其撞飞。
沉重的撞击声蕴含撼山之威,强大的令宗门弟子激动。
“掌门!是掌门!”
他们欢呼。
不等他们继续,太阳再次压下来,强烈的金光刺人眼睛,照在人身上犹如针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弟子发出惨叫,体内渗出黑气,仿佛要被蒸干。
有的弟子却没有,惊慌失措望着周围同门,惊骇恐惧,不知所措。
“放肆!”
震耳欲聋的呵斥声响起,伴随着沉重撞击声。
宋命如法炮制,加大输出,试图一举击败入侵者,然而这一拳不但毫无作用,石沉大海,对方的体型还又变大几分,并且重重往下压,好似要活活将他的法身碾碎。
一众峰主长老纷纷助阵,各展神通。
他们越是攻击,太阳就越大,仿佛不知死活的蝼蚁试图以自己渺小的力量撼动山峰。
眼见不敌,果断开启护山大阵。
虽然平日里也有阵法守护,但战时的护山大阵威力是截然不同的,充满杀伤性。
“开阵!”
不愧是东洲一流的门派,护山大阵威力不同凡响。
激活的力量涌现目标,要将对方彻底扼杀。
巨大的能量波动导致天地变色,仿佛即将世界末日。
惊澜宗弟子纷纷祈祷宗门胜利,紧张注视。
随着护山大阵进一步激活,对峙更加焦灼,终于到达极限,轰——
这从天而降的神秘太阳迸发更强烈的光芒,露出庐山真面目,赫然是黎采玉的元神真身。
他居高临下,俯视惊澜宗众修士,一只手将宋命的法身死死摁在地上,眼神漠然。
“掌门!”
峰主长老发出惊呼,不可置信。
宋命的法身体型不小,可在黎采玉的元神真身前仿佛是个玩偶,轻而易举就被制服,周围悬浮的峰主长老犹如小飞虫,渺小,脆弱,会发光,勉强算个萤火虫吧。
黎采玉看也不看围绕周围的小虫子,死死盯住宋命,怒气如潮水般喷薄而出,连绵不绝。
他呵呵冷笑两声:“惊澜宗,吾元宗,好,你们好得很!”
手上力道瞬间加重,几乎要捏爆宋命法身,可就是留了一线,让他痛苦,又不会消散。
巨大的体型下声音震耳欲聋,叫下面弟子个个面色惨白。
伴随怒意不经意迸发的雷电游走闪动,噼里啪啦,防不胜防,这甚至不是他主动使出的雷霆之力,些许泄露罢了。
有运气不好的,啪一声,浑身焦黑,散发出焦糊味。
周围悬浮的峰主长老个个惊惧,迅速拉开距离,深怕被游走的雷电误伤。
“宋千秋在哪儿?”
目光转移,峰主长老们俱是心头一寒。
惊澜宗虽然还未覆灭,剧烈灭亡只差一步,护山大阵被破,入侵者强大的不可思议,宗主被单手摁住动弹不得,自己等人联手也奈何不了对方,而强者抬手间就能令他们灰飞烟灭。
此刻他们就是真正的蝼蚁,生死皆在对方一念之间。
大长老硬着头皮回答:“前辈,宋千秋身子不适,在屋内休息。”
不等其他人反应,黎采玉随手挥去屋顶,跟蝼蚁差不多大的小人飞入他掌心,以修士超强的眼力仔细打量端详,片刻后面容逐渐狰狞,眼神凶光更甚,勃发的雷电噼里啪啦,金光覆盖之处都有电花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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