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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小掌柜(折吱)


倘若是凑巧,未免也太巧了些。
毕竟平日里,他们也不走这小径,这小径平日可阒黑,今日是因为老爷国寿,便是这条小径,也都掌上灯了,他方才带着爷打这儿过。
只是要说二少特特地在这儿等着二爷,也没道理。
别看今日白天太阳晒在身上暖呼着,众人还在院子里听了半日的戏也不觉着冷,夜里可就不一样了,北城冬日夜里的风是真的刮脸。
三少没事儿吹这冷风做甚?
以二少同三少的交情,什么话不能进了院子同二爷说?
可是有急事?
进屋里等他,无疑是特意为了寻他而来。
如此,有些话便不方便问,也不方便说了。
碰巧遇见,就不一样了。
什么话都可以问,因为是见了他才想起,而不是故意探听些什么。
谢放淡声道:“许是碰巧。”
福禄没再出声,因为那头三少已经朝他们走过来了。
谢朝晞身边没有跟着小厮,他的手上提着一个防风灯笼。
他脚步轻快地走近,一脸的笑意,“方才碰到我姐他们一家,说了几句话,顺道送他们出门,正打算回我院子呢,远远地瞧着前头走着的身影像是二哥,这才唤了一声,还真没认错人。”
谢朝晞口中的姐姐,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谢玉映,在姊妹中排行第三。
去年成的婚。
今日老爷子大寿,谢家的外嫁女也都偕同丈夫儿女,赶回来给老爷子过寿。
因着从前同三弟谢朝晞关系亲近,在谢玉映出嫁前,三个人偶尔也约一起外出游湖,后者是约上其他的兄弟姐妹,一起逛花园,打牌。
谢放:“三妹难得回来,怎的姨娘不留三妹在家中多住几晚再回去?”
因着手里头提着灯笼,谢朝晞便走在前面照路,福禄跟在两位少爷的后头。
谢朝晞转过头来,“留了,怎的没留?只是家里孩子太小,奶妈又请假回乡下去了,我姐放心不下呢。”
谢放微微一怔,浅笑着道:“离开北城近一年,三妹都成为母亲了。”
印象中,三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姑,时间过得真快。
谢朝晞心里头有些怪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不是提醒二哥,他被父亲“放逐”了近一年的时间么。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不过幸好二哥你回来了。对了,二哥,爸在寿宴散后,特意将你叫去他的屋里去,可是对你进行大夸特夸了?”
谢放如何听不出三弟话里的试探?
谢放不答反问,“父亲像是会对人大夸特夸的性子么?”
谢朝晞想了想,还当真想象不出,他挠了挠脑袋,“也是。”
“那没大夸特夸,总归是小夸了一番吧?今日在寿宴上,二哥你可是大出风头啊!你想啊,要不是你出面,将裕田给迎进去,大家伙都为难。
还有,还有,二哥,抱石老人是你邀请来的吧?我登报都寻人不见,你到底是怎么将人给找到的?这般神通广大?”
谢放望着一脸好奇,眉眼带笑的青年,心底冷沉。
那些年,三弟究竟抱着什么的心情同目的来接近他?
“说来话长。”
谢放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
小径不长,两个人说着话,便走出了小径,左边是谢放的住所,谢朝晞的院子还要再往前走上一段路,谢放出声道:“天冷,三弟早些回去休息。”
谢朝晞还想再接着问呢,可他话还没有机会问出口,便被二哥谢放给截了住。
谢朝晞拎着灯笼的手有些发僵。
既是天冷,二哥为何不邀他进去坐坐呢?
从前的话,莫说这样冷的天,他们离二哥的院落这般近,二哥定然会邀他进去坐坐的。
虽说他今晚上也还有别的事要办。
见二哥抬脚就要离开,谢朝晞手在谢放肩上轻搭了下,“二哥,这次你同大哥忙父亲寿辰的事,算是忙完了吧?你近日可有时间?咱们一块上街,添置年货去?”
听见“年货”两个字,谢放忽地想起,离除夕没几日了。
他这段时间确实忙,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年货的事,历来都是陶叔他们在忙,这方面,实在不是我的专长。你若是想要个人陪你上街,不若问一问家里的其他人?”
闻言,谢朝晞心里头再次变得不确定起来。
二哥此番回来,他有时候觉着二哥还是从前的二哥,比如会像先前那般,会关心地问起为何母亲没有留姐姐在家中过夜,可大部分时候,他都觉着二哥较从前还是同他生分了。
总感觉……忽远忽近的。
谢朝晞勉强笑道:“好,回头我问他们一声。“
谢放微一点头,带着福禄,往濯清园的方向走。
福禄跟在后头,小声地问:“二爷,您今年怎么不打算自己添置年货了?”
添置年货这些事,二爷从前可都是亲力亲为的,会带着他们一同上街,逛集市,路上还会看杂耍,看见买摔炮的,便会买好多回来,分给院子里其他佣人的孩子们,可有意思了。
谢放语气平静:“我诓三弟的。”
福禄微张了张嘴。
这事儿有什么要值得诓的?
阿笙在一连串震天响的鞭炮声当中醒来。
从床上坐起身,阿笙的脸上倒是全然没有被扰了清梦的不快,只是眼神有些黯淡。
没过几天,便是除夕了。
往年的年关,他都是同爹爹还有师父他们一起过的。
“叩叩——”
听见敲门声,阿笙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起床的时间大致都一样,因此,小毛每日也差不多这个点,给他端热水进来。
阿笙坐在床上,低头穿鞋。
房门被推开。
两只脚踩着鞋后跟,阿笙抬起头——
来人手里头的确是端着个脸盆,可哪里是小毛?
瞧见是二爷的瞬间,阿笙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因为被炮竹声给吵醒,没睡够,以至于将小毛都给认成了二爷。
床上,阿笙孩子气地揉了揉眼睛。
“醒了?我听小毛说,你平日里都是这个点醒。”果然很准时。想来是从前在符城就起得早,以致到了北城,也习惯早起。
谢放眉眼含笑,看了阿笙一眼,他将洗脸盆放在毛巾架。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是毛巾沥水的声音。
阿笙呆坐在床上,疑心自己是不是不是没睡够,而是压根没有睡醒。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身旁坐下一个人,脸上传来毛巾温热的触感。
谢放动作温柔地给阿笙擦脸,“等会儿吃过早餐,可要一起去街上逛逛?”
阿笙倏地将毛巾拿下。
他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
片刻,迟疑地,伸手摸了摸二爷的脸。
是暖的。
摸到下巴的地方,还有点扎手。
阿笙懵住。
谢放反手握住,阿笙抚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手,轻吻他的手背,眼神深浓如墨,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还是,阿笙更喜欢像现在这样,我们一起,待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

手背被亲吻过的那片肌肤隐隐发烫。
阿笙的耳朵一下红透,心跳得比外头接二连三的鞭炮声都还要密。
他同二爷两个人一起,待,待在屋子里,哪儿,哪儿也不去。
只,只他同二爷两个人么?
手里头攥着的毛巾有些发凉,这让阿笙烧红的脸颊微微有些降温,忽地反应过来,二爷方才多半又是在逗他。
深呼吸一口气,阿笙一双乌黑的眸子望着二爷,手里头比划着,“二爷今日怎的有空?”
回北城的这段时日,二爷总是忙。福禄或者是福旺会经常来小院,问上几句他同老师的情况,想来是受了二爷的吩咐。
二爷人不是总有空过来。
有时候二爷过来,碰巧他外出写生去了,也便不一定能碰上。
虽说二爷一开始就同他同老师说了,他们可以随时去谢家找他,可他哪里好意思。
不过见面的次数,还是比在符城时要多一些。
在符城时,他同二爷都忙,来到北城,他闲了不少。
大部分二爷过来的时候,他们都能见上面。
“手边的事忙得差不多了。”
说着,一只手覆在阿笙的手背上,身子靠过去,唇瓣附在阿笙的耳畔,“阿笙还没回答我,想出去逛,还是就这样,同我一起待在屋……”里。
二爷掌心的温度很烫,阿笙脸颊生红,他慌张地抽出了手,倏地站起身,快速地比划着,“出,出去走走。”
他,他要出去逛。
方,方才他不小心碰到了二爷的身子……
要是就这样同二爷两个人再继续待,待在屋子里,他怕是得喘不过气。
谢放浅勾起腿,轻晃了下,浅叹了口气,“着实可惜了。”
阿笙手里头捏着毛巾,佯装没听出二爷在可惜什么,低着脑袋,通红着脖子,闷头朝他毛巾架方向走去。
阿笙先出的门。
谢放走在后头,瞧见阿笙露在后衣领外头的通红肌肤,眸色转深。
阿笙出了门,没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
对上阿笙的眼神,谢放轻扬了唇角,“放心,不会跟丢。”
没让心底的躁|动泄露分毫。
阿笙被二爷这么一打趣,后脖颈的那片肌肤更红了。
谢放没忍住,抬手在阿笙的后脖颈处轻捏了下。
目光落在阿笙通红的耳尖上,眼神温柔。
阿笙是不是又长高了?
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小鹿,阿笙瞪圆了眸子,回转过头。
始作俑者尚且并未将手给收回去,反倒是一脸平静,“怎么了?”
实在是二爷的反应太过淡然,以至于阿笙不由地怀疑,是不是他自个儿反应过度了?
这点亲密的动作,以他同二爷两人的关系,应,应该也实属正常吧?
阿笙红着脸,摇了摇头。
谢放是吃过早餐出的门。
阿笙在暖厅里用早餐,他便去了大厅,陪虞老先生喝茶聊天。
阿笙戴上帽子同护耳,出来时,没瞧见老爷子,只有二爷一个人在喝着茶。
阿笙困惑地比划着,“老师回房休息了去么?”
谢放放下手中的茶杯,“老爷子带着小石头一块起,出门躲清净去了。”
阿笙眼露惊讶,他下意识地朝门口方向看了一眼,难不成今日这般早,便有人登门拜访?
原来,自那日在谢家公开露面的隔天,就上了北城各大报刊。
人们终于一睹“抱石老人”的风采,老爷子在谢载功寿辰上画的那幅《红梅傲雪》,赫然亦刊登在报。
多半是有记者跑去了谢家,想办法拍摄到了照片。
抱石老人本就名声斐然,只是人们苦于之前迟迟没法联系上人。
报纸一经刊出,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打听到的老爷子的住处,总之阿笙同老爷子住的这件间院子,便险些被北城的社会各界给门槛踏破。
只是通常一大清早不会有上门叨唠,往往是八九点过后,陆陆续续会有人登门,有上门求画的,有想要一睹老师其他作品的,还有想要拜老师为师的……
“老爷子听说今日要带你出门,便想着也带小石头出去逛逛,顺道躲躲清净。”见阿笙已经将帽子同护耳都戴好,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我们现在出门?”
阿笙眼露惊讶。
老爷子同小石头都已经出门了吗?
北城天冷,除却下雪那几日图新鲜,小石头起得早,其他日子都是睡到日上三竿。
今日倒是起得挺早。
阿笙原本也是想要问老师,要不要同他跟二爷一起上街置办年货,也带上小石头,没想到,老师同小石头他们比他和二爷还要快一步出门。
既是出去多清净,怎的也不稍稍等一等他。
大家伙一起出去,人多也热闹。
许是小石头闹着要出门吧。
谢放没告诉阿笙的是,在阿笙吃早餐的功夫,谢放便先已问过老爷子,要不要同他们一起出门,去街上逛逛,添置年货。老爷子这才表示,今日自己也打算出门,带小石头外出躲清净。”
谢放确定,老爷子定然是有意成全他同阿笙的独处。
若是阿笙知晓老爷子瞧出来了,往后见到老爷子怕是会有段时间不自在。
阿笙同二爷出门时,巷子里还有人在放炮仗。
巷子里一股子的火硝的气息,院子前散落着一地炮仗的红色外壳。
许是前段时日,进出巷子都要被盘问,动不动还有被街坊被带走的事太憋屈,大家伙都想趁着这个年关,借着这股子红火劲,去一去霉气。
后来东洋人之所以撤了人,还是因为上了报,事情闹大,逼得当局不得不出面同东洋那边的人交涉。
东洋人这才没有继续在巷子里设卡。
视线从路过的一户人家门口散落的炮仗外壳移开,阿笙比划着,“二爷同那位裕田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谢放:“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也不是忽然,是他先前听小毛提过二爷同一位东洋人关系交好,便一直有些担心来着。
那日在二爷家中,那位裕田开口想要同老师约画,被二爷开口挡下了,他也都听得分明。
当时,那个裕田虽没有为难老师,更没有为难二爷,可他总觉着……那裕田看着,不像是好人。
瞧着冷冰冰的。
这事儿比划起来有点儿麻烦,阿笙打着手势,直接问了自己最想问的,“小毛说东洋人不全是坏的,二爷觉着,那位裕田先生是好人么?“
有零星的炮仗外壳散落在路的中间,人走过去,鞋底便也沾上一点。
“这要取决于我们同他有没有利益上的冲突。”
严格意义上,裕田算不得是坏人。
他喜好国人的传统文化,甚至有所深究,为人也并不跋扈,从前往来是也算是面面俱到。
只是以上,都只是一种表象。
一旦他的上峰有所命令,裕田便会毫不犹豫地抽出他的刀刃。
阿笙一下便听懂了,二爷的意思是不是,倘若没有利益上的冲突,那位裕田先生便算不得是坏人,但若是有朝一日,他的国家需要他做什么,裕田他微张着嘴,他快速地比划着,小脸满是担忧,“我听小毛说,您同那位裕田先生私交似乎不错,那您……”
会不会有危险?
会不会哪天这个裕田想起二爷来,便要要挟着二爷替他去做事?
巷子里头,不少人便是因为同东洋人相识,被动或者主动地……替那帮东洋人做事。
谢放这才反应过来,为何阿笙会起过裕田的事,想来是出于对他的担心。
谢放笑着,在阿笙的头顶上方揉了揉,“放心,我不是有事的。”
裕田一心想要拉拢父亲。
发现父亲那里行不通,便会转移策略,大哥,他以及三弟,都会还是裕田下一个拉拢的对象。
裕田不会动他。
“噼里啪啦——”
忽地,鞭炮声在耳边连连炸开。
两人刚才只顾着说话,也没注意有人家拿着一串炮仗来到门口,手里头拿着火柴点火。
阿笙吓一跳,“啊”地喊出了声。
瞧出阿笙受了惊讶,谢放两只手堵住阿笙的耳朵,携着他,两人一同快速地跑过。
直到跑出巷口,炮仗的声音没这么大,才慢慢地停住了脚步。
将手从阿笙的耳朵上拿下,谢放眉头微拧,眼底满是担心,“方才是不是吓到了?”
方才阿笙喊得很大声。
他鲜少听见阿笙出声,除却被炮竹声外,多少也有些被阿笙的惊叫声给唬一跳。
阿笙摇摇头,唇色苍白,脸上甚至有几分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阿笙依然摇头,只是手指极为用力地去扣喉咙。
“别扣,会不会是哪里烫到了?觉得痒,还是疼?”
阿笙没法说话。
谢放只好快速地带着阿笙走到一旁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巷子,一只手扣住阿笙乱抓的那只手的手腕,另一只手拉下阿笙棉衣的衣领。
因着阿笙的脖颈被他方才抓得红成一片,一时间,谢放也瞧不出阿笙方才究竟有没有被路边的炮仗碎片给溅到,以致烫伤了肌肤。
他扶着阿笙的肩,当机立断地道,“走,我现在就带你上医院瞧瞧。”

第177章 将嘴张大
因着今日要同阿笙上街,谢放并没有让司机老徐在巷子里等他,而是先让老徐回去了。
好在,路口便有招揽生意的人力车。
“劳驾,去圣心医院。”
谢放拦了辆车,载着他同阿笙两人一同去医院。
上了车,阿笙的症状似乎缓解了一些,只是仍然时不时地用手去扣脖颈,尤其是喉咙那片肌肤,瞧着就让人揪心。
谢放只好拿下阿笙的手,收拢在自己的手心,低声安抚着,“稍稍忍一忍,很快便到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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