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我知道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见。】
页面顶端显示对方输入中,裴景声不由屏住呼吸,十几秒后,罗闵回复:
【猫:^^嗯。】
“……”
裴景声一言不发,电梯中的顶灯将他眉骨下眼窝打得幽深,配合他粗重的呼吸,竟像是什么野兽化形。
他抬头,才终于从电梯中出来。
幸而电梯是为顶层专属服务的,而不至于将他带回地面和他人分享这一时刻。
怎么同样的笑脸符号,罗闵打出来就那么……
像他的猫耳朵,尖尖的两只毛茸茸地立在脑袋顶上,强光会将他探出耳尖的聪明毛照得半透明,如同浮了层光晕。
即便抛弃他身上关于猫的特征,光是想象他翻找打出两个符号就心化成一滩水。
好想见到罗闵……
已经整整两个礼拜了,哪怕之前他们见面并不频繁也从未带给裴景声如此急切的心情。
哪怕罗闵提前返回已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他仍然迫不及待,几乎不能再等待,仅存的理智拉扯他放弃冲动的念头立即飞向首都,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是煎熬。
“我明天要去接他,他说你不喜欢坐车,不许我带你去。”裴景声向自己叼着牵绳卧在门前的一只耳说道。
他没说罗闵的名字,但一只耳依旧警觉地竖起耳朵,歪着大黑脑袋尽力分辨裴景声话语中的关键信息。
“傻狗。”裴景声揉了揉一只耳的脑袋,进门解下牵绳,在黑犬张开血盆张口作势咬他时,直起身,“罗闵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这回一只耳听懂了,尾巴当即竖起用力摇摆,眼睛都瞪大不少澄澈多了。
它不计较裴景声对它的戏弄,爪子拍门就要出去。
说它傻还不信,“是明天,你得吃了晚饭,睡一觉后起来再吃一顿早饭才能见到他。也就是在你半夜叫醒我并在我房间巡逻的第八圈的时候。”
一只耳听懂了,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即跑到饭盆边等着裴景声放饭,积极得和罗闵视频时差不多。
裴景声给它放了粮,走到浴室脱下衣裤冲凉。
水温自动调节到合适的温度,水雾眨眼便□□燥。
温热的水珠顺块垒分明的肌肉滑下,转瞬却融入冰冷的水柱。
兜头冷水砸下,裴景声依旧无法平息自内而外的燥郁,大概在见到罗闵前,他都无法恢复平静。
夜晚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可今晚,钟表指针挪动的速度似乎都被人为地放慢。
裴景声无法入睡,门外的一只耳同样,来回地在客厅中打转,通过未关严的门缝能听到他推动饭盆的声音。裴景声知道它绝不是饿了,故而没有理会。
如果有人在这,绝对会被裴景声的正式吓一跳。
不过刚进入深夜,男人竟已穿戴整齐,连发丝都整理得一丝不苟。他坐在窗边,一盏灯都没点亮,静静地等待天边破晓。
当天际尽头浮现一抹亮光,他当即起身,手机突然传来的提示音让他的动作暂缓。
【周郃:裴总,这是你的猫吗?[微笑][图片]】
图片中,黑猫睁着澄澈明亮的蓝绿眼,偏开头。
周郃余光留意着黑猫, 得到裴景声确定黑猫身份并托他暂时照料的答复后,蹲下身来,与黑猫平视。
黑猫前掌优雅地拢在身前,即便身处人来人往的候机厅内也矜贵非常, 它镇定自若的模样令路人频频侧目, 若不是引起惊叹,周郃也不会注意到角落中这只熟悉的黑猫。
“文文?对吗, 你还认识我吗?”他声音柔和, 生怕惊吓到这只孤身一猫的黑色小东西。
它都不及人膝盖高,尾巴占了身长的一半, 围了身子一圈, 背靠着墙面,可怜可爱。
那股奇妙的热流从周郃心间涌向四肢百骸,多到满溢出来, 化作无法忽视的柔情。
大概这么小而灵秀的生物都会激发人心底间强烈的保护欲,将所有危险因素隔绝在外。
尤其它还有那么特殊的一双眼睛。
周郃又轻声叫道:“文文。”
黑猫耳朵一抖,却依旧偏着脸不看他,一双蓝绿眼睁得大大的,瞳孔缩成细缝不易察觉地颤动。
离近了看, 才发现黑猫没有想象中的镇定, 身体轻微发抖, 像是一身浓密的毛发不能阻止热量的流失。
周郃眉头微皱, 一点表情落在他沉稳的脸上都似发生了重大变故,才使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老总有了波动。
只是一只娇生惯养的猫, 将它的肉垫落在了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地面,而非软得一颗豌豆掉落在夹缝都能察觉的柔软猫窝。
黑猫姿态端庄而紧绷,浑身毛发都为捕捉空气中的动态而立起。
一团意料之外的绵软包裹住了它, 男人将它从地上抱起,裹进了怀中,“我们先去找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围巾的长度刚好包裹住黑猫,指甲还没来得及伸出,四肢已被封印,不得动弹。
周郃单手抱他在胸前,手掌拖住黑猫的屁股,因此黑猫仰着头也只能瞧见男人的下颌。
黑猫乖巧地过分,连挣动的意图都没有,周郃略有惊奇地低头,对上黑猫机敏中夹杂茫然的眼睛,心下一软,不由伸出宽厚的手掌盖住黑猫脑袋,权当抚摸。
他没养过宠物,对猫狗的认知也只有儿时村头见着人便溜之大吉的野猫,并不知道黑猫乖顺待在他怀中的含金量,顾忌着黑猫身份,很快收回手,将它带离原地。
头顶的热源离去,黑猫即罗闵醉酒般摇晃混沌的脑袋,为事情的进展感到荒谬。
怎么会变成这样?
时间拨回昨日。
罗闵被陈啸拉在身后,扮演冷漠而不通情理的同伴,看一个哑巴如何利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旅馆前台提前退房。
还没待陈啸一哭二闹三上吊,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前台已爽快地退了押金房费,并亲自将俩人送至大门外。
陈啸在冷风中吸溜鼻涕,不敢想行程的最后竟这么顺利。
为了庆祝行程的顺利结尾,也为陈啸首次治疗有所成效而庆贺,陈啸请客在一家老字号火锅吃了丰盛的一餐。
捂着肚子出来后,罗闵与陈啸便直奔机场,准备在航站楼度过最后一晚。
“陈啸,想睡就睡吧,回去还要复查。”罗闵从洗手间回来,陈啸两张眼皮快落到地上。
陈啸瞪开铜铃般的大眼,用力摆手表示拒绝。
罗闵不出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他,果然没一会儿,陈啸那上下眼皮又合了起来,身体也前后摇摆,头磕到怀抱中的行李又猛然抬起,再低下,又抬起,循环往复。
“我睡不着,我看着行李,没人偷。”上个礼拜陈啸坐地铁被人摸了两包子到现在都记着,警惕意识强得过分。
怀中行李被抽走,陈啸挣扎着要比划什么,说着说着迷迷瞪瞪手指头绞在一起,向后一倒没两分钟便响起了鼾声。
离开火锅店前一盆大米饭没白塞。
衣服上沾染的火锅味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左手边陈啸低低的呼噜声传入耳朵,罗闵生不出睡意,靠在椅背上出神。
大概是在异乡,又是无事可做的深夜的缘故,罗闵放空了大脑,什么都没向脑袋里装。
闭上眼睛,感受光斑在眼前变幻,捕捉移动的光点,直至它消失。
就这么打发时间到天亮也很好。
然而总有想法,要从他大脑中蹦出来。
比如周郃是不是还跟着他,就坐在这个大厅的某一角?从那天后,他没再见到周郃。
不过饥饿时恰好出现在眼前的摊贩,不小心落下又突然出现在转角的物品,都无法令人忽视他的存在。
周郃小心地把握着分寸,斟酌着退守、前进,恰到好处地彰显着存在感。
回到柳市后,他会遵守承诺不将自己放入视线范围内,果断地离开吗?
罗闵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松口气。或许,无视便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在意是依赖产生的开始,罗闵不该开头。
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些日子里,身体没有纰漏,裴景声不详的预感也没再升起,罗闵平安无恙地度过了这几周。
变成黑猫简直像是上辈子做的一场梦。
或许,他再也不会成为一只猫。
一只不引人注目,不与罗闵本人的过去有任何牵连的一只普通的猫。
裴景声会为这个可能性而高兴吗?
罗闵还没想出问题的答案,陈啸就凶神恶煞地从睡梦中蹦起,一脚踢飞了脚边的行李。
于是,罗闵不得不看他比划自己梦中的小偷有多么可恶,是如何施行盗窃后拒不认账,又是怎么拜服在陈啸的聪明巧智下。
尽管罗闵看出来,只有前半段是真实的,也没有阻止陈啸漫长的自夸。
相比独自思考,显然观看陈啸的手语剧场更耗费精力,罗闵有些困倦地扶住额角,再过一会儿便要安检,他不能在这时候入睡。
“继续,你停下我更容易困。”
陈啸睡得不久,补足的精神一通叭叭后所剩无几,他站起身,向罗闵叮嘱:“你再撑一会儿,我去买点喝的。”
没一会儿,陈啸便以惊人的速度平移回来,递给罗闵一杯散发浓烈气味的咖啡。
他舍生取义先灌下一口,咂吧砸吧嘴,气愤地砸椅背,“和速溶咖啡差不多,卖我三十多一杯!不苦,喝吧,你尝尝味道,不能接受就给我。”
罗闵那杯有点烫,正好罗闵也没什么兴趣喝它,慢吞吞地往嘴里送。
确实不苦,但也算不上好喝。
罗闵简要地表达对咖啡的喜恶:“不值。”
钱都花了,一杯咖啡还是进了肚子。
陈啸大概是错怪这杯咖啡了,它显然比速溶的含有更多精华,很快便在罗闵体内发挥作用。
由于困倦而减缓的心率上升,异常强力地蹦跳着,罗闵甚至能听见它在胸膛中跳动的声音。
嘭。嘭。
耳边回响越来越重,甚至盖过了洪亮的广播声。
罗闵努力平复着呼吸,低下头缓解胸口的不适,他来回切换手机界面,以此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在抑制不住喘息的前一刻,罗闵果断起身,“陈啸,我突然接到个拍摄,那边会替我改签机票,我尽早赶回来,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陈啸对计划外的事情愣了一愣,忧虑地皱起脸,但还是没阻拦,只叫罗闵注意安全,有事给他发消息。
罗闵压着呼吸,“你帮我把行李带回去,我结束后就回去。”
说罢,他便向外走去,拐进了陈啸视线的死角。
一声声心跳如同倒数的钟声,罗闵想不到,在最后离开前,会出这样的差错。
他强烈的预感催使他走进厕所,来不及发出任何信息,青年便从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
柜台人员见到被裹在围巾中的黑猫时,先后发出两声惊呼。
第一声出于人类对可爱生物本能的喜爱。
第二声便是真情实感的惊讶了。
“您是说,这是您在候机厅捡到的认识的人的猫?”询问的声音严肃起来。
“先生,这可不能开玩笑,候机厅怎么会跑进一只猫呢?您说实话我们也会帮您处理的。”
周郃还从未遭受过这样明晃晃的质疑,他愣了一愣,迅速调整,“好,那我该怎么带着它上飞机?”
“非常抱歉先生,它不能和您一起乘机,不过部分航班提供宠物托运服务。除非在宠物运输过程中的航点,预报温度低于零下十二或高于零上三十摄氏度,将不受理托运。我帮您查询一下您途径的站点,请告知我您的终点站。”
托运?这只本该捧在手心里的黑猫,恐怕会因恒温不在26摄氏度而奄奄一息吧?
“不,我不能接受,还有没有其他方……”周郃尚没说出自己的需求,柜台后的人员忽然神色一凛,站起身打断道:“先生,很抱歉地通知您,今天任何一架飞机都无法起飞了。”
机场广播应时响起:“各位旅客:非常抱歉地通知您,由于暴雪天气的影响,今天机场的所有航班都已取消。在此……”
罗闵从周郃的肩头撑起,透过大片落地玻璃,看到远近尽是乌云罩顶,云层快速地滚动。
鹅毛般大雪在半空中被一双无形巨手撕碎,无数混乱交织的斜线连起茫茫白雾。
雪被风裹挟着打上玻璃, 承载不起自身重量缓缓下滑。
远近已不能轻易分辨,入目所及皆是各种形态的白。
也没人有心思去欣赏这十年难遇的暴雪,机场广播一刻不歇地播报各航班的取消信息,电子屏满目皆红, 候机厅内喧嚷地如同闹市, 周郃挤出聚集到询问台的人流,四处查看着什么。
罗闵很快就知道他在找什么。
“陈啸。”周郃大步迈向高壮的年轻人, 在他周围扫了一圈, “罗闵呢?他没和你在一起?”
陈啸手上还提着行李袋,略显焦急的神色在周郃靠近时迅速调整到警戒状态, 面色紧绷。
旧怨未销, 周郃自然得不到什么好脸色,见陈啸不答,又在人群中搜寻不到罗闵身影, 便抬手拨打烂熟于心的号码。
罗闵在他怀里,看他动作娴熟地按下一连串数字,却在通话键上一顿。
这通由周郃第一次向罗闵拨去的电话,理所当然地没有接通。
罗闵的手机正在某个角落里安静地躺着,只能祈祷不被有心之人拾去, 日后还有机会取回。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请稍后再拨。”周郃将声音公放, 陈啸闻声浓黑的眉毛一低, 也拨打了一遍电话。
答复一致。
“你们什么时候分开了。罗闵去了哪里?”周郃语气凝重道,怀抱黑猫的手臂一紧, 咚咚咚急促的心跳无法辨别来自黑猫还是周郃的胸膛。
紧张的气氛瞬间感染了陈啸,他丢开袋子打字:“半小时前,他说有工作晚点改签回去。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他急急忙忙就走了,平时有事的时候他经常不接电话,应该……”
什么工作到离开前才匆忙定下?那么大的风雪,罗闵要去哪里?是出现什么变故,还是想单纯甩开自己?
“他往哪个方向走了?”周郃不想看陈啸说什么应该,他后悔了,罗闵就得时刻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行。冷肃的语气下陈啸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听从地举起胳膊指了一个方向。
周郃当即快步走去,背影竟有些慌张,陈啸拿不准状况,索性拿着行李跟上周郃。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伏在周郃肩头被厚实围巾密密包裹起的黑猫。
文文?!
陈啸瞪大了眼睛,确信自己绝没有看错。
千万个疑问从陈啸心中升起,又在同一时刻压下。他紧步快赶,时而将视线停留在黑猫身上。
罗闵被那视线搅得心烦意乱,索性转过脑袋佯装不知,想来以陈啸的能力是绝不会想通其中的关窍。
要不要干脆表明身份?
疾跳的心脏一紧,念头划过的瞬间便立刻被否决。
一是情况实在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二是……罗闵不愿意。
即便对陈啸很抱歉,罗闵也固执地坚持己见。
毕竟,他不说,谁又会知道呢?除了裴景声这个意外。
念头几个来回间,周郃已走到陈啸所指方向的尽头。
是条死路。
陈啸看着周郃走进厕所,又沉着脸出来,调转方向找到安检回流通道。
周郃走到队伍前边,忽视身后投来怨念的目光:“请问,半小时前有没有个头在我眼睛下,长相很酷的男生从这里出去。”
“没有,先生,我没注意,如果您要离开请在队伍末尾排队,如果您还有其他需求,请在候机大厅内寻找工作人员。”
她手臂隔开周郃与队伍,滞留人员陆续从大厅内离开。
“抱歉。”周郃退开两步,转身对陈啸道:“雪太大了,车开不走。罗闵就算离开应该也没有离开太久,我现在要从这里出去,你可以留在这儿……”
陈啸当即表示他也要离开。
拎着一堆行李赶路对体力是个不小的考验,饶是陈啸身强力壮也不由累得直喘气。然而看着前方步履不停,一手行李一手猫的周郃,陈啸还是咬了咬牙,追上前。
只有被抱在手上的黑猫,显得最为轻松,不声不响地靠在周郃怀中。
离出口尚有三十米时,周郃停下脚步,门口虽安装了防风帘,但大风仍用力吹开缝隙,冷气席卷入内,防风帘上雪与冰结在一起,地上淌着雪水。
不少人驻留在两旁,望着门外凛冽的寒风暴雪,满面忧愁。
地铁在相聚较远的航站楼乘坐,正常情况下可以通过机场快轨转乘,但暴雪降落时就已通知机场快轨停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