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以哦,但是不要留下太多罪名,会很麻烦的。”
千间幕淡定饮茶,一点也没有自家孩子要混黑的焦虑感,老神在在十分悠闲:
“搞掉黑手党也好,叛逃大闹一场也好,不要留下太多污点哦。如果你玩够了,远藤给你洗白会很麻烦的。啊,这么说远藤周作突然告诉我有个异能力者要加入政府那边,说不定会很方便你哦。”
“只有这些话吗!!不应该劝点什么吗?!!你是什么思路啊!”太宰木着脸吐槽道。
“嗯……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来找我们吧。”千间幕笑了起来,他起身摸了摸桌对面少年卷曲的短发。“没地方去就回神社,养你一个还是没问题的。”
太宰治的脸上露出了微妙的抗拒神色,他诡异的紧紧闭着嘴,许久之后,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词汇,他艰难的说道:
“好恶心,要吐出来了。”
好恶心,好恶心,胃部都开始不舒服了,所以说,其实他,超级讨厌这些人的。
果然,果然还是要快点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都好,黑手党也好武侦也好,恨不得现在就逃离这里。
决定了,一年之内找个冤大头来养他吧。
希望不是恋童癖,不然会被这群人嘲笑的!
太宰治下定决心,觉得自己找到下家简直易如反掌!
一年后——
仍然没有找到下家的太宰治望着美丽的河水,激昂顿挫的用怪异的腔调朗诵了一首中原中也的诗,那诗悲极,他越朗诵越难过,最终深深叹了口气,擦去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在电话那边赭发少年的愤怒吼声中挂断了电话,悲痛的摇了摇头。
然后,助力!冲刺!跳跃!跨栏!
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莉莉丝在天空中飘荡。
药物是极乐世界的土壤, 酒精是极乐世界的河流,每个人都是怪异的动物,莉莉丝觉得自己是一只小鸟。
她在枝头跳跃, 在天空滑翔。
只是,偶尔她会做一个梦。
梦到血腥,混乱,暴力,痛苦,残肢断臂,还有迷乱痴笑的人们。
妹妹会及时发现她在做梦, 给她准备白色的止痛片,于是她很快就会从梦中清醒。
「真是没办法啊,姐姐总是做梦可不行。」那可爱的妹妹望着她,亲吻她的额头。「用我的那份药吧?因为我根本不会做梦,全是浪费嘛。」
双生姐妹偷偷分配了剩余的药物, 耐药性特别好的姐姐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到最后,妹妹已经不再服药了。
莉莉丝没有告诉妹妹, 那些药物的效果日益衰弱, 在美丽的世界中,她总是在快乐的场合感到疼痛。
妹妹也没有告诉莉莉丝, 失去了那些药物,她日夜直面癫狂与痛苦, 但姐姐轻松的笑容, 让她在这痛苦中找到了快乐。
「我爱你, 你听到了吗?」姐妹间轻声低语。
「我爱你,你感受到了吗?」父母在竭力教导。
每当爱意泛滥, 痛苦就愈发强烈。
每当感受到痛苦,就意味着她在被爱。
少女的纯洁凋零,黑色的花自她漂亮的枝蔓中溢出,在日复一日的痛不欲生中绽放。
我们如此相爱,却又如此痛苦。
我们痛苦,却又如此相爱。
妹妹因为长时间戒断而日渐衰弱。
但母亲和父亲并不清楚缘由,极乐世界的狂欢仍然继续。
在妹妹惨死的那日,莉莉丝惨白着脸抱着妹妹的尸体,在不言不语的寂静中,她听到了世界破碎的声音。
那冰冷的和她一模一样的身体,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她无法再从半身身上感受到爱意,却察觉到了到了强烈的痛苦。
那痛苦几乎将她吞噬,她开始本能的寻找被爱的感觉,但是没有,没有,爱她的人死去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仿佛什么东西裂开,痛苦几乎摧毁了她的意识,但在下一刻,心中涌上一股暖流,看着冰冷的妹妹,她控制不住的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好痛苦,我的半身死去了。
好幸福,我在爱着,也在被爱。
我们将走向幸福,我们将在爱中沉沦,我们将一同与这个世界相爱。
在无法遏制的兴奋与癫狂中,在惨烈的几乎要将她劈成两半的痛苦中,莉莉丝亲吻着妹妹的脸颊,而后俯身,咬上她的脖颈。
——在无上的快乐的引导下,她大口吞下仍有余温的幸福。
《爱与痛》其三节选
“林太郎,那里飘着个人哦。”
因为被缠着换裙子,金发的小女孩忍无可忍躲来躲去,眼看着又要被可恶的大叔缠上,爱丽丝急中生智,伸手指向旁边的鹤见川。
此刻正是黄昏,血红的夕阳逐渐下沉,血色渐染了河水,而那个黑漆漆的一团人形物体就在一片血红中脸朝下漂浮着。
其实,其实还真挺吓人的。
“是溺水了吗?”森鸥外被转移了注意力,伸出手摸了摸下巴,
“鞋子还在的话,应该是溺水吧?”
——自杀者入水之前通常会留下鞋子。
“不会是死了吧,呜哇。”爱丽丝踮起脚尖眺望着,“林太郎,我去看看哦!”
身为人形异能力,虽然她经常以人类实体行动,但她并不是人。在确定周围没人之后,爱丽丝踩着水面走到那坨人形物体旁边,好奇的打量一圈,然后蹲下身体,想要戳一戳那人的脖子。
就在指尖触碰到少年的那一刻,如同泡泡破碎一般,爱丽丝突兀的瞬间消失。
只有微风拂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森鸥外温和的表情僵在脸上,脸色倏然严肃起来。
等等——
爱丽丝——我的爱丽丝——
天杀的!爱丽丝被一坨不明漂浮垃圾吃掉了啊啊啊啊!
太宰治感觉到自己在做梦。
他经常做梦,无比古怪无比奇妙。为了追求更多的梦境,他以自杀的方式来体验濒死幻梦。这种类似走马灯的梦通常会无比真实,但他不会感受到痛苦。
他喜欢这样的梦,自己仿佛在这梦境找到了短暂的安息之地,不用背对整个世界拼命逃亡。
今天的梦,还是在神社。
太宰治站在神社房间外,看见窗户内热热闹闹的人群,几乎是转瞬间,他就意识到这是什么场景。
这是不久前,千间幕给他过生日时的场面。
……好狠毒的噩梦!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站在窗口,没有动。
他看见自己又偷偷喝酒,在和中原中也打电话互骂。他总是借着酒意给人添麻烦,其实根本没人在意这种事,可他就是乐此不疲。长高了一点的白发少年坐在那可敬的侦探旁边无奈的看着他,侦探正懒洋洋的靠在白发少年身上,指使中井给他拿新的汽水。中井正在和与谢野聊医疗的话题,听到声音就好脾气的准备食物,顺便给又跑过来团建喝酒的三花猫倒酒。三花猫舔着清酒,勉为其难的吃下社长喂给他的小鱼干。
他站在窗外,仿佛隔着一大片漆黑浑浊的空白。
人的一生尽是些得与失。
所以所谓幸福,就是恶意本身。
他所拥有的,他真的做好失去的准备了吗?
若是主动离开,是否能避免猛烈的悲伤突兀的袭来?
太宰治沉默的凝视着,他的表情近乎虚无,眼神如死亡一般黑沉寂静。他如此安静,安静的仿佛不复存在。一种提前出现的幻痛蔓延上他的四肢,他几乎决定要在梦里逃避一切。
然而就在此刻,房间内的中井莫名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中井似乎在思考什么,看见他,似乎稍稍回神。他手上拿着一叠稿子,很显然,他正处于创作思维中。
太宰治背后一冷。
中井英夫任何时候都是温和稳重的,甚至有点呆,但一旦他正处于创作文章的前后半小时的时间内,在这个期间,他会变成一个天然黑到几乎要流墨的家伙。
超级黑暗,超级罪恶,说话超级伤人,非常恐怖。
等等——
太宰治一个激灵,他忽然就想起这个片段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后退两步,眼看着中井无视了距离三步跨两步走过来,完全无法逃开,那黑发少年看了他一眼,似乎很认真但又有点随便的动了动唇。
逃……逃不开了不会那么倒霉吧,哈哈……?
“太宰,好奇怪,你老是说想死,到底你什么时候才会真的去死呢?”[注1]
啊啊啊啊说出来了!他说出来了!超伤人的话!他说出来了!!!
对不起我竟然还活着我这就服毒拴上石头从鹤见川上跳下去——
熟悉的头皮发麻的怪异的羞耻传来,太宰治几欲清醒,然而就在惊醒的前一刻,他听见自己当时震惊下痛苦的答复。
“不要催了!人哪能那么容易就死啊!!!”
太宰治木然的睁开眼,眼神中没有一点光芒。
好可怕的梦。
啊,这是哪来着。
这是一个有点昏暗破旧的小楼,空气中浮动着消毒水的气味。他躺在铺着塑料垫子的床板上,身上仍然是湿漉漉的衣服。
看来是被救了,幸好,他才不要在这么奇怪的梦中去死。
因为梦中过于强大的刺激,太宰治死气沉沉的像一具尸体,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鸢色的眼睛漆黑一片,一想到他还要回神社,想死的心情强到巅峰。
他观察了一下室内,很好,这是二楼,对面就有一个窗户。
幕君,我太宰治不做人了!!
他猛然起身就冲着窗口而去,这是什么,窗口!扒住,敞开怀抱,信仰之跃,拥抱大地——
然后,他就被人扯住了后颈。
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口跑来的中长发医生无奈的看着他,紫红的双眸如诡异的水晶一般泛着奇怪的光泽。
“虽然我这里是黑医诊所,可有人自杀还是会影响生意的啊。”
“明明我没有请你把我救起来吧。”太宰治木然看着他,自杀再次失败,他已经彻底陷入了无欲无求的状态。眼看眼前这个人不像是个好人,他开始喷洒黑泥。
“自杀会影响生意的话,他杀就不会了吧。啊啊忘记了,医生好像都是那种救死扶伤的类型?呜哇真是自私的存在,该死的人就让人死去就好了,就算救起来也是垃圾和废物。”
那黑医只是微笑着把他带到椅子边,而后微微弯下腰。
“想要死去的话,我有能让人无痛死去的毒药哦,在聊这个之前,告诉我你的名字如何?”
“太宰,太宰治。”
太宰沉默下来,他坐在阴影处,一旦安静下来,就如同鬼娃娃一般可怖,他鸢色的沉出血色的双目直勾勾的对视上医生的双眼。
“我是森鸥外,是个黑医。”那医生露出一个温和但绝对不安全的笑容。
森鸥外。
“不要自作多情,我根本不想知道一个邋遢大叔的名字。”
“呜啊,这样的话好让人伤心呢!啊!对了,有一件事,告诉我如何。”
医生的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之中,那看起来胡子拉碴的男人脸上的笑容突兀的变得诡异莫测起来。
“告诉我,你的异能力。”
太宰治是反异能异能力者这件事,其实几乎没有人知道。
夏目溯石没告诉森鸥外,福泽谕吉就更不可能告诉他了。他一整年都忙着当私人医生,也根本没空把握横滨情报到这么细微的地步。
而早在一年前,为了找到下家,太宰和远藤联手清理了太宰治的信息,把他塑造成了刚刚来到横滨的小孩,抹去了神社的痕迹。
于是森鸥外只以为这是流浪的离家出走的小孩,就算他去调查,也一定只会相信他认可的真相。
鸢色和紫红色的双眼安静的对视着,且不论森鸥外心理反应如何,太宰治其实是有点想笑的。
如果周围没有人,他大概要捧腹笑出声了吧。
啊啊,他早就想起来了。
是那个森鸥外啊。
他刚到神社时,千间幕就谈论过森鸥外其人,他记得导火索是死之天使加入武装侦探社这件事,当时千间幕对于这个人的态度,是很少见的敬重却又敬而远之。
“拥有理想与志向的人是可敬的,为了理想和志向不择手段的人是可怕的。”
他记得当时千间幕这么说:
“这种人,一旦被他发现,无论什么人什么身份,没有足够的力量就会被当作棋子利用。在他的眼中不存在任何感情因素,只有利益区分。想要和他接触,要足够强,强到让他正眼以待才行。”
若是他真的无依无靠,或许就会觉得被利用也没关系吧。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吧,他所追求的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倒是运气不好,一下子就撞上了千间幕那个怪胎。
所以,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下家吗?
“大概是不应存在于世的某种能力吧。”于是他这么说道。
“嘛,总是虚无的话,会很无聊的哦。”那医生倏然笑了起来,那阴冷与锐利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他只是随便问问似的,就连紫红的双目也莹润出了温和贵重的假象。
楼下门上的铃铛突然微响,森鸥外顿了顿,将之前就拿进来的一叠干净衣服放在一边。
“没办法了,大人总是要工作的,先换身衣服吧。”
新的病患带来了新的血腥味,医生走下楼梯,太宰治坐在阴影之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的目光落在那身干燥的衣服上,久久的凝视着,许久之后,轻轻发出了短促的笑声。
“哈!”
他垂下头,用掌心盖住自己的脸,因竭力遏制笑意连手臂都发着抖。最终无法控制,他难以自制的大笑出声。
“哈哈哈!!这种事情!”
他几乎要笑出泪水了,甚至一点也不顾及楼下的人能不能听到,他只是觉得好笑,非常好笑。
好巧啊,思想,行为,巧合。
怎么会这么巧啊,只是随便的入水,甚至在没什么人的段落,却被刚刚好的人捡到。
就好像,就好像命运的指引一样,就好像这就是他人生的必经之路一样。
……这世界真的有命运这么腐烂的东西吗?
呐,森先生,让我们来玩游戏吧。
请给我看看吧,您的人生与理想。
我可以在您这里找到虚无的归处吗?
“——喂,可以小点声吗?”
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太宰治缓缓抬头,看见一个金发小女孩离他远远的,站在楼梯后,十分不善的看着他。
“林太郎在工作诶!客人都要被你吓跑了!你这个没礼貌的混蛋!”
楼下传来男人的声音。
“爱丽丝~不可以用这么粗俗的语言哦,要温柔一点啦~”
不对吧……
所以……森鸥外是喜欢小孩的变态吗?
果然,果然烂透了!这个世界烂透了!
还是先去找个楼跳一下比较好!
“太宰已经一周没有回来了。”
几天都没看见树上挂人,中井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他有些困扰的找到千间幕,疑惑的低语。
“刚刚查了一下,没有找到尸体,会不会是飘走了?”
啊……已经到了找尸体的阶段了吗?
你是有多期待太宰治的死亡结局啊。
有你这个太宰事业粉,太宰在天有灵一定会觉得尸体暖暖的吧。
“那树上呢?”今天刚好在神社的远藤周作认真反问。
“也没有。”
“……所以果然是飘走了吧?”
“那我这就去联系人去下游捞尸——”中井正色起身。
你俩不要那么喜闻乐见啊!
“要不……要不先问问太宰本人?”千间幕把他拦了下来,拿着手机给太宰发邮件。
【to 太宰治:还活着吗?】
太宰治秒回:
【from 太宰治:死掉了耶。】
千间幕抬头,悲痛道:
“去捞尸吧。”
喂—他都回消息了啊!
原来你们两个根本就没联系过他就断定他已经死了吗!
这是霸凌吧!好一场酣畅淋漓的霸凌啊!
不过玩笑归玩笑,既然这个人还活着,那随他干什么都无所谓。神社的孩子们从不互相怜悯,从不干涉对方的思想与人生,说起来有些冷血无情,但谁都没有拯救别人的义务和资格。
稍微调查了一下,发现人就在擂钵街,那就没事了。
千间幕正在忙着整理《痛与爱》的手稿,在那之前,是《七人的三分之二》的小说集出版。
这本书收集了十三篇优秀的推理作品,加上番外篇共二十六篇,《当代》硬是持续了整整一年才宣告企划结束。又经过几个月的校订排版,终于在最近定下了发售时间。
整本推理小说汇集了十三种不同流派风格的推理小说,能收集到这么多不同的种类真的很让人意外。每一篇都很出色,都是能吊打日本文学界的作品。其中属于江户川乱步的本格推理是其中最亮眼的,是光通读就会惊叹其人才华出众的程度。千间幕甚至将这一篇作为首发放在整本小说集的最开头,但江户川乱步本人倒并不是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