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进行了两日,记分员忽然过来,和宁向星聊上了。“听说宁知青之前考上了厂里的干事?”
宁向星没有隐瞒。“是的。”
“那怎么不在城里待着,那边待遇怎么也比乡下好。”
这时候要是说一些又红又专的话,势必能得到赞叹,可宁向星偏没有这么干,而是叹了口气。
“不瞒您说,我是因为私人原因,特地下乡的,说不心疼自己考的工位,那是假话,不过,既然来了这里,我会好好干活,我妈说过,有本事的人去哪里都饿不着。”
这话简直接地气到极点了,记分员老吴点点头:“对,你母亲说得没错,有本事的人哪儿都饿不着,不过,宁知青啊,你这遮阳棚,还有避暑法子这些,能不能教教队上啊,
你看,最多一周,就要开始抢收了,到时候日头说不定更烈,要是用最低的价格能给队员们带来最大的便利,也是一桩美事,你要是愿意,这几天你就安心弄这个遮阳棚的事,怎么样?”
宁向星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却郑重点头:“好,只要大队信得过我,我绝对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
老吴已经很久没和文化人交流得那么顺畅了,越发欣赏这个身体虽不强健,精神和品德都可圈可点的青年。
“好,那有什么需要,你就找我,或者找大队长。”
宁向星腼腆一笑:“我先画图,纸笔我自己都带了,不需要大队做什么?”
虽然领了任务,记分员后来也请大队长过来表态让宁向星可以停工去一旁画画,但宁向星还是选择该干活的时候干活,休息的空档绘制图画。
其实白天都是装装样子画草图,晚上回去宁向星洗漱完了才真的干活,他从商城买了专业的绘制工具画了一张细致的遮阳棚设计图,
连同需要什么材料,效果最好用什么材料,性价比最高用什么材料,需要的费用单价,都写了出来,当然,是按照现在水平而不是商城水平。
次日宁向星就把成稿掏出来给大队长和记分员老吴看,两人都被这精美的工笔画水准惊呆了。
两人看着摊开的图纸,听着宁向星的介绍感慨道。“这怎么,跟报纸上的一些图样一样,像是印刷出来的,这也太工整太细节了。”
宁向星感受着身体内又多出来的赞赏之光,腼腆笑笑。
大队长和记分员商量了一阵,最后决定盖四个大棚子、两个小棚子,因为可以拆卸是可循环利用的设施,两人和宁向星商议之后划分出了十块钱这个数字。
至于宁向星顺带提及的酸梅汤解暑、大碗茶解暑等法子,宁向星则是建议,觉得队里面建业妈负责比较好。“之前在她们家吃过一顿饭,味道好还干净,要是选了比较邋遢的人家负责,怕是好心办了坏事。”
两位拥有话语权的老人都没意见,于是宁向星顺带给自己在大队的第一个人脉找到了新活计。
建业妈得知后乐开花了,因为她在家里煮点汤送去田间地头跟下地干活是一个公分,孩子也不用跟着下地了。
她对宁向星更加喜欢了,晚上也连连提起当初在车上就看出宁向星是个好的,夸得她丈夫都吃味了。“我看你当时就是图人家长得好看去搭话。”
布局了一周左右,宁向星终于不用搓草绳了。
他忙上忙下,带着几个队员尽量就地取材,还拉上了拴住大叔一起折腾,三天不到就把几个棚子盖起来了,四个饮水点也定在了大棚子里。
这一下宁向星是得了全大队的赞许,再次回去搓麻绳便有人会顺手处理一下比较粗糙的干草再给宁向星搓。
同时,队里出现了一些声音,宁同志这种人才,才是干实事的料。
坏消息也不是没有,因为拴住叔被自己拉来干活工期被拖慢了,所以宁向星那房间又要再过一周才能住进去。
原本他只说过住穆原家几天的,这下要去自打嘴巴商量延期的事儿了。
下工后,宁向星得知这事拖着也没意思,便决定主动去找穆原,告诉对方自己可能还要多续租几日。
回家后他习惯洗漱,端着水进屋的,可一通收拾再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光洒落地面,泛出异样光泽。
穆原的房间就在隔壁,宁向星敲门,却直接把门敲开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推、”进来的……
话没能说完整,就停下了。
因为穆原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穆原那么大一个人呢?
这个房间就这么大一个拐角都没有,宁向星轻易就能看清楚屋内空空,不过他也没多看,确定穆原不在房间后立刻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算了,明日再说吧。
夜半三更,又有人不走门,翻墙进来了。
身形高大,动作之间却不见笨重,云层被风刮着飘了几米,露出了被遮挡的月光。
月光落在俊逸的脸上,这人不是穆原还能是谁。
他拍拍手掌上的灰,进门前嗅了嗅自己身上,身上难免沾惹了土腥味和血腥味,他干脆拿了衣服就又出来,简单冲洗了一下。
最近忙两边的活儿体力消耗的有点快,本来还想着煮点东西,如今家里住进来一个城里人,又是个心思细的,他还是不去灶房了。
因为这个原因,没吃上夜宵的穆原肚子特别饿,所以闻到一股酸香的时候,整个人一激灵给香醒了。
啥东西那么香!
穆原一个就翻身下地,几个大步拉开门。
啊~不是错觉,门打开后那个酸香味弥漫在小院子里,勾动着每一个人的馋意,也包括他的。
穆原定睛一看,灶房有动静,门外也蹲着个垂涎的小花,他快步靠近了灶房,正好看到宁向星洒下一片绿色落在了大锅中。
那股酸香更浓郁了。
“你在做什么?”
宁向星侧过脸,笑得和气:“早啊穆原同志,有队员送了我一点菜,夏天菜放不住,我就拿出来全煮了,这是揪面片,不嫌弃的话一起来吃吧。”
揪面片不算复杂,和面擀面后,切好的长方形大面片,用手揪成一分钱硬币大小的不规则面片。
面在锅中煮大约两分钟就可食用,汤底是宁向星提前制(购)作(买)的,配料很是丰富,酸香的调味在夏日里吸引力翻倍。
穆原看着自家徐玲已经洗了手捧着碗等着了,心道她什么时候和这个知青关系那么好了。
锅里的揪面片实在是多,多得足够看出制作人请客的决心,穆原也就不矫情了,洗漱过后过来发现徐玲已经吃上了,
桌上摆着一个家里喝汤的盆,里面满满登登的,盆旁边有个略小的带把手的搪瓷缸子,看样子那是他弟弟穆风的。
所以,那个喝汤的盆是给他装的?竟然还知道他的饭量。
“谢谢。”穆原对宁向星道谢,之后把弟弟的那份送过去。
回来后落座,面片汤的最上层温度已经可以下口,吸溜吸溜、汤浓郁、味美,面片本身也有嚼劲。
汤里是蛋花、柿子丁、干木耳丝、菌菇丁,还有,肉丁?
队上吃肉可不是寻常事,城里人一个月都还限量只能买个半斤一斤,队上没有卖肉的地方,偶尔杀猪或者什么重要日子上城里寻摸,是唯二能吃肉的法子。
穆原看到了桌上还有一瓶酱,里面就有香菇丁和肉丁。
瓶子是透明玻璃罐没有贴任何的纸,盖子也是纯红色的没有刻字,看来这是宁向星家里做的给他带下来的。
忽然下血本?穆原总觉得是宁向星憋着事。
吃饱喝足后,宁向星果然提了事,他说自己得多续住几日:“最近我给队上设计遮阳棚,把修炕的拴住大叔都拉去盖棚子,我在知青点房间的修补进度就慢了下来,如果穆原同志你同意的话,最近的早饭我都会提供的。”
穆原嘴里的香味似乎还没散去,宁向星就丢了这么个雷下来,谁能接得住?
一旁小花都快把他的袖子拉破了。
想起弟弟接到城里人的早饭时那惊喜好奇的眼神,还有小花的催促,穆原倒也没磨叽直接答应下来。“既然如此那房租我就不收你的了,家里的食材你随便用缺什么我去找。”
宁向星想了想:“你下次能开拖拉机去镇上的时候跟我说说吧,我想买些肉蛋奶,马上秋收体力消耗大,大家一起吃点好的,而且我还想着顺路再寄封信报个平安。”
他其实有想报平安的人,虽然不是家人,就是几个还是说得上话的朋友,交情不深,但都是筛选过的。
穆原答应了。
解决了续住的事,还不用往外掏钱,宁向星乐呵呵的,干活的时候都多了几分耐心。
中午回去,穆原招呼一声一起吃,于是宁向星也蹭了一顿。
穆原做的干饭、猪油炒咸菜、野菜摊鸡蛋,菜色很简陋,味道却不简单很是下饭。
次日,宁向星就做的捞面条,做了一盆柿子鸡蛋卤子又调配出一份辣椒油,看着穆原眼含金光的往面条加辣椒油,宁向星知道自己这是摸到穆原的口味了。
看来,以后自己想用拖拉机,应该是稳了。
而且就算自己不亲自去镇上,只要顺了穆原的心情多做点让他开心的事,想必以后让他跑腿也没问题吧。
穆原吃面,不忘瞅了一眼宁向星。
这城里娇客,又在算计什么呢,那眼神闪烁得都要冒出火星子了。
怪,好看的。
碗里的卤子捞面条更加的美味了。
房主们和房客相处融洽,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迎来了抢收。
那是宁向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累。
全大队所有人只要是没瘫的全都来到了田间地头,花生、苞谷、红薯以及各种菜都进行了收割、除了菜又立马进行摊开晾晒。
不能吃的草料也存着,要给队里的牛羊,或者谁家的草屋顶需要换新草晒干了取走就是。
小孩子们在已经收割过一茬的地里头翻找,一天下来往往也有些收获。
宁向星是在抢收开始的第三天累趴下的,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周围人似乎早有所料,不慌不忙抬着宁向星去了阴凉处,不一会有人来给宁向星灌水,同样的也没人说一句你回去休息吧。
年年秋收都累晕人已经不是稀罕事了,每个队员都上阵累了歇歇继续干,可没有人想着摸鱼。
宁向星躺在粗糙的席子上,看着不远处热火朝天的劳动现场,身上的汗裹挟一些草屑、叶片、灰尘,在身上蜿蜒出一道道汗渍,无时无刻不带来痒意。
再有两个小时就放工了,如果这个时候请假只能算半日的工分,宁向星咬咬牙给自己灌了一支苦涩难喝的正气水休息好了继续干活。
等到放工的敲钟声传来,宁向星的手都开始抖了。
撑着酸得不行的双腿回去,刚放松下来宁向星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他迫不及待的进了商城内部。
忍着酸痛,宁向星泡了澡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这商城里温度似乎一直保持在二十五六度的样子,不冷不热,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才感觉到那种丝丝凉意令人非常舒爽。
里面有水有电,有一切生活所需,可惜了无法长时间久待,他有一次想直接在一个标价七万的床垫上睡一觉,结果感觉没睡多久,就感觉呼吸困难浑身毛孔都被堵上了一般。
离开了商城后,那股感觉才猛然消失。
后来试验了几次,一天可以进入商城无数次但是时间总长不能超过四个小时,要不就会出现负面的感觉。
所以,他最喜欢的冷水澡都只能泡个二十分钟,要不然耽误太久影响其他时间段需要进来的需求。
而且长时间在商城也容易出现现实中被发现的隐患。
宁向星换上了棉质的短袖睡衣,去超市里选购果切,这不需要自己二次处理的商品是他对商城里食物的第一选择。
饿了就去熟食区,光是面食,一顿吃一样都能吃个十天八天的,更别提还有米啊粉啊家常菜随便选一样都觉得好吃。
时间还剩下两个多小时,宁向星便觉得很有空余于是抬眼看了看向上的楼梯。
光是一楼大超市都够硬控他了,还没想着看看楼上是什么样子,宁向星抬脚上了二楼。
二楼也是灯火通明,店铺格外的精致,通过透明的橱窗,不难看出里面是女装、还有卖雪花膏口红之类的,也有小挎包,
只是,那些包的颜色格外的丰富,光是棕色就有好几种棕,深深浅浅的各有特色,卖口红的地方,各种笔状、盒状、罐装状的固体或者液体,名称五花八门。
他没有需要送礼的女性,对这个并不算上心,而且随便进了一个写着英文,拼起来像是吊的门店,随便看个巴掌大的包包就要上万,他还没拿起来细看就赶紧烫手一样扔回去了。
装两块香皂都费劲的小包,这么贵?
宁向星再次感慨,五十年后的人肯定各个月入几十万。
继续往上走,和二楼差不多的布局,但是多了一些日杂店和玩偶铺子。
四楼五楼都是金银首饰更多一些,还有卖结婚服的,只不过大多都是白色蚊帐一样的叫婚纱的,中式礼服很少,他们这个时候结婚穿的海魂衫和绿色军装,更是犄角旮旯的架子里,才能找到那么两三套。
越往上,越是宁向星看不懂的,有放电影的地方,影院那幕布大得脑袋要转动才能从左看到右边,
空间比礼堂还要大,各个厅的座椅不同,有类似公交车靠背椅的只是更加软弹的位子,也有能让人躺下看电影的圆床,甚至还有个插着炉子的。
怎么看电影还能吃吃喝喝睡个觉吗?
离开影院时,宁向星发现门边不少橙色黑色为主题的小人画,巨大的标语不是正经印刷体,是七拐八扭的还带着各种符号,勉强辨认出名字。
“垃圾场对决。”还有人看垃圾场里的故事?
宁向星不理解,他对这个影院里的汽水、零食和爆米花更感兴趣,但是一杯汽水十块钱让他失去了购买的心情。
楼下十块钱能买一升。
他不是突然节俭的,是发现自己也没买什么东西,就用去了三万,震惊的同时也有了危机感。
半个月用三万,那一个月六万,一年大几十万,他的积蓄可用不了几年,这才开始节约。
不然,能跟水龙头里的自来水一样从机器里冒出的汽水,他挺想尝尝咸淡。
眼瞅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宁向星咬咬牙买下一个麻将凉席,回到现实中铺在了炕上,睡觉的时候只感觉舒服冰凉一下子就睡到了天光大亮。
醒来把麻将席收了检查一下房间,没什么问题就出去煮了几个鸡蛋配着稀饭和小咸菜吃了。
稀饭和小咸菜是穆原早就在灶间准备好的,最近大家互相喂食,宁向星直接取了小份的吃,顺便还了两个鸡蛋。
他吃饱喝足,揣着两个鸡蛋下地了。
这鸡蛋,不是给自己吃的,是昨天白天的时候建业这小孩跑来给他送水煮蛋说是妈让的,今天他就打算还小孩两个。
只,还没遇上建业这小孩儿,有个人噗通一下饿晕在他面前。
身旁有人熟练的拉这个瘦弱的少年去树荫下,也有人感慨的发表了一下看法,原来是个没爹的孩子,也不算没爹有个后爹。
有了后爹,娘也不是自己的了,这孩子前两年还是个小胖子今年就成小麻杆了,这会晕倒估计又是没吃饭被赶出来干活。
看见不少人在谈论这个少年,宁向星眼珠一转,把鸡蛋掏出来,再找旁人要了一个空碗装水,就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走向了那个少年,
随后掏出来一个圆滚滚的鸡蛋,剥壳之后,白生生嫩呼呼的水煮蛋就这么怼人家嘴里了。
鸡、鸡蛋。
那可是鸡蛋啊。
这宁向星,前有送藿香水,后又送鸡蛋给人吃,这得多憨!
可,不可否认的是,有些人没能力帮衬却也从心底里觉得宁向星虽然手松但是人真不错啊,谁不希望自己要是遇到难事的时候有人毫不犹豫出手帮助。
只有那心眼子黑毒的才觉得见死不救是常态。
少年如饥似渴,吃到鸡蛋后就睁开眼了,本能的继续吃。
宁向星看鸡蛋剩下一小口了,就丢碗里,连同那碗水一起给少年,让他自己吃。
淡淡的白光包裹宁向星,让他不自在的情绪也缓和了。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这个,但真不习惯伺候人。
做了好事,凭什么不留名,宁向星特意去了记分员那边,找空碗的主人说要还碗。
记分员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只是好奇宁向星竟然借碗喝水。“你自己不是有水壶吗?怎么还借个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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