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赏早樱,走失迷路,傍晚归家。
第三日,青森各地仓库发生自燃现象,凌晨时,太宰治偷溜离开,天亮归来。
第四日,青森开始了大面积的纵火行为,疑似纵火犯故意为之。在火灾现场,发现某议员的罪状被用油漆画在大门上。
第五日,太宰治没有出门,部分富庶人家偏远仓库发生纵火案,警署申请支援,并正式立案调查。
第六日,太宰治于浴缸冰水中试图自溺两小时,失败。当日夜发起高烧,获取家庭医生所开安眠药一份。当日并无纵火案发生。
第七日,病重,服药卧床休息。
第七日晚,青森各大望族偏远房屋燃起大火,其中,津岛修治因服用安眠药无法逃离,死于睡梦。
同日,纵火犯被发现自焚于垃圾焚化场。由其留下的遗言可知。他虽然因报仇而犯下罪果,但他其实并不想伤害一个孩子。他并不知道津岛修治服下了安眠药,几乎被害死孩子的罪恶感压垮。同时,他所写的议员黑暗故事被彻底曝光。
由此,小道消息传出,当大火燃起时,某议员正与十二岁无血缘关系的少女独处房中,为了逃难,二人离开时衣衫不整。
罪恶的一角被盖棺定论,那么剩下的无论是否杜撰,都将在市井之中被人一一证实。哪怕没有做过,哪怕全然无辜,都不再会有人彻底相信他们。
这就是人性。
太宰治用他最恐惧的东西,几乎摧毁了一处名门望族,从计划起草到实行完毕,只用了短短七天。
而被逼迫的老实人纵火犯,因误杀了一个孩子而自焚,被认定为:不尊重,但可以理解。
可被杀的那个孩子,又何其无辜呢?
于是线索闭环,一个莫须有的纵火犯,一个金蝉脱壳的孩童。两大重要人物,从计划中抽身而去,片叶不沾身。
“燃烧1弹和延时装备的制作,只需要厨房里的几样工具。我做了十个定时纵火装备,只用了八个就达成了目的。没有任何推动,没有任何阻碍,顺利的不可思议。……这里的人,比我想的还要无趣。”
太宰喝着感冒冲剂,说到这里,他轻轻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是由衷的对人性的赞叹,以及一种深切的无力与空洞。
他低声呢喃:
“真是好奇妙,好美丽的盛景。”
那天凌晨,大哥为太宰治送行。
两人顺着海边走了很久,终于,大哥递给他一个放着贵重物和衣服的箱子,和一叠纸张。
那是一张,由议员亲自签发的,除非议员本人许可,否则任何组织任何单位都无法调取的身份档案——一张住民票。
以及一张不记名百万日元的支票,和一张写有电话的纸条。
“一路顺风。”
大哥说。
大哥沉默着看着他,他站在青森的方向,背后是迂腐古老的城市,身穿象征荣耀的‘鹤丸’家纹羽织。
或许悲伤?或许不解?又或许对聪明的孩子却想要逃离的感慨,还夹杂着淡淡的对他的祝福与期愿?
太宰笑着转过身,迎着晨风和朝阳升起的方向离去。
他是真的得了重感冒,昨日大晚上摆弄尸体和处理自焚,带病工作,病痛加身。如今吹着海风,他又开始阵阵发烧,他觉得自己走的不慢,但平日里一个小时就能走完的路,他走了三个小时,直到天亮才找到千间幕的临时住所。
一边走,他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一边哼着歌,一边将那崭新的住民票撕成碎片。
连带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一起,被撕成了难以辨别的纸屑,而后扬起手,在突如其来的强风中,将那碎片撒入大海,白纸星星点点,像坠落在海面上的星星。
他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那些多年来的自我怀疑,多年来的痛苦,被他碾碎铺平,涂满灵魂的沟沟壑壑。
人生是痛苦的,无论如何,痛苦的总量都不会改变。
他仍然痛苦,然而此刻——
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太宰治说到一半就睡着了。他吃了药,又打了退烧针,安静的缩在被子里,像是个可爱的小熊玩偶。
千间幕暂时留在了青森,甚至留到了津岛修治的葬礼的时候。
虽然很微妙,但千间幕还是觉得应该让太宰治决定一下是否要出席自己的葬礼。毕竟虽然他死去的时候他父亲没有回来,但他的死亡对对手造成了严重的打击,是大功一件。于是津岛家给了他久违的厚葬。
一定有很多人去缅怀他,很多人为他送上鲜花,住他早日往生。
真像个冷笑话。
于是千间幕打开给太宰治的房门,门一推开,是一股浓重的碳味。
门窗紧闭着,炭炉缓慢的燃烧。显然太宰治还没弄懂烧炭自杀的真谛,没有用胶布把门窗封死。但他却聪明的做了二手准备。
于是千间幕看见棕发小熊吊在房梁上。
他沉默的抬头看了看那双安详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关上了门。
也好,葬礼就一起办了吧。
门刚关紧,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纤细的绳子被崩断,不明物坠落在地上,碰的一声,砸翻了炭盆。
于是听见‘嗷’和‘咳咳咳’和‘呕呕呕’的响声。
紧接着,远藤周作从房间走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
第19章
狼狈的少年被炭火烫伤了手臂, 正抽着气用消毒酒精涂满。他拆开一卷无菌绷带,笨拙的绑在手臂上。
他的脖颈上是一圈青黑发紫带着淡淡血迹的绞痕,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破碎被拼起来的布偶。
于是他草草给手臂打了个结, 又把绷带套在脖子上,试图用包扎的方式把自己勒死。
“啊好痛好痛好痛,这可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呜哇好痛——”
千间幕木然的看着太宰治,头部开始跟着痛了起来。他沉默的转移视线,落在远藤周作身上,于是头更痛了。
你为什么会在别人的自杀现场。
你在练习密室杀人案吗?
有什么意义啊!你终于想要开发除了生命一换一以外的攻击方式吗?你的攻击方式就是看着别人自杀吗?
远藤周作目光游离, 他支支吾吾了一会,语气飘忽的说道:
“我偶尔也能在刚死的人身上看见命运……”
所以你们两个一拍即合,一个说啊我好想死今天就去死试试吧。另一个说太好啦让我看看你最新鲜的尸体吧。然后就开始玩这种奇怪的play了吗。
不要啊,这都是什么人啊。
千间幕简直像是看到了两坨不可名状物,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强撑着说道:
“今天津岛修治守灵夜。”
于是两个人一起看向正在给自己脖子上的绷带打结的太宰治。
太宰治抬起头,指了指自己,无辜又茫然的问:
“啊?他津岛修治和我太宰治又有什么关系?”
对哦, 他津岛修治和你太宰治有什么关系。
……???
千间幕沉默了一下, 他深呼吸一口气:
“会有很多人过去送花,愿津·岛·修·治早日轮回。”
太宰治的脸倏然黑了下来, 他抽动了嘴角,断断续续道:
“啊, 哈哈, 那, 那挺好的嘛。”
“还会有人为津·岛·修·治祈福,祝他下辈子长·命·百·岁。”
于是太宰治的脸一下就苦了下来, 他滋儿哇乱叫:
“太恶毒了!太恶毒了!怎么可以这样!过分,我们去把棺材炸了吧!就今晚!”
“别想了,津岛家你也知道,警署为了表示敬意,专案组全员会参与葬礼。你要是不想死而复生,就憋着吧。”
千间幕幽幽叹气,觉得自己已经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索性站起身决定去看看樱花。
“等等!大家都去参加我……津岛修治的葬礼了,大好机会!我们去吃螃蟹吧。”小少年摸出一张百万日元的支票。“我要吃最好的!”
这是他的家里给他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其他的他都扔了,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穿的周作的。
可如今这最后的一点点存在感,终究比不上一顿帝王蟹。
可北海道的螃蟹真的很好吃。
于是三人找了个高档店,吃了七八十万的螃蟹。但因为食物冲突加螃蟹寒性太大,当晚太宰治就食物中毒进了医院。为了避免被认出来,太宰治在脸上也缠上了绷带。
他脸色煞白,一只眼好像残疾,手臂和脖子全是绷带,似乎饱受虐待,看起来非常身残志坚。
哈哈,身·残·志·坚·太·宰·治。
护士小姐很可怜这个孩子,执着的想帮他报警。在他一顿卖萌之下,只好先耐心的教他给绷带打结。只三十分钟,太宰治就学会了五种绷带的缠绕方法,能让绷带缠绕的更紧实不易脱落。
而那边远藤周作看了一眼药单,去药库里把他们要打的药都打包带走。等太宰治挂完水,三人就偷偷跑出了医院。
于是护士小姐就惨而成为了太宰治欺骗的第一个女人。
太宰治这半个月仿佛灾神附体,重感冒,烧伤,绞伤,撞伤,还有食物中毒。虽然都是他自己作的,但模样确实凄惨。千间幕等他消除食物中毒的buff,才带着他们南下坐上去往横滨的新干线。
夏季时节,正是mafia活跃的时候。尽管最近各个黑势力的所属范围正在慢慢稳固收拢维持经济运作,但冲突还是时有时无。
尤其是港口mafia。
老首领生病了,如千间幕所料,他知道让渡权利才是对港口mafia的最好选择。可是到了此时,就像年老的皇帝,他看谁都居心叵测,对谁都满心怀疑。
不想失去权力,不想被人僭越。他将自己的地位和港口mafia的发展放在了天平上,最终摇摇摆摆的偏向了自己。
管他死后洪水滔天,只要他存在,那么所有人都要向他跪拜行礼。
于是花费大量经费搜罗医生,行事极端偏激,以血腥手段硬生生吓住了试图蜂拥而上的豺狼,一时间,港口mafia竟隐隐有了横滨龙头的气势。尽管这强势是外强中干,如同老首领的脸皮,可事到如今,谁又敢触他霉头。
在横滨的路上,刚好碰到了黑手党火拼。远远的能听见枪炮的声音,几人没有绕路,而是去给太宰治买了几身新衣服,再经过那里时,地上还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黑手党底层正在收尸,平静的扫了他们一眼,习以为常的忽视过去,将尸体放入裹尸袋带走。
浓郁的血腥味在这片小巷蔓延,跟在千间幕身边的太宰探头看了看地上的血液,没什么惊恐的神色,只是惊奇,于是发出轻轻的感叹:
“哇哦。”
“不要看太久,会被找麻烦。”千间幕一眼都没有去看,只是径直踩着血泊离开。
“诶……只是看看也不行吗?”
太宰治好奇的问。
“以前有拾荒人去捡死人身上的东西,甚至有侮辱尸体的先例。后来激怒了黑手党,全都被杀了。更何况现在武器匮乏,一般都会有人回收。”
哪怕是死去的黑手党成员,也是属于黑手党的。
“好逊。”
小少年吐了吐舌头,不再去看了,那双鸢色的眼睛反复扫视着每一个角落。那一时兴起的趣味也渐渐平静下来,变成深潭一般的死色。
“所以说,整个世界都是这么糟糕的样子啊。”
白发的少年穿着黑色的外套,他轻笑一声,没回头,言语却缓缓逸散在空中。
“人类都是这样的。”
古旧的神社内,依旧是离开时的样子。中井正在打扫房间,看到他们回来,目光平静的掠过,淡淡地说:
“欢迎回来。”
只是这么说着的时候,他静静的看着太宰治,像是观察什么新物种。
太宰窜进神社,左看看右看看。这个时间没什么人来祈福,于是空落落的神社安静的像是一处陵墓。他趴在币殿的箱子上往下看,看见里面浅浅一层的五円硬币,意味不明的讥笑一声,然后毫不尊重的走到抽签台上,抽出一根签。
打开来看,他神色微妙起来。
“月照天数净,云生物彩霞。”
他捏着签转过头,中井看到他手上的签,熟练的走上去接过,展开看了看。
“你们这是什么神社啊,拜的是哪里的神啊?”太宰抱怨着,将签丢给中井之中,就要往主殿里去。
“很透彻但是很迷茫,和什么人分别仍然有些难过。但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稍微转换一下心情吧。”中井沉吟片刻,然后抬头回答他:
“哦,没有神。”
“没有神你们开什么神社啊!一群怪人!”太宰撇撇嘴,根本没听自己的签文,或者说他本就学过这方面,就算不解他心里也有数。
“啊,但是大家都说很灵来着。”
中井挠挠头,对于现况也有些觉得难办。
其实也是有人问他这里是哪里的神灵,他一般都很坦然的说这里没有神,但压根就没有人信。
或者说信了,但是根本没人在意罢了。
而且,莫名其妙的真的有些灵。尤其是签文,每每都能说到人心里去,解签后几天,都会觉得心情舒畅,感觉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中井:因为我就是根据你们的心情说的,还顺便夺走了你们的负面情绪。
给虚无的供物这个异能力,是将自己或他人的情绪与不知名的存在进行交换。中井并不经常去对其他人发动异能力,但来参拜的客人,他还是尽量或多或少的拿来一点。
至少自己开心了,生活就算痛苦,笑着痛苦下去也比哭着痛苦下去要幸福一点吧。
而另一边,猫一样巡视领地的太宰治已经去了主殿的位置了。一如他们所说,主殿空空如也。红色的柱子被擦的很干净,但也能看的出岁月的痕迹。
而主殿本应该摆放着神像的位置,什么都没有,只放着一本书。
是的,一本《书》。
一本叫《书》的书。
你们知道你们参拜的神明是一本叫《书》的书吗?
太宰治越想越觉得有趣,他自顾自的笑了一会,最终看着书面上毛笔字写的大字,心中忍不住的泛上好奇,伸出爪子翻开一页。
洁白的封皮被掀开,若从中间来看,只能看见一片空白。但太宰治只翻开了封面,于是几个非常鲜明的大字猛然创入他的大脑,他瞪大眼睛。
等等……
不对啊!书不是神啊!
书里面写着人名呢,书里面写着一个人的人名啊?!
是一个目前正在活着,而且可能一直活下去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人名啊!
事情还得从千间幕当初一时兴起供奉世界本源当神说起。
发现把书放上去什么用都没有之后, 想着一直放着也没关系,万一以后有用呢,他就没管, 也没踏进主殿一步。
然而一两个月后,远藤周作来了。
那个把人当神的狂信徒来了。
他用与太宰治的流程相似但要草率的多的方式自主参观了整个神社。出于某种抗拒,他最后去的神殿。
然而神殿里没有神。
但有一本书。
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书皮上一个大字《书》。
千间幕说,他试图供奉世界,但是又好像没什么用,于是就没管了。
远藤周作恍然大悟, 远藤周作非常不解。
世界?命运,那是什么东西?
远藤周作一身反骨,最烦催着他去死的东西。在确定千间幕根本不在意后,他偷偷在书的第一页写上了放大版千间幕的名字。
为了以防这种操作被看作是祭品带来不良影响,他又添了一行小字。
‘千间幕是神明。’
既然书没有用, 换成书里面的名字也可以的吧。他这么想着,把自己刚抓到的小弟送来打扫卫生,尽量不要让千间幕踏进房间一步。
而此刻, 太宰治被满眼的千间幕创到大脑微微停滞, 但很快他聪明的小脑袋就开始运转起来。他意识到封皮上的字和书里面的字,字体不一样。
他看过千间幕和远藤周作的字体, 一眼他就认出来谁是谁的。而根据他跟远藤周作相处的这一个月产生的了解,他也猜到了这人是个什么性格。
一个疯子, 狂信徒, 变态, 不被约束擅自效忠的野狗,一只没有被驯养的忠犬。
他几乎转瞬间就意识到,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没有去戳破的意思,他知道千间幕根本不会在意。但这不代表他不可以加点料。
这么想着,太宰治露出神秘又恶劣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垂下眸,将那本书翻到书脊处。
在书里面写名字又什么用呢?被供奉的东西不是里面的名字,说到底,还是这本书,
那如果,给这本书一个作者呢。
他怀着淡淡的怪异的笑容,在书脊上写上:千间幕著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