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佛子有什么不能躲开的理由……
想透了这其中的关窍之后,薛野瞬间便祭出了寒江雪。他飞身加入战局,趁着两人缠斗的当口,毫不迟疑地将寒江雪的剑尖对准了佛子手下的莲台。
佛子瞬息之间便领会了薛野的意图。只见他左手松开了用于抵挡玄天的佛珠,与此同时右手在空中迅速地划了几个浑圆,瞬息之间便将佛珠牢牢缠绕在了右手之上。他一边用缠着佛珠的右手铮然抵上徐白的剑刃,一边用空出的左手挥开了薛野的剑尖。
只一招,便化解下了薛野出其不意的偷袭。
当然,佛子并不可能毫发无伤。
但佛子这么舍身保护莲台的姿态已经足够说明一些事情了。
薛野见状便知道自己料想的没错:红莲幻境的阵眼定然就藏在这方莲台之中!
再看面前的佛子,他两手都已然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右手被玄天的电光所伤,呈现微微的焦黑,左手不光被寒江雪的剑锋所伤,伤口边缘还出现了青紫色的冻伤,伤口显得十分狰狞。
那本是一双拈花煮茶、论佛抄经的手。
但薛野向来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他不光不为所动,转而还对着徐白说道:“你且替我拦住他。”
说罢,薛野乘胜追击,再次提起了寒江雪。
佛子还想继续用右手阻拦薛野,却在尚未触及寒江雪之时便被徐白的剑意给阻隔开来。
佛子忌惮剑意本能地撤手,却也因此被薛野抢占了先机。
只见寒江雪皎白的剑尖趁着这个机会,一下子便刺入了玲珑剔透的莲座之中。刹那间,莲座之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那裂痕如同蛛网一样慢慢扩散,蔓延,直到最终,莲台破碎。
如同与那破碎的莲台呼应一般,四围传来一阵清脆的玉碎之声。片刻之后,四周原本环绕着众人的黑暗亦如同破碎的琉璃一般,碎成了一道道碎片。
莲台既碎,佛子便也彻底无可奈何了。他神色平静地从莲台上翩然而下,望向了那些纷飞的幻境碎片。
薛野这才发现,佛子并未着履,他赤脚踩在了那莲台的玉石碎片之上,瞬间便皮开肉绽。淋漓的鲜血沾上佛子白色僧衣的下摆,但他并不在意。佛子用他受伤的手转动起了那串青玉佛珠,看着面前纷纷扬扬落下的幻境碎片,似是不忍一般闭上了双眼。
随后,佛子朗声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徐白看着佛子那悲天悯人的样子,像是看穿了什么一般,对薛野说道:“他修不成无情道。”
薛野少见地没有对徐白的话出言嘲讽。
心软的人,终究做不成无情人。
红莲幻境一破,原本因幻境而陷入昏睡的三人便也都依次醒了过来。
最先醒过来的是皮糙肉厚的楚平,他晃荡着脑袋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直至看清了周围的景象,方才惊诧大骇,一下子跳了起来。
只见原本恢弘的城镇和繁华的花楼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树林和荒无人烟的杂草丛,更吓人的是,他身前还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和尚。
与徐白和薛野不同的是,楚平并未在幻境中清醒,故而在阵眼破除之后,他也对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都没了记忆。楚平只记得自己刚刚从如月馆的厢房走了出去,后面的事情便昏昏沉沉,辨不分明了。
楚平不明白自己怎么一下子到了这里,他环顾四周,见薛野和徐白也在此,才终于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楚平这一口气还没提上去,又发现薛野和徐白手中竟然提着剑,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楚平不敢怠慢,迅速拔出了本命剑摆开架势,紧张道:“薛师兄,小师叔,我们怎么到树林里来了,不会是进了黑店了吧?”
还没等薛野和徐白说话,一旁的陆离和黎阳也挣扎着醒了过来。
黎阳扶着脑袋,看着周围,惊诧道:“这是什么地方?”
黎阳一个丹修,没什么战斗能力,他也不等有人回答,便果断一溜烟跑到了楚平身后,老老实实地躲了起来。
陆离倒是见多识广,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他从容地站起来,然后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襟,看着四周断言道:“这便是中州与幽鹿泽的交汇之处。”
与之前的卦象相合,那么看来——
陆离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佛子,恭恭敬敬地朝对方行了个礼,而后说道:“久违了,昙若大师。”
满身伤痕的佛子依然笑得和善,他显然与陆离有过几面之缘,便也向着陆离行了个佛礼,道:“久违了,陆离施主。”
却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打破了面前这片刻的祥和。
只听一个娇柔的女声悠悠地说道:“郎君们倒是好雅兴,还有空在这里叙旧。”
那声音虽是动听,却凝结着说不出的怨毒,想来是鬼仙发现幻阵被迫,便马不停蹄地寻了过来,要找几人算账哩。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鬼仙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她瞪着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众人说道:“究竟是谁毁了红莲幻境,趁早站出来,速速受死。”
薛野等人显然已经不欲与其争辩了,他们迅速摆好了架势,只等着与鬼仙一战。
没想到,佛子却抬手拦下了跃跃欲试的众人。他抬头看着浮于空中的鬼仙,如同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来。”
这是不得不如此的选择。
即使佛子不出手,鬼仙也不可能敌得过这么多人的联手对抗。
而东珠虽为鬼仙,但终究还是幽魂之体,幽魂若是死在剑修的剑下,便只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但若是由佛子出手,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空觉山修的是佛法,佛怜万物,功法之中总会留有一条生路。若是由空觉山佛子出手,虽然一样会打散那鬼仙的魂魄,但只要过上十年,百年,千年,终有一日,鬼仙的魂魄可以再次聚沙成塔,再生造化。
打散魂魄,必然伴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痛。佛子本是不想用这个办法的,但如今,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让他选了。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佛子望着眼前的鬼仙,依旧迟迟没有下手。
修的是无情道,人却不是无情人。
佛子初入空觉山的时候,尚是孩提之时,什么都不懂。不懂生杀,不懂缘法,只知道哭。只想着离开佛寺,早日回家。但他是命定的佛子,走不得,逃不脱。
他记得那时候空觉山夜间风凉,吹得满山的菩提树婆娑作响,他疑心是有夜鬼敲门,整夜整夜地不敢睡。最后想了个办法,泪眼迷蒙地裹着小被子,钻到大殿里的佛像下,瑟瑟发抖地熬过一夜。
而东珠栖身的佛心莲,便贡在佛前。
佛子至今还记得东珠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她笑着,说:“小和尚,你怎么像个傻子。”
而此刻,东珠也在笑,却是如同蔷花末路,无端透着些凄凉。
她看着呆立不动的佛子,面有得色地说道:“和尚,奴家自始至终都在骗你,你不知道吗?”
面对鬼仙的挑衅,佛子显得很平静,他说:“我知道。”
世间事,哪有什么知道或不知道,只有愿意与不愿意。
佛子是真心想渡她,如今亦然。
只听佛子道了一声:“得罪了。”而后那青玉制成的佛珠便乍然从佛子的手中飞了出去,如同一道利剑一般轻易穿透了鬼仙的身体。
鬼仙没有反抗,也没法反抗。或许,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又或许,鬼仙也累了,无穷无尽的找寻过后,是无边无际的绝望。
佛子看着鬼仙的眼睛,认真说道:“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让你自愿走入轮回之中,终究是我参悟不透,渡不了你。”
鬼仙听了这话却笑了,她带有一丝欣慰看着佛子,眼睛里也夹杂着几分情真意切的不舍,她说:“小和尚,你怎么还是像个傻子。”
五十年岁月朝夕,鬼仙只念着回家的路。可是若要问起那苦海浮沉的记忆中,是否曾有过什么真正值得欢欣的事情的话,或许便是鬼仙曾在某个深夜,悄悄见过一个眼泪汪汪的小豆丁,钻进她面前的供桌下,哭喊着要找妈妈。
就像童年的她一样。
鬼仙回身而望,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偌大的锻鹿城,纵横交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那样繁华的人世,而她所求的,不过是一条回家的路。她想倾吐的太多,想质问的也太多。千言万语,最终,都只化成了泯然一笑。
她说:“可惜,可惜……”可顿了顿,她却又改口说,“还好,还好……”
没人知道鬼仙在说什么,却只见她释然地笑。
笑着笑着,她的眼角便落下了一滴泪来。
伴随着鬼仙渐渐消失的身影,她只留下了一句呢喃:“若有来生,我不想再做女子了,做女子实在太苦了。”
幼时,她还不懂苦是什么什么,那时,她觉得吃糠咽菜亦是甜的。可她却早早地被家人推入了苦海之中。
后来,她沉沦在苦海之中,只盼着有个人能来渡她。她每一日都在想想:那人今日不来,明日会不会来?
那人在她生时不曾来过。
而她死了五十年之后,已经辨不分明苦海是什么了,她画地为牢,麻木地看着日升月落,花开花败。
却在佛前遇见了一个小豆丁,小豆丁说:“我欲渡你。”
可鬼仙想了日日夜夜,想到的只有一个结论:渡我无门。
那便想办法实现自己今年累月的夙愿吧,于是鬼仙说:“若要渡我,便带我回家。”
可鬼仙想要的真的是回家吗?
或许并不是,她只是想要找到回到岸上的路,唯有上岸,才能使她免于无枝可依,免于颠沛流离。
可她寻来寻去这么多年,终是寻不得岸,便唯有拆了旁人的生路,做舟楫。
舟楫将成,鬼仙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若是真的寻到了,该怎么办?”
是啊,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明白她便是寻到了,见到的也不会是岸,她不过只是从一片苦海,跳入了另一片苦海。
困住她的苦海早就不复存在,可她却不知为何又开始再造苦海。
苦海无涯,唯人自渡。
那一刹那,鬼仙想:“算了,就到这里吧,总不能真的害死他。”
这么想着,她便看见佛子手中的佛珠泛出了一阵温润的光芒——
虽是苦海无涯,却也有人曾为我苦海执灯,妄图照亮茫茫前程。
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当佛珠上的光芒消失之后,鬼仙也跟着消失了。她原本站立的地上,只余下一朵枯萎的佛心莲。
而薛野看着面前的佛子定定地望着那朵佛心莲出了神,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佛子驻足良久,最终,还是走上前去弯腰拾起了那朵花,低声说道:“做女子苦,非是女子之过,是世道之过。今生是我无能,惟愿你来生,可以如这佛心莲一般,兀自婷婷,安乐一生。”
佛子合十,又吟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如同一声叹息。
第33章
东珠离开之后,佛子还沉浸在怅然若失的情绪中难以平复,他站在风中,凝视着手中枯萎的佛心莲,久不言语。
最终,还是陆离上前对着满身伤痕的佛子劝说道:“昙若大师,节哀。你已经尽力了,万般皆是命。事已至此,还是要往前看。不如先随我们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佛子听了这话,看着那朵佛心莲微微笑了一笑,说道:“便都随风去吧。”
然后缓缓地,将那花朵放逐到了风中。
佛子对着陆离点了点头,说道:“此番有劳施主了。”
陆离也回礼,道:“不,是我等要劳烦佛子,随我们一起跑一趟蓬莱了。”
这回佛子没有拒绝。
黎阳见状,福至心灵地上前去查看起了佛子的伤势,佛子也配合地朝黎阳展示着自己身上伤口。
“都是皮外伤,不妨事的。”检查完了的黎阳说道。
薛野见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他伸了个懒腰,正打算让楚平把蓬莱的核舟召出来,他要上船好生休整一番,谁知转身便看见了徐白毫无血色的脸庞。
这脸色看上去委实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薛野挑了挑眉,心道:“莫非徐白这小子在刚刚与佛子的打斗中受伤了?竟然还想瞒着不说。”
照理说,薛野和徐白刚刚毕竟是并肩作战的关系,此时出声询问一句也未尝不可。
但这念头只在薛野的脑海里转了那么一刹那,便被他干脆利落地给否决了。
那可是徐白!
薛野想道:“就算真的受伤了又如何,徐白死不死与我有什么相干。”
难道还要让薛野对着徐白去嘘寒问暖,问问徐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吗?
薛野可干不来这事。他光想想那个画面就感到生理不适。
徐白既然一言不发,那薛野就看着他一言不发,只等着看徐白什么时候熬不住了,看戏便是。
倒是楚平这个大傻子,说话不经过大脑,一脸天真地看着薛野问道:“薛师兄,你老看着小师叔干什么?”
他说这话的声音可算不得小,霎时间,原本集中在佛子身上的视线,一下子都汇聚到了薛野身上。
连徐白本人都看了过来。
真真是要把薛野气个半死。
这场面,简直就像是薛野偷看徐白被抓包了一样。
饶是厚脸皮如薛野也禁不住微微红了脸,他恼羞成怒,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楚平,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看着他了。”
楚平也是个憨的,薛野话都说成这样了,换做旁人,打哈哈地说上一句“看错了”便也糊弄过去了。
楚平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挨了训,便不知所措挠了挠脑袋,然后不解地低下头自语道:“可是你刚刚明明就是一直在看小师叔嘛。”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场的都是修士,耳聪目明,谁又听不见呢。
只是经楚平这么一嘀咕,反倒像是彻底把这件事给坐实了一般。
薛野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黎阳、陆离和佛子明着都装作没有听见,其实暗地里早就伸长了耳朵,乐得观察事态发展。
一时间,谁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作响。
薛野看着地面,他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一样了,但他要是继续解释,只能越描越黑。于是薛野只能无能狂怒道:“快把核舟放出来,不是急着回蓬莱救若淼吗?”
之前徐白将核舟缩小之后便交给了楚平保管。
楚平听了薛野的话,愣愣地接话道:“哦……哦!”
说罢,他在芥子袋里掏呀掏,终于将那已经边做桃核大小的小巧核舟给掏了出来。而后,楚平便默念起了之前蓬莱弟子所教授的口诀,再将体内真气化作一道吐息,轻轻地吹在了放置在掌中核舟上。待做完了这一切,楚平便将核舟往空中一抛,霎时间,一艘飞舟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那飞舟甫一出现,薛野便看也不看别人,兀自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着飞舟走了过去。
薛野登船时,隐约听见楚平那一惊一乍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小师叔!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笑个屁啊!
薛野恨得牙痒痒的,但他没有转身瞪徐白,而是如同一尾活鱼一般蹿进了船舱里。
剩下的几人也陆陆续续登上了核舟,而后,核舟便稳稳地朝着蓬莱的方向起飞了。
到了船舱中之后,黎阳着手处理起了佛子的伤势。
作为一个丹修,不知道为什么黎阳的包扎技术出奇地好,三下五除二便有条不紊地把佛子双手和双脚上的伤口处理完毕了。
佛子客气地对黎阳说:“有劳了。”而后便听陆离说起了旬若淼的遭遇。
在陆离说起听到“晓梦蝶”这三个字之后,佛子不由地沉吟了片刻,而后说道:“晓梦蝶的昏睡之症其实并不难解,但所需要的材料有些偏门。”
陆离对着材料感到十分好奇:“要什么?”
佛子据实已告:“需要子非鱼的血。”
这种鱼陆离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子非鱼是什么鱼啊?”
佛子道:“此鱼稀有,相传大多栖息在幽鹿泽与北境的接壤处。”
几人目前便在幽鹿泽的外围,只不过是南边与中州交界的外围,若要抵达幽鹿泽与北境的交界,需要横穿整个幽鹿泽。
楚平倒是很热心,他对其他人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去调整核舟的方向,只要继续往北,便可横穿幽鹿泽,到达北境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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