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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虫族上将协议离婚后(桃李自言)

作为高攀柏布斯家族的赘婿,魏邈担当得相当称职。
在外界,他和雌君相敬如宾,是头条和网络眼中少见的“模范伴侣”,没有雌侍,坚定地支持雌君的事业,每一次出征都愿意为雌君加油打气,甚至还共同孕育了一个漂亮的亚雌宝宝。
也只有魏邈自己清楚,这五年来,他亲眼目睹着他的枕边人奥兰德·柏布斯上将,从一无所有,到一步步爬上权力金字塔最顶尖的位置,手段狠辣,为了权力和地位几乎付出一切。
对方冷酷、封建、保守,缺少人气,平静如一汪最古老和寂静的海洋,是一架标准的精密仪器。
而他和对方的婚姻,本就是一场彻底的交易。
直到有天魏邈得到一本书,才发现枕边人不是法海不懂爱,而是其中的大反派。
在这篇虫族小说的中途,奥兰德会突然恋爱脑地爱上一名来自偏远星系的雄虫,直至为他赌上财产、家族和一切,最终燃尽自己最后一点能量,杀光了雄虫的后宫之后,绝望地随星舰自毁。
潮水终于倾覆。
而身为最终反派的炮灰雄主,书里连个全尸都没留下,魏邈觉得赶剧情开始前,这段存续五年的婚姻得马上离了。
爱谁谁吧,命都没了还挣什么钱。
他要紧急避险。
结婚第五年,他的爱人提出离婚。
奥兰德大脑空白了两秒,过了一会儿,才微笑道:“您说笑了,今天的晚餐,您想吃什么?”
地质研究员×位高权重联邦上将。
避雷针:
1. 本文微量泥受,不适宜极端攻/受控阅读。
2. 封面为流水线制作成品,与攻、受人设有相对差异。
注:架空虚构背景,与现实无关,请勿代入现实。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虫族
主角:魏邈(莱尔),奥兰德·柏布斯 ┃ 配角:利亚·科维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婚姻,从入门到入土
立意:即使陷入困境,也要鼓起勇气,挣脱困难。

布列卡星一向黑得很早。
魏邈六点下班的时候,明黄色的灯已经从高大的中央大厦顶层垂落下来,照得这栋将近千米高的大楼如同一座巍峨的佛龛,藏匿着密密麻麻的虫群。
他摘掉眼镜,刷了下光脑,等待晚归的摆渡车驶来,挺括修长的身型被包裹在藏蓝色的西装套装下,一楼这会儿的人并不多,这里几乎是一个巨大的下沉式的会客厅,摆放着各种糕点、甜品,以及精致的奶茶和香槟,只有雄虫可以使用。
有科学的调查报告显示,雌虫的味蕾数量相较于雄虫,有明显的差距,两者间差距在百分之四十左右,因此他们不嗜好甜品,更何况在如今的社会,新鲜食物是一种稀缺资源,只有上层贵族可以使用。
一路上,不少下班的雄虫结伴路过,商量着周末去哪个行星度假,见到魏邈,都热情而恭敬地打招呼。
魏邈面带微笑地一一点头回应,等了五分钟之后,才看见一个白胖的机器人飞驶而来,停驻在上空,降下安全舱。
说是“安全舱”,实际一应俱全,甚至还准备了一张软床,刚走进去,他便接到了伴侣奥兰德·柏布斯上将的电话。
“雄主,您下班了吗?”电话那边,奥兰德轻轻地问。
魏邈不喜欢全景的视频通话,因此,结婚这些年来,他和奥兰德的通话大多以语音为主,摆渡车飞快地上升,钢铁洪流般的首都如同一座严丝合缝的堡垒,在视野里逐渐下沉,魏邈“嗯”了一声,他淡淡地弯了弯眼睛,嘴角却没有多少真实的笑意:“下班了。”
“您今天打算吃什么?”对方道,“我准备了新鲜的牛肉和西蓝花,想给您准备奶油香菇浓汤。”
“太费心了。”魏邈道,他握住了安全舱里的栏杆,穿越到虫族七年以来,即使熟知这里的科技,但这样极速的上升和失重状态,依然让他有些无法适应,比在游乐场玩三十遍跳楼机更让人惊魂甫定。
魏邈有些失神,食指焦躁地在栏杆上敲击,心绪不断地压抑起伏,远没有面上所表现出的悠闲自若。
他难得不想再和名义上的爱人闲聊,过了一会儿,才道:“……抱歉,今天我可能会晚回来一会儿,你和维恩先吃饭吧,不用等我。”
电话那边静了一瞬,光脑的通信质量太好,他甚至隐约间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一秒钟之后,奥兰德才慢慢地问:“您今天要在公司加班吗?”
听筒里的男声娓娓,仿若不断流淌的静谧湖面,微风不皱,甚至少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魏邈静静地听着,解释了一句:“嗯,有点事情要处理。”
奥兰德说:“好的,恭候您回家。”
挂掉电话之后,魏邈闭了闭眼睛,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才发现短短的半分钟时间,他的手几乎没有离开过栏杆,在这样全然寂静和狭小的空间内部,他终于延迟地感受到一种缓慢的、迟滞的痛意,不断侵占他的心脏。
从下层贫民窟里没有身份的黑户雄虫,到如今任职于地质勘察研究所,看上去人模人样的高级研究员,魏邈花了七年时间。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心怀着一种巨大的恐惧,在这个性别、等级森严的星际世界,一具高阶雌虫的骨翼不小心扫下来,风刃都能切割掉一大片的尸体,底层是你死我活的擂台,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泥腿子,没有财产,指纹不被采集,没有固定的住所,随时随地会被攻击,魏邈花了一周时间,才在暗无天光的环境里,发现自己没有骨翼,应该是个低等级的雄虫。
在贫民窟,这显然不是个什么好事儿,因为除了紧迫要解决的吃喝拉撒之外,他还得严防死守着被别人睡了。
魏邈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语言体系,没有基本的常识,不懂得如何使用一系列的科技成果,无法和别人沟通,甚至因为身在贫民的居住区,没有向外界求救的渠道。
他已经不记得他是如何从这里面爬上来的,如果时间倒流,他觉得自己绝对没有同样的意志力重来一遍。
在摆脱了黑户的出身,拥有首都正式的身份之后,身为稀少的雄虫,相对就轻松多了,魏邈也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宏大和精密,宛若一架畸形的、完美的、不容置疑的机器,周全而永不停息地运转,他曾为此深深着迷,甚至庆幸过他能够穿越到此方截然不同的天地。
这种庆幸维持了很久,一直到他和奥兰德·柏布斯结婚,有了虫蛋之后,在他快要完全融入这个世界时,脑海中多了一本书。
——世界总是比想象中更为幽默。
魏邈想,他甚至莫名自得其乐地笑了一下。
这本书的书名起得很情趣,叫《星际第一雄主》,主要讲主角和他的雌虫后宫们的幸福生活,而书里的最终反派,是他如今的雌君。
结婚五年以来,魏邈很少能见到奥兰德失态的样子,对方保守、镇定、持衡拥璇,宛若一个冰冷严酷的政治机器,只为权力折腰,是标准的政客和顶阶军雌,怎么着也看不出来书中那种阴鸷、卑微和极端,因为得不到主角的爱而黑化,最终拉着所有虫同归于尽的惨烈模样。
而作为大反派的炮灰雄主,书里甚至没有明确交代“魏邈”的结局,只隐晦地提了一句,因为他一直纠缠着不愿意离婚,奥兰德私下里把他折磨死了。
这件事儿也成为奥兰德最后倒台的最后一根草。
“……”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还有雄权吗。
脑袋上骤然多了一顶即将扣上去的绿帽,说心情有多好,那显然是有些高看他狭小的心胸,这五年来,虽然这桩婚姻从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幌子,奥兰德只是需要一个名义上的雄主来保障他的诸多工作,而他恰好无权无势、易于掌控,于是一桩各取所需的婚姻成立。
但再虚情假意,在外界演得多了,就容易当真。
……尤其是,对方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魏邈漫无目的地敲击着栏杆,手突然攥紧,又怔松地松开。
他从来不是个一个好的演员。
属于虫族的寿命足够漫长,但五年依然不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他也一度认为,接下来的一生都将和奥兰德携手渡过,把维恩养大,他理所应当地不能够再拥有第二名雌虫伴侣,毕竟这是平民雄虫能够高攀上柏布斯家族的条件。
对方从没有提议过离婚,而一名二婚或离异的雌虫显然没有家庭美满、和睦的雌虫更让大众和下属信服。
他以为……
他一直有很多以为。
魏邈的肩膀逐渐放松,他掏出光脑的屏幕,审视了一下自己如今的神情和装潢。
摄像机里,他表情颓丧,即使在微笑着,也看不出半点真实的笑意,像是画皮,皮肉和神色难以精确地贴合。
魏邈收起了无意义的社交笑容,兴致缺缺,觉得演戏果然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像奥兰德,他平时就笑得很流畅,不像他总是会莫名卡壳。
摆渡车比平时慢了接近半个小时,等到天幕彻底黑透,魏邈才终于从安全舱上下来。
空气里隐约传来馥郁的月季花香。
这里是奥兰德·柏布斯家族的私人庄园,位于首都的上层山脉中,周围都种植了珍稀繁茂的植被,夜风拂动下,甚至没有冗杂的喧嚣,远看如同一座传统的、漂亮的木建古宅。
虫族也讲究“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美学,而因为虫群人数众多,空间、植被、乃至新鲜的空气,是上层的专利。
魏邈在这里兀自站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迈着碎步跑了过来,扎扎实实地扑到他怀中,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一会儿,似乎在轻嗅着什么。
亚雌的触觉一向很灵敏,体型相较于一般雌虫更娇小,身段更柔软,长相也更精致一些。
魏邈将他抱在怀里。
“雄父。”维恩抬起头,控诉道,“你今天回来好晚,维恩在院子里等得好累。”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蓝眼睛,睫毛纤长,显然是继承了他的雌君的,肉嘟嘟的脸颊很适合rua一把,嘴角撇起,表情愤怒,似乎要把他的雄父吃掉。
魏邈握住他冰冷的手,扬了扬眉梢,道:“我记得我没有让你等。”
维恩如幼兽巡逻自己的领地般嗅了一遍雄父的西装,没有察觉出可疑的气味:“你是不是去找别的雌虫去了?”
“嗯。”魏邈低低笑了一下,捏了捏他的脸颊,“维恩好聪明。”
维恩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
维恩舒适地呆在魏邈怀里,感受到雄父的熟悉的气息,理所当然地道:“雌父等了你好久,你不能去别的地方吃饭。”
魏邈顿了一下,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才意识到什么。
他转过脸。
在这栋别墅的玄关处,奥兰德静静地站在这里,对方穿着一件居家的长袖外套,就连喉结都被仔细地包裹起来,宽肩窄腰,胸口处被薄薄一层胸肌撑起,银制的项链在深色的柔软面料里勒出一点凹陷的弧度,一双和维恩如出一辙的蓝眸如雪羽般轻轻地落在他身上,过了一秒钟之后,嘴角勾勒出一个微微的弧度:“雄主,欢迎您回家。”

魏邈只是愣了一瞬间。
他单手随意地抱着维恩,走到奥兰德面前,对方英俊的脸从阴影的覆盖下移出,对方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接过年幼的亚雌。
“我说过不用等我的。”魏邈笑着道,“太麻烦了。”
维恩坐在他的怀抱里,比起去年,他今年的个头和体重飞速地上涨,像是地里一茬新鲜的韭菜,下雨后突然就蹿高了,有了实装的重量。
“不要。”维恩才不要去雌父怀里,他将脑袋搁在魏邈的肩膀上,冲着奥兰德努努嘴,“我要雄父抱。”
魏邈另一只空余的手护住他软绵绵的头发,以免他撞到门上,然后哇哇大哭——这并不是没有先例,一般若智小孩儿都喜欢自己找东西碰倒自己,然后倒地上哭。
维恩的IQ显然也归属在这个范畴。
奥兰德没说话,他唇色很淡,是饱满的杏眼,蓝色的瞳孔倒映出明亮的灯影,如同一汪平静的海。眼尾偏长,眉骨却很深刻,远看透出一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他的手一直滞留在空中,抬起眼睛:“维恩,雄父已经很累了。”
“……”维恩抿了下唇角,乖乖应了一声,伸出手,让奥兰德抱。
魏邈低下头,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没说什么,把对方交给奥兰德,这才有空脱掉外套。
他手心冰冷,走入温暖的室内,才发现家里刻意调高了温度,让人进去就想要舒服地长呼一口气,会客厅的茶几上摆着维恩亲手栽培的小盆绿植,菱形的水球花即将发芽,花盆旁边是一张儿童画,画的应该是奥兰德的办公室,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外,是首都的天井,也是人造的最高天际线。
这幅画被木质的画框装裱起来,但显然还不知道该挂在哪里合适,所以随意地扔在旁边。
奥兰德将魏邈的外套扔进洗衣池,漫不经心地道:“您对维恩有些太过宠爱了。”
“嗯?”魏邈垂下眼睛,洗了手,慢半拍地看了眼奥兰德,失笑,“会有一点吗?”
在这个世界,共有雌、雄两种性别的区分,雌虫占据绝大多数的位置,而亚雌作为雌虫的亚种,相较于常见的雌虫,显然也更珍贵一些。
不过这种珍贵更多的来说,还是相对于雄虫而言。
亚雌因为其先天身体素质无法承担雌性公民的社会责任,所以无法以独立身份继承家族的财产,而因为体型和长相优势,更受雄性青睐,因此更容易有机会和雄虫结婚,一般在婚姻中都比较受宠,单身的亚雌除非特许,否则无法以主体的身份生存,进入到一段不平等的婚姻当中,几乎是亚雌长大后唯一的出路。
当然,雄虫也差不多。
一般在雄虫成年,迎娶至少一位雌君和雌侍之后,才能够获得独立的财产权,同时也享有配偶的财产支配权,否则只能长期接受政府的丰厚资助,不能开设私人账户,资金往来受限。
虫族的亲情观念相当淡薄。
普通的雌虫幼崽或者亚雌幼崽,身处在庞大的家族群落中,几乎很难有被看见和重视的机会。
一切都为了族群的扩张和繁衍。
“维恩下半年就要去学校了,”奥兰德语气有些无奈,“您再把他当做虫蛋来照顾,我怕他反而不太适应学校里的生活。”
魏邈说:“好,我会注意的。”
结束了这个简短的育儿话题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奥兰德明显还有工作要忙,光脑上面显示着满满当当的未读文件,他坐在餐桌旁,双腿合起,随意地半靠在椅背上,端着一杯温开水,打开第一栏待处理的文件。
魏邈把维恩放到绵软的婴儿椅上,很快,便有一个机器人自动接管了虫崽进食的工作。
奥兰德的饮食很规律,鲜少接受高蔗糖和高碳水的食物,对自己的身材管理到了一种接近于变态的程度,哪怕雌虫普遍对美食并不热衷,但像他这样严格控制糖分摄入的,依然是极少数。
维恩悄悄靠近魏邈:“雄父,偷偷告诉你,雌父最近要升职了哦。”
魏邈舀了一勺浓汤,只觉得甜度适中,浓郁的鲜香在舌苔上爆开,闻言,轻轻挑了挑眉:“维恩好厉害,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吗?”
“因为我偷看到了雌父的光脑账号。”维恩啃了一大口苹果,手里举着蛋挞,时刻准备塞进自己的樱桃小嘴里,得意洋洋地压低声音,“维恩认识上面的不少字。”
“……”魏邈笑了一下,看了眼远处的奥兰德,对方一边不紧不慢地在透明的光脑屏幕上签署完自己的姓名,一边冷不丁地道,“我能听见,维恩。”
眼见虫崽不说话,奥兰德合上光脑,表情冷淡地低下眼:“偷看联邦机密,你知道是什么罪吗?我随时可以把你送进少年犯军事监狱里。”
魏邈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应和了一句:“哎呀,那我们维恩就是监狱里面关押的年龄最小的犯人了。”
维恩怔然地望着自己冷漠的雌父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雄父,过了一会儿,“哇——”一声,骤然哭了起来。
喂餐机器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卷纸巾,要给维恩擦脸,结果越擦,哭声越大。
喂餐机器人疑惑地歪了歪头:“?”
奥兰德转过身,这才向魏邈说:“……抱歉。”
“本来打算等您吃完饭,再告诉您这个消息的,”他轻描淡写地说,“因为实在没有惊动您的必要,只是以后需要再兼顾上议院的部分统筹工作而已,并不算升迁。”
寥寥几句话中,看不见半点权力交替的刀光血影。
“无论如何,祝贺你,奥兰德。”魏邈“嗯”了一声,并没有多问,笑着举起酒杯,和奥兰德的温白开碰了一下,“上任一路顺风。”
尽管只是表面夫妻,但五年积攒下来的默契已经足够让彼此心知肚明。
奥兰德嘴角抿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感谢您。”
吃完饭后,魏邈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脸上的多余笑容慢慢收起,疲倦地揉了揉一跳一跳的太阳穴。
眼前,是一块透明的屏幕,上面清晰地用华文中宋,标注着他今天中午看到的那段话:
请注意!距离剧情正式开始,还有一百天。

第3章 所以,可以吗?
这间卧室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透过薄薄的纱帘向远处望去,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铺过花园的交错小径,树影婆娑,乌黑的一团,如同乌云一般笼罩在此方天地。
在巨大的天穹之上,交缀着明亮的星光,连成一排银河。
在星际时代,公众很难分得清哪些景是真的,而哪些景是由科技所创造出来的虚拟存在,比如此刻,树是真的,而天空是假的。
但在这里生活许久,总会多出一点辨别的经验。
他注视着这块莫名其妙出现的光幕,总觉得自己不得神经病,实在是心理实在太健康了。
搁这儿高考百日誓师倒计时呢?
他颇为真诚地建议:“按理来说,我觉得你们应该去找奥兰德,他看完说不定悔过自新了,那才是大项目。”
没有任何回应。
魏邈手指摩挲了摩挲卓沿的粗糙边缘,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性动作,轻轻地说:“你想让我干什么?扭转命运,等死,还是刺杀主角?或者刺杀奥兰德?恕我直言,这不是我一个地质勘察员的领域。”
“……”
一片寂静。
魏邈眯起眼,重复了两遍问题,在意识到出现的光屏无法真正的智能化沟通之后,停止了自己像傻子一样的自言自语,同时升起一种新的疑惑:这块光屏,只能充当一个报时器吗?
一百天啊。
这三个字在舌尖上咀嚼了片刻,魏邈才微微笑了起来,他想:这并不是一个再有机会犹豫的天数。
太过于安逸的生活,难免消磨人的斗志,如果放在他还在贫民窟里挣扎时,他下定决心或许会更加果断一些。
他需要抓紧时间来验证剧情存在的真实性,排除自己发癔症和幻想的可能,如果剧情为真,那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他需要在简短的时间之内和奥兰德完成切割,免得战火波及。
这当然不是任何人的错。
但神仙打架,他不想被做被殃及的池鱼。
“扣、扣”一阵轻缓的敲门声过后,奥兰德走了进来。
“雄主。”对方神色一如既往的恭敬,湛蓝色的眼眸专注地注视着魏邈,手里端着一杯牛奶,“您还在看书吗?”
对方微微弯身,将牛奶放在桌子上,饱满的胸肌被包裹在衣料中,毫不设防地靠近,魏邈却微不可查地向后挪了挪。
侍奉、照顾好自己的雄主,是一名合格雌君的必修课。
——尽管严格意义来说,如今依照对方的职位,已经没有人敢于置喙他的任何决议,哪怕身为他的雄主,魏邈也无法再享有支配他的资格。
如果不是因为这段婚姻,按照他的职位,他甚至只能在新闻头版里看见对方。
“谢谢你,奥兰德。”魏邈道,“最近在做一个新项目,查阅一点资料。”
奥兰德说:“什么项目?”
“一个新行星的开采和勘察工作。”魏邈说得很简略。
奥兰德轻轻皱起眉:“是最新观察到的托尔星吗?”
“嗯,你知道?”
奥兰德见魏邈没有喝牛奶的打算,将托盘放进桌边恒温的真空储藏箱,方便魏邈随时取用,里面的各类零食和甜品依然塞得满满当当,没有被挪动的痕迹,而根据传达给他的报告来看,雄主在公司似乎也不太愿意进食。
或者或许该换一些口味了。
奥兰德划过这个念头,一边道:“那片星系最近并不太平,托尔星刚发现时,我派遣过一只舰队去做一些工作,很遗憾,没有什么惊人的发现,但好消息是一些战争遗留下来的颅骨被不小心挖掘了出来。”
他用一种讲笑话一般的语气说:“生物学家们或许会非常感兴趣。”
魏邈低笑了两声。
“您如果需要一些辅助类的资料的话,可以来找我。”奥兰德转过身,重新坐下,轻轻顿了下,一字一句地斟酌完,道,“您今天不太开心吗?”
他敏锐地察觉到雄虫今天似乎和往日并无二致,但整体的兴致却有些索然。
魏邈并不算惊讶。
他的雌君是一名天生的统帅和政客,擅长体察情绪,但内心波澜不惊;喜欢掌管全局,但乐于隐匿幕后;明明野心勃勃,却故作谦卑隐忍。
一名优秀的演员。
那双湛蓝的海洋在直面着你时,如同凝视着诱人深陷的危崖,魏邈撑着下巴看着他,一直到奥兰德主动挪开视线,扯了一个像是刚从垃圾桶里扒出来的拙劣借口:“勘察不太顺利,所以会有一点挫败感,经过你刚刚小小的劝导之后,已经好太多了。”
奥兰德不置可否,但他笑了起来。
魏邈说完,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了。”英俊高大的雌虫站起身,“晚安,雄主。”
“晚安,上将。”
联邦的地质勘察研究院位于市中心的新大厦里,虫巢里容纳着无数的人流,但公司和公司之间有明确的玻璃幕墙,互不统属,甚至出行的电梯都截然不同。
魏邈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个虫赶过来,显然,他来得有点儿早了,光脑的ID在过安检时照常闪烁了一瞬,浮现出他在联邦的身份——“莱尔”。
就像是婚姻不顺的中年领导喜欢带头加班,以这样的正当理由来逃避家庭的责任,魏邈现在也多少有点儿体会到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好在鲜少有雄虫热衷于给自己找个班上,所以联邦暂时还没有这种说法。
单说丰厚的补贴和各类福利政策的倾斜,已经足够一名雄虫衣食无忧,结婚之后有了雌虫的额外工作收入,会过得更加宽裕,昂贵的星际旅行和各类丰富的食物都近在咫尺。
虽然现在的联邦法律已经重新规范,雌虫的财产所有权在结婚后依然归属于自己所有,只是将支配权移交给雄主,但依然是换汤不换药。
从社会到个人,都并不鼓励雄虫创造新的社会财富和价值,雄虫上班,在这里或许会被称之为一种“没苦硬吃”。
魏邈总觉得,这个世界所谓的“雄尊雌卑”,建立在一种虚幻和扭曲的前提之上,看上去坚如磐石,实际上摇摇欲坠。
没有任何一名雄虫能够走到联邦的权力中心,哪怕是贵族出身的雄虫也同样如此。而大名鼎鼎的雄虫保护组织,听起来更像是人类建立的大熊猫保护基地。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假设剧情为真,作为一名并不占据篇幅的炮灰,他未必能存活到大厦坍塌的那一天。
这本书存储在他脑海中,可以随时翻阅,魏邈昨天只大致浏览了一遍,今天终于有时间细看。
他记得这本书主角的后宫之一,如今应该就在这栋大厦附近的餐厅工作,好像是……一名漂亮的亚雌?
“你们有看今天的《布星时报》吗?”干净的餐厅里,几名亚雌聚在一起,“第一军团宣布裁撤了一批军雌,说是为了联邦的和平。”
“哎呀,太可怕了。”一名亚雌小声惊呼,笑着掩起嘴角,“失去军团的庇护,偏偏长得又老又丑,还一身伤病,那可怎么办啊。”
“拜托,为了和平,这是必要的牺牲。”
“他们的雄主太可怜了,或许没过多久就会忍受不了,把他们赶出家门吧。”
“有巨额的抚恤金哦。”
“能拿到手里吗?”
几名讨论的亚雌店员彼此相视一笑。
尤文没有参与这样的谈话,他无声地将后厨无数的机械臂用桶装液体浸润,刺鼻的气味让旁边的亚雌皱了一下眉头。
“尤文,要小点力气哦。”那位亚雌笑着提醒,“你快锻炼出肌肉了。”
“哈哈,是啊。”
尤文没有回应,亚雌们还要说什么,突然店门被缓缓推开。
此时并不是饭点,餐厅里没有顾客,走进来的雄虫穿着一身剪裁不菲的西装,似乎在语音和别人沟通着什么,只露出半张立体的侧脸,鼻梁高挺,微显疑惑地看了眼嘈杂的餐厅操作台。
那名雄虫的身高优越到几乎比过大部分雌虫的地步。
“……欢、欢迎您。”原本在笑的亚雌磕磕绊绊地说。
“那暂时还是需要扩大测绘的面积,辛苦了,我稍后就到。”魏邈关掉了和同事的语音通话,问,“可以点单吗?”
“当然可以!”离得近了,亚雌的声音不自觉地夹起来,只觉得掌心冒汗,“您需要点什么?”
“你们店的招牌给我来一份就可以。”魏邈的目光落在这几名亚雌店员上,试图辨别这几名雌虫谁更加漂亮,然后落在了尤文身上。
他看了眼屏幕的时间,想起来人类的审美似乎并不和虫族互通,就像一名昆虫学家无法武断地评价是白蚁还是红蚁的颜值更高,他干脆利落地问:“另外,打扰一下,你们中是否有一位叫尤文的店员?”
鸦雀无声。
魏邈目光逡巡了一周,才看见尤文脸色煞白,道:“我就是,您要干什么?”
“这样。”魏邈点点头,掏出一张卡,在顾客打赏的光脑上划了一下,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时间有限,不知道是否可以用一笔钱买断一下尤先生十分钟的宝贵时间。”
明明是疑问的语句,却是平铺直叙的语气。
这名雄虫似乎礼貌得过分,但看起来却又相当强势。
亚雌主管张了张口,转过头看了眼尤文,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这才有空检查光脑的余额。
他很快又看了第二眼,旋即不止嘴巴,眼睛也瞪大了。
“尊敬的雄虫阁下,您……您是不是数错数字了?”他夹不起来了,很直接的,轻轻地问。
这几乎是一笔可以在餐厅把每种昂贵的菜式都点一遍,吃个包月的价格。
雄虫似乎笑了一下,然后注视着尤文的方向:“没有。所以,可以吗?”

第4章 确定
这家餐厅坐落的地段相当昂贵,但整体的装潢并不算豪华,来打卡的主顾大多是一些年轻的雄虫和亚雌,音乐充满动感和活力。
雄虫们大多喜欢睡个懒觉,下午才出门逛街,早上倒是鲜少有客人光顾。
这也是不少高级餐厅乐于雇佣昂贵的亚雌作为店员的原因,比起身材高大的雌虫,娇小可爱的亚雌更讨雄子们喜欢。
尤文选了一个相对角落的位置,用后背挡住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直截了当地说:“尊敬的雄子阁下,我想我并不认识您。”
对面的雄子替他倒了杯水,搁至他面前,意味不明地道:“我也希望如此。”
“什么意思?”尤文不自觉地抿了下嘴唇,这是紧张的表现,“我不懂您的来意。”
和这位雄虫离得如此近,他几乎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的毛孔,覆住眼瞳的睫毛根根分明,眼尾自然地晕染开,轻轻向上划。
他的腕表、举止,无不体现教养和优渥的经济实力。
可是……
这种雄虫,他能够有机会认识对方吗?
“不用太紧张,我不是你的那些债主。”在尤文打量魏邈的时候,魏邈也顺手观察了下眼前这位亚雌。
没有想象中惊艳,但面容在普通的亚雌中确实足够出众,让人一眼便能注意到,书里尤文是主角新手期的后宫之一,点击即送,后面多了不少更优越的雌虫之后,尤文就相对显得有些普通了。
尤文和主角原身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你……您怎么知道?”对面的亚雌明显紧张起来,手都绞在了一起,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魏邈就不感兴趣地抬了抬手。
他的验证在知道这里真的有一名叫尤文的亚雌,且按照书里的剧情在餐厅工作的时候,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
如果是他自己的妄想症的话,该如何解释他知晓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生平信息?
心情算不上太糟糕,反倒有一种早知如此的感觉。
“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魏邈道,“愿意来地址勘察研究所工作吗?地址在斯派尔街贝格大厦总部B入口,职级为勘察员。”
他需要一点前期的变数。
尤文一路被对方畅通无阻地带入研究所的大门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拘谨地跟在后面,脑海中一遍遍捋过刚才的谈话,怀揣着巨大的疑问,对方似乎对他的过往经历了如指掌,甚至连家里欠下的债都知道。
他咬了咬嘴唇。
“大厦出入需要认证,你一会儿登录光脑,为你办理入职的员工会让你线上填写表格。”雄虫淡淡地介绍道,“你需要加紧马力,在一个月内熟悉所有流程和工作,你是我招进来的,人事裁决权在我手中,没有试用期,每周需要给我发送一份周报,汇报你这一周的学习成果……另外需要确认一下,你是单身吗?”
尤文脑子乱糟糟的,听到最后,下意识“啊”了一声。
魏邈的手指在光脑屏幕上敲击了一下,他在计算如今的资产,没有等到回复,疑惑地转过头:“大脑还有在工作吗?”
“您……是因为什么,给我这样的机会呢?”
魏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亚雌,知道他充满满腔的疑问和怀疑,但他不是《答案之书》:“你只需要回答。”
亚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色彩很丰富:“是。”
“那麻烦了。”魏邈道,“你的保险和工资或许需要缴纳给家人。”
单身的亚雌没有独立工作的权力。
不过事无绝对,真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哪怕是尊贵的雄虫,只要工价够低,也是有地方打个黑工的,更别说数目更多的亚雌了。
魏邈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贫民窟里找到的。
尤文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微怔了怔,他犹豫了一下:“我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这里不是餐厅。”工牌上显示为“莱尔”的雄虫道,“我的建议是收起你曾经奉为圭臬的处事法则和多余的小聪明。”
“……好。”尤文有一种被对方看透的感觉,他低下头,只觉得脸颊因为自卑和羞愧而发烫。
他刚刚想什么,随便找一个信息,然后填报进去?
……这里不是餐厅。
尤文默念了一句,才逐渐体会到对方话里的含义。
这只雄虫散发的气息相当强大和危险,他站在电梯的角落,还是觉得被对方影响到。
他见识过的大多数的雄虫和眼前的雄虫并不相同,甚至像两个物种,他甚至觉得对方比起那些新闻中的精英雌虫,也不遑多让。
电梯一路上升,渐渐的,细小如同雪花的建筑物变成黑色的一片,在视野里消失,紧接着迎来宽阔的云层。
电梯开门之后,“莱尔”却没有走出去,尤文不解地看着他,却见对方用手指指了指前面:“这一层是你之后的工区。”
“那您呢?”
“莱尔”露出一个笑容,没有回复尤文浅显的问题,道:“回见。”
他有别的工作要处理。
虫族的离婚程序,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繁琐,尤其是雌侍,随时可以被交换和丢弃,可如果是和雌君离婚,那就另当别论了。
单是繁琐的财产切割、流程申请,以及后续的连锁反应,都将占据大多数的时间,联邦的法律相当偏袒雄虫,但同样需要正当的理由。
魏邈倒不算太担心。
他的资产是他这七年工作攒下来的,还有一些政府的额外补贴,奥兰德的账户和他并不互通,到时候他净身出户,不会再产生多余的问题。
至于幼崽……
魏邈吐出一口气,取消了前几天订购的花束和戒指,再过一个月,就是他和奥兰德的新婚纪念日,预定的设计师的戒指昂贵而供不应求,付定金之后,还需要排至少半年的队。
和奥兰德结婚是一场豪赌,他的雌君正处在最为艰险的时间段里,在结婚后的整整半年时间内,魏邈都被动地卷入其中,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雌君从几乎一无所有,到大权在握,接管了整个庞大的柏布斯家族。
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当然没有机会给对方举办一场婚礼、再献上戒指,这一次的纪念日本来打算补上这个仪式。
发送申请之后,对方很快回复:您确定吗?单方面取消订单的情况下,除了定金不退,您还需要额外支付设计的酬劳,如果对初版设计方案不满意的话,我可以进行修改。
魏邈垂下眼,一边走,一边回复:确定。

再如何不舍,真到了分岔路口的时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至于他们的虫崽,魏邈打算留给奥兰德决定,维恩是柏布斯家族的一员,他很难轻易地把对方带走。
而且,带走干什么?
他曾经以为诸多漫长的光阴,如今回头盘点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藕断丝连的牵绊,甚至值得纪念的时光都少得可怜。
等到脱离这段婚姻之后,这七年的一切会再度归零。
魏邈揉了揉眉心,他这时候才发现,五年来一直以为没什么印象的事儿原来还没忘,这会儿一齐涌入大脑,他最开始见奥兰德的时候,那会儿对方年轻,没现在能装,尚且锋芒毕露,和如今谦和低调、恬静无为的性格完全搭不上边,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要伺候这尊佛相当不容易,再加上他刚入乡随俗,一堆科幻小说里的新鲜玩意儿陡然在现实中粉墨登场,就像是原始部落的非洲人登陆加利福尼亚,魏邈自己很难不露怯。
他其实是对奥兰德动心过的,也有过头悬梁、锥刺股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单纯只是为了让对方多看一眼他。
就像是闪电总在雨声之前,情感往往也先于理智,潮水决堤之后,伴随而来的痛苦是一种幸福的附赠品。
但他的动心太小心、廉价,得不到回应就会自动回收,从此之后,不会再允许自己探出第二次。
魏邈很擅长给自己做灾后重建工作,他心态好,没过两秒钟,就强迫自己收起了多余的感慨,刚踏进办公室,下属就小跑着走了进来。
“师兄。”那名年轻的雌虫急促地道,“托尔星发生了一场爆炸,我联系不到出差的同事们了。”
奥兰德接到魏邈的讯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
雄虫很少在工作时间和他通讯,他点开聊天框,看见对方简短的讯息:因公临时出差一趟,可能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勿念。
奥兰德垂下眼帘,回复:好的,您去哪里出差?
魏邈没有回复。
奥兰德等了一会儿,打开雄主的个人空间,魏邈的社交动态很丰富,平日里会转发各类新游戏测评和资讯,夹杂着一些虫崽的可爱照片,雄主似乎对机甲、格斗类的游戏情有独钟,下班回家之后大多数时间花在游戏上,下面评论和点赞也多是游戏好友。
爱玩这类游戏的雄虫相当罕见,大多数人把魏邈当作一枚雌虫,语气调侃居多。
【真闲,不上班吗?】
魏邈:偶尔去工地搬砖补贴家用。
【虫崽长这么可爱啊,你雄主估计喜欢死了吧哈哈哈】
魏邈:确实喜欢!
【氪这么多,雄主不会有意见吗?】
魏邈:?
【求带!这一关总是过不去,太难打了,卡了大概半个月了。】
魏邈:需要磨血。这一关骑士自身的血条也需要降低到30%以下,不然boss会叠加无限护盾,你需要拥有躲闪攻击和远程控制的双buff,第二段会触发狂怒,所以建议前期再过一个副本过渡。
【太感谢了!看攻略极限过关。】
随意地浏览完这些几天之前发布的动态,奥兰德关闭了最顶端的聊天框,站起身。
托尔星距离联邦不算太远,建起传送阵之后,只需要三个小时就能赶到,魏邈一路上风尘仆仆,同行的有两人,都是A级雌虫。
和首都布列卡星相比,这里几乎相当原始,托尔星是新发现的小行星,地面焦黑一片,冰封的路面被余波炸得四分五裂,蜿蜒扭曲,空气里弥漫着昏黄的雾气和血味,池洼之下,能听见吱吱的响动,像是尖锐表面剖开肌肤的声音,没有看见本地的居民。
来接引的是一名中年雌虫,魏邈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保留着基本的风度,问:“接管这个星系的是第几军团?”
中年雌虫缄默了一会儿,道:“第一军团。”
“怎么能变成这样?”魏邈平静地问,“我翻阅过托尔星半年前的资料,没有如今这样糟糕……我们现在是去爆炸的事发地的路线吗?”
“现在爆炸产生的原因尚且不确定。”中年雌虫走路步伐很稳,闻言,摇了摇头,“莱尔阁下,鉴于您是雄虫,为了保护好您的虫身安全,您的两位同事需要去现场协助勘察,您只需要跟随我去临时休息处等讯息就可以。”
“……”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遇到,魏邈点开光脑,一张特别准许通行资格证弹出,浮现在虚空之内,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们现在该去现场,麻烦了。”
沿着冰面行走,越走,整条路都变得陡峭起来,有巡检的军雌驻守在此处,魏邈戴上特制的眼镜和防护服,掀开帘子,走进指挥室。
野外地质勘察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到了星际,也同样如此,甚至地址变得以光年计算远近,有的星球更为原始化,让人非常不适应。一路上同样会出现种种不同的意外情况,比如不小心遭遇星盗、走入无人区,甚至更倒霉的掉入黑洞,到了勘测的地方,也容易一无所获。
虫族强悍的身体素质也并不是万能的,但意外情况,和人为制造的灾难,毕竟是有区别的。
晋升为高级研究员之后,魏邈已经很少亲自出外勤,只需要负责同步接收信息,负责一部分实验,一路上,他已经做了七八个汇报和申请,才能够带队做勘察辅助工作。
“谁让你们进来的?”出乎意料,指挥室只有一名军雌,坐在一块巨大的光幕之下,军雌没有转过头,语气冷凝,“你们来这里,是来当间谍吗?”
魏邈抬起眼。
这竟然是一位少将。
联邦的军衔并不是津巴布韦币,可以用来擦个屁股。相反,一个萝卜一个坑,相当珍贵。一名军团的少将,已经是足够珍贵的高层战力。
到了这个阶段,努力是最无用的手段,天赋、背景、功勋缺一不可。
魏邈眯起眼睛。
在这种情况下看见一名少将,就和在医院看到神龙不见尾的主任医师,显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
——说明托尔星发生的爆炸规模,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原书当中,并未提及这一场爆炸,毕竟主角是穿越的,对于之前的事情一概不知,而托尔星又确实太过遥远了,甚至很难吸引到记者,成为一条新闻。
但书中同样明确地提过,在布列卡星时间,也即是此时的七日之后,会有组织点燃引线,在一个偏远且宜居的星系复刻一场规模更加宏大的事故。
那一场事故中,正在旅游的书中主角被余波波及,晕了三个月,一直到另一个灵魂接管了那具身体。
可以说,没有七日后的那场事故,或许书里的主角都不会有机会穿越过来。

魏邈没有第一时间做自我介绍。
准入申请已经发送到对方的光脑端,不可能看不到,现在装模作样来诘问,显然是没事故意找茬,他倒也没必要第一时间热脸贴冷屁股。
他或许能共情对方此时凭空多了一项任务的烦躁,但他不是育婴师,不需要对陌生虫施加多余的包容。
里面同事凶多吉少,魏邈心情也实在欠佳,他手指动了动,总觉得有点儿麻痒,想找一只不长眼的虫族抽一抽。
最近的事情发生得似乎有些太多了,没时间登录游戏解解压。
他从这名军雌身边经过,抬起眼看向那片巨大的光幕,画面里焦黑一片,产生的余波下,几乎看不到任何一类活物,仿佛变成了巨大的一滩死水。
“别挡道。”后面的军雌站起身,“我说话你听不见?”
魏邈此刻身穿着白色的防护服,面容和五官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身材高大,单看身高,又是领头人,没有虫纹作为辨识,很容易让人误解为一名基因优秀的雌虫。
魏邈目光在光幕中逡巡,懒得回头,笑了声:“听见什么?”
“作为一名小小的研究员,你太放肆了。”那名少将站到他身边,手搭在他肩膀上,同样看向光幕,“这是第一军团的领地,你知道我是谁吗?”
魏邈淡淡地推了下防护服内的眼镜:“愿闻其详。”
下一秒,一记侧击骤然裹挟着冰冷的寒风呼啸而来,魏邈试图要躲,却发现自己的肩膀被对方用力地摁住,眼看着拳头近在咫尺,他不得不伸出手肘,用蛮力挡下。
“哦?准A级的水准。”少将颇为惊讶地扬了扬眉梢,下一秒,嘲讽地笑了起来,“不过,你分化完全了吗?”
“……”魏邈只觉得手肘传来被打击的钝痛,他稍微顿了顿,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出手。
联邦的法律里规定,雌性一旦产生攻击雄性的欲望,被发现之后会被判处无期徒刑,而攻击行为坐实之后,需要被施以死刑。
与之相反,在不对雌性产生身体重大损坏的情况下,雄虫不会承担任何风险。
光脑还戴在他的手腕上,这名少将是觉得职业生涯太过一帆风顺,想要换一些新鲜的挑战吗?
不过此刻容不得他疑惑,几乎在顷刻之间,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变化为掌,向他的要害处劈过来,明显是近身格斗的打法,魏邈疾速后退,一个旋身,伸出腿挡下了这一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呼。”魏邈只觉得浑身肌肉崩起,毫不怀疑刚刚那一击如果打到胸口,怕是直接会倒地不起,他感兴趣地自言自语,“还好我腿长啊。”
“力度不够。”军雌眯起眼睛,笑得更为灿烂,“反应力很快,但还是太弱了,劣等雌性,加上你,还有旁边两个废物,总共就三名虫吧?”
他呼吸急促起来,脖颈上的虫纹变得更加繁密复杂,这是高阶雌虫兴奋起来的表现,道:“你猜,你们三个死在这里,会有谁发现呢?”
“……已经很烦了。”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那名身处在防护服下的“劣等雌虫”只是揉了揉自己的肩颈,“用得着这样吗,我只是个后勤啊。”
声音太低,军雌没听清对方说什么,下一秒,那名身影如鬼魅般靠近,不断拉进距离,一双陌生的手箍住少将的后脑勺,“砰”一声,训练有素的刺拳直接砸到少将的脸上。
雌虫的耐痛程度天然比雄虫要优越,魏邈摁住对方的脸,趁军雌还没有反应过来,把他翻了个面儿,用膝盖抵住对方有力的下肢,把军雌的后脑勺对着墙壁狠狠撞击。
一下,两下……
一直到手酥麻了起来,数不清多少次撞完,估摸着得喊军医过来了,魏邈才停下手:“脑子里的水流干净了吗?”
没有回应。
魏邈毫不犹豫地把这名雌虫的头颅继续向墙壁里撞击。
“哐啷——砰。”
这次用的力气更大。
眼见对方额间终于有血流出来,魏邈舒畅地笑了笑,重复了一遍问题:“清醒了吗?”
对方此刻已经不能再说话,一双眼睛仇恨地望着他,宛若熊熊的火焰。
雌虫的恢复能力相当强,脑袋开了个瓢而已,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魏邈估算了一下伤势,大概需要一周时间恢复,觉得手依然有些痒。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架了。
这些年的生活太过安逸,适应了之后,他就不再觉得武力是立身之本。
“师兄!”下一秒,他的同事拉回了他的理智。
魏邈回过神的时候,微微阖了下眼睛,才发现后背已经满身是汗,就连镜片都晕起了雾气。
雄虫的耐力水平显而易见。
“放心。”他道,“没事。”
魏邈脱下防护服,疲倦地坐在刚刚军雌坐下的位置,对方体能充沛,如果刚刚长时间缠斗下去,他必输无疑。
而如果雌虫打开骨翼……
好在也不算很难解决。
毕竟这里是“male first”的社会。
他拾起地上军雌的私人光脑,用对方的虹膜解锁,问:“你叫卡洛?”
对方却比他更加不可思议。
“您……”卡洛的声线都在颤抖,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注视着魏邈的虫纹,骤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磕磕绊绊的,一个字儿一个字儿蹦出来,“您是雄子?”
他刚刚在和一只雄虫打架?
魏邈双腿交叠,长呼出一口气,淡淡地道:“少将阁下,确认一遍,是你先攻击的我,我一切仅出于自卫的目的。”他顿了顿,接着道,“另外我记得我已经认真地在申请书上备注了我的性别,你没看吗?”
他的光脑刚刚一直存有录像,随手将视频保存至云端,直接给第一军团军团长打了个视频通话。
视频很快拨通,画面里浮现出一个虚影。
第一军团的军团长同样来自东方,姓李,叫李易,在虫族的年龄里,是一名相当年轻的双S级雌虫,比奥兰德大四岁。
对方黑发黑眸,单眼皮,面容稍显寡淡,军装的扣子系到最上方,此刻正端坐在会议室里,见到视频拨通,露出一个微笑。
“莱尔阁下。”李易微微欠身,“下午好……您在哪里?”
他看了眼身后凌乱的背景,皱起眉。
魏邈同样礼节性地回以一个微笑:“下午好,先生,贸然打扰到您的工作。”他转了转视角,“我在托尔星出差,和卡洛少将发生了一点肢体冲突,您认为该如何处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什么少将、中将,我他爹可是雄虫。

第7章 潮涌
李易的眸光一沉,旋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连眼底都染上一片笑意:“您开玩笑了……”
雌虫和雄虫发生肢体冲突?是嫌死得不够快吗,更何况,这位可是柏布斯家主的合法伴侣。
如果说联邦底层的雌虫是没人捡的破烂,需要为联邦和自己的雄主兢兢业业的工作,那上层的雌虫,多少是拥有一点可以自我的权力的。
雄性依然珍稀,但并非是唯一珍贵的,有些权贵拥有两三个雄虫情人,也并不是太过罕见的事情。
奥兰德·柏布斯上将在公开场合已经鲜少提及自己的家庭,脱离传统、保守的柏布斯家族的管辖之后,他已无需塑造出一个事业家庭两手抓、雄主支持自己工作的个人形象,甚至鲜少在各类新闻中露面。
外界很少能想起这位大权在握的联邦掌权者还拥有一名雄主,这段婚姻持续了五年时间,看样子似乎相当稳定,还要持续一辈子的样子。
李易同样不能想象那位嗜杀残忍、倨傲冷酷,掌控欲极强的家主在他的家庭里,是什么样的行事作风。
会像对待军务和政务一样,独断专行吗?
思绪在脑海中打转,李易正襟危坐地望向莱尔,尽量收起自己打探的目光,娇贵的雄虫们显然更喜欢驯服的雌性。
紧接着,他突然沉默了。
地上的下属躺得歪七扭八,原本还算出挑的面部覆盖着惨不忍睹的伤势,血汩汩流下,眼皮上都有焦红色的血痂,四肢还算完整。
雌虫的身体坚硬,头部是唯一比较脆弱的部位,尤其是A级以上的雌虫,几乎就是一架人形兵器,很少能有被击中弱点的机会,就像是普通人打架喜欢薅头发、掐脖子一样,魏邈同样不觉得自己需要多有技巧,把对方的头当篮球狠狠扣下去就行了。
但这样的伤势,带给旁人的震撼也是绝对的。
李易仅仅只是瞥了眼地上的下属,便收回震惊的目光:“莱尔阁下没有受伤吧?”
第一军团的军团长李易,出身于平民阶层,一路晋升却相当顺风顺水,性格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相较于传统意义上等级森严的军团体系,他的管理风格更温和、平易近虫,军团内部和网络上都相当受欢迎。
魏邈和李易只在军部例会中见过几面,印象寥寥,但逢年过节之际,作为一名八竿子打不着的地质研究员,都能收到对方一些简单的问讯和恭喜,都是些文绉绉的废话,看得人想发个“TD”过去。
一个挺努力,且状似运气很好的聪明虫。
“还好。”魏邈应了句,他懒得说自己这会手肘还疼,估摸着过一会儿要肿了这种话,“李上将,我会在稍后将刚刚的视频传输给您,作为证据,您最好还是温习一下,然后给我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
他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毕竟怎么说,我也算是个军属,不希望事情闹大。”
“感谢您。”李易拢起眼问,“这些伤口是您独自造成的吗?”
他一边问,一边快速地打开魏邈传输过来的录像,时间并不长,只有一分钟左右,李易越看,面部表情越僵硬。
他完全笑不出来了。
原本以为是下属挑衅莱尔带来的两位雌虫,然后“莱尔”代为告状,毕竟傻子也不会在明知有禁令的情况下去攻击一名陌生雄虫。
到了现在,出于人道主义,执行死刑需要严格的程序和判定,但雌虫突然狂暴,然后伤到雄虫这种行为,依然是罪大恶极的。
——因为一旦雌虫有攻击的欲望,大部分雄虫的身体素质甚至无法抗下一击。
但视频里这是怎么回事儿?
卡洛可是S级的将领,训练有素、身体素质极佳,在前线经常冲锋陷阵,寻常的S级都不敢说有获胜的可能性。
哪怕没有时间展开骨翼,但这样的战力也实在太过惊人了。
魏邈背抵住墙,笑了下,陈述道:“您的军纪管理相当别开生面。”
军雌出手伤人,还试图殴打一名肩不能挑的研究员,也实在胆子挺大。
“……抱歉,尊敬的莱尔先生。”李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用面部肌肉做出一个合适的表情,但显而易见的失败了,“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站起身,冲着魏邈欠身鞠了一躬,只觉得大脑不住作痛,心中涌上一股后怕之意。
简直……
还好莱尔先生没事,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如果对方有一点闪失,他的位置或许便坐到头了。
魏邈略略抬手,制止对方下一步的抱歉,道:“好的,之所以冒昧的找您,还有另外一件事儿。”
“您需要尽早派一步增援赶过来。”他表情冷然,“因为托尔星的这场爆炸事故,并非是意外导致的,我也是到了现场才最终确定,这似乎是一场有目的的袭击,我怀疑其中有反叛军和星盗的手笔。”
挂断电话,魏邈重新坐回原位。
两名自己带过来的研究员和一名趴在地上、生无可恋的军雌一齐抬起头,注视着他。
“外面很危险。”魏邈伸长腿,将鞋搭在卡洛宽阔的后背上,比起少将,对方似乎更胜任“脚托”的工作,漫不经心地道,“等援兵过来吧。”
“师兄,那我们不进去找萨罗斯他们了吗?”研究所的师弟轻轻地问。
卡洛这时候忍不住说:“我已经派人地毯式的搜寻过一遍了,没有那些研究员们的痕迹。”
知道对方是雄虫之后,经过相当长的空白之后,他已经失去了没有任何攻击的欲望。
不再存在所谓的生死一搏,他只希望对方不会要走他的性命。
“嗯,你们很幸运。”魏邈重新打开光脑,飞快地编译数据,“三十分钟之后,托尔星会再炸一次,早点进现场,也算是成功躲过一劫。”
卡洛原本平静的呼吸再次紊乱起来:“……”
两名雌虫同样震惊。
“我在托尔星刚刚勘测到了地表的红土。”魏邈说,他把一份整理好的电子表格发送给其中一位研究员,神色莫测,“去做一份具体的分析,这不是托尔星该出现的东西。”

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魏邈注视着巨大光幕上显现出来的焦黑空洞,说实话,在现场没有找到同事的尸体,其实并不算一件坏事。
这多少意味着他们有存活下来的可能性。
他换上一件新的防护服,面色严肃,问卡洛:“你带了多少下属过来?”
雄虫在自己面前径自穿衣服,卡洛掩下眼睛,僵硬地回答:“加上后勤、军医这些,一共六百名军官。”
“信任的有多少?”
卡洛嗓音干涩,过了一会儿才回复道:“战友都是值得我所信任的。”
他觉得自己大脑晕晕乎乎的,对方问什么,就回答什么。
魏邈却无暇顾及卡洛的感受,他在自己的光脑输入指纹,确认权限之后,现场调阅了研究所托尔星的保密资料,旋即将数据库中前两天刚上传的勘测图纸上锁,删除备份,权限转为仅自己可见。
听到回复,他才转过目光,揉了揉太阳穴:“……真是令我钦佩。”
紧接着,魏邈道:“去给卡洛少将找个军医过来,他脑震荡了,需要治疗。”
反叛军为什么会盯上托尔星?
这个星系并不太平,贫瘠、荒凉、战火纷飞,因为被过度开采,常年伴随着极端气候,在高度文明的星际时代,死亡率却居高不下。
哪怕是布列卡星及联邦其他的直辖星系的贫民窟,都不会有这样不稳定的状态存在。
但从最近勘察的结果来看,托尔星的地表环境不适宜虫族居住,自然资源也趋近于零,这个星球无论从里到外,都不值得争抢,那他们制造一场危机的目的是什么?
向联邦示威?
本以为是一次很普通的地质勘察,做完研究报告之后,研究所的研究员这两天就要撤退,却被无故卷入到这场风波之中。
魏邈皱起眉头,无论如何,情况都并不会太简单。
李易的增援很难在第一时间赶到,而如果不出意料,下一波攻击很快就会开始。
在这里,很难保障绝对的安全。
魏邈走出指挥室。
他目光在众多执勤的军雌中逡巡了一圈,军团的驻扎地并不隐蔽,因为人数众多,同样相当显眼,假如是他,往里面插几个引子似乎并不复杂。
这里毕竟不是联邦布署周全、严密,固若金汤的部曲,在几百名军官、总计几千名军雌的小分队中安插几名卧底,难度系数并没有那么高。
三分钟后,同事匆匆带来一位军医,去给指挥室的卡洛少将治疗,魏邈错开身,让他们进去。
“……师兄,您要去哪?”同事问,“您刚刚也说了,这里……”
那名军医的目光同样探过来。
这样一身齐全的防护服,在军营里是相当扎眼的,普通的雌虫很少把自己穿戴得这么娇贵,这是相当矫情的行为。
也只有身娇肉贵的科研人员会被重金照顾。
研究出来什么东西了吗?
军医嘲弄地在心里想。
防护服里,魏邈的音色很沉闷,他道:“三分钟后我就回来。”
奥兰德走出宽敞的办公室。
楼道宽阔明净,几乎如同一座宽大的双面展厅,走廊的地板采用的是一种特殊的单面玻璃,看上去很薄的一层,高度在三十米左右,能够一览无余地看到训练场的整体情况,而下方却只能看见乌黑的墙面。
他走进军部的私人厨房。
被切好的水果和小块新鲜肉丁被搁置在真空案台上,水果的汁水和沙拉酱已经妥当,还需要再搅拌一下,肉丁还没有被烹烤焦熟,醋、辣椒面和甜酱却已经被用精致的小碟摆好。
奥兰德很享受准备晚餐的过程,他喜欢看雄虫坐在餐桌旁边,吃饱之后眯起眼睛懒洋洋的,相当满足的神情——这在寻常的生活中,是很少见的。
对方经常会摸一下他的耳朵,或者亲亲他的脖颈、脸颊,像是对待一只猫一样,带着点狎昵的亲近。
但这样的亲近,在幼崽出生之后,频率已经下降了很多,变得越来越偶尔。
奥兰德收起多余的思绪。
案上这些食材,如今显然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他波澜不惊地把食材随手扔进垃圾桶,就在这个时候,光脑弹出一则简单的讯息,上面显示了雄虫的地理位置。
出差去托尔星?
……雄主怎么会跑去那里。
奥兰德神色并不好看,他拢下眉心,直接给李易拨打电话。
一秒钟后,李易接通了来电。
“……柏布斯先生。”电话那边,对方道,“非常抱歉,我在事前并不清楚这个情况。”
“我同样感到抱歉。”奥兰德一只手放在水池里,水流声哗哗而下,他道,“为你错失的联邦议会席位,你的功绩一向有目共睹。”
李易在电话那边陷入良久的沉默。
“有些简单的事情,在你这里似乎很为难。”奥兰德拧紧了水龙头,“需要为你分忧吗,李易?”
李易道:“您放心,我会保护好托尔星的每一名联邦公民。”
奥兰德没说话。
他在洗漱台的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旋即走进隐藏隔间的电梯里,才慢慢地道:“这是我唯一一次提醒。”
一个底层的平民,就像是一只老鼠。
哪怕有着出色的攀爬能力,但依然是一只老鼠,更何况那只老鼠的背上还扛着比自己身体还重的一粒米。
联邦的上层需要为贫民立下一个榜样,显示出自己胸怀的宽广,奥兰德并不反对,老鼠同样有存活的资格,前提是这个榜样要手脚干净。
电梯下行,一路上升,通向顶层的私人星舰。
李易又保证了点儿什么,奥兰德已经懒得再听,他挂断电话之后,走进驾驶舱,舱内的右侧摆放着一只玫粉色的小熊石膏娃娃,是雄主亲手涂的,说叫“草莓熊”。
他其实有些疑惑,这只看上去相当憨厚肥胖的熊到底哪里像草莓了?
“……因为就叫草莓熊啊。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下次再涂一个库洛米,那个瘦点儿。”他的雄主当时摩挲了一下下巴,说,“嗯……或者乌萨奇?你一个,维恩一个。”

第9章 荒星下雪
学地质的都穷,读到硕士的又苦又穷,不是在钻树林子,就是在去钻树林子的路上。魏邈上辈子从这个专业身上学到的最重要一课是适应自然环境。
他当过老师,去私人蛋糕房学过烘焙,在酒吧驻过唱,各类杂七杂八的兼职都做过,涂石膏娃娃,是他陪第一任女友学会的。
后来两人分手之后,魏邈还留着对方的联系方式,每天看她在朋友圈发不同的男模,偶尔还会小窗哐哐发九张图,问他:前夫哥,你觉得哪个最帅?
用屁股想都知道对方又在干什么,他甚至不需要一一点开,随手回复了个“都帅”。
草莓熊饼干:我给他们拍照找角度了,都没你帅[比心. jpg]
魏邈:谢谢。
草莓熊饼干:不客气,本来的事儿。你要不也来兼个职?一支舞300,感觉比你周末苦哈哈教地理强。
彼时魏邈正在野外搭帐篷,方形的led充电灯下,环顾皆是跃动的飞蝇,他没敢看那条消息第二遍,怕自己看完真心动了。
大多数时候,两个人只是点赞之交,魏邈偶尔会点赞对方有些过于丰富的朋友圈。那是他的第一段感情,也是前世今生,唯一正式交往过的一任女友。
魏邈当时并不清楚那样几乎的相处模式是否是正常的——或者说是正确的,在那漫长的一年时间里,他被迫了解了不少恋爱的窍门。
如何制造惊喜,如何用甜言蜜语夸奖一名女士的OOTD,掌握各种角度的拍照姿势,逛街时学会拎包和等待,顺便再付个款。
大多数人的恋爱模式一般都是由初恋建构起来的,魏邈并不免俗,没有其他案例支撑,他很自然地以为大家都是这么谈的,分手后做回朋友也是顺理成章的。
偏偏他的雌君和初恋截然不同,很难做类比归纳,这里所谓的雄雌之分听起来实在有点儿玄乎,单从外观来看,都是男的。
魏邈很难说服自己,眼前这个英俊潇洒、西装革履的贵族是个雌性,他以为的雌性一直是游戏里虫母那种大波浪红唇御姐款的。
而人类的大不多数游戏里,虫族都是反派。
过往学到的一切几乎都不再奏效,偏偏遇到对方之后,他才终于咂摸出真正动心的感受。
如果奥兰德是个女生,魏邈觉得他会陷得更深,偏偏不是,也好在不是。他的理智拉回了多余的、脱轨的情感,然后独自消化,一路摸索,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双方都合适的安全距离。
这一只袖珍版的石膏娃娃一直被放在星舰里。
比起传统的传送阵,小型星舰可以达到的速度相当快,使用的能源也相当昂贵,在星际漫游时,几乎被称作一项烧钱的焚烧炉。
同时,对操作者的身体素质、驾驶水平的要求也相当高,只有贵族才能支付得起这样昂贵的费用。
奥兰德赶到托尔星的时候,已经接近于天黑。
风沙漫天,零下的温度下,几乎只看见被裹挟着的乌黑的云层,没有任何活物尚存,第一批的增援已经赶到,接替卡洛的同样是一位少将,面阔目方,神态严谨,看情况接近四五十岁。
虫族的四五十岁,依然还处在年富力强的状态,甚至可以称为一句青年,虽然升迁比不过更年轻的军雌,但因为经验足够,依然会被派遣出去执行重要的任务。
魏邈被请进新搭的房间,是一个单间,室内面积很小,床、饮水机和一张桌子,凉意能够从外面渗进来。
但这样的条件在荒星来说,已经相当优渥。
两辈子常年在外出差,魏邈来的时候已经明智地携带了御寒的衣物,此时披上大衣之后,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便自然地开始做调研报告。
研究院里的领导还好说,托尔星毕竟牵扯到军部,一个爆炸不是嘴上说有就一定有的,需要专业的判断和过硬的证据。
就像是警方发现尸体才能立案,餐厅需要付款才能吃饭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易调了人过来,魏邈不可能让对方师出无名,到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派遣这样多的人力物力,单是出差的经费都是天价,最后一句防患于未然轻轻揭过,那就有些太幽默了。
好在下午的第二场爆炸验证了他的判断,无形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很多。
下午实地拍摄了足够的图,写这些东西早就熟能生巧,但没过多久,房门外就传来窸窸窣窣的敲门声,魏邈开了门,便看见门口的军雌敬了个礼,道:“莱尔阁下,您需要去指挥室一趟。”
魏邈挑了挑眉:“点名要我吗?”
对方点头。
人在屋檐下,魏邈态度很好:“稍等。”
他穿上羊毛大衣,等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托尔星竟然在下雪。簌簌的雪花飘落下来,大得如同鹅毛一样,碎裂的冰面上飘裹着一层淡淡的白色,有的地方已经覆盖了一层厚雪,遮住脏污的灰黑粉末,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浓墨似的天空只剩下纯然的黑。
那种腐臭味似乎散去了很多。
这个星球的水文和生态环境被无休止的战乱波及、破坏得差不多了,能够下雪,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
魏邈捻了一片到手心里,很硬的雪,没过多久,便在手心的温度下化成一小滩污浊的水。
指挥室的灯光很亮,和白天不同,军团在认真执行任务时,看起来便有模有样的,像是被改造装新了一番。
只是里面交谈的声音就实在过于熟悉了。
他在门口站了两秒,说不上此刻什么感受,抬起眼看向上首端坐着的人,对方在随意地应付着这名新少将的攀谈,态度却并不显得冷漠,转过头看向他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
“这位是我的雄主。”对方介绍道,“你们应该见过。”
少将点头,同样露出笑意:“莱尔阁下是很优秀的一名研究员。”
奥兰德对此并无异议,“嗯”了一声。
魏邈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到了这个阶段,配合奥兰德扮演模范夫妻已经不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了,毕竟都要离婚了,但奥兰德此刻并不清楚他心中的企图。
他也还未说明这些。
对方此时也不是书中的那个最终反派。
他走上前,坐到奥兰德的旁边,和那名年纪稍长的少将打了个照面,漫不经心地点开光脑,关闭了声音之后,上游戏签了个到,才再次退出。
再签一天,能领到一个回档奖励,今天从早到晚忙了一天,差点忘了这事儿。
下一秒,却被对方藏在桌下的手握住。
雌虫显然比雄虫耐冷,对方的手实在不像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军雌的手,纤细、白皙,魏邈感受到桌子下的温度,还是回握了回去。
他其实没想到对方会跑来这里。

风雪被筛在帘子之外。
“这一趟前来,是私人行程。”奥兰德西装革履,后背虚靠在椅背上,包裹在西装下的身材劲瘦如松,眼神含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柏布斯先生的心情似乎并不算差。
新调来的少将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一些,在这尊小庙遇见大佛,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上一次见到对方,还是五年前他立下特等功,对方来为他授勋的时候。
那是他一生中最为荣耀的一天。
没想到还有幸能够再次面见,柏布斯先生礼贤下士,愿意和他攀谈,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聊下去:“您坐镇幕后的话,整个第一军团都蓬荜生辉。”
奥兰德哂然:“太过誉了。”
魏邈对这种社交辞令并不感兴趣,但听得多了,也能从语气里听出来敷衍和真情实感的区别。
就像是上辈子随导师一起参加某某学术会议,虽然整个会场都充满了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抬轿子气息,情商通货膨胀严重,但有没有学术成果,圈中地位几何,是否是业内的领头羊,还是一眼能够清晰辨别的。
作为同行的学生,他同样会被夸是“某教授门下高足”,但这样的夸赞,含金量显然是没有他的导师被称誉时的足斤足两,大多仅代表礼仪层面的欢迎,显得多了些刻板的技巧,少了些炽热的真诚。
而每一次站在奥兰德旁边,露面某些公开场合,他都有一种参加他的导师主导、推进的学术会议的感受。
很奇妙。
少将道:“您有打算在托尔星休息几天吗?”
“这个需要看我雄主的工作安排。”奥兰德说完,转过脸,“……您觉得呢?”
桌下,他的小拇指轻轻摩挲过魏邈的无名指,泛起轻微的麻痒感。
魏邈收回漫无目的的思绪,微笑着接口:“我大概停留两到三天。”
他耸耸肩:“这一趟行程如果没有在短时间内找到我的两位失联的同事的话,估计就只能灰溜溜地带队回首都了。”
一般来说,失踪案的黄金时间就是四十八小时之内。
而脱离了短期的寻找之后,很容易陷入无头苍蝇的境地,这一桩爆炸失踪案全部的证据就只是虚无缥缈的反叛军和星盗,这个猜测还是魏邈提出来的。
万一这些反叛军见托尔星兵强马壮、武德充沛,调转马头跑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并非军部的人,无从插手军部的调查方向,更何况对方的主要目的是防止这个帝国接手的行星再次被侵犯,找人才是顺手的事儿。
魏邈同样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先不说他还有本职工作,不兼职名侦探柯南,更何况他还有一堆狗屁倒灶的私事等着处理,离婚说得简单,但过程远没有那么轻松。
除了奥兰德之外,还有柏布斯家族一堆年长的雌虫可能会劝和,这个站在金字塔尖的古老家族出了名的封建、保守,有一套自己的处事原则,谈离婚是不容许的,如同给唐太宗大谈走向共和,为刘邦科普遗弃子女的社会危害。
刚结婚那会儿,奥兰德显然还没有到今天这样的地位,还颇受掣肘,那会儿他的雄父派来一名老年雌虫,只是为了监督雌君对雄主的应有礼节。
魏邈对此印象深刻。
他当时以为他的雌君生性桀骜、锋芒毕露,后来才意识到,可能初识的那段时期,才是对方事急从权、不破不立的伪装。
等对方真正坐稳了柏布斯家主的位置之后,魏邈已经很少见到对方离经叛道的一面,明面上的行事作风日益低调、温和。
当初敢于反抗他的那批人,如今坟头草刚好长满四个半周年了。
以及这一系列事儿里最重要的……
他该怎么给维恩解释?
魏邈的语气诙谐,但少将还是肃容道:“莱尔阁下的同事一定也是优秀的研究员,请相信我们,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太感谢了。”魏邈自然地抽出桌下交握的那只手,站起身,和少将握了一下。
少将有些受宠若惊。
他很少见到雄虫有这么好的态度,大多数雄虫趾高气扬、以鼻孔示虫。
两个人一碰即离,少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柏布斯先生,需要为您安排休息的房间吗?”
“无需太麻烦。”奥兰德温和地道,“我和雄主一间房间就好。”
魏邈失去笑容,侧目望了眼他,旋即收回视线。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回程的路上,骤落的雪花大片大片地落在魏邈的肩膀上,四野深黑一片,魏邈从兜里掏出一个口罩,递给奥兰德:“戴上,这里的雪和首都不一样。”
见对方的视线转移到他的手上,魏邈补充了句:“干净的。”
奥兰德弯了弯眼睛:“好。”
两个人短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魏邈问:“维恩呢?”
“让老宅的管家照顾一下。”奥兰德回答,语气低而沉缓,“不是和您说过托尔星很危险吗?”
他声音里几乎听不出问责之意。
不过魏邈多少也能感知到对方不太高兴。
上位者表达情绪的方式比较委婉迂回,需要花一点时间体悟。
“下午的情况太突发了,我的两名同事在工作中失踪。”魏邈微笑着揽住对方的肩膀,“忘了回复你的消息,抱歉……这是我的责任,要是不来,那也太没有同事爱了。”
“第一军团并不是那么值得信任。”奥兰德道,“您应该知道,自上一任军团长叛逃之后,联邦对其的信任程度明显降低了,您所推测的反叛军势力,其首领很有可能是昔日的军团长,其如今在军团内的旧署有多少,谁也无从知晓。”
魏邈道:“是我欠考量了。”
那名叛逃的军团长,在书中的剧情里也有一席之地。
——似乎是主角的后宫之一,顺位数一数二。
主角的后宫排序不搞所谓雌君、雌侍这一套,导致魏邈得自己给对方的“老婆们”排个座次。
他拥着奥兰德,替他捋了捋头发的雪花,垂下眼,笑着说:“所以谢谢你来。”

第11章 和雌君睡觉
军部分给莱尔的房间不大不小,容纳一个人时还算宽敞,但再加一个,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魏邈打开空气加湿器,把自己桌台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示意奥兰德:“你先坐。”
奥兰德抵着门,目光在室内虚晃了一圈,浅色的眼睛被白炽灯映出剔透的光彩,他犹豫了一下,才走进去。
“明天我申请换个房间。”他道。
“好啊。”魏邈将报告最后一个字符敲完,道,“赶明替我换个三室一厅带泳池的房子。”
这简直是刻意为难。
奥兰德不说话了。
魏邈合上光脑,点开讯息,才看到尤文发了一条消息,消息很长,用词相当准确、精致,大概是说他今天的入职还算顺利,但暂时没啥工作这样,看得出来是字斟句酌写出来的。
这年头,有文化的亚雌如同冰河世纪的猛犸象,干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他回了三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领导专用。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奥兰德的声音:“托尔星可能没办法有泳池,您完成任务之后可以去最近的金枕星,那里有我的产业和庄园,您可以坐星舰去那里度假。”
魏邈抬起的手滞了一瞬,心道:他何必非要开这个玩笑。
有一种被资本主义劈头盖脸砸了一遍的感受。
金枕星的气候宜居,相较于已经产业化的其他星系,比较原始,可以看到大片的原始森林和无尽无垠的海,而能来这里度假的几乎都是数一数二的贵族。
“没事儿,突然觉得单间当双人间用挺好的。”魏邈道。
结婚五年来,尽管他对柏布斯家族的财产没什么窥探之心,也多少有个整体的认知了,但这种认知,总是一再被打破。
不愧是大反派啊。
奥兰德抿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猜到您会这么说。”
“天天琢磨我呢?”魏邈挑了挑眉,乐道。
奥兰德眨了一下眼睛,否认道:“没有。”
他的短发蓬松、柔软,看起来倒有几分温柔的神色。
魏邈没多说什么,他脱下厚重的大衣,挂在晾衣架上,示意奥兰德把自己的外套递给他。
两个人很少这样静谧地处在这样一个难以旋身的室内,哪怕是同床共枕,也几乎只在主卧的套间,而此刻的托尔星风雪降临、河床涌动,连带着室内的温度都是冰冷的一片。
房间的上方有一个狭窄的窗户,从上望去,天色昏聩一片。
奥兰德长了张很有迷惑性的脸。
单看他的长相,其实很难将他划为以高壮、粗犷著称的军雌的范畴,但脱离了衣服的遮挡,训练有素、脱衣有肉的身材就明晃晃地露了出来,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赘肉,肩宽腰细,只是因为生育过一枚亚雌的缘故,胸肌会偏大一些。
对方是一名双S级的雌虫,甚至因为太过年轻,有望突破到SSS级。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等级,但单单是“有望”这两个字,已经足够奠定其在联邦独一份儿的地位。
一架完美的战争机器。
如果不是原书中,奥兰德在最后临突破时被围困,最终重伤,几乎没有办法维持正常的形态,可能确实会有一名SSS级雌虫诞生。
魏邈想,他的雌君真的是个意气用事、为爱痴狂,得不到就发癫要毁灭世界的雌虫吗?
他怎么没看出来对方还有这样的奇妙天赋。
这样的疑问只在脑海中留存了一瞬间,魏邈就收回了过多的思绪。
太累了,再议吧。
他钻进床铺里。
奥兰德就在他旁边,灯下,连他鼻尖的一颗不算明显的痣都能看得清楚,距离几乎只在几公分之内,偏偏对方其实已经退让到了床边。
魏邈捞住对方的脊背,把他箍在怀中,好在奥兰德腰细,省事儿了些。
他低声道:“委屈你了。”
住这种旮沓地方。
奥兰德似乎弯了下眼睛,那张脸如同真正注入了生气一般,问:“您说什么?”
魏邈道:“第一次住单间?”
对方不确定地回答:“之前有过……很早之前?”
魏邈问:“还有过这种经历呢?”
“雄主。”奥兰德有点儿无奈,“谁也不是一出生就是上将的。”
“行吧。”魏邈吃味地放开他,“就当忆苦思甜了。”
他之前天天住呢。
甚至单间都是好待遇了,晚上熬一宿也不是多不日常的事儿。
他跳槽到虫族那会儿,刚硕士毕业,几万块的人才补贴才新鲜出炉地打到银行卡里,冷不丁就穿越了,来这里之后,每个月却竟然离奇的活得更像人了一些。
不过每个月的工资都是有数的,依然属于工薪阶层。
奥兰德撑着下巴,很好心情地笑了一会儿:“还没到甜的时候,雄主。”
魏邈懒得听奥兰德的职业规划,如果按照原书的剧情来走,对方职业规划的尽头是为了某位雄虫毁灭世界。
他揉了揉对方的脸颊:“不生气了?”
“不敢。”奥兰德道,“什么是生气?”
“就是我突然跑来托尔星出差的事儿。”
“……”
魏邈关了灯,黑暗里,他吻了一下奥兰德的唇角,却感受到对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雄主?”
魏邈“嗯”了声。
“您想要让维恩添一个雄虫弟弟吗?”奥兰德问。
魏邈睁开眼,不动声色地放开雌虫温度偏高的手,过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他神色宁静,已经猜到了对方或许要说的内容。
“柏布斯家族需要一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雌虫徐徐地说,“维恩也不会再孤单,不是吗?”
对方的语气并不急迫,听起来只是一种友好的商议。
魏邈却觉得有些好笑,他问:“维恩不能当继承人吗?”
“……当然是可以的。”奥兰德道。
他从雄主的语气中敏感地察觉到,刚刚他似乎说错了什么。
对方对幼崽的喜爱程度有些出乎意料。
这或许是一个值得开心的事实,虫族对待幼崽的态度倾向于抚养,但鲜少输出感情,对幼崽上心是很难得的事情,意味着雄虫可以更好地融入到家庭事务中,雌君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同样的,雄主或许看在幼崽的面子上,选择减少雌侍的数量。
但奥兰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愉。
看到柔软的幼崽先趴到雄虫身上时,或者对方的目光总是先聚焦到维恩身上的时候,他会有很片刻的不舒服的感受。
奥兰德顺理成章地想,这或许不是一名亚雌该有的待遇。

哪怕是雌虫,阻力都不会如此之大。
虫族几乎没有独生子女,大多都是一个接一个的生,上流社会同样如此,只是会更加克制、文明一些,再加上雌虫的受孕率偏低,倒也不至于人口爆满。
但两到三个幼崽,也算是正常数量了。
再加上雌侍和受孕率偏高的亚雌,有些家庭的子女数量在十到二十个之间。
魏邈单听都觉得够呛。
奥兰德静了几秒,方道:“您不想吗?”
“没有不想。”魏邈低下眼,在黑暗中难得说了句违心的话,“只是觉得,有你和维恩两个就够了。”
这句话,两天前还在有效期。
“这样啊。”对方的语气还含着笑,“以为您对我稍微有些腻味了。”
魏邈没说话,他用手蒙住了奥兰德的眼睛。
奥兰德的睫毛在他手心里像蝴蝶翅膀一样滑过去,他心里也跟着一起泛起细微的痒意,雌虫的呼吸声就在他耳畔,房间内静得能听见一切微弱的声响。
魏邈低声说:“不要乱想,睡觉。”
托尔星的黑夜比白天要漫长。
魏邈是被生物钟叫醒的,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是漆黑的一片,雪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漫长的星幕如同盏盏灯火,在天上显露出来,地上的河床被一层厚雪盖得泛白,粼粼如细沙。
他今天难得没有工作,只能空等第一军团的消息,简单地洗漱之后,去营地里转了一圈,顺便去军部的食堂用餐券兑换了两盒盒饭。
再回来的时候,奥兰德已经在收拾床铺,动作迅速、漂亮,脊背挺得端直,背对着门口,腰被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屁股浑圆挺翘。
单看背影,都知道是个大美人。
“早安。”魏邈抖落了裤脚的雪渍,静静欣赏了两秒钟,才走进来,递给奥兰德一杯咖啡,“来吃饭吧。”
在托尔星,哈出一口气都能看见雾。
温度依然在最低点徘徊。
盒饭的菜式很简单,但竟然是热灶里做出来的饭,吃起来甚至还能感受到锅气,魏邈抿了一口汤,便看见他的雌君一边吃盒饭,一边占用了单间的书桌一角,开始工作了。
给他留下的位置大约有四分之三。
魏邈有些好笑。
他干脆把整个书桌让出来,点开早间的娱乐头榜新闻,顺便分屏了游戏,一心二用,把前几天没磨掉的副本boss给打了,顺便看了会儿新闻。
这个世界的游戏产业并不发达,但技术却实在是太好了,甚至可以模拟真实的五感,达到完全的沉浸。
这两年最火的游戏名叫《曙光》,沿用的背景是几百年前的虫族战场设定,那个时候,联邦还未建立,还处在第三帝国统治时期,从最初的小兵一路进化成为虫族战神,打爆其他星系。
游戏是单机游戏,但可以加好友,分线繁多,魏邈算是第一批玩家,到现在为止,回档过无数次,但怎么也没有打出来最佳的结局。
他有一个后来专门建的论坛账号,专门会在论坛上发各种分线的攻略,迄今为止,已经有将近千万的关注量。
魏邈顺手把今天打完的副本给发了上去。
【亚特兰星副本攻略:
首先聊一下前置条件,这个副本开启的条件很苛刻,过关方式多样,之前有看过不少比较稳妥的过关方式,我算是纯莽,所以打法比较激进,操作难度姑且给四颗星吧。
下附视频,请各位朋友们多指正
(视频)】
所谓的打斗,大多是磨血条的枯燥过程,偏偏游戏里魏邈操纵角色,操纵得细致入微,几乎所有的防守都无懈可击。
他的职业是战士。
这是一个身段最暴力的职业,画面里,他操纵的八块腹肌、满身虫纹的粗壮雌虫赤膊上阵,哐哐几下,连残影都看不到,就把副本boss打得只剩下一具躯壳。
发出去没过几分钟,底下就占满了评论。
“好强啊,我天!”
“看魏神打斗,真是一场视觉的盛宴。”
“太爽了太爽了,不过对我的参考意义不大,没两下的根本没这么大。”
“全副武装,等bossA一下我已经没了。”
“信心满满地打开游戏。”
“试了一下,这种战斗的流畅度对精神力的要求奇高……已老实。”
“雌虫中的雌虫,雌虫的典范!!!”
“魏神好久不上线了,去执行任务了吗?”
“怀疑他是一名高阶雌虫,可能是S级以上的。”
“喜欢这段爆衣……我甚至看魏神的光头游戏形象都看顺眼了。”
“头发越短,打得越狠。”
魏邈的游戏形象是个光头,他当初因为是单机游戏,懒得给自己设计形象,进去的时候是个平均脸,头发设置选的是无。
奥兰德是个相当厚道的房东兼伴侣——他包吃包住包水电。
除了给维恩买玩具、特定情况买礼物之外,魏邈婚后的大部分开销都在游戏里,发布的每个游戏视频里,驾驶的机甲皮肤都不尽相同。
“纯炫技之作……”
“笑死了,楼上给我炫技看看?能撑过boss三招算你厉害,这个副本的攻略,大神也是苟过的,这样高的评分和闪避技巧是独一份的,你能看得懂吗?”
“魏神精通闪避,你也是个闪避。”
“……也就游戏里找点存在感了,现实中连雄虫的衣角都碰不着吧。”
“看到这个光头就想笑,哈哈。”
“谁想看重达两百斤的光头雌虫打架。”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们魏神去荒星出游,所有的麦穗都受到了足够的光照。”
“这么久了怎么还在打?没被骂退网?”
“有钱出去旅游吗?”
“找不到雄虫当然有钱花啦嘻嘻。”
魏邈正在看评论区,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奥兰德百忙之中,略略抬起头:“请进。”
“莱尔师兄,有萨罗斯的消息了。”进来的一名长相清新秀美的雌虫,穿着白大褂,他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看到奥兰德,雌虫愣了一下,才问,“呃……您是?”

魏邈抿了一口咖啡,抬起眼,抓到了关键词:“什么消息?”
艾奇站在门口,即使反应再慢的虫,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也能很快明白对方的身份。
能够和师兄过夜的雌虫,只能是师兄的伴侣。
他站在门口,手扒在门沿,指腹泛白,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来,这名陌生的雌虫单看长相便令人惊艳,他自觉在研究所里还算受欢迎,销路很广,但在对方面前,却实在有些相形见绌。
奥兰德蔚蓝色的眼睛仅瞥了对方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
魏邈没有邀请同事进来,道:“你直接说吧。”
艾奇略有失落地说:“好……好吧。”
他的目光忍不住再次放到奥兰德身上。
师兄的爱人——
莱尔是一名已经结婚的雄虫,这件事在研究所里并不是一桩秘密,他听过师兄的雌君是一名军团的高官,但具体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名神秘的高官也从未探过班,或者参加所里大部分虫都会参加的,一年一度的家庭文化节。
没想到现在却在这里见到了真人。
爱慕一名优秀的雄虫实在是虫之常情,研究所里喜欢魏邈的雌虫众多,艾奇也不能免俗,和对方共事久了,他甚至经常会被对方照顾,有的时候,甚至容易产生一种虚幻的错觉。
艾奇神色低落,磕磕绊绊地说完了萨罗斯的行踪。
魏邈认真地听完,自己把话提炼总结了一遍:“所以,第一军团在事故现场找到了萨罗斯的光脑,确实有反叛军的踪影,对方把萨罗斯、小福悉数给打晕带走了吗?”
艾奇道:“是的。”
“……那有些难办了。”魏邈自言自语了一句,旋即对艾奇笑了笑,“不过没有出现最坏的情况,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艾奇抿了下唇,说:“师兄,那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啊?”
魏邈正准备说话,便听见奥兰德的声音:“我很好奇。”
对方淡淡地将笔帽合上,问:“这位先生,你为什么会叫我的雄主为师兄?”
“……”艾奇盯着奥兰德的脸,慢半拍地愣了一下。
奥兰德笑着问:“你和我的雄主上的是同一所高校吗?”
魏邈搅拌咖啡的动作不得不停下了。
在这个世界,他的大学学历是假的,这具身体甚至只上过小学。
他从来到这里就是黑户,住在最简陋的贫民窟里,每天入目所及,是无垠的黑,以及二十四小时川流不息的一条河。
在布列卡星,贫民窟共分为十二个区,他所在的第九区,有一条河,那条河污浊、腐臭,有无数的秽物,但所有的产业,几乎都坐落在河畔。
黑户当然也有黑户的好处,你很难在上流社会认识一名办理假的户籍的朋友,但在贫民窟,这样的资源几乎比比皆是。
非法行医的、办假讠正的、摘骨翼的,三教九流,什么都刑。
他给自己取名叫莱尔,上辈子沿用了二十五年的名字太过招摇,并不适宜贫民窟的环境,落了手续之后,那张虚假的学院文凭,是买一送一的赠品,一个添头。
但这样拙劣的模仿,在星网一查就能知道,魏邈用假学历招摇行骗了两年,几乎没有人觉得这样一名长相俊朗、谈吐优雅、专业功底深厚的雄虫是一名没有身份证明的失学儿童。
结婚之前,他的诸多证件里,或许只有即将拿到手的结婚证是真的。
结婚之后,他的文凭也随之成真了。
奥兰德具体什么时候知道他的一些过去,魏邈其实没问,又不是多光彩的事情,需要事事问个清楚,但估计对方在婚前,早就把他查得底儿朝天。
那些伎俩骗骗自己可以,不可能把奥兰德骗了。
在那段学历还没有被落实之前,魏邈是被一名教授特招进研究所的。
“我和他之前为同一名研究所的教授做助手。”魏邈主动解释道,“工作了有半年的时间,算是同门吧。”
他走近奥兰德,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揉了揉对方的后脖颈。
艾奇点头。
奥兰德重新笑了起来,道:“这样,之前没有听雄主提起过你,所以稍微有点儿好奇。”
魏邈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儿怪,但也听不出来哪里奇怪。
闲得没事儿,回家聊同事干什么?
他低下头,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奥兰德,总觉得对方不是这样好心给陌生人解释的雌虫。
他的雌君对不值得在乎的虫族,出于贵族的涵养和礼貌,只会采取漠然无视的态度,就像是人类轻轻掠过一只蚂蚁,不把对方踩死,已经算是仁慈。
就像是结婚那年,奥兰德对他的态度一样。
一种全然的忽视。
这并不是说艾奇不够优秀,只是在奥兰德的眼里,大多数的人约等于无。
被那道和蔼的视线凝视着,艾奇蓦然低下头,回避对方的视线,难得磕绊了一下:“没、没关系。”
明明对方是坐着的,他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危险感,像是被某一种顶级掠食者盯上,下一秒,浑身就会被撕碎,令虫如芒在背。
好在对方很快就收回了多余的打量。
“没关系就好。”奥兰德笑着道,“雄主,抱歉打断你们工作了,继续吧。”
魏邈转过头,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他的心神更多放在反叛军身上:“我打个报告,如果需要我们继续追下去的话,可以把这件事当做一个长期任务来做,不是短时间的事情了,另外,可能得麻烦你跑一下第一军团的许可令了,不然这件事,地质勘察所是没有参与的资格的。”
魏邈也没有要避开奥兰德的意思,军部实际意义上的顶头上司就在这儿,听不听也无所谓。
艾奇说:“我怕……再找不到他们,他们有被杀的风险。”
还有一种可能性他没说。
那就是,哪怕能够活着回来,恐怕也不能再进研究所了。
联邦对待反叛军的态度出奇的苛刻,凡是有接触的,都会保持合理的怀疑,实在是上一任的第一军团军团长太过优秀,其叛逃之后,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
让魏邈来形容的话,他觉得上一任军团长有点像是飞将军李广,所谓“行无部伍行阵,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自身相当出色,主要靠个人魅力来辐射、带动全军,人哪怕走了,留下来的影响力还很深厚。
卡洛就是个很鲜明的例子,相当有个人特点。
李易接过这个屎盆子之后,也只能裁员广进了。

不过依然收效甚微。
“行了,别多想了。”魏邈拿起桌上的钥匙,随口道,“听过墨菲定律吗?越想越坏事儿。”
谁能想到这个动不动就能够穿梭星系,密码锁、指纹锁已经被淘汰了五六代的时代,托尔星的房间竟然还需要用钥匙开关门。
相当文艺复兴。
艾奇点点头,注视着魏邈,没忍住问:“……墨菲定律是什么?”
“就是一个叫爱德华·墨菲的医生定的定律。”魏邈说完,才想起来这个世界没有这号人物,“毕竟是两名地勘院的雌虫,未必没有价值。”
放在哪里,熟悉联邦各个星系地质环境的研究员,也不是不好找的,未必会一杀了之,这种技能或许在寻常人看起来没什么用处,但在战争时期,也算是前线人员了。
无论是联邦和反叛军内部,总有岗位可以灵活就业。
东边不亮西边亮,一样的。
……不过两名勘察员未必可以接受这样的身份。
看艾奇现在的脸色就知道,这明显也是个下下选。
魏邈把备用钥匙揣进兜里,给奥兰德交代了一声:“我先去上班了。”
奥兰德一直静静地听着,微笑着站起身为魏邈理了下衣领:“好。”
一个聪明的雌君不会置喙雄主的工作内容。
对方站起来的时候,艾奇才明确地感受到了这名军官的压迫感。
近乎一米九的身高,肩宽腰细,穿得严丝合缝,但依然掩盖不住的好身材,身量如同一座完美的雕塑,对方微微低下下巴,恰好站得和师兄平齐,此时专心地整理着布料,侧脸站在阴影处,只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轮廓。
艾奇把自己搭在门外、冻得稍稍发红的手放下,抿了下唇角,自卑地低下眼睛。
……甚至不需要对比。
下一秒,魏邈已经走到门口,诧异地看了艾奇一眼:“杵这儿当柱子呢?走吧。”
“他们来托尔星的目的是什么?”李易在视频里问,“按理来说,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他们注意的地方。”
他此刻也有些疲惫。
昨天的所有指令,几乎都是他亲自下达的,虽然看起来只是一场牵涉有反叛军的、普通困难的任务,但几乎所有无形的视线全部落在了他身上。
——甚至不止是军部的。
柏布斯上将如今驻扎在托尔星这个消息,几乎让所有有权有势的大贵族们不寒而栗,产生诸多猜测。
军团是否会选择直接歼灭反叛军?
为何只调派了第一军团的少部分兵力?
凭什么是李易来辅助?
要知道,柏布斯上将已经很少亲自出面了,上前线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
而一旦亲自出面,那就意味着联邦会发生全然的、未知的、在政坛和军部腥风血雨的变化。
哪怕尽力做了保密处理,但消息依然不胫而走,没有虫敢直接请示奥兰德,李易的光脑却是被打爆了。
李易能说什么?
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柏布斯上将会这么干,说不定是担忧在荒星出差的雄主的安危呢。
——毕竟上将连自己的军部权限都没有开启,作为被携带的家属,安安稳稳地守在雄主的房间里。
显然对外界的诸多杂事没什么兴致。
但有谁会信这样拙劣的说辞,李易自己都不太信。
他其实更倾向于柏布斯上将想要对反叛军做一个警告。
这两年来,身为第一军团名义上的军团长,李易偶尔会升起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上将似乎没有要彻底消灭反叛军的打算。
起码这两年内,是这样的。
曾经被称为“联邦荣耀”的第一军团如今已彻底走向边缘化,平日里只能执行些不痛不痒的任务,但并没有被打碎、重组,甚至没有经过一轮清洗,昔日军团长的势力依然还顽强的根植着,但如今来看,这种影响力似乎也只局限在第一军团内部了。
就连其他军团,对第一军团也大多是看不起的态度。
而反叛军的声势,却依然浩大。
奥兰德似乎在把反叛军当成一个人尽皆知的靶子,但并不试图射向靶心。
李易琢磨不透这位位高权重的掌权者的意图。
他也不再试图理解,而只能选择执行。
被新派遣来的少将摇了摇头:“目前还是不清楚,只是今天我们的追踪系统抓取到了最近的反叛军势力的定位。”
李易露出一个招牌微笑,问:“很好,在哪里?”
少将道:“金枕星南部的安卡米州。”
李易的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并深吸了一口气。
他皱起眉,说:“具体的地址是?”
少将道:“……这已经是我们最精确的地址了。”
——金枕星?
一个相当意外的行星。
魏邈坐在一旁,顺手点开光脑,顺便在地图上搜索了下安卡米州的地貌,一大片水原和山地显现而出,他点开全景,看了两眼。
海滨城市,气候温润多雨,湖泊众多,植被也相当茂密,单看林木的高度,几乎能达到百米,这在地球上显然是看不到的盛景,当地盛产一种含水的富镁硅酸盐矿物,也称之为蛇纹石。
这种蛇纹石,地球上也有,甚至还挺多的。
总体来说,很适合有钱人短居一到两个月,睡一觉醒来依然有明媚阳光。
如果在上辈子,估计已经有设计院在画度假山庄的图纸了。
李易嘲讽地道:“……反叛军去度假了吗?”
魏邈抬起眼,看了眼通讯中的李易。
总觉得这位军团长的怨气似乎很大,快冒烟了。
少将道:“那我们要不要分出一部分军雌,去金枕星待命?那边有很多度假的联邦公民,不能放任不管。”
“……你觉得你能说的动他们吗?”李易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公民,除非透露出这个地方藏匿有反叛军残部,才有可能说服这些高贵的先生们。”
少将沉默了一会儿。
这样的情报在百分百确认前,自然不能透露。
魏邈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随意地转了下笔,道:“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可以去安卡米州最北边的克里格尔山脉看看。”
那座山脉,富含充分的硫化物。

两道目光同时转向魏邈。
李易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微微诧异的弧度。就如同自己略显平淡的长相一样,他的面部表情也并不算丰富,就连平时的笑容都是公式化的。
“莱尔阁下。”李易字斟句酌地问,“可以冒昧问一句,您是如何做出的判断吗?”
少将注视着自己的军团长,发现上司的眉心已经完全舒展开来,语气如同在所有的公开场合一般,令人如沐春风。
刚刚的阴阳怪气呢?
他嘴角扯了扯,不过同样竖起了耳朵。
“我也是刚看地图才想起来。”魏邈手撑下巴,淡淡地打量了眼李易,他这时候才发现,对方的鼻梁上有一颗小痣,颜色很淡,若有若无的,只是李易皮肤白皙,才能显现出来,他笑了下,“不是判断,只是一个猜想。克里格尔山脉的资料很少,只是我五年前我为一名教授做助手时,他恰好做过实地调研,所以有过了解,单从自然环境来分析,是有很大可能成为反叛军的驻地的。”
——这又不是在玩和平精英。
安卡米州的漫长海滨线,显然是不适合藏匿、游击的,而剩下的地方,真正适合生存且能够隔绝一部分信号的领地,供残部挑选的就所剩无几了。
再筛一筛,深挖一些可能性的话,就只剩下克里格尔山脉了。
他同步了一篇论文过去:“相信军部也有专家,你们可以再斟酌一下。”
在发过来的第一时间,李易就已经眼疾手快地点开,道:“感谢您……我也是这样打算的。”
在星际时代,地质学身处在越来越边缘的生态位,且注定式微下去,科技让一切自然环境,包括气象、水文、矿物、岩土都不再成为阻碍。
如果说上辈子各类工程建筑还需要勘察岩土、评价地基的话,那在星际社会,这些都太小儿科了。
就如同捏一个泥人,联邦需要这个行星全年下雨、下雪,那就绝对不会下冰雹,只要付出足够的物力,可以让沙漠变成海洋,也可以改变气候、改变引力,让天地倒转。
联邦的首都布列卡星就是其中最鲜明的例子,这个行星在百年来不断被扩大、巩固,最终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无法攻破的堡垒。
但在荒星,自然地质环境却是并没有被破坏完的,不少保留了相对原始的状态,传统地质学的作用几乎能够百分百地显现出来。
——而这才是魏邈的主修课。
在虫族七年,如今再看到这样小清新的地貌,像是多年整容之后,终于能够短暂地取出脸上的所有假体一样,魏邈竟然有些怀念。
皮都展开了。
李易低下头,点开那篇论文,便沉默了一下。
……他发现他好像看不懂。
大地构造位置图、地质矿产图、矿段联合剖面图、磁异常等值线图等等,看得他云山雾绕。
魏邈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上将先生,您觉得这篇论文是否能够为接下来的行动提供有效支承?”
“……”李易沉默了一下。
魏邈略显愉悦地眯了眯眼睛,他的手轻轻向下虚握了一下,笑容带着蛊惑的意味:“我能够理解您的犹豫,一名研究员的建议独木难支,并不能够说服您的麾下,但多名研究员的意见就足够取信了,是不是?”
少将在旁边不由得点了点头。
艾奇在旁边一直看着,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师兄真正开心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他甚至不自觉地用上了敬称。
李易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也随之点头,徐徐露出一个微笑,同时道:“并没有,莱尔阁下的意见我们会充分考量,是完全相信的。”
“感谢军团长先生的信任。”魏邈颔首,道,“另外,先生,您是否已经把这篇论文发送给第一军团的军部研究所了?”
视频中,李易停下了发送键,回头不明所以地看向魏邈。
“这篇论文一式两份,我只发送给了军团长先生和少将先生。”魏邈后背靠在椅子上,笑容的弧度却扩大了几分,原本稍显冰冷漠然的眼睛都弯了起来,“用的是我自己的内部权限,但实际上,这篇论文被收录在联邦地质勘察研究所的内部文库中,不对外共享,只能够通过购买或按月订阅我们的数据库的方式来进行阅读,您想要私自发送给其他虫,会被系统提示侵权。”
图穷匕见。
魏邈语气和缓,轻轻敲击了下椅子,露出一个不得已的表情,道:“所以,得收费。”
成功帮研究所赚了一笔巨额经费之后,魏邈心情很好。
艾奇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道:“……只是需要一篇论文而已啊,他们竟然真买下整个数据库了。”
“军部是这样的。”魏邈随手捉住一片被风吹起来的雪花,笑着道,“财大气粗,这些钱对一个军团来说,或许只是一次普通任务出差的油费。”
毕竟这一趟来托尔星,李易将厨师都调过来了,来回的折返费用、食材的保鲜和运输费用都是不可想象的天价。
军部的富裕可见一斑。
都这么浪费了,也一定不介意一些边边角角的花销。
艾奇说:“……但研究所一年之内都不愁课题经费了。”
“他们并不吃亏。”魏邈侧过脸,看了艾奇一眼,觉得这位师弟还需要再锻炼锻炼,“我们的建议,已经为他们省下了超过购买数据库十倍的经费,且还有剩余。”
当乙方当久了,提供的情绪服务、建议和解决方案,都是要折算成本的,都免费的话,那就没有人做乙方了。
这就像出去卖,不可能不收钱的。
“多亏了莱尔。”另一位同事表情也同样振奋,他已经开始幻想起接下来所里资金充裕,可以申请下来的出差经费了,不由得感慨道,“成年虫族的世界,就是如此的尔虞我诈啊。”
魏邈和他一齐笑了起来。
艾奇:“……”
他忍不住被魏邈吸引了视线,师兄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他百忙之中胡乱地想——
最开始来托尔星出差的时候,为了救两名失踪的同事,他们不应该有求于第一军团吗?可为什么事情发展到现在,倒像是第一军团的军团长有求于研究所。

第16章 占有欲
在第一军团的援军在此安营扎寨,宣布控制了局势之后,这座星球就不再成为未知的禁地。
魏邈没忘最初的任务,下午的时候,他把这座星球从里到外地筛了一遍,重新完成了爆炸波及范围之外的勘察,等到晚间,突然接到了一个语音通话。
——温弥·科维奇。
“莱尔莱尔。”光脑那边,那道好听的声音笑着道,“你什么时候转行做销售了?我们研究院的经济危机已经严重成这样了吗。”
魏邈语气轻松:“军部想要购买我们的数据库,我总不能阻止吧?”
“无论如何,辛苦你了。”温弥道,“下面的研究员们都乐疯了,等着发奖金呢……你在荒星还好吧?”
“不太好。”
温弥振奋地说:“我就知道你这么厉害,一定能应付……哎,哪里不好?”
转折得太生硬,魏邈没忍住笑了一声:“放心,不好的都应付过去了。”
和这个世界的贵族雄子们聊天,让他总有一种上辈子哄女朋友的感觉。
柔软的、单纯的,让人理所应当的、不自觉地纵着一点儿,捧着一点儿。
如果说柏布斯家族的荣耀能够追溯到百年前的帝国战场,保守、低调、冷峻,是联邦最高的山峰、最长的河流,其存在本身甚至长过联邦诞生的历史,那么科维奇这个姓氏同样也是金字塔尖的存在,是新兴贵族的翘楚。
温弥是科维奇家族嫡脉唯一的雄虫,身份相当高贵,精神力等级在A级的水准。
同时也是地勘院的大金主。
联邦的研究所大多需要自负盈亏,魏邈的工资和奖金有不少都来源于对方的资助。
温弥语气变小,轻轻抱怨道:“你昨天塞给我带的那个亚雌,是从哪里找来的,怎么能笨成这样?”
“尤文吗?”魏邈思考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了?”
“……你是大街上乱找的一个新人吧。”温弥有些无语,“他连经纬线都不太懂啊,我还专门去问了下他的履历,一个餐厅的服务员……我真是无言了,你找那个亚雌来干什么,取代我们兢兢业业的扫地机器人,给研究所擦桌子用吗?”
魏邈从一堆话里精确地抓住了关键词:“你还专门教了经纬线。”
温弥道:“教了,学得还挺快的。”
魏邈笑着撑起下巴:“温弥老师下一步打算教什么?”
“……你管我教什么。”温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有一种被莱尔无声地骂了一遍的感觉——毕竟他的地理知识也只局限在经纬线上了。
他愤怒地从舒适的沙发上蹦了起来,指指点点:“重点是这个吗?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亚雌啊,你要是喜欢去给你的雌君说,把他放到你家里去。”
托尔星的日落是发白的。
没有宏大的日落,没有湛蓝的天空,只有无穷无垠的灰色,从平原上降落,那种灰白逐渐过渡到黑曜石般的虚空中,远处的星子宛若浮起的雾,飘在外面,像是一个个光点被镶嵌在一块生产于十八世纪末的土布上。
一种黯淡的、没有生命力的美。
魏邈一个人在等待着日光完全地落下去。
他垂下眼,道:“我不喜欢尤文。”
温弥也不相信莱尔看得上尤文,他只是私心想恶心一下莱尔,闻言,鼓了鼓嘴巴,说:“研究所也不是你收留流浪犬的地方。”
“我马上快出差回去了。”魏邈揉了揉太阳穴,“他的情况有些复杂,至少这两天你得把他放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让他自学吧,别教了,回来之后我自己带他。”
温弥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很快被转移了视线,转而期待地问:“好吧,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莱尔,我想要你给我拍照,就是最近新开的那家美术馆,空间很大,据说有不少老古董展出,我们可以去喝一杯下午茶……对了,你看到我昨天拍的视频了吗?”
魏邈面不改色地道:“看到了,很漂亮。”
温弥忍不住笑出了声,旋即昂起下巴,不太确定地问:“真的假的?我昨天没有出镜。”
魏邈道:“……我真看了。”
他点开光脑,顺手划到对方的视频下,便看见金发的温弥拿着一个慕斯蛋糕,撑着下巴看向镜头的自拍照,对方柔软的金发如同上好的丝绸,笑起来有一对小小的酒窝。
权限仅好友可见。
雄虫的骄傲让他们拍完照片,也不会在社交媒体上对外公开,大多都是内部看一看,互相评价一番。
魏邈点了个赞,顺便在下面留评:很好吃的样子,蹲一个店家地址。
温弥秒回:不告诉你,哼哼。
魏邈:“……”
“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温弥一边回复,一边在电话里问,“我听说柏布斯上将也去荒星了?”
“嗯。”魏邈笑容微微敛起,“你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灵通。”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五年前,科维奇家族尝试过想要和柏布斯家族联姻,递出去的筹码相当有诚意,他们献出来的是温弥。
想要真正进入到联邦权力的中心,血统是相当重要的条件,而当时柏布斯家族在经过迅速的、完全的权力洗牌之后,尚未坐稳家主之位的奥兰德却没有接下来这条橄榄枝。
他选择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令所有虫大跌眼镜的雄主,当时的魏邈一无所有,兜里没几个钢镚,却偏偏凭借婚姻平步青云,一跃进入了贵族们的视线。
彼此共同生活的时间太久,魏邈甚至不需要揣测,就能知道枕边人的想法。
在婚姻这个完全未知的风险领域,奥兰德只容许绝对的安全,一个出身底层,靠坑蒙拐骗才能拿到联邦公民身份,被百分百掌控着的雄主,才是个好雄主。
温弥道:“我听我的雌父说的,他让我问问你说军部有什么新动向。”他满不在乎地道,“我都不知道他担心什么,柏布斯先生都亲临荒星了,能出什么事。”
魏邈难得仔细思考了两秒钟。
他不确定地说:“……应该没什么事儿吧。”

温弥问:“你这会儿在干什么呢莱尔……好安静。”
魏邈勾起唇角,说:“你要来看看另一座行星吗?”
他点开视频申请,温弥很快选择同意。
“你竟然也愿意开视频了……”他吐槽,“咦,这是什么?”
视频里,穿着睡衣的雄虫相当困倦,金毛都耷拉在脑袋上,眼睛却炯炯有神,透露出愉悦的神采,魏邈没有把镜头放在自己身上,而是对着托尔星的四面转了一圈。
四面都是雪地。
魏邈用捡起的一根冰枝,在雪地上拨拉了一下,他注视了眼温弥的脸庞,然后低下眼,定点、勾线,一气呵成。
没过两分钟,一个Q版气鼓鼓的温弥很快出现在雪地上。
“……你在干什么?莱尔。”温弥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好奇怪,地上的是我吗?”
虫族没有所谓的Q版画风。
这里的艺术是写实的巅峰,宏伟、高雅,取材单一,用来描摹战场的虫族英姿,少部分歌颂某一段光辉的历史。
“是你。”魏邈随口道,“小王子,来一起看个落日。”
温弥不悦地说:“我没有你画的这么圆。”
魏邈道:“你本来就这么圆。”
“不准把我的画放到这个劣等行星上。”
魏邈哑然失笑:“……一会儿就擦掉了。”
温弥这才点头,满意地勾起唇角:“哦,那还差不多。”
一直到夜幕降临,魏邈才关掉了视频通话,他踩着嘎吱作响的冰面,一路折返回营地。
差不多和温弥告完别了。
和奥兰德离婚之后,他不觉得自己会再进入到这群贵族雄虫们的社交圈里,温弥显然也不是一位和谁都能一起去喝下午茶的雄虫。
失去柏布斯家族成员的身份之后,有些东西也是一定会丢失的,比如新交的朋友、一些尊称、一些令行禁止的便利,魏邈当然希望可以留下,但留不留的下来,他其实都不算太过遗憾。
命有把握留下来就是件了不得的好事儿了。
魏邈用钥匙拧开门,室内一片温暖,暖洋洋的光芒和暖烘烘的温度让人眼前一亮。
——物理意义上的。
他脱下防护服,才看到奥兰德已经摆好了晚餐,和昨晚迥然不同,是各类西餐,魏邈只是尝了一口,便觉得油花融化在舌尖,香味入口即化:“……你做的吗?好香。”
这个水平,实在不像是军部的食堂能做出来的。
奥兰德未来如果不考虑做联邦的首脑,或许可以成为一名相当出色的厨师,开办新西方厨师培训学校,拯救布列卡星单调的菜色。
同样会受到热烈的欢迎。
“牛肋排。”奥兰德勾起唇角,用湿纸巾擦了擦魏邈脸上的汗珠,旋即稍微皱了下眉,“您下午去哪里了?”
“工作加班加点儿做完了。”魏邈笑了起来,做完决定之后,他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累够呛……一会儿得去洗个澡。”
这是两名研究员花了几天时间的工作量,压缩到了一下午,确实不轻松。
而干地质的,只要出一线,哪怕文明再进步,有些活总是免不了的。
需要人干的工作,要么是机器不够准确,要么是人工比较便宜。
魏邈饿,他挑了一个肉菜,先划拉了几口到嘴里,转过头看向奥兰德,很有同事爱的关怀道:“你不吃吗?”
雄主的手上似乎有些淤青。
奥兰德坐下来,攥住那只手揉了揉,指腹温热,用的力气相当小,却只听魏邈疼得“嘶”了一声:“好疼。”
奥兰德抬起眼,却对上魏邈含笑的眼睛。
魏邈的鼻梁高挺,单看眉眼,都像是精雕水磨过的,很容易给人富贵公子哥的感受,矜贵、柔和,浓墨重彩,仅一眼,便容易被吸引过去。
对方显然心情很好,奥兰德其实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高兴,上半天班,就能开心成这样吗?
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您还是要注意身体……我去找一下跌打药。”
魏邈却拉住了他的胳膊:“不用,先吃饭。”
奥兰德这才坐下。
魏邈用刀叉切好一截牛排,先放到奥兰德的盘子里,盘算着一会儿要去哪里洗个澡……营地倒是有澡堂,但看样子,是没办法进去洗的。
那里都是军雌们的地盘。
等等……
“你用军部的灶台做的饭吗?”魏邈问。
他总觉得对方不是个会与民共乐的雌虫。
奥兰德的洁癖相当严重,无关的其他雌虫碰过的东西,他大概不会再触碰,更别说使用了。
奥兰德的笑容微微顿了顿:“……没有。”
魏邈露出疑惑的神色:“那是哪儿?”
他的雌君神色自若,若无其事地回复:“在星舰上。”
“……”魏邈顿了顿,才道,“你开星舰过来的啊?”
奥兰德垂下眼睛,停止进食,将刀叉重新放回原位,身体前倾,摆出一个认错的姿势,道:“抱歉,我以为已经告诉过您了。”
私人星舰相当昂贵,购买之后,后续的养护也是天价的费用。
但星舰内部同样具备有完全的设施和服务,除了驾驶室之外,卧室、厨房、洗漱间、公共的活动区域,一应俱全。
那几乎是一间小型的堡垒。
里面不止可以长期生活,外部坚实的防护层同样能够抵挡武器的侵袭。
魏邈总有一种微妙的,被奥兰德耍了的感受:“……你把星舰停在哪里了?”
他怎么忘了,获悉消息后这么快赶来托尔星,传送阵的速度是有些勉强的。
而如果他的雌君开星舰过来的话,无论是从舒适性和安全性两方考量,完全不需要和他一起挤单间。
还挤了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
妇炎洁,挤挤更健康吗?
他的雌君双手交握,语气颇为诚恳:“托尔星的大气层上空。”
对方随口点评了一句:“说起来,相当令我失望,如果不是我主动提醒,我们的守军或许到现在还发现不了我停放的星舰。”
魏邈揉了揉太阳穴,已经懒得再深思下去,颇为乐观地想:
这或许也是个好消息。
……他晚上或许可以借用奥兰德的星舰来洗澡了。

不过既然有星舰,魏邈也没有委屈自己非要住单间的意思。
赘婿的职业素养:有饭不吃王八蛋,五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时间。
星舰的面积,容纳两只虫绰绰有余。
魏邈洗完澡出来,便看见奥兰德坐在沙发上,维恩的全息投影投在灰色的墙面上,一大一小两只相似的蓝色眼睛同时转过来,只是表情不大一样,奥兰德怀着浅淡的笑意,看上去心情尚算愉快,而维恩气鼓鼓的。
“雄父。”维恩的脸颊鼓起来,他强调道,“你已经两天时间都没有联系维恩了哦,两天时间。”
魏邈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还没干,用浴巾随意地擦拭了下头发,道:“嗯,是雄父的错。”
维恩转过身,故意不看镜头:“我讨厌你。”
“又讨厌我了?”魏邈低下头,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他眯起眼,看了眼投影的背景,和奥兰德寂静的庄园不同,此时幼崽的身后简直如同一座古老的宫殿。
奢侈、华靡,鎏金的穹顶宛若浩渺的星空,在无数烛火的掩映下,每一颗宝石都相当晃眼,亮晶晶地随意堆砌在一起。
身后的几位亚雌侍者如同一座安静的壁灯,静静地守在维恩的身后,无论是挺直的脊背,亦或是仪态都美丽端正,面庞隐没在烛火的阴影之中,无声无息。
像是一种活的装饰品。
魏邈收回视线,问:“维恩回老宅了吗?”
他初见奥兰德的时候,就在柏布斯家族老宅一楼东侧的会客厅里,那时候这栋宏伟的建筑远没有此刻安静,他在这里受到过不少明晃晃的恶意。
不是对他的,只是因为他是奥兰德的附属品,所以自然而然地被波及。
结婚后,魏邈搬到了奥兰德的私人庄园里,寥寥几次回到老宅的经历,都是一样的流程。
——老宅的佣虫永远在更换被鲜血染红的饰品和地毯,穹顶上方映得一片灰茫茫的血色,骨翼被碾碎的粉末到处都是,像是铅笔灰一样,自然地被撒掉了。
这个地方总让魏邈想起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神圣、庄严、古老,同样也是一座巨大的墓园。
从那之后,魏邈再也没有遇到过婚前的那种情况。
作为柏布斯家族家主的幼崽,在家长不在的情况下,如果需要得到充分的庇护和照顾,送到已经被完全掌控的老宅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手段。
“嗯。”维恩有些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你和雌父都不在,也没有小伙伴陪我玩。”
“维恩。”奥兰德淡淡地警告了一句,收拢起唇角的笑意,“昨天的功课完成了吗?”
维恩恹恹地回答:“完成了。”
奥兰德道:“那就早点休息。”
他站起身,接过魏邈手中的吹风机,雄虫尚有些湿润的头发很柔软地落在他的手心里,从这个角度向下望去,能看见魏邈脖颈上的虫纹,奥兰德的眼睛暗了暗,却听见维恩说:“雄父还没给我讲睡前故事呢。”
魏邈笑了一下,道:“想听霸王龙的故事吗?”
“我都听过了。”维恩又高兴起来,说,“为什么霸王龙要叫霸王龙啊?他们才六米高,13米长。”
……这还不够大吗?
那可是重达12吨的怪物,脑袋的高度,几乎是一个loft公寓的阁楼这么高。
幼崽确实对大小没什么感受力,或许也有虫族本身的虫化状态也相对巨大的缘故。
魏邈失笑:“在最后的白垩纪里,霸王龙的体型相比于同类,已经相当有优势了,他真正的名称叫君王暴龙,一口下去,能把七个维恩含在嘴里。”
“我才不会被咬。”维恩小声嘟哝了一句,道,“雄父,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恐龙吗?”
“没有。”魏邈随口道,“我编出来的。”
维恩眼睛亮晶晶的:“那变形金刚呢?”
“这个可以给你做一个。”魏邈思考了下自己的存款,觉得画个图纸找一家工厂生产,还是足够的,“……等维恩第一天上学,我们开着变形金刚去,好不好?”
“好耶。”
奥兰德蹙了蹙眉心。
开着变形金刚去学校?
他想象了一下,一辆汽车突然变成机器人的模样,然后一个蓝眼睛的幼崽兴高采烈地从明黄色的巨型机器人身上跳了下来,对着所有的老师和幼崽们宣布:“维恩来喽”。
单是想想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亚雌并不讲求活泼好动,娴静、温柔一些就很好,维恩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如此激进,之后要怎么寻找雄主?
总不能拿亚雌当雌虫养。
他微微弯腰,低声在魏邈耳边,轻轻地说:“雄主,不行。”
温热的吐息覆盖在魏邈的耳畔,魏邈这才转过脸,奥兰德离得很近,能清晰地看见他纤细而根根分明的睫毛,像是鸦羽一般,垂落在浅色的瞳孔上。
魏邈抬起眼,应了一声,示意他坐下:“没事儿,不用吹了。”
维恩已经兴奋地从沙发上蹦起来,又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打了个滚:“嘿嘿,维恩就要这样!”
奥兰德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幼崽。
——真蠢啊。
再这样讨巧卖乖下去,智商会变得更低吗?
魏邈也有些后悔,他扯了扯嘴角:“……”
最开始就不该提变形金刚的。
来到托尔星的第三天,天薄薄擦亮的时候,艾奇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师兄,”艾奇迫不及待地道,“我们可以走了吧?”
他有些受不了那些军雌偶尔克制不住的,像是看唐僧肉一样看着魏邈的,探究和渴求的目光了。
在研究所,师兄当然也相当受欢迎,但大家都相对克制,远没有军雌这么明晃晃的。
“对。”魏邈看了眼光脑的时间,“顺利的话,一个小时之后我们返航。”
他不打算和奥兰德一起坐星舰回去。
对方返回军部,魏邈自己也需要去研究所汇报一下工作,顺便把一些在托尔星新采集到的数据归档处理。
这都是不紧急,但相当麻烦的活儿,如果过了有效期,数据的效力会减弱,所以需要抓紧时间。
星际间的传送阵相当于高铁,星舰相当于私人飞机,飞机当然更快一些,但高铁可以单位报销。
就在这个时候,“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一名人高马大的军雌站在门口,对方只是瞟了魏邈一眼,就低下眼睛,道:“莱尔阁下,少将请您去指挥室一趟。”
魏邈微微有些诧异,礼貌地颔首,道:“好的。”
却见对方还站在门口。
“现在就要去吗?”魏邈眯起眼,望了眼对方胸前的编号,不露声色地印在脑海中,向后退了一步,“我和同事先吃个早饭。”
晨光熹微,那名全副武装的军雌突然抬起手,下一秒,魏邈已经动作迅疾地关上了房门,只听见“咚”得一声巨响,房间的门被什么武器给折弯了,连带着整个房间簌簌作响。
——这是艾奇的房间。
魏邈想起卡洛,第一晚来到驻扎在此处的军团时,大部分军雌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危险、冷漠,如同托尔星地下僵硬的冰河。
他用力握住门把,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自己有点儿倒霉,道:“艾奇,呼叫救援。”
这个房间支撑不了太久。

第19章 扑棱蛾子
“碰、碰——”声音不断逼近,魏邈只觉得有爆裂声在耳边炸开,震得鼓膜一阵震颤,营地到处都是军雌,按理说附近不应该这么安静。
艾奇没见过这种场面,点开光脑,连发了三条求救信号,正要朝魏邈的方向赶,下一秒,门已经被凿开,冰冷的气流乱窜进室内,乌黑的雨水攒涌而入,魏邈被巨大的推力碰倒,滚落在地上,他艰难地站起身,一只手环抱住艾奇的腰,另一只手攀住桌子,手一抻,硬生生凭借臂力和爆发力,在地上后划了三米。
门轰一声倾倒在艾奇刚刚站着的位置,发出刺耳的巨大声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魏邈咳嗽了一声,正对上那双腾悬在空中的,巨大的骨翼。
——那是雌虫特有的东西。
他浑身都是泥水,原本蓬松、干净的头发在地上滚落了一圈之后,变得湿漉漉的,魏邈来不及考虑这些,只短促地问:“我得罪过你吗?”
军雌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魏邈,细细地审视了一遍魏邈的脸,露出了一个诡异的、满足的笑容:“我会给你一个好下场的,联邦的美丽雄虫。”
有多久没有这两天的运动量了?
刨除掉昨天和卡洛发生了些肢体冲突之外,上一次打架斗殴,还是在贫民窟的时候。
魏邈的精神力等级是A级。
这在雄虫堆里,已经是个绝对优越的等级,能够达到的寥寥无几,但对比起体格健硕的雌虫来说,或许还不够打一个回合的。
——尤其是,他面对的是一名已经狂化的、伸出骨翼的高阶雌虫。
在第一军团的势力范围想要刺杀一只雄虫,无异于飞蛾扑火,袭击者必须抱有短时间内一击必杀的,赴死的决心。
艾奇双手紧握成拳,骤然向前冲去,拳头如同流星般,带着破空之声,直击军雌的面门,大喊:“师兄,快跑。”
军雌微微侧身,庞大的身躯如同不可动摇的山岳,向前走了一步,以毫厘之差,躲过这一击,骨翼翕动间,劲风扫过,拽住艾奇的肩膀,右拳砸向艾奇的肋下:“比雄虫还废物。”
艾奇却已经来不及躲了,只觉得肋下一阵剧痛,仆倒在地。
魏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肾上腺素不断升高,他的手在桌子上摸索了片刻,只找到一只喝水的水杯。
——一分钟已经过去了。
水杯是玻璃的,他在桌角直接用手打碎了杯沿,握住了一块接近半张手大的碎片,下一秒,军雌已经放下艾奇,朝着他慢慢走过来。
魏邈抬起眼睛,问:“你是反叛军的麾下?”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艾奇是B级的雌虫。
这样的实力,却扛不住对方一击,第一军团什么时候这么藏龙卧虎了?
军雌冷笑了声:“雄虫都是该死的。”
因为处在室内,骨翼没有办法完全地张开,对方有些厌烦地皱了一下眉,想要故技重施,摁住魏邈的肩膀,手在快要碰到魏邈的情况下,一柄短刀从下而上,“噗嗤”一声,从空隙里精准地避开骨骼,刺入军雌的手心。
——那是他常年备着的美术刀。
军雌目光一凝。
他以为这名雄虫会拿那片可笑的碎玻璃防身,没想到这是个幌子?
下一秒,劲风横扫而来,军雌用骨翼甩开魏邈的手,那些冰冷的、尖锐的骨节刺入肌肤,魏邈被剧痛席卷在地,有血腥味传来,分不清是自己的,亦或是别人的,只觉得浑身疼,至于哪里更疼,那就不清楚了。
人在被击中的情况,大脑首先是一片空白的状态。
拳击台上,之所以选手们的体能消耗巨大,就是因为要在小范围小跑移动、控距的前提下,还要保证大脑清晰、精确的输出,一旦被击中,会先眩晕几秒。
这几秒之内,完全凭借本能防御,只是经过训练的拳击手可以防御得更稳妥和牢固。
而这还是在体型、吨位、性别趋同的情况下。
魏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他只知道不能再被击中第二次,对方的骨翼再次甩过来,魏邈随手掷出一个椅子,“哐啷——”一声,精准地砸向对方的翅膀。
“扑棱蛾子。”他勉强笑了一声。
高阶军雌的听力一向很好,听见了这句话,一步步走近,却发现魏邈已经没有在向外走,对方显然已经没有什么力气,鲜血和污水沁了一身,浑身都狼狈极了。
很少有雄虫会变成这样。
尤其是这位还是柏布斯家族家主的配偶,高高在上的贵族雄虫。
军雌欣赏了一会儿魏邈的惨状,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三分钟之后,足够整个军营被惊动。
“太可笑了,我送您去死吧。”他咧开嘴,精神力四溢开来,笑着道。
他的手提起,朝着魏邈抓去,魏邈一跃而起,伸出腿来抵挡,却被对方抓住,朝着身下摔去。
让“莱尔”摔死,已经是一名军雌最温柔的终结对手性命的方式了。
艾奇看得目眦欲裂,他想要接住魏邈,却见对方的胳膊似乎抓住了那名军雌的最外侧的尖锐骨翼,手借力而起,调转方向,以一种几乎无法理解的角度,爬到了军雌的背后。
——巴西柔术,裸绞。
魏邈的双腿抵在这名军雌的胸前,有力的小臂已经围住对方的咽喉,另一只手扣住自己的小臂,身体重心下沉,不断地向后用力。
再厉害的雌虫,他的咽喉也是温暖的。
雌虫的骨骼固然坚硬,但巴西柔术,就是对付坚硬关节的艺术。
“大哥,扑棱蛾子才该死吧。”他咽下去一口血,在对方耳边笑着道。
骨翼能够感受到主人濒临窒息的痛意,疯狂地向上拍去,魏邈的角度却偏偏让他们无法触碰到,军雌在窒息的时候,依然反应敏捷,整个人向后倒去。
死之前,想要拉着他当垫背的吗?
魏邈来不及更换姿势,紧接着,房间整个炸开,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那双熟悉的、湛蓝的瞳孔目光是从未见过的暴戾,奥兰德一个抬手,便像是提小鸡仔一样,单手拽过了军雌的领口。
那名高阶军雌狂暴的骨翼在顷刻间,化成了无数粉末。

剧痛不断袭来。
等放松下来的时候,魏邈才感到迟来的困倦和寒冷,有一分钟之内,血汩汩涌出,他说不出来一句话,只听见他的雌君急促的心跳,紧接着,雄虫微凉的指腹攀到他的脉搏处,探了探。
“抱歉,雄主。”奥兰德低低地说,“是我的失职。”
鲜血和污水溅到他的脸颊、手背以及西装的面料上,奥兰德抱紧了魏邈,眼底泛过一阵暗光,一种不受控的暴虐情绪从脑海中压抑而出,再晚一秒……
他不敢想象,雄主是如何在这名军雌手下周旋的三分钟,再晚一秒,会发生什么?
魏邈多少能感受到对方的心绪起伏,如果往常,他或许会流露出一些感动的神色,但此刻体力耗尽,已经有些懒得再敷衍下去了。
他露出一点本能的厌倦:“……放开,我没事。”
说实话,相当累。
肾上腺素退却之后,他的浑身肌肉都在疼,迫切需要自己找个地儿躺躺,缓一缓。
像是照顾雌君情绪、安抚同事此类不紧急的事情,都向后捎捎。
“雄主……”奥兰德微微怔然,手却听话地松开,雄虫此刻的表情有些出乎意料,没有怒意,也没有后怕,结婚五年以来,他几乎没有在这张脸上看到过这样陌生的、漠然的表情,目光扫到他时,像是对待街上的陌生虫类,没有给予一个多余的表情。
雄主生气了吗?
奥兰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隐约的恐惧几乎要破土而出,他拽住雄虫的胳膊,抿了下唇,一直到魏邈的眼睛略显疑惑地落在他身上时,才找到一点稳妥的安定感:“医生马上就来。”
魏邈忍住不适,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我休息一下。”
“……好。”
魏邈一直对自己的伤势有一个基本的认知。
就像是题写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有答案,魏邈也不是没打过架的人,他上辈子学过拳击,中学时就曾参加过各种省、市比赛,这辈子前两年更是见多识广,说实话,除了被军雌骨翼剐蹭到的伤口太多,导致失血有点儿严重之外,没什么大碍。
他靠着墙,随意地席地而坐,感受着地脉冰凉的温度,终于有机会喘了口气,才觉得大脑总算清楚了一些。
他垂下眼,望向被奥兰德击倒在地的那名军雌,对方显然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雌虫的骨翼被折断都是剧痛,此刻后背血红一片,却连喊都不能喊,已经晕过去了。
一片狼藉。
奥兰德从地上捡起来那把美工刀,他认得出来,那是魏邈的。
他的雄主似乎很念旧,对家中的一些物什非常爱惜,这柄小刀,打从维恩出生起,似乎就一直存在了。
握持的地方有一个牢固的笑脸贴纸,是维恩一岁时黏上去的,因为材质特殊,现在还没有掉,此刻被血浸染了一遍,反倒显得诡异了起来。
奥兰德抽出刀柄,低下身,刺进军雌的肩胛骨内,斜口的刀身流畅地倾斜、旋转,像是划拉一块熟透的猪肉一般,不断地打磨。
很快,血肉模糊。
“现在是你在距离生命终点之前,最舒服的时间了。”他拢下睫毛,精雕细琢的眉眼一片阴翳,“清醒点了吗?”
军雌勉强睁开眼,断断续续地道:“该清醒的……是您,柏布斯元帅,您还要装睡不醒吗?”
奥兰德随意地抽出刀子,在军雌的脸颊上抹去了多余的鲜血,不置可否:“是吗。”
“那祝贺你。”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名优秀的雌君似乎并不应该在雄主面前动刑。
……有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奥兰德这样想,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露出一个冷峻的笑容,“你会是联邦的反叛军里,活得最久的那名雌虫。”
这间房间很快虫满为患。
魏邈被请去了诊疗舱之后,气压一片低沉、噤若寒蝉,军团内部发生了“袭击雄虫”这样恶性的事件,而被袭击者还是第四军团的军团长、上议院的议会长柏布斯上将的伴侣,这两件事连接在一起,几乎所有虫都明白问题的严重程度。
少将肃立在受刑室的门口,只觉得浑身都要被冻僵了,等了很久之后,才听见轻微的响动,奥兰德走了出来,摘下手套,问:“另一个呢?”
少将凝目看去,那条长满倒刺的骨鞭辨认不清是什么东西,但每个尖锐的表面都染上了血红色,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不断逸散开来。
他已经分不清楚这是审讯还是纯粹的折磨,只是心里凛然一悚,肃容,流畅地答道:“卡洛已经被押送回布列卡星,等候审判。”
袭击魏邈的军雌是卡洛的旧署,几天前就赶来了托尔星,而这名军雌,显然是反叛军的卧底。
一名真实等级为S级的雌虫,拥有丰富的前线作战经验,却一直屈就做一名基层士官,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军部潜伏了多久,又为什么选择袭击柏布斯上将的配偶。
少将想起反叛军内部有一条响亮的口号,倡导“雌尊雄卑”的观念,部分激进者甚至会选择截杀雄虫,这件事也在星网上引起了相当的讨论热度,相关话题被封禁之后,才重新冷静下来。
处于金字塔尖的柏布斯家族一向传统、保守,几乎没有出过雌虫在婚内对雄主不敬的先例,但这五年来,这位新上任的年轻家主已经打破了太多陈规旧例,以铁腕手段肃清了所有障碍之后,在实际意义上,奥兰德·柏布斯已经成为联邦的掌权人。
所缺少的,也只是一个风光的名头而已。
这样的雌虫,不可能屈居虫下,对方的雄主约莫也只是一个象征符号。
少将此前也怀揣着和大多数贵族一样的想法,如今却有些不确定。
更何况,那名叫莱尔的雄虫显然不是一个花瓶。
从屋内的痕迹和那名反叛军卧底的光脑录像来判断,军雌在短短的三分钟之内发起了数次的全力攻击,都被这名雄虫给挡了下来,且没有伤及五脏六腑,只是受了些粗浅的皮外伤,他自己却差点被这名A级雄虫绞杀。
多么恐怖的意志和战斗力。
少将甚至有些怀疑,莱尔真的是一名雄虫,还是一名地质研究员?
什么样的地质研究需要这样的身体素质?
……炸矿山吗。
这样的体能,哪怕进入军部,也能够以一打十了。
奥兰德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给李易说一声,第一军团的出差时间结束了,你去通知所有下属,在今天下午之前返回首都,至于那名卧底,我会亲自审问。”
冰冷的血腥味在他周身蔓延,少将垂眼看见名义上和李易平级的上将将骨鞭折起,放进透明的证物袋中,淡淡地吩咐道:“另外,给我一份第一军团所有成员的档案和名单——哪怕是你带来的炊事员。”

魏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医疗舱被稳妥地搁在他的卧室内,地面上铺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他打开灯,伤口麻麻痒痒,轻微有些发烫,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酸胀和不适感。
远处树影如浪涛,凉风和煦地拂过纱窗,魏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站在窗前,随意地抿了一口。
昨天晚上的睡眠时间和今天下午的治疗时间相加,倒是睡饱了,此刻反倒有些神采奕奕。
像是手机电量被充到了百分之百一样。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他又回到了奥兰德的庄园里。
这个时间点儿,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候,他挑了一款面包,撕开包装袋,推开卧室的门,便看见维恩趴在客厅沙发上,捧着脑袋看动漫电影。
小朋友显然心驰神往,看到高兴处,还会蹦哒两下,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挥舞。
奥兰德靠在沙发柔软的抱枕上,对方难得穿着挺括的军装,衬出雕塑般的身材,一只手支着脑袋,神态惫懒而疲倦,微微阖起双目,显然已经睡着了。
维恩看到魏邈,高兴地眨巴了下眼睛,刚要喊出一声“雄父”,魏邈就沉下眼睛“嘘”了一声,把一块棒棒糖精准地塞到维恩的嘴里。
他坐下,低声问:“看了多久了?”
维恩心虚地低头:“二十分钟。”
“……”魏邈觉得不止,他点开播放键,看到电影的剧情已经过半,用手虚虚挡住维恩的视线,“休息一会儿再看吧。”
幼崽的视力在哪里都是关键的。
维恩不得不点头。
他兀自激动了一会儿,然后一路滚落到地上,在地上爬了一会儿——这是在虫蛋期就已经有的习惯,魏邈见他爬得开心,倒也没有阻止,过了一会儿,才一把把小朋友给捞起来,抱到怀里。
维恩咬着棒棒糖,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以后不许出差了。”
魏邈笑着看着他,道:“雄父要赚钱给维恩买变形金刚,维恩不想要变形金刚吗?”
维恩眨巴了下眼睛,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悄悄趴在魏邈耳边,说:“雌父有钱,我们可以花他的钱。”
“……”魏邈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勾起唇角,有些忍俊不禁,但旋即又收起笑意:“可是雌父赚钱也很辛苦的,维恩不能觉得花他的钱是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哦,他是因为爱你才会养你。”
维恩歪了歪脑袋,有些发懵的点点头:“好吧。”他表情相当犹豫,“……可是维恩还是想要变形金刚。”
魏邈弯了下眼睛,“嗯”了一声。
就像是电视剧里,每个离婚的家庭都会提到一句台词,“无论爸爸和妈妈两个人之间怎么样,我们都是永远爱你的”,他此刻竟然也想到了这句话。
但这并不是一个承诺,反倒像是一句拙劣的、脱罪的谎言。
无论如何,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就像是已经脱轨的火车,祈祷旧有的情感作为燃料,维系新的轨道,显然是不足够的。
也是不负责任的幻想。
前朝的剑,怎么斩本朝的官?
魏邈做出离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不再寄希望于能够和维恩亲密无间。
他只是希望把对幼崽的伤害降到最低,最好可以柔和的、平缓地让这段略显名不副实的婚姻落地。
原书中寥寥几句写了他的死因,是因为他贪恋雌君的权势,纠缠着不愿意放手,阻止自己的雌君追求真爱,于是物理意义上离婚了。
——也离世了。
魏邈倒并不觉得自己是个看不清楚形势的人,虽然看脑海中的剧情,似乎确实如此。
维恩还要说些什么,便看见沙发另一侧,雌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奥兰德的目光在魏邈怀里的维恩身上定了一秒,语气有些沙哑:“雄主。”
魏邈把维恩放下来,走到奥兰德面前,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不烫,温声问:“吵醒你了吗?……回房间睡吧。”
维恩眼疾手快地把棒棒糖放下,乖乖地坐好,拿了一本图画书,搭在膝盖上,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
奥兰德仰头看向魏邈,对方的表情平静、柔和,脸上还残留些许笑意,和上午的神情截然不同。
早晨出现在雄主脸上的,一闪而逝的冷漠简直像是一场幻觉。
他低下眼,不知道为什么,拽住魏邈的衣角,问:“您还好吗?”
魏邈有些无奈,道:“真没什么事儿。”
衣角被奥兰德扯住,魏邈干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彼此都互相沉默了一会儿,奥兰德低下眼,笑着道:“我做了个噩梦。”
魏邈偏过脸,问:“什么噩梦?”
“梦见您喜欢另一位雌虫。”奥兰德定定地看着魏邈,轻轻地说,“您把他藏起来了,不告诉我,逼得我到处找他。”
魏邈:“……”
什么有的没的。
他难得见到奥兰德这样的状态,原本酝酿好的问题暂时放在脑海里,没忍住问:“为什么要找?”
奥兰德不答反问:“您觉得我会干什么?”
魏邈沉思了一会儿。
他和奥兰德有过婚前协议,对方的合约其实并不苛刻,无非是不能威胁到对方的权柄和事业,不干涉柏布斯家族的产业,不能再找一位雌侍什么的,杂七杂八,看上去挺多,其实都是些常规条款。
有些可能在这个世界的雄虫看起来会冒犯的事儿,也就是些正常夫妻都遵守的公约而已。
说起来,这份协议当然没有任何法律效益,但显而易见,联邦并非只有法律。
按照那份条款来说,他应该不能再娶一个的吧。
他挑选了一个最平和的后果,迂回婉转地猜测说:“警告一下?”
却发现奥兰德不说话了。
那双眼睛宛若平静的海,露出一点泼洒的笑意:“在您心里,我是这样的雌君吗?”
魏邈心道你还不是。
人贵有自知之明。
在书里可是一点儿亏都吃不了,想把主角攻的后宫全给轰死。
就差最后一步给轰成功了。
奥兰德仰起脸,凝视着魏邈的神色,半晌才说:“……您要是喜欢其他雌虫,一定要给我说,我可以帮您把他娶进门。”
他的笑意终于露出一点真实的弧度:“但您的雌君只能是我。”
“……”
魏邈这回却没有接话。
他过了半晌,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没有喜欢过别的雌虫,亚雌也没有。”
他其实一直不是男同来着。

但这句话确实也憋在他心里很久了,实在有些不吐不快。
……性向这玩意儿真的是天生的,后天喝中药也调理不好,如果不是联邦的法律规定雄虫必须婚配,他倒也不至于非要找个雌虫结婚。
当初能接受奥兰德已经够努力了,再找一个就免了。
但在奥兰德眼中,却算是一种许诺。
——雄主告诉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其他的雌虫。
他勾了勾唇角,哪怕在意料之中,平静的眼底也不由染上真实的愉悦神色,这两日莫名的惊惶仿佛一下子落地,连带着心情都逐渐轻松起来,内心终于回归理智的疆域。
没有就好。
他想要牵住魏邈的手,魏邈却正巧将手搁开,起身拿了两瓶果汁。
绿色的牛油果奶昔,在冰室里冷冻之后,口感绵密软滑,像是冰沙一样,不甜腻,入口即化。
奥兰德不喝酸奶、含糖量高的饮品,他的雌君对自身饮食的摄入已经到了苛刻的地步,按毫厘来计算,只接受温白开,饭桌上的有些碳水含量高的菜品做出来后,自己也是不会碰的。
魏邈把一杯奶昔递给维恩,自己端起一杯,起到一个装饰作用,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两手空空。
他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唇角,才弯起眼睛,道:“早上的事情,谢谢,救了我一条命。”
面对S级雌虫窒息前的临死反扑,哪怕身体知道应该向前腾转,反过扼住对手一起仆倒,但他当时并没有把握能百分之百脱险。
而一旦真正被砸下去,第一个伤到的,会是脊椎。
魏邈当初学拳击,单纯享受那种拳拳到肉的暴力美学,像巴西柔术这样搂搂抱抱、在地上缠来缠去的技法,他其实不怎么感冒。
所学的压箱底的几招,也真的只是几招而已,生死关头,熟练度相当勉强。
奥兰德来得如此及时,是他没有想到的。
“您没事就好。”听到这句话,奥兰德垂下眼,唇角露出一个满足的、温驯的细微弧度。
他很快隐没了笑意,坐姿前倾,认真地保证道:“……之后不会发生任何一次类似的情况了。”
魏邈顿了几秒。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奥兰德,才像是开玩笑一般,试探着问:“柏布斯将军要做什么?”
——这个称呼,其实才算是普遍意义上大众对奥兰德的称呼。
奥兰德的军勋是实打实打下来的,在生下维恩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的雌君都忙于为联邦开疆拓土,前线的胜利如雪花般飞来,民众才真正意义上熟悉了这位年轻得过分,却身居高位、荣耀满身的军团长。
报道、敬畏和感恩如雪花般涌来,魏邈当然也成为了奥兰德构建个人形象的一环。
那一段时期,原本僵硬、陌生的协议婚姻飞快地转为蜜月期,他也确实在实际意义上,助推奥兰德在保留军部头衔的同时,顺利地进入了上议院。
——联邦真正的中枢大脑。
而在此之后,民众对奥兰德的印象,也就戛然而止了。
奥兰德的眼瞳瞬间睁圆了些,脸白了一瞬,睫翼翕动,几乎有些受到惊吓的意味:“您——”
字儿蹦出来之后,却不继续向下说了。
有那一瞬间,魏邈几乎觉得看到了长大后穿上军装的维恩,他有片刻恍惚,少顷,才低声问:“不可以这么称呼吗?”
“……您不需要这样。”奥兰德道。
在返回庄园的途中,他做了诸多的心理建设,但脑海的思绪却依然混乱,不断地回忆起对方上午的那个眼神,所有的预案不断地打翻、重建,他难得体会到焦躁不安的情绪。
这份焦躁刚刚才被安抚。
他的雄主很少需要主动讨好,导致突发事件发生之后,奥兰德才发现他竟然缺少这方面的预案工作。
……他甚至不确定雄主知道多少。
他仅仅犹豫了一秒,站起身之后,径直跪了下去,仰起面容,以一种仰视的目光凝视着他的雄主:“是我连累了您。”
“……”魏邈眼皮一跳,微微怔然,眼疾手快想要扶一把,“你别。”
奥兰德静静地看着魏邈,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您应该知道,赫尔诺作风强硬、铁血,就连他所统辖的第一军团内部也多有怨言,我和他一向不睦,他叛变之后,认为是我让他在军部没有立锥之地。”
他顿了顿,对着魏邈专注的目光,能够从里面一览无余地找寻到他的影子。
奥兰德缓缓地说:“……所以,确实是我的失职,疏忽了您的安全。”
魏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垂下眼,只觉得脑海中千头万绪、诸多疑惑,过了一会儿,才挑出一个主要的问题:“为什么反叛军会愈演愈烈?”
“因为上议院对此持保守态度。”奥兰德收回视线,“……在此之前,这也是柏布斯家族的立场,联邦不想再次挑起战争、陷入内斗,我曾寄希望于能让赫尔诺回心转意,但显然没有得到一个理想的结果,反而让他觉得联邦息事宁人,变得更加狂悖。”
维恩从书本里探出一个脑袋,目光在魏邈和奥兰德之间来回打量,问:“雌父、雄父,你们吵架了吗?”
奥兰德没有说话,淡淡瞥了眼自己的幼崽。
在雄虫面前,维恩似乎有些放肆得过分了,管家这两天似乎没有教导一名亚雌合格的相关礼仪。
……或许需要抽空教导一下了。
魏邈闭了闭眼,他拽不起来奥兰德,还搞不定维恩吗。
他把幼崽抱起来,扔进维恩专属的活动室内:“这是我和你雌父之间的事情。”
室内满满当当,一屋子玩具,粉色的灯光垂落下来,照得维恩的眼睛亮晶晶的。
维恩可怜兮兮地道:“可是维恩想看你们吵架。”
魏邈气笑了:“……不准。”
“维恩肚子饿。”
魏邈道:“等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
“真的吗!”维恩眼睛如同探照灯一样亮了,捧着牛油果奶昔,挥了挥手臂,强调道,“我想要去吃炸鸡,要香香的炸鸡哦。”
他对于观看雌父下跪这件事儿确实有浓厚的兴趣。
“……”魏邈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关上房门。
再回来的时候,奥兰德的跪姿依然相当标准,魏邈望向对方的时候,恰好对方也在凝望着他,笔挺的军装宽窄合宜,露出他的雌君完美的腰线,甚至能看到一些腹肌的痕迹,明明是在跪着,却依然带着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他干脆蹲下身,目光和奥兰德齐平:“所以,全貌就是这样吗?”
书中有提过那名反叛军首领童年有过严重的创伤,是名厌雄症,但被主角攻吸引之后,才认可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雄虫的存在的。
魏邈尝试理解了一下,觉得这似乎是个忄青趣设定,不能深思。

魏邈敛起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比如暂避个风头,最近一段时间不出现什么的。
“一切照旧。”奥兰德却随意地笑了一下,他握住魏邈的手心,和对方十指相扣,“……您只需要好好养伤就好,但如果之后工作上有出差的情况下,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句。”
他露出柔和的笑意,道:“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他很少和奥兰德如此直接、坦率、有问必答的交流过。
魏邈问:“那名卧底,军部打算怎么处理?”
“目前还在监狱里。”奥兰德道,“军团的卧底不止他一名,当天的袭击计划只是由他代为执行,所以需要撬开他的嘴,他的部分问询记录是可以公开的……您需要查看吗?”
这个也可以公开吗?
魏邈“嗯”了一声,轻轻颔首:“不麻烦的话。”
他确实想看一看。
书中,反叛军首领赫尔诺在后期戏份很多,大概性格和奥兰德口述相似,是个相当桀骜、张扬且有个人英雄主义的雌虫。
就当提前了解、做个备案了。
“不麻烦。”奥兰德失笑,“……已经传给您了,部分地方有打码,但还是建议您饭后看。”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奥兰德光洁的额头和深邃的眼窝,凑得近了,才发现对方实在有些英俊得过分,白皙的肌肤连一点瑕疵都没有。
似乎连个痘印都没有。
奥兰德有不少瓶瓶罐罐,有些一瓶就是天价,似乎都是往脸上抹的,但分类不一,魏邈偶尔出入衣帽间,总是怕碰到对方的桌案。
“我的问题问完了。”魏邈揉了揉奥兰德的脸颊,和维恩肉嘟嘟的触感不同,对方皮骨均匀,摸不到二两肉,温声道,“还不起来吗?”
虫族雄虫地位高是没错,雄主名义上也确实拥有众多权力,但按照奥兰德的身份,哪怕不跪,或者直接隐瞒着避而不谈,都是可行的。
他并不知晓反叛军首领和奥兰德的过往关系,对于其中隐情,按理来说,奥兰德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对方能够这样伏低做小,已经给足了面子,甚至是一种屈身的讨好。
魏邈能感受到这样的信号,他没有这会儿再计较什么的意思,站起身,说:“换个衣服,一起出去吃个夜宵吧,维恩似乎确实饿了。”
奥兰德这才不疾不徐地起身。
医疗舱自带清洁功能。
自从奥兰德升迁之后,不再需要频繁的出差,家里的伙食水平就相当丰盛,他已经很久没在外面的餐厅吃过饭了。
魏邈自己的下厨水平仅限于不把菜炒糊,做个蛋糕、烤个饼干倒是有两把刷子,都是大学时做兼职学的技能,但这些东西耗时太久,也不抗饿,这会儿显然也派不上用场。
他把维恩从幼崽活动室放出来,靠在门边,给艾奇发了个消息,询问伤情。
雌虫的恢复水平比雄虫快,但这是在伤势对等的情况下。
S级雌虫的腕力相当恐怖,艾奇在挡下那一拳之后,显然受伤更严重一些。
艾奇几乎是秒回。
面容清秀的雌虫右臂和左肩都打了石膏,但笑容明亮,坐在医院的病床上,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拍摄了一张自拍照。
——挺好,相当积极乐观。
莱尔:骨折的情况严重吗?
艾奇:研究所给我放了半个月的病假嘿嘿。
艾奇:不严重,师兄不用担心。
艾奇:另外您怎么样?
莱尔:“……”
他竟然觉得有点跟不上年轻雌虫的回消息速度。
不过看情况,应该确实没什么大碍。
他回答:只是一些擦伤,不用担心。
艾奇:那就好!
莱尔:谢谢你当时的搭救。
维恩很快换好了衣服,还给自己搭配了一个小熊帽子,两个耳朵一跳一跳。
“雄父。”他张开手臂,魏邈便弯下腰,把他抱起来,替他捋平衣袖的下摆。
不在工作时间,魏邈打扮得相当随意,他穿了件宽松的白T和牛仔裤,和艾奇沟通了些常规的休假安排,让对方安心养伤之后,过了一会儿,才等到奥兰德出来。
和他相比,他的雌君打扮得就相当隆重了。
——倒并不是参加晚礼服的装潢,只是从头发丝到手指,无一不精细,剪裁工整的衬衫包裹出相当优越的上身,袖扣双面鎏金,周身找不出一丝褶皱之处,矜贵极了。
“……”魏邈挑挑眉,他觉得自己理解的夜宵和奥兰德的夜宵有些出入,“穿成这样啊?”
奥兰德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略显疑惑地绷紧了下颌线:“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魏邈收回目光,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道,“走吧。”
维恩的炸鸡看情况是彻底吃不上了。
这显然不是吃路边摊的打扮。
魏邈也不知道为什么幼崽对炸鸡情有独钟,好在虫族没有可乐,要不然维恩一天得吹七瓶。
无人驾驶的小型悬浮轨道车走出平缓的庄园之后,巨幅的广告自摩肩接踵的高楼中伸展,挤满了楼宇间细小的空隙,沿途只有顶楼种植的花束,花蕊很淡,姿态摇曳,巨幅的天幕间是压得很低的云层。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贵族们生活在巨大的空中花园中,向下眺望,只有霓虹内透出来的光晕,以及连接起大厦的宽广、明净的玻璃走廊。
而那些望不尽的高楼大厦的下方,才是真正民众生活的区域,狭小、泥泞,被掩盖在没有光线的最底层。
维恩很开心,一路上,眼睛亮亮的,目光在沿途的风景上流连,魏邈导航了一家相对熟悉的餐厅,干脆把他放下来,让他趴在抱枕上看。
这会儿天已接近深黑,餐厅上座率却相当高,刚下车,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莱尔!”
温弥从车里探出半个脑袋,颇为惊讶地问:“好巧,你也过来吃饭啊?……不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金发被风吹得蓬起,露出些笑意,车内同行的一名金发雌虫同样也转过脸,魏邈和对方对上视线,才发现这位雌虫和温弥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眉目更立体一些。
目光一触即分,魏邈礼节性地对着对方点点头,扶了一把想要直接从车上跳下来的温弥:“今天下午。”
因为涉及反叛军,军部封锁了消息,几乎没有虫知道托尔星具体发生了什么。
温弥抬高声音:“好啊,你回来竟然不先告诉……”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温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扒住魏邈胳膊的手,立正了一些,强行压住恐惧,硬着头皮上前问好:“……晚好,柏布斯议员长。”
奥兰德抱着维恩下了车,随意地看了眼温弥,点了点头。

在这家餐厅碰见温弥,倒也不是多意外的事情。
这本就是贵族雄虫们闲得没事儿常来玩的区域,魏邈纯属是照猫画虎,就像是在医院碰到病人、公司里遇到领导,太空里碰上喜之郎果冻,都在既定刷新NPC的范畴。
气氛突然凝固了一会儿,奥兰德唇角保持着一个微微上扬的平缓弧度,站在魏邈稍后一点的位置,姿态恭谨,如同一个漂亮的花瓶,点缀得并不喧宾夺主。
他显然没有越过雄主,和一名陌生的雄虫攀谈一番的兴致,尤其是这位雄虫之前和他曾经有过一点不算瓜葛的瓜葛。
一般来说,雄虫们出游,雌君就没有什么可以发挥的余地了,只需要在一旁耐心等候、及时侍奉就可以。
但谁也没有办法真就这样把他给忽略了。
温弥打完招呼,不用再直面奥兰德,肉眼可见地焕发了些生机,干脆利索地躲在莱尔身边,依然有些如芒在背。
他多少有点儿佩服莱尔。
一名雄虫能够拥有这样坚韧的心态,干什么事情都会成功的!
如果说五年前,奥兰德·柏布斯尚且还归属于继承者的范畴,可以打声招呼,用平视的目光对待,在五年之后,能够有资格和对方对话的,已经不再是他们这一批晚辈了。
就如同平民与贵族之间隔着天堑,联邦的贵族与贵族之间,同样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划分出三六九等的差异,血脉和姓氏构建起一座漫长的、永不风化的金字塔,而毋庸置疑,奥兰德是站在这座金字塔尖的雌虫。
温弥即使再没有意识,他也知道,不能在对方面前失敬。
车内,那名和温弥同行的雌虫同样打开了车门,对方的手指骨节白皙、身材颀长,面容却比一般的雌虫略显的苍白一些,反倒显得清隽、温和,温弥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堂兄,伊维·科维奇,应该是法院的……审判长?”
他语气不确定地游移了一下。
“尊敬的温弥阁下。”那名雌虫神色不变,轻轻地笑了一下,道,“在两年前,我就已经不再为联邦法院效力了,难得您还记得我这份微不足道的履历。”
他眼尾狭长,笑起来的时候,褪去了周身的稳重感,倒显得像是一只狐狸。
“反正就这么回事儿。”温弥气得鼓起脸颊,转而介绍魏邈,“这位是莱尔,我的朋友。”
——科维奇家族那么多雌虫,单是嫡系就有七八位,他记不住才是正常的吧。
魏邈露出个礼貌的笑容,转过脸,对上伊维的视线。
他穿得年轻,圆领的T恤和宽松牛仔裤,一身装潢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碎发被风吹起,伊维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差点儿以为是某个被包养的、还没成年的平民雄子。
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您好,莱尔阁下。”伊维弯下腰,鞠了一躬,旋即举起双手,调侃道,“我就不和柏布斯议员长打招呼了,以免被有心的记者拍到,不好向民众解释。”
维恩规规矩矩地靠在奥兰德怀里,打了个不明显的呵欠。
魏邈侧眼,瞥了眼幼崽肉嘟嘟的侧脸,以及耷拉下来的小熊帽子耳朵,觉得有点可爱:“监察院的理事们都需要这么谨慎吗?”
伊维怔了一瞬,露出一些惊讶的神色,笑着解释道:“是的,名义上我们对军部有检举和监督权。”
联邦的立法权、行政权并不全然分开,而是含混在一起,唯独军部却是独立出去的,拥有相当一部分完整的人事和司法裁决权,只需要偶尔服从上议院的书面调令。
平民雌虫想要改变命运,大部分也只能通过参军的方式,其余的上升路径相当狭窄和昂贵。
而监察院被创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抑制军部的势力范畴。
奥兰德低低笑了一下,他走上前一步,覆盖住灯下伊维的影子,云淡风轻地说:“随时欢迎,但这里似乎不是谈公事的地方。”
伊维眯起眼睛,喉结动了动,没有再多说什么。
互相打了个简单的照面,很快便有等待的侍者来引位,彼此拖家带口,温弥本来还想和魏邈聊会儿天,碍于奥兰德在,只好止住了念头。
走进相邻的包厢时,他抬起眼,看见那名只出现在新闻和传说中的雌虫微微敛下眼,附在魏邈耳边说些什么,魏邈抿起眼睛,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眉眼间却没有多少笑意。
单看背影,确实相当登对。
旋即,乌黑的门隔绝了温弥的视线。
从托尔星出差回来之后,即使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魏邈依然给研究所请了两天假,顺便给尤文也批了两天假,留给这位新入职的亚雌准备的空隙。
去托尔星出差时走得相当仓促,有些事情显然没有来得及安排好,魏邈用自己的薪水多支付了尤文一个月的工资,让他买一身体面点儿的行装,以及一台可以支撑各类软件的新光脑。
至于其他零碎的琐事,也不需要他亲自再跑一趟所里了。
难得休假,魏邈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分配时间,事情千头万绪,生活即将迎来某一种重大的变化,但真正需要立刻着手解决的却没有多少。
与之相反,他的雌君反而真正忙碌了起来,晨间便去了军部。
面对着那块巨大的、提示他剧情还有96天正式启幕的光幕,魏邈坐在花园里的摇椅上,香气扑面而来,流水淙淙,他相当闲适地打了一会儿星网最新出的游戏,一直到通关,发现只用了两小时不到。
魏邈:“……”
他露出疑惑的神色,重新点开游戏的主界面。
——没有玩错。
不是听评论说某些关卡会很难吗?
将记录传导至光脑的社交账号上,魏邈这才站起身,抿了一杯水,开始画变形金刚的图纸,在星网上对比了不少工厂之后,他已经预付了一半定金。
这些年积攒的存款顷刻之间,少了接近三分之一。
魏邈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感受。
花园里馥郁的花香不断传来,一直到接近下午,两份建模图纸才传输过去,魏邈突然冷不丁地想:他或许该收拾个行李?
毕竟之后得搬出去。

魏邈的行李并不算多。
结婚之后,他攒了很多没穿过的衣服,有不少都是品牌专柜专门送到庄园里的,还有些是定制过的西装,整齐地罗列在卧室套间横排的衣帽柜里,都是些没必要带走的东西,如果之后奥兰德不愿意放在庄园里,那就找个地儿全扔了。
刚拿到联邦正式身份、还没结婚的那半年,他几乎都在跟着研究所的教授在外出差,需要背约十斤重的负重袋,驻扎在其他星系,没有烘烤晾晒的条件,行李就减重到了一个可以单手提的重量。
真正需要带走的,很多还是研究所的一些纸制文件。
星际时代,能够用纸张记录下来的,也算是比较重要和稀少的材料了。
自从不再需要奔波之后,这个行李箱就已经退休,没想到还有返聘回来的这一天。
星际社会,繁琐的家务有机器人代劳,魏邈很少需要自己整理房间,他把书架上那叠文件放进行李箱的前开盖夹层里,几条常打的领带叠好之后,填补多余的空隙,突然顿了一下。
光线明亮,他拢下眼,沿着行李箱前盖的边缘向内摸去,突然觉得触碰到一处细小的、凹下去的圆点,但很快就归匿于无踪,他疑心是自己感受错了,手攀着边缘,细细划过之后,依然觉得没什么异样。
“……”魏邈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瞬间之内,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想。
——不至于吧。
尽管这样想,魏邈还是找了一把小刀,割开那块行李箱的夹层,柔韧的衬布被直直地切开之后,裸露出刚硬的、灰黑色的铝合金外壳,魏邈捡到了一个大约五毫米大小的芯片,芯片肉眼几乎不可见,和行李箱几乎同色,紧密地贴合在转角的边缘,似乎从出厂时的一开始就存在。
那是一个精致的、极小型的定位器。
魏邈怔在原地。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一次用这个行李箱,大概是四年前的时候。行李箱是他在婚前、刚进入研究所的时候买的,用了接近两年多时间,时间久了,魏邈没舍得扔,把行李箱收纳之后,一直没有再使用过。
那个时候,谁会这样大费周章的,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安一个定位器,勘测一名籍籍无名的研究员的一举一动?
还处在这样一个隐蔽的,几乎绝对不会被注意到的位置?
魏邈鲜少使用行李箱的前盖,如果不是纸质文件相对比较脆弱,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打开这个夹层。
他稍微觉得有点儿好笑,勾起唇角,没想到自己原来竟然还得到过和主角相符的待遇。
书里,奥兰德给那名主角攻装过定位器,包括并不限于悬浮车、随身光脑,以及各种能够贴身携带的物品内,后期倒是不用这些繁琐的程序了,直接限制虫身自由。
有些事情不能够深思。
太多的疑问盘旋在魏邈脑海里,他记得刚结婚那会儿,但凡要出差,他凡事儿都会主动报备,发个定位,特意拍一段视频过去,那会儿奥兰德比他更忙,基本上只有一个已读的记录,偶尔心情好了,会有一些简短的回复:好的、注意安全。
后来倒不至于再360度全景拍摄一次,但也依然没有失联过。
定位器的意义在哪里?
第一枚发现了,剩下的呢?
魏邈没什么情绪的低下眼,盖住多余的惊愕,将手腕上的光脑摘下来,打了个电话:“喂,是安全检测公司吗?”
他波澜不惊地道:“麻烦上门一趟,我怀疑家里被窃听了。”
维恩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庄园里站着好几名西装革履的雌虫,雄父站在门口,穿得同样正式,表情看不出喜怒,看到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维恩回来了?”魏邈揉了揉幼崽的棕发,“今天有学到什么吗?”
维恩仰起脸,舒服地眯起眼睛,问:“雄父,他们是谁啊?”
魏邈柔和地低下眼,笑了笑:“家里发生了一些小情况。”
“莱尔先生。”那名领头的雌虫过了一会儿,面色略有些尴尬地走过来,“非常抱歉,您提供的这枚芯片确实是一个小型定位器,但功能都已经损坏,之前的行迹功能以及录音或许都没有办法复原。”
魏邈挑挑眉,问:“相当于一块废铁?”
“比废铁肯定好一点儿。”能入住这片庄园的雄虫非富即贵,最初探测员进来的时候,脚步都放轻了,生怕找出些秘密,又怕找不出来。
但此刻倒是放松了一些,“您这一块儿定位器的款式我不太确定,不太像是市面上流通过的,可以先放到我们公司总部请专家了解一下。”
魏邈若有所思:“除此之外呢?没有发现什么别的窃听器之类的吗?”
“没有。”那名雌虫露出苦笑,“我们真的已经将所有有可能藏匿窃听器的地方都翻找了一遍,莱尔先生,确实没有第二枚了,您是怀疑有些虫做了其他手脚吗?”
“我怀疑我雌君的政敌想要加害他。”魏邈说完这句话,自己忍不住先弯起嘴角,旋即收拢起不该出现的笑意,颇为严肃地道,“连我的行李箱里都有定位器,竟然没有第二枚,是你们的专业技术水准有问题吧?”
雌虫:“……”
“可能确实是我们勘察的工作不够到位。”雌虫放缓了声音,已经懒得和眼前这位过于英俊、但神经敏感的雄虫再计较什么,只当自己倒霉,尽量显得谦和、有礼地道,“我们只检查了别墅内部,目前确实没有任何进展,您如果不放心的情况下,可以再找一家公司进行更全面的检测,相信您会有一个更理性的判断。或者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建议您直接报警处理……毕竟您这一枚定位器,还是足够说明一些问题的。”
意思相当明确,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另请高明吧。
魏邈漫不经心地用手掩住维恩的耳朵,随意而散漫地露出些忧心忡忡的神色:“这种情况下,报警有用吗?”

——严格意义上,是没有用的。
几年前的定位器,这会儿才来找,单拎出来立案显然证据不足,除非还有其他情报新鲜出炉,但牵涉到联邦上层的权力斗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担心这位名叫莱尔的雄虫听不懂,雌虫把话摊得更明白了些:“您如果想要让这件事光明正大的话,可以报警,如果有困难,最好私下里调查解决。”
能够被监视的,一般都没有普通民众。贵族们多数要求绝对的隐私权,无法容忍被披露于公众的风险,报警显然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魏邈若有所思:“这样。”
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腹:“行,就这样吧,之后如果有需求的话,我们再沟通。”
维恩一直仰起脸,看他的雄父有条不紊地把这些陌生的雌虫送出家门,室内都是被翻动了一遍的痕迹,扫地机器人“呼噜噜”地来回打转,却依然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消毒过的味道。
尽管检测员上门探测信号时,都穿了厚厚一层的防护服,事后还原了位置,但不少犄角旮旯的偏僻角落,显然没有办法完全的顾及。
他难得有些迷茫,一时间不知道道该如何下脚,魏邈把他抱到玩具室内,让幼崽坐到一个小黄鸭气球上。
这个地方没有被允许翻找过。
魏邈拥有这栋庄园的全部权限。
成婚后的第一年,魏邈从老宅搬到这栋庄园时,花园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当时的树刚迁徙过来,能闻到松软的、新鲜泥土的味道,却并不夹杂上辈子路过绿化带翻新时的杂草清香,闻起来不算好闻。
他买了不少花种,撒到花园里,支了一个简易版的葡萄架,他在这里,度过了来到联邦之后第一个有家有子的新年。
——尽管那会儿,维恩还只是一颗不会说话的蛋。
虫族并没有所谓的新年这种说法,联邦成立日就是唯一的节日,魏邈没有特立独行的意愿,后来入乡随俗,就把成立日当做新年来过。
有些东西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就像1月1日,是人为为这个日期赋予了意义。
甚至日期本身,都只是一种后天的,为了区分时间流逝而产生的定义。
魏邈并不讨厌奥兰德,相反,扪心自问,他其实一直很感激他的雌君,这种感激一直到如今,依然牢固地存在着。
像是流浪犬突然被收容到一个温暖的院子里,从他贸然踏进那个如同宫殿般的会客厅里,见到奥兰德的第一面开始,对方就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一种近乎于引导者的角色。
他的住所、家庭、社会身份,乃至于周围的亲朋好友,他的一大部分时间以及投注的大多数情感,都是围绕着“奥兰德·柏布斯”这个名字而重建出来的,作为一名外来者,因为太恐惧、太急迫,理所应当地迈入了一种接近于温室的生活。
在他以为之后的生活如同一条平直的轨道,如此往复而乏味地走到终点的时候,才发现前方是一处绝境,之前走过的所有顷刻间变成弯路。
在结婚的头两年,魏邈经常会焦虑自己是否达到了对方心目中所谓雄主的合格线,现在回过头来看,无论是作为丈夫,亦或是身为一名父亲,他确实是不太合格的。
魏邈蹲下身,他注视着那双湛蓝的眼睛,感受到胸腔里传来的一种漫长的、隐滞的痛楚,问:“今天的练习课,老师表扬维恩了吗?”
柏布斯家族的幼崽即使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也是有不少预习课的,例如字母的识读和拼写、礼仪素养、运算常识,以及大量的运动类课程。
提起这个,维恩显然很开心:“表扬我了,老师说我的球打得又快又好。”
“这么厉害?”魏邈笑着道,“有没有留什么作业?”
“没有。”维恩摇摇头,强调道,“老师说我是最最最聪明的幼崽。”
他的语气在几个“最”字中不断强调。
魏邈只是笑着看他,过了一会儿,才道:“老师说了这么多最啊。”
维恩瞪大了眼睛,一脸“你竟然不相信我”的表情,想了想,补充说:“老师还说我一定会成为一名最厉害的医生。”
和雄虫一样,亚雌力量较小,成为一名医生,已经是一个相当体面的职业。
魏邈没有打击幼崽的兴趣,他坐在室内,目光和缓地看着维恩将细小的积木抓在手中,拼成了一栋建筑的轮廓。
在玩具堆里,维恩的第一顺位显然不是他。
魏邈也没有非要和这群积木争取多余的注意力的想法,以一种闲聊的语气,道:“维恩,雄父想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他少有以雄父自称的时候,因为觉得有些奇怪。
幼崽疑惑地眨了下眼睛:“什么事情?”
“以后雄父不和雌父一起生活了。”魏邈收好多余的思绪,“我们或许会分开很长很长的时间,就像是小羊和小马不会睡在同样一个房子里一样,就是这样的分开。”
空气里突然沉默了一会儿。
维恩转过脑袋,问:“是因为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
“我看到昨天晚上雌父下跪了,可是我以为你已经原谅他了。”维恩严肃地道,“是不是因为雌父出轨了?”
小朋友的思绪真的很难猜,魏邈轻轻叹了口气:“……维恩,你要少看点肥皂剧。”
维恩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那你们为什么要分开?”
“因为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魏邈笑了笑,“比如维恩爱喝青柠汁,我觉得不是很符合我的胃口,那我们可以选择分开喝不同的饮料,其他的事情也是这样的,彼此会有不同的选择,但并不意味着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意味着我们就是陌生人了,对不对?”
维恩纠结地道:“那我们要搬出去住吗?”
“当然不会。”魏邈低声笑了笑,“这里同样也属于我们维恩。”
“好吧,”维恩昂起下巴,骄傲地点点头,“……那我允许你们分开了,你会有一位新的雌君吗?虽然雌父有点儿凶,但维恩不想要第二个雌父。”
魏邈闭了闭眼睛,笑着道:“不会。”
他轻轻地环抱住幼崽的肩膀,在对方的脸颊上亲了亲:“雄父会永远爱你。”

维恩严肃地道:“我也会永远爱你的,雄父。”
魏邈觉得小朋友很幼稚,三四岁的时候就许下永远的承诺,却又忍不住柔下眼睛,他学着维恩的语调,拖长了声音说:“那我决定比你爱得多一点吧。”
“……”维恩仰起脑袋,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得逞了一样,道:“真的吗?”
魏邈道:“拉钩。”
维恩又开心起来,他放下已经差不多快搭好的积木,爬到魏邈的怀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摇了摇魏邈修长的小拇指:“那有没有什么奖励?”
“什么?”
维恩表情严肃地大声说:“我想去吃炸鸡,你昨天晚上答应了我说要带我去吃夜宵,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坏雄父!”
魏邈哭笑不得。
他妥协地道:“……好吧。”
他轻松地把小朋友抱起来:“趁还没到晚上,我们俩偷偷地溜出去吧。”
虫族的快餐店比起高档餐厅,反而更加稀少,里面的顾客相对比较杂,不止是维恩,魏邈自己都戴了口罩和帽子,遮盖住身型和脖颈之后,几乎鲜少再有目光打量他。
将近傍晚,天色涌出一种昏聩的朦胧,在高楼之间升起日落,魏邈没有选择在店里吃,将炸鸡打包好之后,他带着维恩来到公园的长椅上,陪小朋友喂鸽子。
这会儿应该是奥兰德下班的时间,光脑里已经有对方新鲜出炉的讯息,魏邈没有理会,他懒洋洋地铺了一块野餐垫,躺在公园的斜坡草坪上,手放在脖颈后边,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帽子盖住大半张脸,享受一天中最后的赛博光照。
维恩专心致志地啃着炸鸡,过了一会儿,一名四五岁大的雄虫幼崽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你在吃什么?”
“五香味的鸡块。”
“好吃吗?”
维恩很惊讶地反问:“你没吃过吗?……给你一块,我没动过的哦。”
“……”雄虫幼崽不说话了,颇为警惕地看着维恩,手蜷缩了一下。
维恩道:“这是我最喜欢吃的食物。”
雄虫幼崽吸了吸鼻子,有些意动。
魏邈从帽檐下侧过脸,望了眼两名幼崽,旋即收回了目光。
联邦所谓的公园,名义上是公共设施,实际上设有围栏,有一定的准入门槛,需要星网的财产证明才可以进入。
布列卡星没有一口空气是免费的。
“贝鲁。”一名雌虫匆匆赶过来,轻声细语地哄道,“不能抢别的幼崽的东西哦。”
他的目光警醒地环视了一遍四周,定格在草坪上躺着的那名家长身上。
对方穿了件黑色的西装衬衫,双腿修长地交叠在一起,腰肢劲瘦有力,单看身材,便已经足够吸引注目,帽子扣在脸上,看起来对自己身旁的幼崽漠不关心。
脖颈的虫纹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是雌虫还是雄虫。
“先生。”负责育儿的雌虫没有忍住,提醒了一声,“您睡着了吗?您的幼崽还在旁边……呃,建议您还是看顾一下。”
同时心道,这家长心够大啊。
长相精致的亚雌,相较于雌虫幼崽,在一个家庭中还是能够受到一定程度的关注和宠爱的。
而亚雌同样也容易被掳掠,所以在领出去之后,难免需要雌父多费心。
维恩在旁边不高兴地道:“叔叔,你是谁啊?”
干嘛来管闲事。
躺在草坪里的那位家长总算把帽子摘了下来,露出英俊得过分的一张脸。
“多谢提醒。”对方笑了声,随意地道,“就让他们玩吧,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奥兰德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
联邦的监牢里,一批又一批的军雌被审问又放走,第一军团自上到下,在短时间内被拆封核验了一遍,上一任军团长赫尔诺遗留下来的所有无形的财产,通通都被连根拔起。
李易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好在这位掌权人暂时没有处置他的打算,观刑了一会儿之后,径自离开了。
中午,奥兰德照例浏览了一会儿星网。
联邦的网络相当发达,最大的论坛可容纳三十几亿用户,他鲜少关注时政新闻,浏览的板块更多的集中于美食、婚姻以及游戏板块。
他先点开游戏板块,很快被一大堆黑话漫灌。
【《曙光》新的概念神boss,能打过的教程分解。】
【如何给各副本排序,是地狱难度还是萌新可入?我发图,你来排】
【魏神去玩新开发的游戏《帝国3》了?发了一个两小时速通的完整版视频?!】
【毫无疑问,我说《帝国3》是最烂的游戏,没有之一,只需一套丝滑的连招,就已去世。】
【概念神魏光头和你开玩笑的?众所周知,当魏把自己的建模设置成光头的时候,他就已经无敌了。】
【脱发之后,从《曙光》开始无敌。】
【理性探讨,魏神在现实中是不是光头?】
“……”奥兰德自上而下地浏览一遍,微微蹙起眉头,不能理解他们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至于魏神,因为这个姓氏,他搜索了一下对方的账号。
那个叫“魏”的博主,头像是一个像灯泡一样的光头,穿着一件带斗篷的屎黄色的服装,目光坚定地露出拳头,头像的画风相当简陋和奇特。
个人主页的简介也相当抽象:坚持每天100个俯卧撑,100个仰卧起坐,100个深蹲,10公里长跑。
奥兰德:“……”
他关掉了这个并不熟稔的页面,来到了日常频繁刷新的板块。
【一百种做甜品小技巧,轻松拿捏雄主的胃!】
奥兰德点进去观看了一会儿,发现质量不错,选择收藏。
【小娇雌你们嘴真严啊!!!这几种姿势伴侣体验感upup】
奥兰德神色肃穆地点进去,浏览了一遍,无意中评论:都尝试过了,图1和图4确实还不错。
【现在的雌侍是真的越来越不要脸了,一个个上赶着扑过来,雌君的权力到底怎么得到保障?!联邦的立法机关真的不作为。】
奥兰德沉思几秒,他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但有些雌侍和雌奴确实仗着年轻,还有雄主的宠爱,甚至敢于挑衅雌君,这样的情况很普遍,不得不防。
他决定之后再出一个草案。
【备孕最要紧的三件事!!一定能够生出最可爱的幼崽。】
奥兰德点击收藏。
【爱到最后,全凭良心】
【楼主:
我和雄主在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现在结婚第十年,生育了三个幼崽,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上了同一所高校,他夸我懂得很多,说我眼睛很好看,结婚之后,他只有一名雌侍,我一直觉得我们是soulmate,还说支持我出去工作。
我们刚领证的第三年,那一段时间生产的时候,雄主全程守在外面,一直在等我,在医院的产科等待天明,他怀里的温暖我到现在还记得。
现在才发现他其实在婚外还有一个亚雌,和对方有两个宝宝,知道的那一刻天旋地转,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会珍惜我一辈子。】
这个帖子普遍引起了雌君的共鸣,被顶到前面。
奥兰德淡淡的目光在帖子上停留了几秒,过了一会儿,还是回复:牢固的婚姻需要经营,另外,你目前最要紧的事儿是找个律师。
都这样了,收拾收拾准备上法庭吧,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婚姻共同财产。
楼主很快回复:你诅咒我和雄主离婚?不知道你过得多不幸福。
奥兰德眼底闪过怫然不悦的神色,回复:谢谢,我的雄主是研究员,我们很幸福。
没有再回复这个楼主的帖子,奥兰德在后台选择把这个账号无限期禁言。
这座论坛同样是柏布斯家族的产业,他拥有星网的绝对管理权限,可以随时封禁和拉黑用户。
理由随便挑了一个:传播负能量。
浏览完几条帖子,奥兰德起身,打算准备今晚的晚餐。
有些流程较为繁琐的菜品需要从下午就开始准备,这也是最初需要在军部建一座厨房的原因。
他洗干净手,正准备将刀柄再擦拭一遍,便看到赫尔诺发来的语音申请。
一直到铃响起的最后一秒,奥兰德不紧不慢地选择接受。
流水哗啦啦地作响,奥兰德在想,或许今晚可以炖一盅汤,准备好了牛奶、燕窝、银耳之后,才听见对面的声音:“您真是越来越可笑了,上将。”
“什么是可笑的?”火苗汹涌而起,那把薄薄的刃被掷到案台上,奥兰德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对你相当失望,你似乎越来越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的边界了,本以为你能够给我带来一些有趣的创意,没想到还是一些令人生厌的老套路。”
赫尔诺笑着叹了口气:“您何必这样赶尽杀绝?……只是想要杀一名雄虫,堂堂的军部元帅就这样方寸大乱了吗?”
“我从不想成为元帅。”
“您很幽默。”
“是你太蠢了。”奥兰德徐徐将燕窝泡进水中,“按理说,我不应该教育一名逝者。在你最初成为一名军团长时,我很欣赏你的行事作风,这也是军部愿意给予你一条生路,让你苟活到现在的原因。”
两边都没有做声。
过了一会儿,赫尔诺笑着道:“您以为您能彻底把反叛军撇开吗?”
“我与你们无关。”
“是您一手教导我建立起的反叛军。”
“哦?”
“您觉得您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吗?元帅,那您为何还需要接通我的通讯呢?”
“……”奥兰德蹙了蹙眉。
他低下眼,将燕窝拿到光下,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浮毛,又清洗了一遍,有些费解地收起了脸上多余的神情。
“在此之前,我没想过你会失控,赫尔诺,你或许该吃药了,但是现在显然没有这个必要。”他的目光一片阗静,漫不经心地匀了一片思绪,道,“我最后一次给你下通牒,这不是病危通知书,我只是在宣告你的死亡。”
魏邈和那名雌虫聊了一会儿育儿心得,基本上都是那名雌虫在讲,他在听。
对方显然很久没有倾诉的对象,魏邈被迫听了一箩筐的小技巧,又听了不少大家族内琐碎的八卦,只觉得有些贵族的生活过得相当丰富和精彩,在对方即将要传授如何讨好雄主的技能的时候,维恩拯救了他。
“雄父,”维恩打了个哈欠,说,“我们走吧,我玩够了。”
魏邈略松了一口气,辞别了这位显得异常热情的已婚已育雌虫,说:“好。”
雌虫抱着雄虫幼崽,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过了一会儿,笑容突然龟裂,“啊”了一声,胸膛起伏不定。
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一直笑容和煦和他聊天的年轻家长,是一名雄虫?
魏邈没有把公园的这一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满街霓虹,天幕如穹顶,风声呼啸袭来,魏邈掩住风口,道:“维恩打算跟雄父住酒店吗?”
怀里的棕色脑袋蛄蛹了一下,语气略带兴奋:“不回家了吗?”
魏邈笑了一下:“维恩可以接受的话。”
“接受!”幼崽语气雀跃,“好耶,我们不回家了,维恩出击!”
离婚三件套,分居、出轨、冷暴力。
魏邈倒并不是想要和奥兰德闹得不可开交,但他确实需要一个很显而易见的借口。
一个小打小闹之后,让两方能够在其他虫面前有理由阐明之所以离婚的理由。
原本计划的备选方案没有派上用场,魏邈倒并不算沮丧,他打了个电话,很快,酒店的商务悬浮车便前来接泊,魏邈关闭了光脑,来的时候,他特意携带了不记名的白金卡。
他抻了抻帽檐,同时,这也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明牌试探。
——说起来,这好像是他结婚五年来,第一次失联。
在此之前,魏邈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作”的时候。
他需要试验一下,在不确定是否有定位器的前提下,突然失去了一切联系方式,没有光脑通信功能,奥兰德需要花费多少时间,能够找到他?

第28章 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奥兰德把燕窝泡好,才有空给魏邈发消息:雄主,晚上喝燕窝银耳汤吗?
没有回复。
这会儿不在线吗?
奥兰德略有些疑惑,雄主今天没有工作安排,应该在家里住,应该是有空的。
还是在打游戏?
成婚这几年,刨除出差的情况,他的雄主生活相当规律,几乎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唯一称得上爱好的也只是一些线上的娱乐方式。
怕魏邈觉得厌烦,他忍住想要再发一条的想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先把食材准备好,仔细地擦拭完手指后,才走出厨房。
第三军团的军团长已经等候在那扇落地窗前。
“下午好,议员长。”拜伦·西斯躬身肃立,笑着道,“很感谢您对第三军团委以重任,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即使在军营里,这名雌虫依然穿着繁琐的浅咖色西装套装,手指上戴着两枚银色的、亮晶晶的戒指,金发碧眼,皮靴一尘不染,挑染过的银灰发色在室内的顶灯下发亮。
“已经三十四岁了。”奥兰德淡淡地瞥了一眼对方,对这位军团长把军部当作秀场的行为不置可否,“也该收敛一些张扬的行事作风了。”
“我不像您,有家有业。”拜伦·西斯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决定把我的一生献给联邦的和平,自然只好取悦一下自己。”
奥兰德目光里不掺和任何情绪,他袖口卷起,露出极富力量感的手臂线条,随意地给自己接了一杯白开水,坐在单人沙发上,评价道:“很新颖的想法。”
“但您并不认同。”拜伦笑了一声,旋即在接触到上司锋利的目光后,肃穆道,“……我会注意的。”
“赫尔诺应该被逼急了。”奥兰德抿了一口白开水,他有些烦躁,又看了眼沉寂的光脑,“他毕竟是双S等级的雌虫,在锁定他的星舰之后,最好限制他的自杀式袭击。”
在第一军团的羽翼被斩除之后,赫尔诺剩下的势力,也就只剩下联邦边陲部分荒星的残部了。
这位旧的军团长、新的反叛军首领并不擅长管理部下,在没有军部稳定的经济供给时,内部同样诸多隐忧。
“这也是我所担忧的。”拜伦·西斯说,“有些荒星毕竟还是有居民居住的,我们不可能封锁一座行星所有的出入口……”
“封锁、保护都无济于事的话,那就使用暴力,我只看结果。”奥兰德侧脸,低头在翻讯息,随意地陈述,“他们是居民,但同样也是反叛军的兵源和武器库。”
拜伦·西斯艰涩地理解完这句话,他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默默颔首:“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柏布斯上将并不需要有个虫意愿的臣属。
能够这样解释,已经算是看在过往层面,通情达理的结果。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说起来,上一次见赫尔诺,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比奥兰德大六岁,和赫尔诺同期进入军部,亲眼看着这位曾荣耀等身的军团长一步一步走到联邦的对立面。
拜伦·西斯不觉得自己是一位多么优秀的军雌,他天资平平,依靠着家世和等级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极限,尤其是在同期有赫尔诺的情况下,他的光芒完全被分润。
好不容易熬走了赫尔诺,奥兰德·柏布斯随后又以绝对碾压式的卓越能力,掌管了整个军部。
六年的时间差距并不大,但要知道,对方刚进入军部时,只是军校毕业的年龄。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内,拜伦都相当沉寂,一直到他偶然间,看到星网的一段视频。
那是游戏《曙光》的画面,一名力大如牛的光头雌虫“哐、哐”两拳,砸碎了敌军的机甲,以绝对的速度在战场上杀了三个来回,斩杀了虫群中的最终boss,打出了那个副本的最佳评分。
热血沸腾。
那是绝对技巧与力量的结合,一种极致的暴力美学。
拜伦·西斯看得心潮澎湃,久违的血性被激发出来,他感受到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只凭基本的直觉判断,那个叫“魏”的游戏博主,能够如此流畅地操纵角色,精神力等级至少是一名稀少的,S或双S级的雌虫。
他关注了对方,去询问“魏”的修炼秘籍。
魏过了一段时间,给他回复:我之前也很平凡,只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但自从每天积极锻炼、自律地生活之后,就完成了蜕变,变强的诀窍就是我的个性签名的内容,仅供参考。可惜成为强者之后,总是要失去一些多余的情感,享受绝对的孤独,这或许也是成为无双斗帝的必须代价而已,加油!
拜伦·西斯认真地看完之后,满腹疑惑。
……这种所谓的“绝对孤独”是指?
无双斗帝又是什么,指精神力等级SSS级吗?
一名S级以上的雌虫,不应该在成年时分化完全了吗,为什么还要去当一名普通的上班族?
但好在他一向擅长察言观色,认真思考之后,他悟了。
这名雌虫显然没有家庭,是一名极少数的不婚雌虫,想要突破武力值的上限,所以选择了一条艰苦卓绝的路。
仔细考虑之后,拜伦决定按照这名博主的攻略来做。
他很快有了指引者,并恢复了自信心,并决定如同魏神一般,踏上变强,为联邦奉献终身的路途。
这也是魏神在游戏里孜孜不倦完成的事业——只是对方奉献的对象是游戏里的虫族帝国。
拜伦坚信,强者是永远孤独的。
奥兰德的声音冷硬地响起:“还没有走到回忆的地步。”
拜伦回过神,道:“……是。”他顿了顿,“我想亲自上前线。”
一般情况下,军团长在坐稳位置之后,就不再需要频繁地参与前线的战斗,而是坐镇后方,只需要为战局负责。
奥兰德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打算劝降他?”
“不是。”拜伦低声道,“……我想试试,我能不能在赫尔诺底下过个三招,最近勤于锻炼,想要试试训练的成果。”
“……”奥兰德脸上难得覆上一层诧异之色。
他过了一会儿,才相对委婉地问:“送死吗?”
拜伦·西斯:“……”
议员长交叠双腿,大部分注意力显然不在他身上,手指不均匀的敲打着沙发的表面,频频看向光脑,显然并没有想象中的气定神闲。
对方道:“西斯上将,去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任务,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燕窝洗净、泡好,撇去浮毛,大约需要四个小时。
焯水之后,隔着纯净水小火慢煮,一直炖到软烂、黏腻之后,考虑到雄虫们都喜欢甜食,奥兰德加了适量的蜂蜜。
燕窝银耳羹,是很适合备孕时吃的食谱。
奥兰德并不喜欢这些汤点,但如果对备孕有帮助,他还是愿意喝一口。
和雄主已经很久没有同房过了,奥兰德心里难免升起一些急躁的心理,他二十四岁诞下维恩之后,却始终没有怀上第二胎。
联邦的雄子们虽然并不热衷于幼崽,但这并不代表幼崽不重要。如果能产下一枚雄虫蛋,哪怕是雄子们,也会相当高兴。
而仅仅是一枚亚雌,也并不能够支撑雌君的地位。
尽管他的雄主对这些事非常通情达理,奥兰德还是觉得已经到了该怀二胎的时间了。
雄虫一直没有回复他。
奥兰德又发了两条,依然如此。他脑海中一瞬间升起很多猜想,但很快被理智一个个否定。
如果反叛军有能力在布列卡星接触到他的雄主,他还活什么,直接退位让贤给赫尔诺算了。
……没必要多虑。
但下一秒,径自站起身,神色冷肃一片。
奥兰德没了再将燕窝炖得更好看一些的兴致,难得早早下班,提着食盒,走向升降梯,驱车朝着庄园赶,想到被回避的另一种可能:雄虫看到了那条消息,但没有理会。
他心绪不宁,甫一进入庄园,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有不少陌生的气味,似乎来过一遍。
沿着花园的小径走,便能看到数道脚印,这些陌生的雌虫进入得相当光明正大,看样子像是受邀前来,奥兰德神色一片冰冷,他强忍住领地被闯入的不适感,走进别墅,才发现玄关没有开灯。
院子里乌黑一片,没有雄主和幼崽的身影。
他打开灯,目光在前厅的书架和沙发上逡巡了一圈,蹙起眉。
——几乎所有装饰品都被翻动了一遍,尽管有做拙劣的复原,但手法相当堪忧,看上去简直像是猴子掰完的玉米粒。
该完整地淘汰这一批家具,然后再大扫除一遍了。
提着食盒,奥兰德蓦然松了一口气,理智终于归笼。
庄园有自己独特的一套警戒和安保系统,拥有所有权限的除了他之外,便只有他的雄主,如果有任何异常情况,会直接报备到他的光脑后台。
奥兰德点开监控,便看见庄园的大门之外,魏邈和几名雌虫寒暄完之后,微笑着目送对方离开。
他直接截取了那几名雌虫的面部信息,放到军部的数据库里做了识别,很快,弹出一条信息,显示对方是某通讯设备检测公司的部长。
……通讯设备?
奥兰德怔了怔,一瞬间明白了原委,只觉得如坠冰窖,旋即又低声笑了起来。
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有疏忽吗?
他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
也好在是这个原因。
魏邈选的酒店离繁华的市区不远,是一间家庭套间。里面囊括有幼崽的活动室,拉开窗帘,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分割出窗外的光晕,漫天遍野的丘壑和星斗落入眼帘,入目一片闪烁。
他陪维恩玩了一会儿,幼崽明显累了,洗漱后就光速入眠,魏邈坐在他旁边,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幼崽的脸庞,才站起身,看了眼时间。
就像是给博士出了一道高中数学题,不论用何种方式,都属于轻而易得的范畴,答案很容易写出来。
但解题的思路和过程,就相对多样化了。
说实话,他有些厌倦这场博弈。
原文中提到的尤文却有其虫,而三天之后,一则原文中提到的新闻报道同样也佐证了剧情的存在。
按照光幕的报时,三个月之后,剧情会正式开始,而即使剧情没有百分百地朝着既定的轨道向前发展,魏邈也赌不起一个奥兰德不会变心的可能性。
或许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能够证明,剧情是可以改变的,说不定奥兰德可以从爱海中脱身,这段婚姻依然足以维系,但他不能去赌一个飘忽不定的未来。
更何况,也没有必要赌。
如果提前知晓未来,泰坦尼克号或许未必会再次触动冰山。
一座巨型客轮的陷落成就了杰克和露丝的旷世之恋,但他不是主人公,他没有一定要为一切买单的理由,所以此时的最优解,是撕毁这张船票、放弃再次登船。
魏邈能够接受自己在某次地质勘察中丧生,或在一次意外中遇难,亦或是为了保护家人而死,但他不会主动的、没有必要的引颈受戮。
他能够在剧情里扮演什么角色呢?
门铃很快响起。
门口的敲击声轻缓而有节奏,魏邈顿了一会儿,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又或许什么也没想,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谁?”
“……雄主。”听到魏邈的声音,奥兰德才徐徐露出一个笑容,“是我。”
心终于迟缓地放回原位。
雄虫打开门,目光依然和往日一样,看不出来多余的神色,奥兰德提着食盒走进去,神色同样如常:“我给您提了晚饭,您吃过了吗?”
“谢谢。”魏邈从奥兰德的手里接过餐盒,礼节性地点点头,“费心了……你吃过了吗?”
谁都没有主动提那枚定位器的事情。
奥兰德后知后觉地问:“维恩呢?”
酒店里同样配置了书架,供居住的客人们打卡使用,魏邈从书架上由出一本书,才发现上面已经积蓄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他抖落了书封面上多余的灰,用湿纸巾擦拭了一遍硬质的封面,道:“睡着了,在左手边的主卧,他吃过了,让他睡吧。”
小朋友学了一天,又去公园玩了一个小时,活动范围过大,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是正常的。
奥兰德垂下眼,应了一声,道:“是。”
他洗了手,干脆便在这里布菜,魏邈抱着书走过来,欣赏了一会儿他的雌君白润纤细的指节,替奥兰德拉开座椅,自己则坐在他对面。
“做了什么?”魏邈问,“……燕窝吗?”
晚饭一如既往的丰盛。
“嗯。”奥兰德说,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您没有看到我给您发的消息吗?”
魏邈仰起脸,看了眼奥兰德。
他目光不疾不徐,带着些平静的、理解的笑意,表情没什么涟漪,示意奥兰德坐下,道:“抱歉,让你等着急了,先吃饭吧,我们坐下聊。”
奥兰德嘴唇抿了抿,在对方平静的神色下,还是落座。
魏邈道:“谁先说?”
奥兰德没有回答。
他的雌君的神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眉眼间藏着些自己都没发现的愠怒之意,湛蓝色的瞳孔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海。
他竟然可以惹得奥兰德这么着急。
魏邈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的笑意,这多少说明在五年的婚姻中,他并非是孤军奋战。
说实话,确实有点儿报复的快感。
但这已经足够了。
魏邈从不后悔自己走过的每一段路,同样的,他也不允许自己再沉溺于已经排除的错误选项中,踟蹰不前。
“那我先说。”魏邈道,他靠在椅背上,拿起一个塔可,这种墨西哥卷饼里裹着一层撒过黑胡椒的牛肉和生菜,入口带着碳烤的香味,随口问,“为什么要给我安装定位器?”
奥兰德道:“只有一枚。”
魏邈“嗯”了一声,倒并不算意外:“说说看是哪一枚?”
“我没想到您还没有把那个旧行李箱丢掉。”奥兰德笑了一声,“这是我的失误。”
“没办法,你应该也知道,我就爱收集些破烂。”魏邈失笑,“没什么认错态度啊,奥兰德。”
奥兰德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您打算让我怎么说?我接受您的一切刑罚。”
“说得太严重了,没必要。”魏邈将那碗燕窝给奥兰德盛了半碗,“为什么要安这个?远程遥控一下,将在内而威仪传乎四海?”
奥兰德盯着那碗燕窝,嘴唇翕动了一下,道:“……我没有想要监视您的意思,只是为了确认。”
魏邈支起下巴,目光不避不闪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确认我是真出差去了?”
“是。”奥兰德低下眼,顿了很久,才道,“我当时确实反对您去出差,提了几次,您应该有印象。”
陈年旧事,再翻出来的时候,就像是被回锅炒了几遍的菜,油腻腻的,让人反胃。
魏邈的眼睛已经全无笑意:“所以后来我就没有出差了,安安分分在家里待着,另外,你那个定位器应该还自带录音功能,还满意您听到的一切吗,先生?”
理论上来说,他是可以告奥兰德的,只要数据恢复,对方算是侵犯研究所的知识产权。
但在荒星勘察时,那些乱七八糟的勘察过程有什么好听的?行外人擦屁股时外放都嫌堵塞交通的东西,也就内部有点儿传阅的价值,魏邈都不知道奥兰德给他行李箱上安一个那玩意儿是要干什么。
能听出来个花吗?
奥兰德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绷紧的下巴,栗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发一语。
魏邈过了一会儿,收敛了些气息,逐渐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咄咄逼人。
……他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简直是莫名其妙的无名火起。
那枚定位器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那一段时间,是他最想要拉进彼此距离的时候,那会儿奥兰德的态度也有所松动,明面上很是蜜里调油了一段时间。
现在回过头来告诉他,他心中的伴侣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全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有一瞬间,魏邈觉得之前的自己特别可笑。
他弯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奥兰德直接站起身,手指解开衬衫的扣子,兀自要跪下去,魏邈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差不多得了。”
也是这个时候,魏邈才发现奥兰德的手腕在微微发抖。
他愣了一下。
那是一种很细微的颤抖,如果不是他的手放上去,几乎感受不到,魏邈一瞬间只闪过一个念头。
……不至于吧?
才刚A了几句,连嘲讽都没用啊。
——早知道游戏的帧率和灵敏度调低点儿了。
他在心里开完玩笑,很轻地叹了口气,拢下眼,走到奥兰德的位置前,手触碰到对方的额头:“好了,说句话可以吗?”
离得近了,他才看到对方的眼眶已经红了一片。
魏邈过了一会儿,才问:“哭什么,是我给你装了定位器吗?”
“雄主。”奥兰德的嗓音有些沙哑,“……我没有。”
他没想到,魏邈因为这件事,发这么大的火。
所有解释的话都被对方堵上,奥兰德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魏邈挑挑眉,抛出一个疑问句:“你没有,那是谁装的?”
总不能是行李箱开局自带的吧。
奥兰德:“……”
“先冷静一下吧。”魏邈举起双手,缴了白旗,道,“抱歉,我也并非有意诘问。”
再怎么着急,也并不差这几分几秒了。
下一秒,胳膊被对方拽住,奥兰德喉头动了动,压抑住惊惶的神色,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我当时只是害怕您有外遇。”
刚结婚的那会儿,彼此并不了解。
雄虫不在自己面前,总是要看紧点儿的。
魏邈:“……”
想破脑袋,他没想到这个原因。
就如同原著一样,魏邈有些不能理解奥兰德的脑回路,他顿了顿,实在有些不能够理解,气笑了,问:“大哥,我上去哪儿去给你找一个。”
星光点点泼落。
魏邈放开奥兰德的手,他也没什么胃口,抿了几口生滚粥之后,便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拿起那本书,看了一会儿。
上辈子,如果不学地质,他打算报考考古学。
他的父母在高中时去世,将父母的骨灰收殓之后,除了过年时拜访姑姑和舅舅之外,他几乎无牵无挂。
魏邈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死因是一次野外地质勘察中突如其来的山洪爆发,他是独生子,按部就班地读完研究生之后,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虫族的历史足够漫长,从崛起到成立帝国,随后,帝国瓦解,进入到联邦共和时代。
但这里的封建传统依然浓厚,单拿上层建筑来说,没有完善的权力分立体制,依然容易产生绝对的权威,上议院就是联邦实际意义上的君主制,财富极端集中,性别比不均,地域与地域之间隔着空前的鸿沟。
都是旧有的弊病。
这些都不是魏邈的领域,但并不影响他对这种陌生的生态感兴趣。
这本书讲的是第二帝国时期的战争史,长篇累牍,魏邈翻了几页,逐渐感觉到思绪逐渐冷静下来。
他抬起眼,看向奥兰德,问:“你还有没有事情,是瞒着我的?”
奥兰德道:“……没有。”
魏邈笑了一下,道:“真的假的?”
“……”又没有声音了。
魏邈暗自叹了口气,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实在让他觉得有点儿难以沟通。
“好。”他合拢书页,“我的问题全部结束。关于这件事,或者其他的类似问题,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
魏邈有一种自己是面试官的错觉,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该给对方一个提示:“比如我为什么要翻你的庄园?”
“没关系。”奥兰德低低地垂下眼,只觉得血一点一点凉下去,而他似乎只能聆听审判,“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居住……您想去哪里都可以。”
“还有吗?”
“我没有什么疑问。”
“那我们进入下一个话题。”魏邈没客气,“奥兰德,我们结婚多久了?”
空气全然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奥兰德抬起眼,静静地看着魏邈,瞳孔宛若深海、漆黑如墨,看不出多余的思绪翻涌:“四年零九个月……您想说什么?”
“感谢你这些年的照顾,非常感谢。”魏邈捋了下奥兰德的头发,隔得很久远,他其实多少也猜不透奥兰德的心情,或者已经很少去猜枕边人的心绪了,“或许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心说眼前这位是谁啊,脸这么冷,后来没想到就这么结婚了,那会儿其实也不太懂你和柏布斯家族的事情,只觉得我似乎赌大了,心说你最好赢啊……要不然我还得跟着你逃命,那我带你回贫民窟,咱俩挤一个被窝,其他虫都没来过那些下水道,怎么着也找不到咱们。”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起来,没有看奥兰德,兀自笑了一下:“没想到一晃时间这么快,你看,快五年都过来了。”
奥兰德目光注视着雄虫的脸庞,神色怔忡。
他听见一句浑身发冷的话:“奥兰德,我们离婚吧。”
第三军团的所有军雌全部被派遣了出去,拜伦·西斯坐在军部的会议室内,右手侧是李易,这名来自东方的军团长神色警戒,目光凝视着眼前的投影。
说是会议室,却几乎能够容纳几十余名雌虫,一张长方形的长桌两侧都是空余的椅子,但几乎没有多余的军雌们落座,所有的高级将领都被派遣了出去。
李易道:“……柏布斯上将没有过来吗?”
这毕竟是歼灭反叛军的最关键时刻,所有军雌都严阵以待,不知道有多少上议院高层的目光在暗处注视着这里。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放轻松了一些,眸光中浮现出躲过一劫的情绪。
拜伦·西斯摇了摇头:“不清楚。”他睨了眼李易,“你今天穿得真够正式的。”
为了讨好柏布斯上将,已经不择手段了吗?
还戴了个金丝眼镜?
李易笑着回敬道:“你今天应该多打个舌钉。”
“……”拜伦·西斯用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头发,没好气地说,“你懂什么?这叫艺术。”
李易发现这位军团长对自己的头发颇多关注。
他有些疑惑,是怕挑染的发色不够鲜艳吗?
再怎么鲜艳,也不能当灯泡使用啊。
李易问:“说起来,第二军团的军团长呢?”
“去前线了。”拜伦耸耸肩,露出洁白的牙齿,钦佩地笑了笑,“他可是我们的主力军……说实话,我也想去,被驳回了。”
“倒并不意外。”李易微微一笑,抬了抬镜片的高度,在拜伦的视线横扫过来时,及时改口,“……我说的是科维奇先生。赫尔诺能够折损在他的手上,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宿了。”
虫族的精神力等级并非是一成不变的,S和双SS间的战斗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就像是麻雀和山鹰的差距。
而哪怕是SS级精神力,内部的差异也天上地下、迥然不同,毫无疑问,柏布斯上将站在最巅峰的位置,而除此之外,联邦少有的几位双S级雌虫之中,还有一位也足够称为传奇。
——利亚·科维奇。
赫赫有名的“战争机器”,两年前横扫过整个π星云,为联邦扩展了五分之一的疆域。
李易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科维奇先生和柏布斯上将似乎私交挺好的。”
拜伦道:“是的。”他转过头,问李易,“你也想和上将有私交吗?”
李易收起笑容:“好,我不问了。”

说完这句话的三秒钟之内, 静得几乎针落可闻。
魏邈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随意的等着奥兰德的回复,为这段感情划上一个有头有尾的句号。
但无论对方回答什么, 其实并不影响事情的定局。
被这么激怒, 他不相信奥兰德能够忍得下去。
窗外的星斗如同潮水一般,涌在落地窗前,那些虚假的星系挂在天上,如同一个个细小的蜘蛛, 冰镜吊灯的光影拓在大理石地面上,撒下微弱的涟漪。
奥兰德的目光宛若寒潭, 严丝合缝, 透不出半点多余的神色, 他向后退了一步,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您刚刚说了什么?”
魏邈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抬起眼,友好地问:“是我的声音不够大吗?”
“……您说笑了。”奥兰德垂下眼, “如果是因为定位器,您也可以给我安装几枚, 我会时刻佩戴。”
他从没有见过魏邈的脸上出现过这样的神色。
冰冷的、陌生的, 全无表情的冷淡, 仿若他们是最陌生的两端。
魏邈道:“我不想。”
他对窃听军部乃至上议院的情报没有任何兴趣。
……更不想抓奥兰德的外遇。
“我找了您两个小时。”奥兰德想要尝试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但失败了, 他有些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只觉得一阵沉闷的窒息感堵在胸口, 有什么东西逐渐失控,但大脑暂时没有想明白,“您如果生气, 总要给我一个解决办法,而不是这样——”
他抬高声音,语气却戛然而止,显然不想说出“离婚”这几个字儿。
魏邈才意识到奥兰德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上。
他一时间哑然,旋即低低笑了一声:“奥兰德,我不是在和你吵架,也不是威胁你认错的借口,我是认真的在和你讨论离婚这件事。”
奥兰德道:“理由?”
“厌倦了。”魏邈原本也打算惜字如金一两句,让奥兰德猜猜,过了一会儿,还是解释道,“你不觉得咱俩这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地过下去,特别没有必要吗?”
毕竟相处这么久,不可能没有感情,他相信这会儿奥兰德的难受是真的,也确实知道他把一堆陌生虫引进去,相当于把对方的庄园毁了,要重新装修一遍,依对方的洁癖程度,生气也是应该的。
结婚将近五年来,彼此确实没红过脸,但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细微的矛盾依然不可避免,奥兰德真生气了,就把自己闷起来,等着他猜。
魏邈最初并不总能get到,后来倒是咂摸出一点儿规律,准备了一套应急预案。
已经剖开到这个地步,魏邈心平气和地说:“当初的婚前协议没有提过离婚财产分割的问题,你的婚前资产以及婚后增值的部分和我没什么关系,这方面我没有任何异议。”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想起来还有自己的净资产没说,真诚补充了句:“……你要我的工资也行。”
苍蝇再小也是肉。
不过比起奥兰德的资产,实在九牛一毛,放在牌桌上多少显得是一种侮辱。
奥兰德脸色苍白,手搁在背后,目光抬起,直直地盯住魏邈,像是要把他此时的神色刻在心里一样,良久,嘴角才抿出一些弧度。
夜晚的寒意似乎能够从窗外渗进来。
“您不觉得太突兀了吗?”他说一句话,需要停顿一点点时间,低声道,“是谁传闲话了吗?……还是因为反叛军的事情,亦或是您觉得庄园住得不舒服?我说过了,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们可以搬出去,去别的地方。”
魏邈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或许您觉得我在床上……不够有趣?”奥兰德还想说什么,魏邈已经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唇,“好了,可以了。”
上一次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魏邈对这种事儿并不热衷,尤其是维恩破壳之后,但伴侣如果有需求,他觉得自己是有义务舒缓的。
只是此时再聊起来这些,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不想再听奥兰德说下去,道:“没有发生这些情况。”
要怎么告诉对方,他真实的离婚理由?
奥兰德过了很久,垂下眼,面容如同一座玉像:“那是因为什么?我不相信是一枚定位器。”
因为这样的差错,就试图抛下他和维恩,想要远走高飞?
魏邈失笑:“就当我小肚鸡肠吧。”
他还穿着在公园里时黑色的衬衫,大衣被随意地搁在酒店外厅的沙发上,摩挲了下自己的指腹,轻轻地道:“……毕竟我也不是多么大度的人。”
有些隔膜一旦存在,任何结果都不是意外。
而墨菲定律,只指向最不想到达的结果。
“雄主,离婚不是您以为这么容易的事情。”奥兰德目光锁在魏邈的脸上,不知道凝固了多久,他怔了片刻,才真正理解伴侣在正式地提出离婚。
他的雄主最近显然没什么时间理发,发梢有些长了,快遮住眉梢,如墨一样的眼睛低拢,没有再看他一眼。
身体不受控地发抖,眼眶逐渐变得潮湿,奥兰德错开眼,有那一刻,他脑海一片空白。
——把他掐死,然后他陪着他一起死。
这样就好了。
他就不用被逼着,听他说出这些话。
奥兰德慢慢挪开视线,道:“维恩怎么办?我们不是拍拍脑门就可以离的关系,真的要离婚的话,财产需要核算,等清算完毕,可能还需要半年时间……您研究所也需要填写稳定的家庭关系才可以就职。”
说到后面,他逐渐恢复了正常的语速。
太多太多的利害关系,千丝万缕,无论是柏布斯家族,亦或是魏邈供职的研究所,都不会允许这段关系破裂。
奥兰德重复了一遍:“您有没有想过,维恩会失去他的雌父或雄父?”
“不会失去。”魏邈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奥兰德垂下眼:“指您再给他找一名雌父?”
“我理解你有这样的担忧,我之后不会再婚。”这也是魏邈曾经思考过的问题,道,“幼崽毕竟是归属于你的家庭成员,如果你愿意抚养的情况下,我不会阻拦,只要求定时的探视权。”
——他更不可能等奥兰德核算、清点完数都数不过来的资产。
尽管和幼崽并不亲昵,但奥兰德同样是一名合格的家长。
“……您想得真周到。”奥兰德说。
魏邈觉得对方的语气不太对,他后知后觉地抬头,才发现他的雌君在哭。

第31章 点头yes摇头no
“……哭什么?”魏邈有些诧异, 过来了一会儿,才略带稀奇的,静静地道, “等你情绪稳定, 我要一个答案。”
该讲的已经接近尾声,他已没什么多言的念头,只觉得迟来的疲倦蔓延到四肢百骸,像是给一窍不通的学生教完三个小时、完整的高考拔高课。
学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情绪自然是崩溃的,但教师如果太过顾及下方的反应, 比如讲个段子活跃一下气氛, 那就要延时拖堂了。
倒不如一鼓作气, 攻城拔地,早早结束。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提起自己的大衣,披在身上, 神色懒洋洋地望向窗外,黑色的瞳孔垂落淡淡的光彩, 一直等到再没有听到声响, 才道:“我不是很懂, 你的顾虑是什么?”
毕竟原书里,是奥兰德主动提出的离婚。
“……我也不是很理解。”奥兰德过了一会儿, 才压住浓郁的,翻滚的情绪, 徐徐笑了一下,“雄主,求您下次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这一次,我会把这当做是您的任性,您有任性的权力。”
像是刀在心口转了一圈一样,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不断侵袭心脏,让他有一种想要转身就逃的欲望。
——他不应该今晚过来的。
或许等魏邈消消气之后,再出现,会是更好的举措。
到底真任性,听不进去话的是谁?
魏邈失笑。
他想起前世某部文艺作品里,提到的一个“权力的小小任性”。
如今也算是更切身的感受到了。
“我觉得这已经是对你的最优渥方案,奥兰德。”魏邈交叉手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以更直白的语言道,“如果真的对簿公堂,你的财产、名誉、幼崽,乃至你奋斗至今所获得的一切,并不会完全归属于你,这是你应该知悉的。”
真的是跌破行业底价,不要998,不要668,只要88,全都带回家。
走过路过,不容错过。
魏邈甚至有一种谷贱伤农的错觉。
雄虫和雌君离婚,在星际时代依然属于少数的选择,而这种选择的绝大多数情况下,联邦的律法有明显的趋向性,作为雄虫提起诉讼,理论上,在不请律师的情况下,他能够轻松分走奥兰德一多半的婚内净资产。
而婚内雌君诞育的幼崽,也同样归属于雄虫抚养。
但这也属于中产及平民阶级的情况了。
前两天想要离的时候,魏邈特意查了一下联邦在这方面的法条规定,以及法院的各项信息,以备不时之需,昨天晚上之所以了解伊维的职务,也是因为碰巧搜过。
这已经属于是压箱底的备选方案了,魏邈真没想到竟然能用上。
或许是这段谈话拖得够久,他还有闲心漫不经心地想,难怪古代的军师有上、中、下三策,锦囊还是不要嫌多啊。
奥兰德眸光沉沉,他慢慢地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意,道:“我的所有财产归属于您,雄主,您拥有我的一切光脑权限,有需要可以随时取用,但您也应该理解一件事,联邦的所有律师,不会为您如此……”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可爱的离婚诉求而服务。”
“……未必吧。”
外面的星星连成一片,今天的夜晚却一片寂然,或许身在山野之中,坐在落地窗前,魏邈只能感受到一种无垠的、浩渺的广大,他望着那些星宿,却没有看到月亮。
——布列卡星从来没有月亮。
他随口道:“联邦法院如今的审判长,也是你任命的吗?”
伊维是奥兰德的麾下,但对方两年前,因为需要更好地服务某位位高权重的、上议院的议员长,被调离了原本的工作岗位,从法院的审判长调职到监察院做理事,明面上是降职,只能够监督军部的一举一动。
这简直是把六耳猕猴当顺风耳用。
而更多的,只单纯用于审判平民案件的法院,奥兰德暂时还没有来得及兼顾,因为这和他的触角范围关系不大。
他更多的是需要威慑联邦上层贵族们的权柄。
魏邈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上辈子之所以选择理科,一方面是家学渊源,另一方面也属于是不得已为之的双向奔赴,他懒倦于人情世故的琢磨,只喜欢做纯粹的、不说谎的研究,偶尔用游戏作为消遣和点缀,已经足够漫长的生活。
可有些事,想一遍还是能想通的。
……他只是不知道奥兰德到底想要干什么。
原书中,对方为爱痴狂,变得完全以恋爱为导向,但这五年内,魏邈确实觉得奥兰德的思维还属于一个聪明点儿的正常人能够理解的范畴。
他不知道,奥兰德是否只满足于议员长这个席位,还是想要再进一步。
——元老院的首席?亦或是狄克推多?
……如果,只是如果。
思路再拓展一些呢?
恺撒,或是屋大维?
那这种情况下,一个稳定的、可以固守后方的伴侣确实相当重要了。
这也不难理解,奥兰德为何不情愿离婚。
魏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随意地揣测下去了。
他此刻脑细胞尤其活跃,原本不愿意思考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堆在脑海中,一时间反倒不知道哪条路是顺畅的,但从基本的结果导向来看,这显然是相当不利于他的推导结果。
——哥们儿只是个研究员而已啊。
奥兰德神色不再改变,静静地看着魏邈。
雄虫此刻的目光显然没有放在他身上,这让他觉得有些无法忍受。
“雄主,也许您应该笨一些。”也许是图穷匕见,他露出一个静静的、如往日般温和的笑意,“所以,不要再逼我了……现在就很好,您没有理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您不开心的话,就拿鞭子抽我也可以。”
真正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魏邈反而放松下来。
“别放屁了,奥兰德。”他随意地交叠双腿,嗤笑一声,眼眸弯了弯,“哥们儿今天也算当回幼师,我帮你精简一下,宝贝儿,点头yes摇头no,能不能离?不离我去法院告你,就这么回事。”

奥兰德垂下眼, 目光虚虚定了片刻,抿起唇,道:“雄主, 不可能。”
“……这么坚决啊,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魏邈撑着下巴,也懒得再多说什么,道,“如你所愿, 我们的实质性谈判没有任何结果。”
原本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也不用掏出来了,回头直接写个诉状给联邦法院就行, 倒是更省事儿了。
他抬起手, 指向门口的方向, 随意地说:“这是我订的酒店,就不送你了, 请便。对了,到时候记得接收一下法院的传票。”
饭早就已经放凉了。
奥兰德敛息, 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 才道:“……您就住在这个酒店里吗?”
魏邈略有些疑惑, 想了想, 理解了奥兰德的意图:“嗯,维恩已经睡着了, 你如果想接走他,明天早上让管家过来一趟。”
别自己来了。
奥兰德静了一会儿, 被泡在水里太久,他几乎感受不到多余的痛楚,静了一会儿, 才终于勉强找到了一个借口:“……我不放心您。”
魏邈不语。
下一秒,他的光脑上突然接收到一条消息,魏邈低头瞥了眼,是奥兰德的转账,一串后缀,赫然附着不知道几个零。
——以及一个位于布列卡星中区的私人地址。
奥兰德轻轻地说:“您名下没有不动产,酒店虽然有安保系统,但并不健全,前两天才受到过反叛军的袭击,出于您的安全考虑,在您搬离酒店,暂时性居住于新家之前,我无法离开。”
他最初语速很慢,越到后面,说得越自然,越理所应当。
如同给海绵里浸泡入水,越沉,越痛楚,他就越无法摆脱。
他不想离开。
哪怕一时一刻,也不愿意。
——尽管反叛军的残部都在荒星,最容易起火的第一军团也被严格控制,但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有反叛军能够冲破层层围堵,来纠缠他的雄主?
他的雄主。
奥兰德在心里品咂了下这四个字,才终于有了些许安全感。
雄主虽然聪明,但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天真。
——这反而是件好事。
寄希望于联邦的法院啊。
……审判长确实并非附属于他,可是法令的修改权,在上议院的手里。
他的眼底终于露出一点真实的笑意。
不应该生气的,更不应该控制不住地质问他的雄主,这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雌君应该有的反应。
他们本就是法定的、顺理成章、生死相随的婚姻关系,任何雄虫和雌虫,都没有权限将他从雄主身边剥离。
魏邈叹了口气,只是突然想问一个简单的问题,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给我转这么多钱,其实我并不需要?”
同样,反而会因为巨额财产来路不明,账户被监视。
这个问题,或许从来不在奥兰德的视野范围之内。
对方因为贵族的身份,天然拥有大部分情况的豁免权,所谓的刑不上大夫。
在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两年,魏邈只能用贫民窟的代币来存储本就为数不多的积蓄,因为没有社会身份,他没有办法使用最基本的光脑权限,和一切讯息渠道绝缘,无法完成最基础的收款、支付、消费,只能通过浏览报纸、借阅书籍来获取信息。
他的第一本书,花了900代币,大约是他省吃俭用下来的一个月的工资,那是一本最基础的联邦风土谱,介绍了联邦经济、建筑、文化各方面的基础情况,因为被兜售过太多次,字迹已经有些难以辨认。
越贫瘠的地方,知识的价格反而更为昂贵。
而在越趋近于文明的富人区,一切却如此唾手可得。
魏邈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年年末,才拥有了自己的正式身份,办理了第一张visa卡,他的第一个月的正式工资,连同联邦给予雄虫的补助金,大约在两万星币左右。
那是在贫民窟第九区,不吃不喝一年都无法积攒下来的收入,也是他在这个世界,账户里得到的第一笔正式工资。
奥兰德低垂眉眼,以一个如往日般驯顺的姿态道:“这是我的合法资产,没有任何不妥。”
魏邈静静地看着对方。
他目光里露出些明显的疲倦之色,脖颈懒洋洋地向后仰起,闭上眼:“我不需要……不用再屈尊讨好我了,奥兰德,等正式离婚之后,你有恋爱的自由。”
他道:“就当做你和我的开始,就是一个不应该犯的错误吧。”
最初那段隔着天堑鸿沟的、本不应该诞生的协议婚姻,以及这四年零九个月的虚情假意,都是错误的代价。
不需要再弥合,不需要再拉扯,不需要再劳心费神地扮演一段亲密关系,坦白之后,魏邈反而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起来。
就像是马里亚纳海沟常年出现火山爆发,最好的方法不是把这条全长2550千米的海沟填平,让地壳板块不再活动,而是避开。
——避开危险,于是安全。
多么简单的逻辑。
奥兰德还想说什么,魏邈重新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好了,别让我重复第二遍。”他镇定的,面无表情地说,“请便。”
维恩醒来的时候,魏邈正睡在他身边,他的脑袋枕在雄父的胳膊上,窗外模模糊糊透过一层柔光,雄父侧身而眠,眉眼柔和,睡得相当安稳。
他疑惑地愣了一会儿,旋即趴在魏邈身边,点开魏邈的光脑,熟练地用亲属指纹解锁。
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完的动漫之后,突然接受到一条新消息。
温弥:莱尔,我看到研究所的排班表了,知道你在休假,今天和我一起去美术馆打卡吗?
快看到动漫的结局,陡然被打扰,维恩严肃地回复说:温弥叔叔,我在看电影。
温弥:……维恩?
维恩悚然一惊,思考了一瞬间,然后慌忙地回答道:不是维恩,我是雄父。
温弥:哼哼,小小幼崽还装上雄父了?被我抓到了吧,你把光脑还给莱尔。
维恩紧张得蹙起眉头,回复道:我在睡觉。
温弥:?不准睡了!给我个地址,我要去找你们玩,利亚昨天回来了,吓坏我了。
利亚·科维奇久违地归家之后,一身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的雌虫的,相比是经过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昨天整个科维奇家族都被惊醒,凌晨三点,医生排成长龙。
温弥醒得最晚,愣是被这位雌虫兄长的伤势给吓够呛,做了一晚上噩梦,他觉得这个家是待不下去了,得赶快找个借口离家出走。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莱尔,莱尔这么好,一定会收留他一介孤苦无依的雄虫的!
至于那位严苛且一丝不苟的议员长,因为反叛军的问题,肯定在加班吧。
维恩有些纠结,可是他好像不会发地址耶。
魏邈这一觉睡得很沉,他以为会梦到一些过去的回忆,再次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竟然一个都碰到,此刻睁开眼,竟然就这样到了新的一天。
他嗓子有些沙哑,眼睛还没睁开,先习惯性地警告了一声:“维恩。”
维恩立刻耸起肩膀,乖乖把光脑呈上头顶,表情可怜兮兮:“雄父大人,维恩错了,请接收您的光脑。”
魏邈:“……”
比预想中睡得要长很多,他低声笑了下,利索地起身,揉了揉幼崽毛茸茸的脑袋:“好了,刷牙了吗?”
等房间的主人清醒之后,酒店的窗帘自动开启,魏邈站起身,看了眼温弥的信息,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倒是知道维恩为什么要认错了。
他甚至不免产生些怀疑,这倒霉孩子长大以后,智商真的会增加吗?
这会儿都不是面对面,只是文字输入啊。
魏邈若有所思,觉得是时候浪费一笔钱,筹备些脑白金给小朋友补补脑了。
他提溜着幼崽,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手被占着,只好语音给温弥回复:怎么了?
温弥秒回:维恩,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温弥:说吧,哪个软件的合成的声音?
“……”魏邈没忍住,笑了声,“嗯,合成的。但最近不太方便接待你,我有些家事要处理。”
因为刚睡醒,他嗓音有些低沉,但并不掩盖磁性清隽的音色。
温弥不说话了,拧眉思索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我和你开玩笑的哈哈,我知道是你,你家事还有什么啊,那个研究所里新来的服务员亚雌,你真喜欢他呀?
相处久了,他也知道,莱尔无亲无故,没有家族背景,能称得上是家事的也就只有和议员长的婚姻了。
魏邈把维恩放到酒店的幼儿专属洗漱台上,略有些头疼,空出手回了一句:根据发展心理学的理论,语言具有重复性是幼崽期的一种特征。
前两天刚否认过一遍的事儿。
温弥:你骗我,根本没有发展心理学。
温弥:[愤怒][愤怒][愤怒]
连发三个最纯粹的三个表情,魏邈愣了愣,有些好笑地回复:真去搜了?好啦,我自己编的。
那都是上辈子的理论体系了,读大学时考教师资格证的时候学的。
魏邈今天有不少事情要做。
民事诉讼往往需要诉状才能立案,即需要提供明确的案件背景、原因和诉求。
魏邈自己会写诉状,这并非是律师的专利,但更多的琐事,却需要自己处理。
这也是诉讼离婚的麻烦之处。
除此之外,比如租房、联系律师、公证财产,更换研究所的个人履职档案,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可能还需要应付一下雄虫保护协会的部员来访。
他们未必能找的上奥兰德,但一定能找得到他。
昨晚之前,魏邈从没想要迈出这一步。
他不可能因为伴侣的一句“不会有律师接离婚案件”,就真的不去找律师了,而案件开庭之后,自己为自己做辩护,那是傻瓜的抉择。
尝试还是需要尝试一下的。
说实话,休假时提离婚,是一种非常不理智的行径,多少有点儿假期泡汤了的感受。
而工作时提,就是一种别样的享受了。
魏邈收回一些没有摸鱼的遗憾,至于温弥提到的那位利亚——
他稍稍顿了顿,想起了些什么。
利亚·科维奇,似乎是原书中的主角攻的正宫娘娘,放到水浒,可以称得上是宋江。
至于最初的那位晁盖,或许是那位反叛军领袖赫尔诺吧。
他替维恩擦完脸,看了眼天气,给小朋友换了一套更适合的衣服之后,才将本就不多的行李收拾好,推开门。

第33章 one light(二)
在被检测公司翻动后的第三个小时, 这栋藏在布列卡星最黄金位置的庄园就开始重新修建。
客厅的所有的家什、连同墙壁和地板,全然被毫无保留地清理出去,柏布斯家族的管家是一名亚雌, 已经接近九十岁, 面容却依然还停留在中年的样子,他安静地守在在这里,如同一棵久未被动摇过、根深蒂固的树。
一直等到半夜十二点,奥兰德才姗姗来迟。
“柏布斯先生。”管家深深鞠了一躬, 跟在奥兰德的身后,“基础的清理工作已经完成。”
有些价值布列卡星一套房产的装饰和器皿, 如同废铁一般被扔在远处的空地上, 堆成一座小山。
被其他雌虫碰过的器物, 也确实没有存在的价值。
奥兰德戴上手套,漫不经心地抬步走入客厅, 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卧室呢?”
管家恭敬地说:“等您亲自处置。”
奥兰德没有再说话, 他闭了闭眼,走进魏邈的卧室。
他的雄主并不爱好做多余的修饰, 卧室几乎都是简单的灰色, 地毯是后期才铺上去的, 预防虫蛋爬行。
但所有的家具都收拾得一尘不染,雄虫看上去花了大心思装饰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桌台上随意地放着几本专业用书,暖色的落地灯上挂着维恩的装饰画, 笔触稚嫩,被魏邈细心地装饰成小球的形状,却没有破坏画的整体。
有不少角色奥兰德并不认识, 大约是幼崽看过的一些动漫里的角色。
而更多的,是维恩自己、他以及雄主的面孔,因为画面很小,所以都是单独放置。
维恩自己的脸占了七个小球,头发七彩斑斓,都是不同于幼崽本身的发色,雄虫笑着告诉说:“那是维恩的自设……就像是游戏一样,捏的自己的设定,我们的7个不同的小维恩。”
那个旧的行李箱被随意地扔在一边,一把小刀被收拢好,放在书架上,零食架堆得满满当当,却被翻开了一面。
对方常用的水杯搁在书架的一角,奥兰德记得那是雄主三年前买的,用最原始的陶瓷塑的杯身,因为无法保温,他曾建议对方换掉。
他记得清清楚楚,他的雄主只是轻轻愣了一下,旋即就略显好笑地抿了抿杯沿:“好啦,用了一个星期了,就不换了吧。”
他不懂,只是使用一个星期就不舍得更换一个陶瓷杯,为什么提离婚就那么果断呢?
从最初见面到结婚,他们用了四年十个月,远比那个劣质的水杯漫长太多,也长过这间庄园被使用的时间。
这间卧室也同样被检测公司探测过,边边角角依然让人反胃,但雄主留下来的气息却并没有消散,处在熟悉的气息之中,奥兰德干脆席地而坐,抽开床头柜的抽屉,他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在确认着什么。
——那是他们的结婚照。
很仓促的一张照片,照片里,雄虫穿着一件纯白色的T恤,黑发还很短,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眉眼半敛,肩膀很轻微地欹斜过来。
那是一个疏远的,却尝试更加亲昵一些的姿势。
……当时他的雄主似乎并不如现在自若。
而照片里的他西装革履,下巴微微昂起,神色锋芒毕露。
奥兰德其实并不记得自己那时候的状态,他太过年轻、也太过轻率,有些做过的决定再回首时,会发现是错误的。
而真正没有后悔的,是选择魏邈作为他的雄主。
其中有故意表现出来的成分,为了让这位陌生的雄虫对他又畏又怕,同样的,这也是拉远距离感的一种方式。
这段婚姻只是一种手段,他并不希望和这位来自贫民窟的平民雄虫真正发生什么,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他会给予对方财富和自由。
什么时候改变的念头呢?
奥兰德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拍结婚照时,雄主显然略显惊讶,然后从研究所匆促赶来,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抱歉。”那时候的魏邈说,“我没想过……算了,柏布斯先生,白T也可以吧。”
那时候的他忙着处理一件似乎很着急的事务,没有抬起眼,所以只记住了对方低沉温和的声音。
他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说:“……可以。”
结婚照的背景是在柏布斯家族的老宅门口,工作人员亲自到访服务,水晶的穹顶下,魏邈安静、平和地如同一张水墨画,拍完之后,彼此似乎交谈了些什么,引得魏邈眯起眼,在阳光下称不上多愉快地笑了起来:“好,谢谢你,我清楚了。”
他当然不会在婚前的协议上加上所谓婚内财产的规定,因为那太可笑了,并且只会让本就不属于律法范畴的协议更加可笑。
而万一这位雄虫拿着这张他签过字的协议去雄虫保护协会喊冤,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依然会有些小小的麻烦。
他可以给予对方一个文凭,让对方步入上流社会,也能够轻松地让对方一无所有,重新回到贫民窟里,继续过去的生活,为什么要给对方留一个显而易见的把柄?
结婚的第一年年末,他们有了维恩。
在怀孕的最初始阶段,奥兰德就已经知道了虫蛋是一枚亚雌,所以他并不能理解魏邈的期待感,那是一种不受控制的好奇的视线,很偶尔地拂过他的腹部。
他有些奇异的愉悦,或许是博得了对方的关注,也或许是那些显而易见的照顾,他接受了对方的亲近,同时将雄虫划分为自己的领地范围之内。
也或许是更早之前。
魏邈总体表现得相当令他满意。
再后来,一切顺理成章。
为什么结婚照,也被其他的雌虫翻动过?
奥兰德喉头哽咽了一下,他其实并不清楚雄虫为什么这么生气,到现在都是如此,那枚定位器是四年前的事情,就像是他不会揪着维恩满月的错误不放,为什么,雄虫要用那样的目光看他?
一种全然的被忽视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雄主说是错误。
为什么会是错误?
……怎么会是错误?
他将那张结婚照捧到手心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不是错误。
这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而被其他雌虫触碰过的相框“哐啷”一声,砸出卧室外,管家沉默地捡起那个相框,听到这位年轻的掌权人冷冷地道:“……给我把他砸碎。”
管家恭谨地躬身,微不可查地哑然:“好的,先生。”
这里没有工具,其余的工作人员及机器也不被允许进入,让他一名90岁的亚雌徒手砸碎实木相框?
……有点难度哈。

屋外寂静无声。
奥兰德坐在这间卧室里, 有一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他静静地拢下眼,目光专注地注视着手上薄如纸翼的那张照片。
照片严丝合缝地扣在相框之中, 如今被取出之后, 却依然崭新,在夜光下,他柔和地吻了吻雄虫的脸。
结婚照一式两份,奥兰德当时特意选择的没有留存底片, 自己的另一张放在老宅的保险箱中。
雄主下午离开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顾得上带走它。
……没关系, 可能是忘了, 他会保存好的。
奥兰德这样对自己说。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将那张照片放进西装内侧贴身的口袋里,才徐徐站起身, 走出这个房间。
他垂下眼,问:“酒店三公里周围的安防布控了吗?”
管家说:“已经安排完毕了。”
“庄园不需要任何改动。”奥兰德一边朝外走, 一边说,“装修成之前的样子就可以。”
那是他和雄主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相信他的雄主也会喜欢已经看习惯了的装修风格。
管家跟在身后, 道:“我已传达过您的指令。”
他已服侍过三任柏布斯的家主。
柏布斯们一向冷酷无情、喜怒难测, 奥兰德·柏布斯则是其中的佼佼者, 踩着同辈的尸骸上位,以绝对的优越能力成为家主之后, 掌握了一切权柄。
也是最难以揣度的一位。
对方不容许任何愚蠢的失误,和迟钝的过错。
在上位之初, 外界对这位年轻的家主涌现出诸多猜测,议论其冷峻残忍、忤断蛮横,认为奥兰德将带领柏布斯家族走向从未有过的衰败。
而仅仅几个月之后, 舆论就焕然一新,如今谁也不会再有胆量怀疑这位议员长的任何决定。
从业这些年来,管家真正觉得他漫长的职业生涯迎来如此严峻的挑战。
“需要多久的时间?”
“两日。”
奥兰德侧眼:“明日傍晚,我需要一个结果。”
他还需要去军部一趟。
“……好的,先生。”管家目送这位柏布斯乘车离开,长舒了一口气,才徐徐露出一个苦笑。
今夜,几乎是一个不眠之夜。
李易和拜伦·西斯一直守到接近凌晨一点,才等到奥兰德的到来,联邦的统辖领域几乎全部戒严,每一时一刻,都有新的战报传来。
“我听到了经费燃烧的声音。”李易感慨,“……真不容易啊,等到今天这样一天。”
“为了联邦的荣耀,都是必要的牺牲。”拜伦淡淡地道,“你或许是最开心的。”
那些遥远的行星之上,只会留下联邦的荣耀和传说;所有的平民,也只会成为联邦的养料。
当军部真正以决心去对抗反叛军时,就像是老鹰去抓一只小鸡,哪怕有些雌虫藏得再深,也能够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
第一军团的军团长,在反叛军走向覆灭之后,或许才能够真正摆脱旧有的军团长的阴影,焕然重生。
不过阵痛也是长久的。
“哑弹终于拉开引线了。”李易没有否认,他笑了一下,“也算多年雌侍熬成君了。”
“最好祈祷利亚能打得过赫尔诺吧。”拜伦觉得不容乐观,“……要不然这些经费,可能要花得更多。”
“没有理由不相信利亚。”李易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在一年前,我曾辅助这位军团长去开拓北部沃土,在虫化状态下,我无法触碰到科维奇上将的实力上限。”
拜伦道:“有机会一定要找利亚切磋一顿。”
只是对方常年出差在外,驻守各个星系,很少有碰面的机会。
李易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可以。”
两位赋闲的高级将领聊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李易先闭上嘴,听到拜伦热情洋溢地继续道:“我觉得我已经快摸到双S级的门槛了,我的偶像曾经讲过,只有每天都进步一些,就能够——”
话还没落,拜伦便张不开口了。
狂暴的双S级精神力直接横压过来,拜伦·西斯被扼住衣领,像是提小鸡一样,直接从椅子上被提了起来。他昂起头,痛苦地嚎叫了一声,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双眼,奥兰德随意地将他甩到门口,“砰”一声,发出巨大的声响:“……能够什么?”
这些愚蠢、低劣的虫子,能不能不要再给他找点事做?
已经够恶心了。
如果没有存活的价值,那被捏死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李易立刻弹跳起身,眼观鼻、鼻观心,呼吸都谨小慎微,他敏锐地感受到议员长今天的情绪并不对劲,嘴张了张,没有敢问好。
——那是一种极端暴虐的状态。
奥兰德没有再理会这两位同僚,他急着回雄主下榻的酒店,只有待在对方身边才能够感到心安,但有些紧急的公务又不得不亲自处理。
奥兰德抬起眼,打量了一眼会议室的巨幅屏幕,二十多台星眼设备同时倒回到四小时前,调高到5倍速,他眯起眼,看了一会儿,同步给在外驻扎的军团指挥官发出指令:“庞贝星东部山地,夷平。”
“纳科达星……停止搜寻,所有存活的反叛军就地格杀。”
所有的画面在视线里飞快地过滤,奥兰德不断地调整、切换各个画面的不同视角,有的加快基础倍速,有的则不断调慢,已经到了眼花缭乱的地步,20多个的荒星在屏幕上放大和缩小,几个小时之内的全部作战画面飞快地以极快的帧率过滤,有的几乎细微到崎岖不平、沾染了无数粉末鲜血的地表,而有的还停留在几万米的高空云层,无数星舰和密密麻麻的虫翼下,看不清任何一张面孔。
那些画面的精密度太高,李易聚精会神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想要生理性呕吐的欲望,奥兰德坐在能够囊括整张屏幕的位置,同样面无表情,只是眯起眼,机械地不断筛过去,一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他接到了一个视频通话。
“柏布斯上将。”利亚·科维奇的面庞浮现在屏幕上,挤占了多余的一小块黑屏的位置,那是一张浑身是血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双锋锐的、黑色的眼睛,对方的精神应该已经极度疲倦,但还是强撑着道,“……我很抱歉,反叛军首领赫尔诺逃走了。”

奥兰德静了一瞬, 眸光携带着不易察觉的冰冷:“……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赫尔诺的精神力已经被轰报废了。”利亚低低咳了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身处在完全静默的真空宇宙之内, 戴着透明的自供氧装置, 过了很久,才用口型慢慢地道,“空间坍缩,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在定位到反叛军总部的确切位置之后, 军部动用了重力井,让整座荒星逃离了公转的周期, 行星内部的引力无限增大, 能够容纳反叛军的范围不断缩小。
就像是将羊赶入羊圈, 亦或是最基础的跑毒游戏,形成一种慢性的、无声的屠杀。
而最终存活下来的唯一胜者, 只会是赫尔诺。
这原本是一场稳赢的战役。
“最初安装的定位仪呢?”
“电磁紊乱,无法获悉。”
“我的问题全部结束, 军部会派医疗队来接你。”奥兰德的手虚握住椅子的边沿,一直等待利亚用口型陈述完最后一个字眼, 方淡淡地冲对方点头致意, “科维奇上将, 请您尽快撤离战场、保持清醒。”
利亚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头发以及完全被烤焦, 此刻神色已经有些涣散,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目光却还清醒,道:“为了联邦的荣耀。”
“……为了联邦的荣耀。”
清晨时分,天上泛起晨雾, 细密的雨从天穹滚落下来,魏邈刚走出房门,便察觉到酒店走廊的侍者已经被替换了一批,吊灯瀑泻,宽敞的走廊却一片和馨温暖。
那名管家站在走廊的角落,不知道安静地站了多久。
……很少见对方亲自值夜班的情况。
魏邈身量高,双腿修长,此刻穿着宽松的墨绿色风衣,长裤是纯然的黑色,但线条上搭配了小颗小颗的绿松石,光打在脸上,露出清晰、硬挺的骨骼线条,瞳仁如墨、鼻梁高挺,一半脸落在阴影里,是一张天生便是站着富贵堆里、仿佛没吃过一分苦头的贵公子面容。
不笑的时候,带着些拒虫于千里之外的冷感。
他将维恩塞在怀里,像是抱一个毛茸茸的玩偶一样,将幼崽拥得严严实实,走到管家面前,笑了一下:“好久不见,约瑟夫。”
五年前,见奥兰德的第一面,便是这名亚雌老者给他引的路,魏邈记得清清楚楚,这名老者以春风化雨的态度,给他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随意地讲完了柏布斯们需要遵守的基本礼节。
态度相当妥帖、周全。
“莱尔先生。”亚雌老者露出一个慈爱、稳妥的微笑,“很久不见,您的风度更胜往昔,看得出来,您昨晚做了个好梦。”
“确实如此。”第一次听到这话时头皮发麻,听得多了,魏邈对这种辞令已经免疫,笑着点点头,“来接维恩的吗?”
“是的,先生,接送少爷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管家上前托举起小少爷有力的双腿,熟练地将幼崽接到自己怀中,维恩有些不开心,气鼓鼓地道:“雄父!”
竟敢丢下他。
他非常愤怒,相当愤怒。
“少爷。”管家柔和地低声提醒道,“您不能这样大吼大叫。”
……还好莱尔先生脾气一贯好,如果放在其他家庭里,这几乎是不可理喻的行为。
对雄父表达亲昵,那是雄子们才有的殊荣和特权。
说实话,也很少有莱尔先生这样几乎手把手将幼崽放在自己身边看顾的雄虫,这在亲缘关系冷漠的柏布斯家族来说,几乎是几十年来头一遭的事情。
魏邈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没关系。”
他没有问这位管家是否知晓离婚的事宜,一边走,一边如常地安排道:“我看了一下课程表,维恩的大多数课程都只剩下百分之二,让老师们休息一天再来吧。”
“好的,先生。”管家走在这位雄虫身后,徐徐道,“柏布斯先生托我给您转告,庄园今天翻新重建,您明天可以重新入住。”
“那你帮我回复一句,我不会再住进去了。”魏邈将手放进风衣的口袋,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算了,毋需你来转告给他,我直接说吧。”
他有奥兰德的联系方式来着。
点开光脑,却突然跳出来一条新闻,魏邈垂眼看去,眼皮却突然跳了跳。
纳科达星……发生袭击事件?
这是主角攻最初穿越过来时居住的行星,位于首都布列卡星很远,这件事儿的主体本应该涉及反叛军,也是因为这一场军事袭击,才让一名普通雄虫的芯子李代桃僵。
本应该是两天后发生的事件,时间线突然向前提前了两天。
一种微妙的不适感涌上脑海,眼前的光脑屏幕上面显示的剧情开始日期却一如往常,魏邈仔细浏览完那则简讯,点开分类页,诸多同类的报道内容,冷不丁问:“……昨晚,军部对反叛军动手了?”
“是的,莱尔先生。”约瑟夫温和地说,“为了联邦暌违的和平,尽管非常失落,昨晚柏布斯先生也不得不短暂地离开您,希望您能谅解他侍奉的疏漏,具体的内幕我并不清楚,您可以随时问询您的雌君。”
魏邈:“……”
正如偶尔不知道该如何和奥兰德沟通一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流畅地回复这位劳苦功高的亚雌长辈。
总觉得不在一个频道里。
“当然。”他不在意地越过这句略显幽默的回复,道,“出门之后,我要去找离婚律师,可能无暇顾及,麻烦你暂时照顾好维恩。”
酒店退房的流程,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已经自动完成,侍者撑起一把黑色的伞,出了酒店,魏邈孤身走进悬浮商务车中,对着那名亚雌老者微微颔首,又朝着维恩笑着告别,车窗吞没了所有细微的雨声,但那些窥视的视线,并没有消失。
都是奥兰德派遣来的下属。
……暗中的有些面孔和管家一样熟悉,精神力的等级最低也在A级,魏邈没有选择非要让他们离开,他将地址报给司机:“去柯尼卡街,Ic657栋商厦。”
走到现在,已经是明牌了。
那是联邦的公证处,及知名律所的所在地。

温弥是中午赶到的。
他来的时候, 才看见莱尔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对方伸长了腿,随意地低头翻阅一份文件, 脖颈上的虫纹相当漂亮丰富, 菜几乎都上齐了,还冒着热气儿,墨绿色的风衣袖口濡湿了一片,旁边支着一把透明的伞。
“来了……”一直到温弥走到跟前, 莱尔才抬起眼,合上文件, 道, “我记得你前两天说过似乎要打卡哪家餐厅来着, 是不是这个?”
暖色的氛围灯隔开昏暗的雨幕,这家餐厅做成独立的树洞的模式, 从外看,像是一片绿意盎然的丛林, 魏邈对这样的就餐模式并不太感兴趣——他上辈子钻得最多的就是这玩意儿。
“没错,就是这家!”温弥兴致冲冲地落座, 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 见四下再无其他虫, 才矜持地坐了下来,“我没想到你记下来了……你不用等我呀, 可以先吃。”
先吃就不太好看了。
魏邈笑着抬手示意:“好啦,要拍照吗?”
这家店的地段相当昂贵, 几乎也只有贵族能消费得起,即使是饭点,店内落座率也寥寥无几, 魏邈上午连跑了三个地方,很迅速地租了一套位于研究所附近的闲置单身公寓,此刻才稍微沾下椅子。
联邦的诉讼程序审查相当迅速,是否立案,大约几天之内就有结果,可以采取线上和线下开庭的两种形式,小额案件适用机器审判,刨除行政和刑事诉讼之外,只有超过一定数额的民事案件才能够到达联邦法院的视野范围之内。
有些看起来比较复杂的事情,通过分解成不同的步骤,会发现并不是多难解决,所需要的只是递交材料,随后按部就班和耐心等待就可以。
而如果通过诉讼的方式离婚,不可能瞒过联邦法院以及诸多媒体,甚至会被迫向公众公开部分细节,整件离婚程序将走得更加官方和透明化。
这无异于将奥兰德重新拉回公众的视野范围之内,让这桩曾经完满的婚姻走向最不堪的结局。
当材料递交上去的那一刻,魏邈就没有再想过再回头。
就像是行驶在一段高速公路上,当看不到服务区和出口时,就需要继续向前走。
没有终止的理由。
此刻风雨前夕,魏邈不介意花点小小的时间陪温弥吃顿饭。
“你今天穿得还挺好看。”温弥打量了一眼莱尔的穿搭,勉勉强强地说,“……很适合出现在我的朋友圈。”
“我的荣幸。”魏邈挑挑眉,“夸我还是损我?”
温弥道:“夸你。”
他娴熟地将手中的光脑递给魏邈,魏邈问:“密码?”
“你的虹膜好像可以解锁。”
“……忘了。”魏邈失笑,这几天事情太多,有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简直恍如隔世,他漫不经心地调了下角度,“来,模特先生,端起你面前的沙棘汁。”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光脑平缓的侧面,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温弥,漆黑的瞳孔凝然一片,温弥几乎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仿佛对方在深深地爱着他。
一直到拍完照,魏邈已经将一口青口贝放进嘴里,温弥才别别扭扭地严肃道:“……莱尔,我不是雄性恋。”
不用对他这么好。
在最初遇见莱尔的时候,他和对方其实相处并不愉快。
他记恨于那场婚姻争斗的失败,当时的奥兰德·柏布斯态度冷峻、不容转圜地拒绝了科维奇家族显而易见的示好,宁愿选择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平民雄虫作为雄主,这无异于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同样,也是扇了科维奇家族响亮的一记耳光。
见到莱尔的第一面,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和对方成为朋友。
事实上,他甚至没有将这位容貌过于出众的雄虫放在眼中,只觉得无尽的愤怒和厌恶。
倒并不是对那位议员长先生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单纯因为莫名其妙的尊严扫地。
虽然没有对莱尔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每次面对对方,温弥都莫名有些心虚。
——他五年前,还发过一段嘲讽“平民都是池塘里的癞蛤蟆”的文字来着。
“嗯?”魏邈面上微微怔然,“什么时候不是的?”
温弥思考了片刻,旋即骤然瞪圆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剧烈跳动起来,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叉子掷到桌上,毛茸茸的金发蓬松地落在额头上,失声道:“你——”
……不会吧。
不会真是吧。
他虽然深受雌虫们的欢迎,但同性还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莱尔似乎从来没有雌侍。
其实,也不是——
温弥脑海中过电一样,眼看就要串联出一个电路图,下一秒,便看见对面的雄虫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道:“你和维恩一样,应该减少一些多余的想象力。”
魏邈将温弥扔到桌上的叉子放回原位,道:“另外,还有一件小事。”
他终于收敛了些过于明显的笑意:“我或许要恢复单身了。”
原本是不打算告诉温弥的。
只是对方今天早晨刚好发了信息,所以他突然觉得,有些能够说清楚的情况,最好还是说一声。
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也不需要争论谁对谁错,他无法对奥兰德说出离婚的真正原因,让昨晚的谈话一度陷入僵局,但生活并非总是如此复杂。
有些他人的、简单的故事,就像是细枝末节的壁花,聊得多一点或少一点,都无所谓。
温弥没有第一时间听懂。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问:“……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魏邈静静地说,“不要问我原因,温弥,我只能告诉你这个结果。”
——这已经是他为了维系这段并不牢固的友谊,献上的最大的诚意。
他从不会挽留。
就像是雪水从巴彦喀拉山脉流下,在盆地汇聚成约古宗列曲,从而成为黄河的源头,已经形成一个顺理成章的答案。
这顿饭的后半程,吃得相当安静。
魏邈没有再主动挑起话题,一直到只剩下残羹冷炙,他去买单时,才发现账已经被温弥付过了。
“……你如果要离婚的话,”温弥小声地道,“我就不能再花你的钱了,莱尔,你要是太穷的话,可以用我的钱。”
雨幕不断增大。
从餐厅出来时,魏邈才感受到迟来的寒意,推开玻璃门,一幕幕流光飞跃而过,隔着水蒸气,他感受到一种巨大都市特有的、崭新的空旷感,旋即好心情地笑了笑。
布列卡星的降雨量一向少得可怜。
昨晚应该经历了无数场激烈的战争。
从昨天到今天的中午,一切似乎都如同往常,但一切似乎也都被改变,魏邈没有什么感想,起码此刻,他不至于被余浪波及。
他在这本书里,从来不是死局。
这局棋相当好解,只需要提离婚时尊重伴侣意愿即可,之所以将过程提前,是因为确保安全,同时避免一顶似乎不是很有必要的绿帽子。
真正被困在剧情里的,反而是奥兰德。

第37章 雨幕(三)
“莱尔, ”温弥拿了一小块马卡龙蛋糕,一边咬,一边推开那扇玻璃门, 吐字不清地道, “你要去哪,要我的司机送你回去吗?”
他脑子还懵着,只觉得莱尔和议员长要离婚这件事已经足够玄幻,偏偏这其中的当事虫没有给他答疑解惑的兴趣。
就硬猜。
——为什么会离婚?
前天晚上见面时, 不是还好好的吗?
虽然外界眼中,这段婚姻本就颇为神秘, 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少, 没有任何容纳猜测的空间。但温弥倒是记得, 平日里,莱尔似乎从来没有和他谈论过他的雌君, 以至于他少有莱尔已经结婚很久的印象。
……这本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只是莱尔一直如此,温弥就没有多想过。
“不用。”魏邈回头笑了一下, “我下午还有一些其他事情,就不和你一起了。”
楼顶的雨瓢泼而落, 如滚珠般落在伞沿, 他摁开电梯的按键, 走入电梯内部,一路下行。
甫一进去, 便看见一张屏幕,魏邈将伞合起, 抬起眼,看到一张已经称得上相当诡异的面庞。
——说实话,科技进步, 也不是全都是好事儿。
起码裸眼3D的恐怖片,是比2D的要更全生态立体的,带给人心脏的震颤感,也完全提升了一个维度。
魏邈抬起眼,屏幕的那张脸上几乎看不出一点儿好皮,脸上覆盖着一层泛黄的焦土,面容崎岖,只能隐约看出来一个脸型的轮廓,脸颊的肉似乎被剜了一大块儿,形成一道撕裂的伤口,对方的脖颈处也几乎都是烧伤,血肉模糊。
勉强能看出来是一个虫。
自从来到布列卡星的上层地界之后,魏邈就鲜少看到电梯里横陈的广告牌了。
……不过这玩意儿,真的是广告吗?
那张脸向前延展,几乎快贴到魏邈面前,魏邈不露声色向后退了一步,听到这名看不出是谁的雌虫露出下牙,笑了一下:“……莱尔阁下,想要找到你,可真是废了不少功夫啊。”
“找我?”
无垠的雨从连接的玻璃桥上落下,从上而下看,能看到一座巨大的、钢筋铁骨的巍峨都市,密不透风的雨帘像是落在一块海绵中,还没有声音,就被吸收走了。
没事儿可以多来上面走走,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欣赏,心情不好可以跳。
地球上最高的建筑在迪拜,叫哈利法塔,有162层高,高800多米;而布列卡星的建筑煌煌赫赫,八百米的楼宇,只是俯瞰时的一个数字。
魏邈哑然,他没有忍住,提出一个合理的建议:“……我觉得你目前最要紧的事儿是找个医生。”
对方浑身上下撕裂的伤口,魏邈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显然是被虫翼刮到,所形成的伤口。
赶紧去看吧,别失血过多嘎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屏幕里的雌虫目光灼灼,发出嘶哑的笑声,“我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重视一个雄虫,早知道这样,我不会让你有活下来的希望,你差一点就死了啊!那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鲜血一点一滴的,覆盖住屏幕。
电梯的幅度越来越缓,最后悬停在高空之中,魏邈垂下眼,手拢在风衣的口袋里,左手重新摁了下行键,目光徐徐、和缓,只是在陈述一件简单的事实:“我和你素昧平生,你恨我干什么?”
“因为你是我们元帅的雄主啊!莱尔,你选择了多么卑劣的一条路。”那名雌虫笑容的幅度越来越大,嘴角裂开,手臂挥舞了一下,“你不觉得很有趣吗?雄虫这样的废物,没有虫翼,没有社会贡献,却偏偏可以凭借身份平步青云,从老鼠堆爬到米缸里,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情,你看,你仔细思考一下,是不是?”
魏邈这个时候才发现,对方的右臂,已经不是正常的手臂了。
银漆描的仿神经元假肢,里面黑黝黝的一片,一路传导到对方的肩膀上方,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元帅?”魏邈懒得理会这名雌虫多余的话,敏锐地抓住关键词,他眯起眼睛,问,“你们的元帅是谁?”
“他不是这样跟你解释的吗?”屏幕里,那名雌虫狂笑起来,“也对,他怎么会承认这件事,毕竟这件事可是他的污点之一啊。”
“好了,赫尔诺,冷静一些。”魏邈耸耸肩,手向上虚抬,做了一个收拢的动作,“你看我,我前两天都快莫名其妙被你的属下弄死了,都没有找你咆哮的想法……不过我确实也有些疑问。”
只是当时体力透支,已经没有力气再追问了。
“奥兰德·柏布斯,是你们的元帅?”魏邈抬了抬眼皮,说完这句话,一时间没有其他情绪,只觉得有些好笑。
还记得奥兰德给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说赫尔诺是政敌。
他到底能信奥兰德口中的哪句话?
他相处五年的雌君,有哪一句保证,具有真实的效力?
“没错,我真是怕没有雌虫告诉你,所以不得不亲自转达了。”赫尔诺情绪镇定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道,“……你在录音吗?”
魏邈斯文地点头:“不得已的自保之举而已。”
赫尔诺盯着魏邈看了一会儿,良久,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有意思,我以为你会露出很愤怒和受伤的表情,莱尔。”
——毕竟反叛军在雄虫们的眼中,可是实打实的潜在刽子手。
“确实值得震撼。”
“是啊。”赫尔诺的笑容毛骨悚然,“毕竟谁能想到,堂堂的军部上将,上议院议员长先生,竟然是一手创立反叛军的元帅啊!”
魏邈不语。
赫尔诺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早知道该早点除掉你的,不、不对,我应该早点炸毁了军部才对。”
“你们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恩爱。”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旋即笑着道,“觉得和我的这个录音可以威胁到奥兰德……你要掌控他吗?还是你想要将这段录音公之于众?”
“确实是这么想的。”魏邈揉了揉一跳一跳的太阳穴,旋即露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表情真挚、推心置腹地问,“你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吗?”
“我觉得可行,你大可以试试看。”赫尔诺笑了一会儿,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莱尔,“星网是公共的,我会一直努力活着,并保持充分的期待,等着这段录音发出来。”
魏邈随意地点点头,道:“你为什么要创立反叛军?”
在此之前,联邦当然也有反对的力量,但就像盛世里落草为寇的山匪、打家劫舍的海盗,并不成气候,真正对联邦的稳定构成威胁的,也是赫尔诺成为首领之后的事情。
赫尔诺同样出身上流贵族家庭,其家族在上议院占据不少议员席位,这也是上议院对此持保留态度的原因。
对方的天赋太过卓越,曾经为联邦立下赫赫战功,现在的星网上,依然流传着这位昔日的第一军团军团长的众多传说。
和大多数军团长不同,对方的名声走向完全是相反的。军团内部的中层将领对这位我行我素的军团长有诸多怨言,反而底层的士官,更拥护他;而在外界的大多数反馈中,这又是一位最亲民、最优秀的管理者。
总的来说,毁誉参半。
“因为奥兰德·柏布斯告诉我,联邦烂透了,是全方面、多维度、宽领域的烂,需要肃清和重构。”或许有录音在场,赫尔诺笑得相当灿烂,语气声情并茂,“这句话我信了很久,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直到现在,我才似乎想明白了。”
——他只是前路上的一个引雷。
赫尔诺嘴角的弧度不断扩大,剧痛让他保持清醒,他难得畅快的、嘲讽地说:“莱尔,你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吗?我不介意告诉你,你可是他在乎的一部分……他想要推翻这个联邦,让虫族再度变回属于柏布斯家族的帝国。”
所谓的雄、雌平等,所谓的联邦荣耀,所谓的贵族特权,所谓的他所厌恶并要为之改变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虚无的谎言。
一场完全的phony baloney。
而他叛逃出军部、离开联邦,这几年来栉风沐雨、为此而践行的一切努力,在奥兰德·柏布斯眼里,都只是失败的尝试,变成对方履历中漂亮的一页功章。
在他终于意识到欺骗,想要给奥兰德一个小小的警告时,才迟滞地发现,屠刀早就掌握在这名位高权重的政客手里。
魏邈静静地听完,才笑着点评道:“很有趣的揣测。”
赫尔诺收起多余的神色,问:“你不信?”
“……不然呢?”魏邈哑然,“我还能是个什么反应?需要我公布这段录音的时候,顺便以议员长家属的身份,在上议院摇着喇叭为你申冤吗?”
早有猜测的事情,何必非要装得一脸惊讶。
他又不学捧哏。
不过或许是他格局太小,远没有翻天覆地、再立新天的联想能力。
魏邈听完的第一个感受,竟然是:难怪奥兰德想要个二胎。
——对方或许是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家有皇位要继承。
奥兰德回到老宅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
雨如泼墨,他不知道为何,心惶惶不定,他清楚地知晓魏邈的行踪,知道对方今天早上做的一切事情,却没有阻拦。
不能在雄主的气头上再火上浇油了。
维恩坐在餐厅里吃饭,他走过去,突然静静地抱住幼崽,道:“维恩。”
“雌父。”维恩道,“你回来啦?”
“嗯。”奥兰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维恩今天乖不乖?”
维恩没有说话,他过了一会儿,问:“你要和雄父分开了吗?”
奥兰德怔然。
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了一秒,奥兰德的表情有些凝滞,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艰涩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昨天听到你们吵架了。”维恩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太困了,就睡着了。”
“我们不让雄父走好不好?”既然幼崽已经知道一些经过,奥兰德攥紧了手,放弃了多余的温情脉脉,低声地诱哄道,“雄父只是生气了,他过两天就会回来的,不会抛弃维恩,你一会儿给雄父打个视频通话,就说想他了……或者说这里住得不舒服,想要找雄父。”
他的雄主,一向是个很心软的雄虫。
“我不要。”维恩撇了撇嘴,在奥兰德逐渐沉下来的脸色中,敲了一下碗,“雄父说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雌父你要自己去找他。”

第38章 扫地机器人
奥兰德没问为什么,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依然搭在维恩的肩膀上,垂下眼讥诮地闷笑了一声,道:“好, 我自己问……你是昨天晚上偷偷听见的, 还是早就知道?”
他不信魏邈会突然离开。
雄主决定要做一件事儿前,往往还没开始,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步骤,他不可能不提前告诉幼崽一声。
这绝不是雄主的行事风格。
他一夜没睡, 一直到黎明才从军部离开,做最后的收尾, 此刻神色并不算柔和, 怀抱沾着淡淡的凉意, 拥着维恩,语气倒像是诘问。
他的雄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什么时候有的?
奥兰德闭了闭眼睛,掩盖住眼睛里的厉色。
维恩有些懵:“雌父, 你在说什么呀?”
“在我面前就不要来这一套了,维恩。”奥兰德笑了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揉了揉幼崽的耳垂, 声音低而沉缓, “雄父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提到过一些奇怪的话?”
“没有。”维恩严肃地道, “雌父,维恩可以对天发誓。”
“……”奥兰德露出一个微笑, “雄父带你去酒店,你为什么不说想回家?”
“因为不想回家啊,而且家里都有外虫进去了。”维恩蹙了蹙眉头, 不高兴地低下头,“……我饿了。”
奥兰德没有再说什么,替维恩整理好衬衫的袖口,动作慢条斯理,他已经从幼崽的话里得到了答案。
没有蠢到底,但还是蠢。
按照他的雄主的说法,处在一个薛定谔的智商状态。
菜很快上齐,没有魏邈在,饭桌上相当安静,奥兰德只是吃了几口,就放下刀叉,他道:“最近这两天就好好呆在这里,不要给你的雄父添麻烦。记住,你是这里的管理者,我需要你有一个合乎身份的表现……不用停下来,刚刚不是说饿了吗?”
昏黄的灯影下,奥兰德难得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像是在看一种完全的代替品,保证一般地道:“放心,雌父不会让雄父和我们分开的。”
永远也不会。
魏邈租的房子在研究所附近,租金适中,灰尘却相当大,是典型的一室一厅的布局,他买了个新的扫地机器人,去了研究所一趟,将之前在奥兰德庄园里放了很久的纸质档案归档处理,同时删掉了履职档案里的家庭关系一栏。
和赫尔诺没有聊几句,电梯就黑屏了,对方凑得太近,甚至看不清楚身后的背景,魏邈并不是黑客,即使有全程完整的视频录像,也无从判断这位反叛军领袖如今所处的位置。
只能有一个基本的推断:对方应该不在布列卡星上。
如果在的话,应该直接就杀上了门,把他的血扬在天上,而不是忍辱负重、似真似假地曝一些料给他,企图借刀杀虫。
走进研究所的时候,他抱着个巨大的灰色箱子,将沉重的扫地机器人放到自己的工位上,才发现尤文也在。
对方坐在温弥的办公室里,和第一面见到的模样已经截然不同,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有模有样地盯着巨幅显示器,眯起眼睛写笔记。
……温弥把办公室直接给尤文了吗?
魏邈有些好笑,这间常年空置的办公室是当时温弥作为研究所的投资人,提出来的要求之一,平时实在闲得没事儿干的时候才过来坐一下午,美其名曰说巡查。
一路和路过的同事打完招呼,他敲了敲透明的玻璃门,见里面的亚雌抬起头,才走进去:“不是说给你放两天假吗?”
尤文连忙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夹了一下嗓子,道:“……您来了。”
这是他和莱尔阁下见的第二面。
初见的时候,这位雄虫留给他的印象是西装革履、高不可攀,他稀里糊涂地跟着对方来到研究所里,担任了一份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工作和职位。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雄虫的肩膀上还沾着一些多余的灰尘,风衣趁得对方格外挺拔,是和第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的风格。
魏邈“嗯”了一声,他自然地走进去:“上一面比较仓促,同事能认识几个?”
“还不太认识。”尤文说,“……能叫得出名字的有两三个,想来尽快熟悉新的知识,适应新的环境,您之前提到的软件都下载到新光脑上了。”
尽快熟悉新知识?
还真是小朋友的想法。
“我最初进入研究所时,应该和当时的教授说过同样的话。”魏邈露出一个笑容,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位亚雌总是如此紧张,但这样的反应或许是正常的,“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莱尔,职位是高级研究员,你有两个月的实习期,我不会直接带你,但所有的工作结果是需要直接汇报给我,之前应该给你提到过。”
就如同患者会患上不同的、没有穷尽的病一样,地质环境也并非都能够穷尽的,在星际时代,魏邈见过太多和上辈子全然不同的地质构造。
而在无限繁冗的疾病之中,医生们被分割到了不同的科室,就像有的医生专门切阑尾,但不擅长割双眼皮一样,他也有自己专擅的领域。
有些专业性比较强的学科,并不总能一通百通。
魏邈上辈子硕士的方向是自然地理学,他觉得还是别祸害尤文了,这门学科在星际实在不适合大范围应用。
尤文抬起眼,过了很久,才真心实意地道:“谢谢您……我可以叫您莱尔老师吗?”
无论这名雄虫出于何等目的,对方都已经是他这些年来,遇见过的最好的虫了。
“不用叫老师,直呼其名就好。”魏邈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儿。
……那只是剧情里的一个角色,主角后宫里一个并不太出彩的亚雌。
将对方框进研究所里,也只是因为这是他能力范围之内,最好框定的一个角色。
他要是真有本事,第一件事是把赫尔诺关联邦的牢里,第二件事把奥兰德扔地下室里,让对方哪凉快哪待着,别整天因为没谈成恋爱,把整个联邦毁了,第三件事是去抢一亿星币。
从此安枕无忧,每天只需要打游戏,接送幼崽上下学,过上令人艳羡的生活。
魏邈收回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
他替尤文用研究所的网络注册了基本的账号,写了份书单,以及两个网址,道:“尽快熟悉工作环境,温弥既然把办公室给你了,你就先在这里办公,另外,研究所大多数同事大多都不错,可以适当求助……官网上有一份名单,是研究所的股东们,都需要记清楚名字和长相。”
最初机缘巧合,被那名教授带来研究所的时候,也是一切重来,没有任何知识体系,只有上辈子零散的知识,磕磕碰碰地走过来的。
如今回头看,远没有想象中艰难,真正困难的时候,还是在最初来到这里,没有身份、一无所有的阶段。
等回到租住的公寓的时候,已经接近于下午,他站在那间新公寓面前,拧开门把,却发现灯是亮的,地板已经焕然一新。
魏邈抱着扫地机器人,站在玄关处,有片刻的寂静。
奥兰德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正围着围裙,用抹布仔细地擦拭着客厅的书柜,茶几上摆着一大束玫瑰,掺着药草的香气,扑面而来。
——那是和庄园的花圃几乎一模一样的香味。
“雄主。”见魏邈回来,奥兰德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雌虫半蹲下身,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您回来了。”
魏邈没有动,他将扫地机器人搁到一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奥兰德:“我印象里,我应该没有给你钥匙?”

光线缓缓闭合。
“您在这里住, 我不放心。”奥兰德垂下眼,恭敬地道,“出租屋太脏了……总得打扫一下。”
魏邈穿上拖鞋, 走进室内, 边走边问:“打扫完了吗?”
他将穿了一天的外套扔进洗衣机里,在大约70个平方的室内走了一圈,顺手关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卧室的灯。
——费电。
纱帘影影绰绰, 从阳台看去,巨幅的霓虹广告牌和满面墙的各类商厦橱窗琳琅满目, 风雨大作, 魏邈将阳台宽窄适中的窗户合紧闭拢, 防止雨裹挟着风,从边边角角渗进来, 这才有功夫回头看向奥兰德。
对方湛蓝的瞳孔在灯影的照射下,如同凝固的悬河, 目光带着些残余的贪恋的神色,嘴角笑容若隐若现。
或许是魏邈穿上了那双拖鞋, 奥兰德眼中的柔和之色愈发浓郁起来, 他道:“……还有一些柜子的角落没有清理, 雄主,我已经接近一天没有见过您了。”
他忍了整整十几个小时, 没有再联系雄虫。
刚进入这间出租屋的时候,空气里的味道令虫作呕, 那是很久没有使用、除尘的房屋本身的味道,以及一些劣质芬芳剂的二氯苯味。
这里压根儿不该容纳雄虫居住。
奥兰德将整间公寓彻底的清扫了一遍,有些家具直接丢弃, 他从未有布置过如此狭小的面积,而哪怕当初装修婚后搬过去的那间庄园,也远没有此刻宁静和安稳。
这是雄主挑选的房间。
以防万一,他直接买下了这栋公寓楼的产权。
以后或许可以将一些非承重墙打通,设计其他的户型。
奥兰德想。
“不用了。”魏邈拿起茶几上那捧玫瑰花,拆掉包装,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已经很可以了。”
奥兰德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些。
这一束玫瑰相当重,连带着精美的包装,需要塞两个袋子,魏邈系垃圾袋的动作相当专业,这是他在贫民窟里学会的手艺。
在联邦的上城区,可以先假定所有虫是友善的;而在贫民窟,睡觉时也要尽量一只眼睛放哨,一只眼睛站岗。
他上一辈子不学刑侦,更没有学过如何伪装成一只合格的雌虫,偶尔总有疏忽大意,被发现雄虫身份的时候。
这个时候,学会如何正确的、合理的扔垃圾,就是一门相当实用的生活小妙招了。
雌虫的骨翼、手臂乃至髌骨,每一个身体关节都相当重,偶尔要扔到第九区的那条河里时,需要做不少的前期准备工作,买来的垃圾袋也总是不够用,令他头疼。
魏邈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手艺可以用在扔玫瑰花上。
也算浪漫一把。
空气里令人不适的花香味总算淡去了一些。
魏邈并不反感自己当初栽种的花圃的味道,把垃圾袋递给奥兰德:“走的时候记得捎一下自己的垃圾。”
“雄主……”奥兰德过了几秒,才接过垃圾袋,他拽住魏邈的手指,兀自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我真的错了。”
“嗯。”魏邈点点头,心平气和地应了一声,“我也有错,乔迁第一天,照顾不周的地方见谅……你不走,还要干什么?”
奥兰德脑海中空白了片刻。
他唇抿了抿,心再次沉下去,面色显得有些仓惶,过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您还没吃晚饭,我给您做完再走。”
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其他借口。
他没想过,雄主会直接地赶他走,像昨天晚上一样。
不愿意被回忆起来的记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奥兰德不愿意比较,但心脏先一步蚕食了理智,优先地感受到:对方此刻的神色,远比昨天晚上更冷漠。
他仿佛才感受到自己的狼狈。
他的脸上应该有很多灰,衣服也没有穿戴整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雄主面前?
这显然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魏邈看了奥兰德一眼,陈述道:“这个区域不允许使用明火。”
——楼层太高,结构又如此复杂,总是有些不便之处的。
“另外,扫地机器人看情况也用不上了。”魏邈把今天花了大力气、一路抱回来的机器人递给奥兰德,还是觉得沉甸甸的,有点儿重,等对方迟缓地接过后,随意地拍了自己手上的余灰,把门打开,做出了个送客的手势,“……就当请你做家政的酬劳了。”
这么一收拾,家里干净多了。
说起来,这玩意儿买来挺贵的。
应该等值吧。
奥兰德做家政,或许有多余的奢牌溢价,但魏邈是支付不起的,更何况,哪有稀里糊涂、被强买强卖的雇主?
就跟在路上,突然蹦出来一位小孩儿,对着汽车的挡风玻璃猛猛一顿擦,然后要钱一样。
不给钱有点儿不好意思,给了又觉得被讹了。
魏邈其实不太清楚奥兰德此刻做这些的理由是什么。
挽回?不太像。
威胁?我知道你家的住址?
……也没必要亲自上手。
想来想去没想明白的事情,魏邈就懒得再猜了。
奥兰德站在门口,手里抱着那个扫地机器人,过了一会儿,才挤出来一个笑容,他有心想要亲近一下魏邈,却顾忌着自己身上有灰,只是虚虚地扫了一眼雄虫,在对方身上打量了一圈,才不露声色地收回视线:“我明天再来找您。”
魏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用最后的耐心道:“不用来了,你应该也看到了,这里只有一间卧室。”
几十平米的空间,没有任何多余的地方供虫留宿。
他向前走了一步,手抬起,拽住奥兰德的脖颈,此刻雌虫两手都提着东西,魏邈非常顺利地提溜着对方的围裙系带,轻而易举地解开、一扯,奥兰德屏住呼吸,一时间竟然全然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愿,怕雄虫被四四方方的箱子磕到手臂,愣是被逼着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魏邈冲奥兰德点点头,道:“慢走,不送。”
在雌虫彻底退出公寓的下一秒,那道房门就被严丝合缝地关上。
奥兰德站在门外,伫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想。
他的听力很好,甚至可以听到里面极轻微的响动,攥着垃圾袋的手发紧,感受到手掌模糊的痛意,才意识到被玫瑰的刺蛰了一下。
他的雄主在房间里整理些什么。
奥兰德知道对方早上去见了律师。
他强忍住,没有阻止。
这场官司即使打赢了,他也有把握让雄主离不开他的身边,更何况,对方似乎并没有找到心仪的律师。
奥兰德走进相邻的另一户房间,拧开门把。
那是和魏邈完全相同的一套户型,几乎一模一样的装修,完全纤尘不染。
茶几上放着一份迟来的报告,他拿起来,阖下眼,静静地翻阅起来。
——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图片,做成一份完整的PDF文档,记录了魏邈在研究所里的一举一动。
雄虫在家中很少谈及同事,为了了解对方工作上的动向,他不得不有一些基础的准备,比如艾奇、又比如一些没有羞耻心的雌虫们,都需要做好防范。
联邦成立之后,有些雌虫的道德感越来越低贱了。
奥兰德一页一页,面无表情地翻过去,目光逐字逐句,视线冷不丁地停到一张陌生的面孔身上。
那是一张很朴素的脸。
——丑。
怎么会这么丑?
照片里,那名亚雌在电梯里仰起头看向魏邈,表情专注,他的雄主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雄虫将这名亚雌带上研究所专属的电梯,已经足够引起他的注目。
奥兰德翻开这名“尤文”的过往履历。

那甚至不能被称作是一份履历。
雪白的纸页落在奥兰德掌中, 他拢下眼,重又翻回开篇,怀疑是下属拿错了。
……怎么会有虫, 活得如此漏洞百出?
从荒星出生, 在首都工作,上一份职业是一家小型餐馆的侍应生,知识储备仅识文断字,没有伴侣、没有朋友, 就连身份都是假冒伪劣的赝品。
像是三流的滑稽艺人手中的拙劣道具,没有任何驻足观赏的价值, 或许其存在的本身, 就代表了一种幽默。
理智告诉他, 不应该防备这样一个可笑的亚雌,就像是给一名路边的乞丐施舍一把钞票, 那不是值得计较的事情。
他应该夸赞雄主的善行。
奥兰德试图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证明自己并不在意这件小事, 却失败了。
他的表情并不受理智的控制,手细微发抖, 不自觉地攥皱了纸, 留下一道清晰的折痕。
——该处理掉的。
奥兰德的目光泛起静置的痛意, 机械地凝视着那份照片,他的雄主坐在那名亚雌身边, 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低下头, 在那名贱虫腕上的终端设备输入了些什么。
研究所的摄像头并非分毫毕现,终端设备上的内容并没有拍摄清楚,奥兰德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起来, 目光之中充斥着暴虐的戾意。
脑海中只不断地涤荡着一个想法:“把他杀了”。
杀了这名不知廉耻的贱虫,然后将骨灰丢进下水道里。
他早该想到的,在他的雄主做出“不喜欢其他雌虫”的保证之后,他过早地排除了另一种可能性,他的雄虫英俊、谦和、绅士,无论是身处在哪里,都处在雌虫的中心,或许连雄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本身的魅力。
被蓄意引诱,这并非是他雄主的错误。
作为雌君,奥兰德觉得只能自己多替他的雄主操些心了。
他刻意避开了其余的诸多可能性,终于露出一个徐徐的、平静的笑容。
……卧室或许可以安排一个全息舱。
魏邈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衣,蹲在地上,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卧室的空余,嘴里咬着一根油性笔,想。
他手里铺平了一页纸,上面已经陈设了三版零散的草图,魏邈依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点开临时搜的一个家装网站,又观摩了一版设计方案,只觉得头更疼了。
或许把茶几挪开,放到客厅更好点儿?
下班回来一进门,可以直接躺倒到舱门里;遇到擅闯民宅的不法歹徒,也可以掩耳盗铃,神经元连接到游戏里,装作全然听不见的模样,含笑九泉。
这样安排,卧室就可以空出基本的区域,添置一个书架。
……还需要准备一个小型烘焙区,万一周末有朋友或同事来,偷偷惊艳所有虫。
奥兰德确实挺适合做家政,房间里面一点儿灰都看不见,魏邈席地而坐,正随意地思索着,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他看了眼来电人,稍微收起些独处时自由散漫的神色,道:“老师。”
“你受伤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冷肃。
“您关心得太及时了。”魏邈将笔尖收进筒内,不在意地说,“再晚一会儿,我就彻底忘记这件事情了。”
“最近确实懈怠了,还请假两天。”
魏邈想起窦娥,他叹了口气:“……教授,事实上,我是研究所的全勤员工。”
这些年除了联邦的公休假,他几乎没怎么请过假来着,一直兢兢业业,工资没涨过多少,倒是责任越来越重。
再稍微多点儿活干,他对研究所就真的爱不起来了。
雄虫不工作也有钱拿,傻子才天天出门上班。
电话那边似乎不满地哼笑了一声,透着些冰冷和嘲弄的意味:“研究所里,为什么放进来一枚亚雌?莱尔,别告诉我这是你的姘头。”
“……”为什么周围的所有虫,都这样认为?
就连弥赛尔教授也不例外。
对方理性、严苛,不太像是个关心下属私生活的人,魏邈当初以弟子和助手的身份被接纳,在这名教授身边,领到了虫生的第一笔薪水。
彼时,他才刚申请到联邦的正式身份,在入职时,依然是个见不得光的黑户。
称得上是一步登天。
魏邈至今不清楚这位教授的姓氏、年龄,只知道其出身贵族,是研究所的创始人之一,但官网的股东名单里,同样没有标注对方的全名。
这名教授热衷于各种新鲜的自然地质环境,常年奔波于各个行星之间,在对方手下工作的那半年时间,魏邈觉得自己像一个刚学会五十以内加减法的一年级小朋友,去被动地理解斐波拉契定律。
——就像是三体文明第一次出现,带给普通人以全然的冲击。
一场完全的二次启蒙。
结婚之后,魏邈不再频繁地出差,和弥赛尔教授逐渐减少了沟通的频率。
魏邈有些疑惑,他若有所思地转了下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把尤文带到研究所,其中的处理或许在其他虫看来,存在很多不妥当的地方。
那是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的误会。
尽管不愿意承认,他有片刻,确实被剧情打乱了阵脚。
魏邈想了想,道:“……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真的吗?你来自第九区,他来自纳科达星,你们两个隔着数不清的光年。”弥赛尔教授笑了一声,“不用紧张,莱尔。你拥有这样的权限,我也只是问问。”
“不得不紧张。”魏邈调高了通话的音量,让声音更清楚一些,他笑着递过话茬,“众所周知,弥赛尔教授很少只是打电话问问。”
“……”弥赛尔教授难得在听筒里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你看到了过去的你。”
“什么?”
“我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也并不比一名餐厅服务员光鲜多少。”
听筒里,冷峻的声音继续道:“说实话,有天赋的普通虫太多了,你并不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尤其是当初你进研究所时,雄虫保护协会来找我麻烦,盘问了我一个下午,麻烦加倍……你果然也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魏邈收起了唇角的笑意,他垂下眼,缄默地听着。
“所以我不想违心地夸赞你,尤其是你如今已经不再需要研究院的协助,你或许有你的难处,比如建立一个和睦的家庭。”弥赛尔道,“……我只是比较好奇,莱尔,你这些年,为什么会继续留在研究院?”
这是他一直没有问过的一个问题。
在成为奥兰德·柏布斯名义的雄主之后,诸多权柄都触手可及,联邦地质研究院如同一颗被废弃的荒星,这名雄虫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
魏邈揣度道:“或许是我热爱工作?”
“谎言,这个世界没有谁如此高尚。”
“您的论断过于武断了。”魏邈席地而坐,难得怔然了一下,道,“起码我是。”
……如果有一天,不去研究所,他要去哪里呢?
这个世界如此浩渺而广大,有诸多的相同和不同,一个种族,可以隔着以光年计算的距离,同样,又精微如蚁穴。
脱离了老本行,魏邈并非不能谋生,但他也并不清楚这个答案。
在这个世界,研究所于他而言,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收容所和救济站。
他的大多数时间、精力、所付出和收获的一切,都安放在这里。
他可以相对从容地和奥兰德提出离婚,但从没有想过离职——哪怕剧情即将来临,在布列卡星多存活一天,就有和剧情、人物接触的风险。
“我看到系统内部,你的亲属关系那一栏删除了?”
“一些小小的变故。”
“哦,我很抱歉提起这个。”弥赛尔教授没什么感情起伏地道,“具体指什么?”
魏邈道:“离婚。”
听筒里,教授语调欣然上拐,勉强地道:“听起来确实不太好。”
魏邈:“……”
不笑的情况下,您的话语显然更具有说服性。
“说实话,我当初并不太看好你们这一段婚姻。”弥赛尔教授道,“尤其是你的雌君,竟然拒绝我成为你们的证婚虫,他看起来实在独断专行。”
魏邈叹了口气,觉得要替奥兰德澄清一下:“……教授,我们当初根本没有办婚礼。”
打哪来个虚头巴脑的证婚岗位。
“那更说明早有预兆。”弥赛尔强调了一遍,道,“其实离婚也好,那我可以勉强夸赞一下你的专业能力了,说实话,你和我工作的这半年,我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件事似乎一直没有给你坦白过。”
旋即下一秒,对方话锋一转,冷冷地道:“前提是你愿意跟随我,前往荒星继续完成地质勘察的部分工作,要不然我依然会对你十分失望。”
——图穷匕见。
魏邈:“……”
他愣是笑了一声:“我没想到有一天得到您的称赞。”
那半年时间,他几乎都处在一个犯错、重复错误的阶段,上辈子的一纸文凭放到联邦,难免水土不服、力有不逮,他不会使用一些最显而易见的软件,艾奇只需要几十分钟的工作,他需要研究一整个下午。
过往的尊严、荣誉、知识,通通被打碎重组,他才发现,原来他才是那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就这样痛并快乐着,完成了一场学术复健。

魏邈沉默了一会儿。
他静默的, 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吐出一口气, 道:“……我不确定, 教授。”
前路未卜,他不敢第一时间做出肯定的答复。
“你在五年前,可不是这样举棋不定的雄虫。”
“您是第一个对我施以援手的雌虫。”魏邈垂下眼,卧室的顶灯落在他乌黑的发梢, 他道,“我很感激。”
“因为那时候你一无所有。”弥赛尔教授冷笑了一声, “容我说句实话, 莱尔, 可是你现在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才二十几岁,就已经打算浪费你的大脑, 在研究所养老了吗?”
魏邈哑口无言。
几年不见,这位教授的攻击力更是强到没边。
电话那头的语调又冷淡了下来:“总之, 我现在没有办法替你做决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回见。”
魏邈颔首, 道:“回见, 老师。”
弥赛尔教授率先掐了电话。
魏邈利索地转了下笔, 他没有多想,只是难免升起些心动。
这其实并非称得上是大众认知里的优渥岗位。
但对他来说, 却是足够具有吸引力的。
放在上辈子,去其它行星做勘察任务, 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是宇航员的特权,和地质实在搭不上噶。
如果可以的话……
将那只可怜的笔放下, 魏邈收回了思绪,他没有再想之后的事情,这会儿显然不是时候。
有些太遥远了。
魏邈早晨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多了份饭盒,被保温袋妥帖得打包好,放在门外的右手侧。
他弯下腰,拿起来试了下温度,然后扔进走廊的垃圾桶里。
顺手给奥兰德发了条信息:不要再来了。
对方没有回复。
奥兰德的账号是个透明的简笔画,聊天框里几乎没什么内容,大多是对方发,魏邈回复,上一条聊天消息还停留在燕窝那条。
发送完这条消息,魏邈没有再多说什么,正准备关闭终端,却突然看到一条新的消息提醒。
Luya:你这两天好像不怎么上线游戏了?
魏邈一怔。
那是他很久之前加的《曙光》游戏好友。
《曙光》是单机游戏,但同样有加好友的功能,一个难度较高的副本,好友之间可以互相观战,看彼此使用什么技巧过关。
魏邈当初没注册星网的游戏博主账号时,作为游戏爱好者,偶尔也会添加些不认识的网友到通讯录里,算是正儿八经的扩列,路亚就是其中一位。
后来就停止了这样的行为。
——属于“魏”的那个视频账号,私信都回复不过来。
路亚也是《曙光》的开服玩家之一,偶尔遇到打不过的关卡,才会来咨询魏邈。
他这两天确实没什么时间关注游戏,一边走,一边疑惑地回复:游戏有更新DLC吗?
Luya:嗯,下料太猛了,我打了一晚上,没什么进度。
魏邈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他道:等我今天上完工试试。
Luya:我今天也要去值班了,搞砸了一项重大的任务,即将直面领导的怒火。
Luya:……好想辞职。
同病相怜。
魏邈的印象里,这位网友也是一名经常加班的打工虫,每天在朋友圈发布的内容无外乎是领导又给任务了,又需要出外勤了,又要加班了,又回不了家了。
——总体活得相当顽强和坚韧。
不过看起来,这名网友似乎还挺热爱联邦。
每逢独立日,路亚都要单发一条朋友圈,还会配上五花八门的文案,感谢联邦的栽培。
……到底栽培了些什么?
魏邈给出自己的建议:熬过去吧。
显然,就和他不会轻易离开研究所一样,对方虽然对自己的工作颇有微词,但一直都在兢兢业业的干活儿。
Luya很快回复:你也加油!光头。
魏邈回了个握手的表情。
他在路边的咖啡厅买了一杯咖啡和一个三明治,顺路朝着研究所走去。
搬到距离研究所更近的区域之后,上班显然更方便了些。
伊维这两天有些忧心忡忡。
他坐在花圃边,看利亚·科维奇仔细地擦拭自己的配木仓,经过了紧急治疗之后,对方不过刚刚大病初愈,面色还显得苍白,但已经能露出基本的五官。
那是一张锋芒毕露的脸,宛若出鞘的剑,身材颀长,目光锋锐,因为无法进食,唇角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血色。
伊维打了个哈欠:“真的不能请个假吗?”
“没有必要的事情。”利亚转过头,“……总要迎接审判。”
伊维没说什么,向这位雌虫兄长点点头:“祝你幸运。”
利亚稍稍笑了一下,他道:“应该不至于严重到需要卸职的地步。”
“赫尔诺可不是其他虫。”伊维道,“这一次没有抓住他,下一次就难说了……这件事如果上了星网,你应该知道后果。”
“我会将功折罪。”利亚淡淡地道。
“这话你可不该给我说,说起来,我们算是竞争对手。”伊维笑着道,“我会仔细地审判这一次围剿行动的得失的,议员长先生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奉劝你一句,还是谨慎一些。”
“……随意。”利亚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自己佩戴的肩章,“我去军部了。”
伊维若有所思地冲利亚招手:“一路顺风。”
利亚上了悬浮舰,才收拢起多余的神情。
他点开光脑的小号,面无表情地发了一条朋友圈:不想上班,求宇宙毁灭教程。
这个小号没有添加任何一位现实中的朋友或亲人,也没有虫知晓他的身份,每当精神压力过大的时候,他就会上号,发几条朋友圈,自娱自乐一下。
利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养成这个习惯的,供职于军部的这些年,他就是靠这样派遣压力,才能维持自己正常的社交和工作。
他从不后悔选择成为军雌,这是家族的选择,同样,也是他的毕生所求。
为联邦战死沙场,本就是军雌的宿命。

第42章 坠落的审判。
风呼啸而过, 凌晨时稀薄的风声从骨髓里发寒,尤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干渴。
下一秒, 周身僵硬下来, 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被冰冷的绳索捆得严严实实,双手被缚在身后,侧躺在透明的玻璃栈桥上,从上向下望去, 能看见稀薄的云层和无数如雪花般的楼群,霓虹穿越茫茫的晨雾, 楼体反映出冰冷的金属色泽, 黑森如蟒。
而他躺在玻璃栈桥的边缘, 右侧没有任何防护,只差一步, 只要身体再朝右错开一毫一厘,就会坠落。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梦吗?
死亡前所未有的逼近, 因为恐惧,尤文浑身僵直,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 只觉得冰冷刺骨, 就连呼吸都停滞了。
“醒了吗?”一道声音站在他的后侧,尤文试图小幅度的转过脸, 看清来者的相貌,却只能听见那道低沉的声音道, “你应该从来没有见过布列卡星这个视角,顶楼的风景怎么样?”
他的半条胳膊几乎都是麻木的,尤文没有办法变换姿势, 过了很久,才声音发颤地问:“……你是谁?”
那道声音似乎轻慢地笑了一声。
“我的建议是不要再说话,以免消耗不必要的体力。”
对方站起身,脚步声不断地在玻璃上敲动,几乎和尤文的心跳同频共振,他身后的那名虫尽量和颜悦色地道:“或者你问我答……今日的风向朝向东南,很不幸,就朝着你的右手方向吹拂,请尝试着抵挡强风,尤文先生。”
这样的推背感,是相当难得体验的。
“尤文”这个词在那名虫的口中,语气难以捉摸,带着难以掩饰的憎恶和嘲讽之色,对方的语调仿佛快要变形,不知道为什么,尤文隐约中升起一个念头,觉得那名虫认识自己。
他一动不动,脸颊贴着玻璃,感受慢钝、迟滞的痛意,如潮水一样淹没,他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能力,只是重复地问:“你是谁?”
……我认识你吗?
虫在失温时,会感受到什么?
寒冷,剧烈的颤抖,感官失调,乃至于完全的麻木。
只需要多颤几下,他就会失去平衡。
而摔倒也总是不可避免的。
奥兰德没有蒙住尤文的眼睛,他站在楼顶,漠然地把玩着尤文的终端设备,自上而下地俯瞰下去,这栋楼的下方,便是他雄主所在的联邦地质研究所的总部。
……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就连面对死亡的恐惧,都太单薄了。
奥兰德折磨、观刑过无数次战役的俘虏,大多数雌虫、乃至部分雄虫的表现都显著地优于尤文,然而此刻,他竟然难得有一种畅快的感受。
只需要把他杀了。
——一切就会好起来。
研究所损失了一名亚雌,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他的雄主或许都注意不到吧。
哪怕注意到了,天灾、人祸,一些小小的纠纷,都足够让一切踪迹被抹除。
想到接下来没有在中间挑唆的亚雌,雄主很快就能够意识到对他这几日的冷待,回心转意,奥兰德就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眼底泛起灼亮的、甜蜜的笑意,仿佛骤然被点亮了神采。
他这一次,一定不会让雄虫再发现任何的不对。
他会好好侍奉自己的雄主,以免让雄虫再次受到不必要的惊扰。
奥兰德毫不费力地破译了尤文的光脑,弹到信息界面,在置顶的位置,找到了他雄主的聊天框。
那几乎是有来有回的一段谈话。
他的雄主回应得相当耐心和细致,几乎称得上有问必答,在休假那天,给尤文转了一笔工资,让这名亚雌去买一身妥帖的西装和光脑。
而尤文的回应是一个很可爱的“收到”表情包。
奥兰德手指死死地扣进掌心,一路上翻,他陪着雄主在荒星出差时,尤文就发过很长的一串话,而雄主回了三个大拇指。
再向上划,便是显示互相添加为好友的标识,时间在雄主回家后,突然对他冷淡下来的时间。
……他的雄主啊。
好歹稍微藏一下吧。
他可以装作没看见的。
奥兰德闭了闭眼,又感受到眼眶一股热意汹涌,他疼得胸腔发闷,强迫自己笑了起来,第一次在其他虫的社交账号上,点开雄主的朋友圈。
和他的账号显示的内容迥然不同。
魏邈对朋友圈的内容做了最简单的分组,留给同事看的,只有一条朋友圈。
奥兰德记得,这是是维恩破壳出生时的朋友圈,总共只有三张图,一张被裹在毛茸茸的毯子里的虫蛋,以及破壳之后幼崽小得可怜的手,还剩下的一张,是他的雄主手绘的全家福。
那是一张简笔画,一只蛋滚来滚去,两名成年的虫弯下腰,在追着那颗虫蛋跑,画风很简略,却莫名看起来可爱、Q弹,奥兰德看到画面里,他自己的神色有些慌张,似乎是害怕虫蛋磕到墙角。
……看起来太傻了。
奥兰德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做出这样荒谬的行为,当时他的雄主捏了捏他的脸肉,又亲了亲他的脸颊,这样解释道:“这是一种夸张。”
“什么是夸张?”
“就是夸大处理,”说完这句话,雄虫就忍不住很好心情地笑了起来,带着些促狭的语调,拖长了尾音说,“我们奥兰德也是为了艺术献身了。”
那条朋友圈的配文,奥兰德到现在还记得,雄虫坐在他们卧室的床沿,将幼崽的小推车放在旁边,笑着问他:“奥兰德,你觉得要给我们的宝宝配什么介绍词?”
“……不准说不知道。”雄虫一边拢下眼敲字,一边挑了挑眉,“在蛋里闷了那么久,好歹让宝宝亮个相吧。”
后来的配文,他的雄主想了很久,还是只发了两个【爱心】的表情。
“就这样吧。”魏邈叹了口气,嘴角还含着没有泯掉的笑意,“也不知道该发什么,希望幼崽不要嫌弃他的雄父和雌父都是绝望的文盲。”
记忆一幕一幕涌来。
四年前的朋友圈,在他的终端上,早已经沉底。
但很多事情,回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
奥兰德蹲下身,静静地注视着这位亚雌。
他道:“你似乎有很多仇家。”
尤文没有说话。
“我猜猜你觉得我是谁。”他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地上这位亚雌的丑态,略有些遗憾这一幕不能给他的雄主观赏,“你从纳科达星偷渡的船票,是偷来的;你没有身份,身份是从一个黑贩子手里购买的,为此你流落街头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一名亚雌怎么能卑劣又下贱到这个地步。”
一个靠坑蒙拐骗维持生计的亚雌,怎么在他的雄主面前,表现得如此拘谨而生涩,像是刚刚进入这个世界,需要一名合格的教导者?
这样一套招数,不知道接待过多少虫。
哪怕给他的雄主做一个暖脚的玩意儿,也似乎不太够格。
尤文已经有些听不清楚,因为长时间的血液不循环,他只觉得脑海一片昏沉,只能不断地低声哀求:“救、救救我。”
奥兰德没想到这名亚雌能意志清楚地坚持这么长时间。
“救你?”他栗色的发梢被风吹起,目光宛若皑皑冰棱,良久,嘴角嗪着一个笑意,静静地道:“我确实是在拯救你。”
对于有些不该出现的虫,死亡即是解救。
坠落即是新生。
而相较于大多数虫,他已经给了尤文一个相对迅速的、体面的结束。
“你喜欢莱尔。”他笃定地道。
尤文没说话,身体一僵,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心虚地垂下眼帘。
奥兰德从对方的反应中已经读出了他所要确认的一切。
……如此廉价的爱慕。
简直比路边的一颗石子更低廉。
他的雄主才认识这位亚雌几天,见过几面,就被这个贱雌迫不及待地纠缠上来。
尤文过了很久,才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蹦出来:“你……是他的雌君吗?”
奥兰德没有否认。
尤文喃喃道:“原来如此。”
视野被遮蔽,他几乎要被一种越收越紧的绳索勒得喘不过气,痛觉似乎逐渐消失,那名雌虫似乎没有再和他聊上什么的打算,任由他被恐惧折磨得近乎崩溃。
玻璃似乎没有阻滞感,下一秒,他就会从上空坠落。
尤文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念头。
——他苦笑了一声,而他现在显而易见,就是那只被耍的猴子。
也是这个时候,光脑突然亮了一下。
奥兰德垂下眼,却看到是魏邈的消息。
莱尔老师:抱歉打扰,我看到温弥的工位没有你,是有补休的计划吗?
莱尔老师:流程我已经发给你了,在第二个文件夹里。
奥兰德没有回复,然而下一秒,对面直接弹出语音通话的提醒。
“……”他神色叵测地望着光脑,过了一会儿,才选择接受。
“老师。”奥兰德说。
魏邈总觉得尤文今天怪怪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或许是昨晚睡得相对晚了点儿:“不用叫我老师。”
电话那边似乎静默了一瞬,旋即“尤文”露出一点儿笑意:“莱尔。”
他清楚雄虫的本名,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叫出口。
“嗯。”魏邈随口道,“你在家吗?”

“……在家。”尤文迟滞地反应了一下, 才试探地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魏邈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他停顿了几秒,听到通话里亚雌平稳的呼吸声, 不漏一息。
每个人的呼吸节奏都是不同的, 在高度发达的星际社会,在没有面对面交谈的情况下,面部容貌、声线、一句话中的特殊停顿,都可以用AI轻松地模拟, 但通过辨识不同的呼吸频率,大多数情况已经足以辨认真假。
有风声从听筒隐约地传来。
魏邈眯起眼, 手搭在办公桌上, 轻轻地敲击了一声:“才来几天就想分配活儿啊。”
……听起来, 确实是亚雌本尊的声音。
尤文着实没有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建一个自己的声音模型的理由, 更何况,这名亚雌对光脑的应用也远没有达到娴熟的地步。
他逐渐放松了脊背, 伸展开双腿,懒洋洋地靠在工学椅上, 等待尤文的回复。
尤文笑着道:“是这样的, 我想要融入研究所的环境。”
“先看书吧。”魏邈建议了一句, “我昨天给你的地学论坛,注册了吗?”
“注册了, 谢谢您。”
“不客气。”
尤文听到和他一模一样的声线在背后响起,只觉得寒意爬上脊背, 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他就身处在这里,他会毫不犹豫的认为,这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甚至这些回答,都大差不差。
他到底,惹上了怎样一位雌虫?
绝望即将淹没时,尤文才意识到:他并未失声。
他没有被堵住喉咙。
还有救。
“老、老师……”那一瞬间,尤文用尽全部的力气,喊了一声,“救——”
然而下一秒,支撑的玻璃突然倾斜,他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浑身几乎吊在空中,没有任何支点。
而禁锢于他腰部的绳索,严丝合缝地卡在玻璃幕墙外侧,一颗细小的铁钉上。
奥兰德抬手,瞥了眼腕表的指针,镶嵌的蛋面矢车菊宝石闪烁着晶莹的色泽,珍珠母贝表盘上显示,已经过了上午的九点。
他推迟了军部的例会。
“反应得稍微有些迟了,怎么办?通话已经结束了。”奥兰德纡尊降贵地垂下眼,他嘴角笑容的弧度微微扩大,露出些真实的、细微的笑意,“……你知道这里,是哪一栋楼吗?”
这样高的楼层,单是速度最快的直梯,也需要漫长的3分钟,才能够抵达。
而尤文甚至不知道他如今身处在布列卡星的哪个区域,会从什么样的位置向下高坠,摔得粉身碎骨,只留下一把灰。
奥兰德淡漠地望着亚雌不受控制的垂死挣扎。
下一秒,第二个语音通话申请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尤文的眼里重新出现了亮光,他拼命地用双手去挣脱绳索,因为缺氧和寒冷,双手已经有些脱力。
奥兰德却已经随意地掐掉了电话,唇角的弧度上扬。
电话里,雄主似乎没有他想象中对亚雌那么在乎。
……原来也不过如此。
魏邈放下电话。
他一刹那间,总觉得自己的猜测荒谬得可笑,但他似乎确实没有给尤文推荐过地学论坛,因为那不是一个地质学相关的网站,而是他上辈子参加过的一场学术会议。
……所以,对面是谁?
是尤文的某位仇家吗?
小说中对这位白给的亚雌没有较多的描述,某些大团圆的镜头也鲜少把他放在主位,往往一带而过。
不过相较于众多寥寥几笔写完命运线的炮灰来说,这已经是较为优越的待遇了。
书中倒是提到主角攻穿越来的前期惹过一些麻烦,捎带着尤文一起在布列卡星的贫民窟躲了一阵子,但能拿到尤文的光脑,并且破译了密码,毫不费力地模仿尤文的说话方式,俨然已经超过了“普通小麻烦”的范畴。
魏邈来不及多想,一只手拿了身后刚刚放下的外套,便疾步走出办公室,刚刚那段音频里的背景音不多,但他听到了清晰的风声。
布列卡星的高楼比这座星球上栽种树木的总数还要繁多,一层垒着一层,像是蜜蜂的巢穴,拥有着数不清的洞眼,而大多数的虫族,一生就生活在这座巨大的巢穴里。
身处在密密匝匝的楼群之中,很少能听到这样呼啸的风声,但楼顶和天台,却是例外。
魏邈去研究所的库房里,取了一台望远镜,抖了抖望远镜包装的积灰。
假定操纵尤文光脑的另有其虫,对方为什么要接这个电话?
这样的语音通话记录,并不能直接构成对尤文行程轨迹的判定,哪怕他作为证人,通过这一个电话证明尤文在家,对局面也于事无补。
而一旦他从这段简短的谈话里找到疑点,报了警,这场隔空交流反而会起纯粹的反作用。
听筒那头的虫完全可以在一开始就选择直接挂断,避免和其他虫的接触,那是更为安全和理性的抉择。
听语气,他一定和尤文熟识,已经完全控制了对方,可以全然有恃无恐的挑衅和试探,且并不恐惧被抓住破绽。
就像是撒网捕鱼、猫捉老鼠,是身在瓮中捉鳖的十拿九稳。
……甚至。
魏邈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不妨再进一步揣测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电话那头的虫,不止熟悉尤文,也熟悉他?
或者更进一步的说,是生活里的他?
毕竟对方看起来实在不太像是行内人,也并不清楚一些最基础的专业网址的名称。
魏邈没有贸然再拨通第二次语音通话,而是重新返回工区,拽过一位路过的同事,语气急促:“抱歉,借用一下你的光脑,我想给一名实习生打个电话。”
那名同事脸颊一瞬间变得通红,磕磕绊绊地道:“好、好的。”
使用最简单的控制变量。
——如果是其他虫的电话,“尤文”会接吗?
电话只是响了一会儿,旋即被无声无息地掐掉。
同事沉默地听到忙音,他转过脸,见拨打语音通话的雄虫危险地眯起眼睛,面色冷如冰霜,只觉得心跳加快,连忙缓和气氛般地笑了笑,批评道:“这实习生也真不懂事,连我的电话都敢挂。”
“是。”莱尔的声音冷冽而低沉,黝黑的瞳孔里似有什么情绪在冰面下涌动,褪去了温和的壳子之后,是罕见的冷漠,“……确实太不懂事了。”

这一段时间, 他的雌君给了他太多次震撼。
这场维持近乎五年时间的婚姻走过半程,不说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最起码应该拥有一些最基本的共识和默契, 魏邈以为他了解他的枕边人, 如今才发现,是他自以为是了。
他好像一直都在自以为是。
最近一段时间的奥兰德,给他完全的陌生感。
就像是白素贞在端午喝下那杯雄黄酒之后,许仙被迫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魏邈没有想要和奥兰德不死不休的念头,他以为提出离婚, 就能够和平分手。
然后彼此相安无事、互不叨扰, 偶尔因为幼崽见面, 表面相谈甚欢、其乐融融,已经足够怀缅这段不充分且不必要的感情。
这不是一件很困难的议题, 而是协议夫妻应该具备的体面和分寸感。
但这样的守则放在奥兰德身上,却似乎是不适用的, 而从最初的和平谈判,一步步划分出楚河汉界, 乃至于剑拔弩张, 甚至牵连和波及到其他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光影明灭, 魏邈停下脚步,给奥兰德的光脑拨打视频通话。
现在应该是奥兰德的军部例会时间。
魏邈很少在工作时间打扰他的雌君, 成婚这几年来,不干涉雌君的工作是协议达成的共识, 偶尔面对一些需要雄主点头同意的文件,他也只需要点头、签字就好。
一场相当流水线式规范的流程。
就如同他不希望奥兰德介入他的工作,魏邈尽量给予奥兰德最大限度的自主权。
视频通话被第一时间挂断, 很快,顶部的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奥兰德没过多久,便用文字回复道:雄主,我这会儿在军部开会,不太方便接您的视频通话,可以稍等几分钟吗?
魏邈静静地看着这一行字,只觉得大脑有什么弦突然崩开。
电梯一路下坠,楼翼间乌黑的光影从侧面不断翕动,魏邈疾步走出了电梯。
光脑的铃声一直在响。
那是一首轻缓流淌的轻音乐,一直躺在魏邈的歌单里,早几年偶尔加班的时候听,后来奥兰德买断了版权,把这首歌设置成了专属于他雄主的铃声。
奥兰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顶楼的风和云层淹没了下方的一切,星罗棋布的楼宇覆盖在灰白色的云雾之中,已经看不见任何光照,接下来,骤风将至,今天将是一场完全的、深不见底的阴天。
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温度依然很低,将要到达零度。
这栋楼的海拔将近一千五百米,一名体重为75千克的亚雌,即使计算上空气阻力,自由落体的速度也平均在50m每秒。
可能这段铃声都没有结束,他就会落地。
奥兰德的眉眼闪烁过焦躁的神色,他抿住干涩的嘴唇,静静地听着那段音乐,想要第二次长摁下挂断。
——却一直没有动作。
有几秒钟,他手蜷在一起,脑海中什么也没有想,但也并不觉得吵闹,他不清楚魏邈为什么突然想要和他打视频电话。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雄主主动的视频通话申请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缄默地站了一会儿,甚至有些懒得再理会尤文,走进挡风玻璃内,对身后的下属吩咐道:“保持原状。”
下一秒,雄虫英俊的面容便浮现在光脑的终端上。
魏邈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
“雄主。”奥兰德垂下眼,静静地说,“我在工作。”
视频那边,魏邈却弯了下眼睛,露出些他熟稔的、柔和的神色,温声道:“就这么想工作吗?奥兰德,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们可以不离婚。”
空气里传来烤面包的香气。
那是一种淡淡的乳香,不自觉地飘进他的鼻翼,从下向上看去,墨色翻卷,穹顶藏在雾气之中。
研究所所在的斯派尔街,位于联邦城区的中心位置,四通八达,是一座交通枢纽。
每天有无数条星轨和悬浮列车从高楼里经过,振声如雷,无论白天和夜晚,都如潮汐般永远不眠。
尤文曾经也在这附近的餐厅工作,是他因为剧情,一手将这名一无所知的亚雌,拉进本不属于他的、空白的领域。
那不是浅滩,而是万丈深水的悬崖。
魏邈以为自己能兜得住尤文的工作,无非是研究所多了一位亚雌,于他而言,于尤文而言,都有利无弊。
这不是什么对故事线的巨大改动。
尤文只需要平稳地度过实习期,等主角从荒星来到首都,他们相见,因为这名亚雌积攒了一笔工资,他们的起步阶段会从容很多。
不需要再捡垃圾求生,也不需要躲在5平方米的屋子里,一躲就是一两个月。
最起码,有钱付一份房租。
如果不是因为他,尤文怎么会提前对上奥兰德?
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于是让尤文涉于本不应有的险境之中。
他对着商厦大厅里搁置的那块透明的玻璃镜——那是供尊贵的雄子们用来调整发型、服饰细节的展示镜,魏邈鲜少用到,他调整了两次面部的肌肉,才终于将神色规整到一个完美的幅度。
不离婚……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冷言冷语,奥兰德骤然抬起眼睛,眉眼因为惊愕而微滞,眉眼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定定地望向魏邈,问:“您说真的吗?”
“当然。”魏邈的目光掠到奥兰德的耳后,细细地观察了一圈,才收回微冷的视线,不自觉地蹙起眉,没什么抑扬顿挫地念出刚生产的、还热热乎乎的台词,“突然想明白了,觉得是我有些小题大做,一枚定位器而已,回头好好惩罚你就是了……你不在军部吗?我没有看到标志。”
背景一片模糊。
他看不清楚奥兰德所在的位置。
偏偏他的雌君似乎犹不知足,凑进屏幕,喃喃道:“雄主。”
魏邈含笑应了一声:“嗯。”
奥兰德抿了一下唇,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没有成功,表情似笑非笑:“……您下次不能再这样吓我了。”
他差点就要被逼疯了。
——他差一点儿就疯了。
他已经接近两天没有睡觉,昨晚只短暂地沾了一下枕头,梦里就一直在循环那天酒店傍晚,漫长如深渊般的一个小时。
他的雄主让他“请便”。
“不会了。”他的雄主似乎叹了口气,“我去找你,你在哪儿……奥兰德,你该不会偷偷背着我,有其他的小动作吧?”
奥兰德将手藏在身后,眉眼棱角分明,目光平静如海,微微被风吹拂出褶皱般的波纹,旋即又很快抚平,他矢口否认:“没有。”
他只是在清除一些微不足道的障碍而已。
一群白鸽从魏邈的耳侧飞过。
魏邈从大厅里找到鸟食的包装袋,撕开,洒落一地,目光下敛,微微顿了顿,他不清楚接下来这句话,会不会起到反效果。
万一——
但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了。
魏邈不清楚尤文现在是生是死,又身在何处,只能尽快将一切挑明:“……说起来,尤文是不是在你这里?”
奥兰德脸上所有欣喜的神色,悉数凝固在脸上。
他听见雄虫在视频的那头,柔声地保证道:“你把他放了,我就不离婚。”
“……他勾引您。”奥兰德没有问魏邈是怎么知道的,只是摇了摇头,“不行。”
“我不喜欢他。”魏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听话,奥兰德,我不喜欢他,我可以马上就让他从哪儿来就滚哪儿去,要多远滚多远,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奥兰德飞快地抬眼看了眼魏邈的神色,道:“不行。”
魏邈愣是笑了一声。
但他同样听到了奥兰德的弦外之音,尤文应该还活着。
如果尤文已经身亡,奥兰德不会是这个反应。
那一瞬间,魏邈骤然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巨石悄然落地。
……还活着。
活着就好。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停了大概将近两秒钟,才终于酝酿好了情绪,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一口气道:“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如果早知道有今天,他十八岁时,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报考警校,改学侦查学。
……或者考一个幼师的资格证。
魏邈漠然地跟在穿着黑色西装的雌虫身后,上了直梯,心想。
他有一种被当成狗,给奥兰德免费溜了一圈的感觉。
这么近的地方。
距离研究所,几乎一步之遥。
如果光线更好一些,他甚至可以直接用望远镜窥视到对面的楼顶,而不是这样曲折萦回地走了一圈,才发现尤文的藏身之处。
研究所所在的大厦名叫贝格大厦,而旁边那栋楼宇,名叫贝鲁广场,从楼顶垂落视线,就像是从直升机上俯瞰纽约曼哈顿的夜景。
奥兰德把尤文带到天台之上,到底想干什么?
他明明和尤文无冤无仇。
……从这里扔下去吗?
魏邈收回瞥向下方的视线,等到电梯停止运行,站在扶梯一脚,黑西装的雌虫冲他微微行了一礼。
他冷淡地挪开目光。
顶楼的气温冰冷、风声呜咽,尤文脱力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只有胸脯微弱的气息显示这名亚雌依然还存活。
奥兰德笑意柔和、纡尊降贵地坐在一侧,身着一件定制灰色西装三件套,剪裁得体,线条流畅,完美地勾勒出英挺的身姿,袖口处露出了一个精致的袖扣,上面镶嵌着小巧的钻石,发型显然经过精心打理,一丝不苟。
“雄主。”他语气愉悦地迎了上来,张开怀抱,想要讨魏邈的一个吻。
……他很乖,没有把那个贱雌怎么样,对方还好端端坐在那里,毫发无伤。
雄主说不喜欢他。
他就说,他的雄主眼光怎么能差成这样。
雄主已经好几天没有吻他了。
——他们还要重新搬回庄园里住。
维恩暂时可以先放在老宅里,幼崽开学在即,总要学一些新的知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等到反叛军的事情正式终结之后,他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去专心地侍奉雄主的衣食住行,绝不会让任何虫窥视到可乘之机。
魏邈却偏过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奥兰德过多的亲密接触,敷衍地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嗯。”
推开奥兰德,魏邈总算能看到尤文的真实情况。
他试探性地摸了下对方的脉搏,见还有一些心跳,但对方的手腕冷得骇人。
奥兰德静静地蹲在魏邈身边,露出安稳的笑意,温声细语地道:“他受了一些惊吓,您不用担心,我稍后就让医生来诊疗一下,不会有大碍。”
从头到尾,他甚至没有碰过尤文一下。
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他仅仅免费为亚雌提供了一场游乐场的跳楼机服务,维恩2岁半时就已经体验过,都没有哭。
不算惊险刺激,但依这位亚雌同胞狭窄的、有限的视野来说,已经足够终身难忘。
“好了,奥兰德。”魏邈揉了揉太阳穴,“我没有让你说话。”
早晨的咖啡买早了。
他应该直接泼奥兰德脸上。
尤文没有完全昏过去。
魏邈给他喂了一块从一楼大厅顺的巧克力,没有和尤文多说什么,道:“楼顶风太大,你去隔壁休息一下。”
尤文嘴角蠕动了一下,勉强地攥住魏邈的衣角,他的下巴已经完全脱臼,口水不断地流出来,魏邈用卫生纸细致地擦拭完对方的口水,另一只手搁在尤文脸部滑下来的下颌骨上,揉搓了一下,道:“……放松,不疼的。”
下一秒,“咔哒”一声,尤文的下巴合上了。
“老师。”尤文带着哭腔喊了一句,“我还活着吗?我——”
瞄到一旁那名雌虫的脸,他突然有些卡壳。
那是一双风平浪静的双眼,仿佛只是凝视着一个全然陌生的虫,激荡不起半点涟漪。
然而一瞬之间,尤文几乎失去了一切多余的念头,又想起了被吊在最高点时几乎泯灭的、残存的生念。
他有些恍惚,脑海中拼命地闪烁着一个唯一的念头:活着。
尤文慢慢松开了拽住魏邈衣角的手,语气只留下恐惧时的颤抖:“老……莱尔,我想静静。”
魏邈没问静静是谁,他扯了扯嘴角,颔首:“你自己去吧,向前走,左转有隔间。”
来的路上,他已经报警了。
奥兰德静静地注视着这名亚雌,只觉得无比碍眼。
但雄虫在他的身前,他便什么也没有说。
一直等尤文的身影慢吞吞的消失,魏邈才骤然站起身,他拽住奥兰德的衣领,强硬地将对方从地上拽起来,径直一拳砸到奥兰德的面门上。
——拳击手的最初一课,往往就是直拳。
最野蛮的动作,最纯粹的享受。
“我刚刚还在想,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后来觉得我多余想这些,反正我是实在忍不了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但现在都不重要了。”他一步一步逼近奥兰德,“你明明可以直接对我动手,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虫?”
像原书里一样,直接把他弄死不就得了,至于这么迂回婉转,百折不挠地折腾自己吗?
奥兰德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雄虫只比他矮三厘米,迅疾地拳风落在他脸上时,奥兰德早就已经反应过来。
但他没有躲。
他的雄主同意说不离婚了。
搪过去就好。
痛意涌来,但显然是胸口更疼一些,他露出一个笑容,静静地道:“因为是您逼我的啊,所以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一个小小的回敬而已。
连开胃前菜都算不上。
他的雄主如果现在就受不了,接下来可要怎么办?
魏邈挑挑眉,冰冷地嗤笑了一声:“我真是不懂,我逼你什么了?”
他这五年没怎么着给奥兰德拖过后腿吧?
没道理仁至义尽、将要分道扬镳的时候,还非要摆前合作对象一道的。

像是在签一个什么免责条款。
他说这话时, 有些许干涩和试探,像是蛇从树丛里,只隐约探出一个脑袋, 用自己的热成像眼睛在一遍遍构筑和确认着什么, 魏邈站在离他半米的位置,面无波澜地应了一声:“我确实说过。”
他对奥兰德已经没有多少剩余的耐心了。
魏邈表情称不上多好看:“回到刚刚那个话题,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儿和尤文有什么关系?”
奥兰德抬高了声音:“他刚刚承认过他勾引您!”
这样的贱雌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了。”魏邈道,“然后呢?”
奥兰德望着魏邈冷漠的眼睛, 卡壳了一瞬。
“需要我给你做一个书面检讨吗,雌君。”这话说得不乏讽刺, 魏邈静静地道, “他是我的同事, 我们之间的正常交流不可避免,如果你觉得他对我有多余的情感, 而我回馈了他,那完全是你的错觉。”
而他也不会为了一段宣告终结的关系, 再多余的保证些什么。
“雄主,对不起。”风从他的身前徐徐吹来, 奥兰德只感觉骨髓里都泛出寒意, 浸到四肢里, 低下眼,“对不起, 我没想过把您牵扯进来,我以为……”
只要悄无声息地把尤文处理掉就好。
只是雄主中途打来的那个电话, 让他自乱阵脚,急切地想要试探什么,却反而被抓住了把柄。
魏邈箍起他的下巴:“奥兰德, 不要回避,看着我。”
“你给我惹了很多次麻烦,也很多次威胁过我,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你的一切行径,都是在逼我就范。”
他的目光宛若寒潭,淡淡地陈述道:“反叛军的事情,你说赫尔诺是你的政敌,我选择相信,但你应该心知肚明,事情并不尽然如此;定位器的事情,你到现在依然没有一个解释,觉得是我在翻旧账;你闯入我的出租屋里,然后莫名其妙替我收拾房间,甚至不愿意在光脑上通知我一声……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是我辜负了你。”
那双他曾爱过的、湛蓝色的眼睛,露出一种几乎割裂般悲伤的神情,仿若婆娑的,梧桐树洒落在地上的影子。酒店的那个夜晚,魏邈没有看清楚,但此刻,他仿佛突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些什么。
他其实一直分不清奥兰德很多话的真真假假,而这些年里,奥兰德也从未对他袒露过心迹。
他一直以为,他的雌君冷峻、保守、平静,缺少人气,如同一架精密运转的陀飞轮钟表,自相识以来,从未有片刻错位。
但人的很多认知也只是一面之词,他在以管中窥豹的视角,认为自己窥探了奥兰德的全知全貌。
到底是纯粹的扮演,还是偶有真心的温存,这个家庭到底支离破碎,还是稍微黏一黏,就可以如同一面被打磨、抛光的铜镜,再次鲜亮如初?
魏邈也说不清楚。
他似乎稍微能够理解奥兰德的一些心情,但他已经不想再擦拭这面铜镜了。
没有必要。
已经过了上班时间,该休假了。
奥兰德只觉得牙齿被冻得簌簌作响,他过了很久,才让眼泪不至于落下来,有什么东西在耳畔訇然作响,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拽住魏邈的袖口,语速很快地保证道:“……我会改的,雄主,我会改的,您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
“可我已经猜的差不多了。”魏邈笑了一声,“我之前已经问过两三遍的问题,不会再重复问下去,而你显然没有任何坦率沟通的诚意。”
于是他选择尊重。
“我……”奥兰德眼睛急切地盯着魏邈,竟然显现出几分狠厉的神色,解释道,“我没有,我只是觉得——”
魏邈替他的雌君补充完全部想说的话,玩味地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让我知道?”
就像是刚刚结婚时,奥兰德没有叮嘱过他任何事,一切贵族的礼仪,都需要他自行体悟。
他在星网上一个个搜索,记住了繁多的姓氏和称谓,而如今还有些印象的名称,早就在柏布斯家族的权力斗争中溘然长逝。
就像是跨越了游戏的新手关之后,他没有攻略,没有血条,没有武器,被拉进了一个高级副本。
这是一种磨砺,但同样具备丰厚的奖励。
他的奖品是那份被落实的学历。
奖赏来得如此轻易而直接,魏邈清楚,这是他雌君的馈赠。
奥兰德一贯如此。
而几年之后,当时他的雌君并不成熟的行事作风已经被更妥帖、细腻地粉饰一新,变得柔和、迂回,但性格本色依然不变。
理智告诉他,他或许应该顺着点儿奥兰德,毕竟这会儿奥兰德显然没有把火烧到他身上的意愿。
但魏邈确实已经被激怒了。
“……因为那些事情太肮脏了。”奥兰德道,“我知道您、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不想打扰到您,而且我害怕这些事会让您厌恶。”
那是他隐瞒在心底的、最幽微的欲望。
他一边停,一边说,说得断断续续,仿佛蚌终于打开,将里面藏起的珍珠鲜血淋漓地剖出一样,他道:“我想让您对我更亲近一点。”
有些事都是经不起细看的。
他只是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完美,没有任何值得诟病的野心和权欲,雄虫大多喜欢与世无争、能熟练料理好家务的雌虫,他的雄虫对权力更没有什么兴趣,对金钱的要求也趋近于无。
或许能勾起对方兴致的,也就是食物。
他时常不受控制地嫉恨维恩,有幼崽在时,雄虫的视线总会被轻而易举地剥夺;而更多时候,他又如此感谢幼崽的降生。
那是他和雄虫之间血脉的维系,是无法斩断的羁绊,哪怕只是一枚亚雌。
那个虫蛋很轻易地就栓住了雄虫的视线,让对方轻而易举地放下了诸多繁琐的工作,真正地回归到平常的家庭生活之中。
那是他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他的雄虫无牵无绊,所以他就制造牵绊,他想要让对方的视线永远放在自己身上,然后一辈子只有他一个雌虫。
最好爱他。
他的雄虫怎么会不爱他?这五年的一言一行,都证明对方爱他,他也做得很好,他还会做得更好,让雄虫不后悔选择他作为一生唯一的伴侣。
他毫无疑问会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权势,他能够提供给这名雄虫一切所需的东西。
“……我们停止这场闹剧。”魏邈冰凉的指腹放在他的眼角,替他擦拭了一下溢出来的眼泪,表情似有触动,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这不是质询,疼吗?”
他刚刚并未留手。
奥兰德的脸颊已经变红了,如果再不及时冰敷,就会变得又青又肿。
奥兰德怔怔地看着魏邈,良久,“嗯”了一声。
“疼就对了。”魏邈笑了一声,“你看,你也连这个都受不了,为什么一定要纠缠下去?”
他是一个相当狠心的小人。
发现奥兰德爱他,或者至少此刻爱他,魏邈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
——他多了一些离婚的本钱。
他竟然可以以子之矛,伤害到他曾经的伴侣。
抽刀断水水更流。
扬汤止沸,只会导向更加错误的后果。
爱本就廉价而虚幻,是海上的浮萍和泡沫,只是总有目光将它看得珍贵。
“不是什么都能如你所愿,奥兰德。”魏邈垂下眼,慢条斯理地道,“起码我是如此,我喜欢乖一点儿的雌虫,你显然不归属于乖的范畴,这就是我全部离婚的理由。”

顶风呼啸而过。
漫无边际的云层在商厦下堆积, 已经看不清下方的视野,热意退却之后,奥兰德感到一种难以理解的寒冷。
他听不清魏邈在说什么。
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写满坦然的冷淡, 里面还清晰地浮现出他的倒影, 却没有他所熟悉的温情,褪去最基本的温度后,变得如此陌生。
他突然想起在荒星那一日,他的雄主遇袭受伤之后, 甚至没有转过头看他一眼。
明明他也在基地,只需要最简单的讯号, 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内赶到, 他的光脑上却没有接收到任何求救的信息。
——因为求救信号是艾奇发的。
艾奇当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事发突然, 他的雄主没有空隙去触碰光脑。
奥兰德事后很轻而易举地复盘了全部的现场,他的雄主相当聪明, 全程只依靠巧力,挡下了一名S级雌虫临死前的爆发式袭击, 甚至还有余裕拯救了一名雌虫的性命。
但为什么,就是没有时间向他求救呢?
他赶来之后, 没有等来雄虫的拥抱和吻, 他的雄虫或许是累了, 没有抬起眼看任何一个虫,说需要休息一下。
他应该理解的。
……他以为他把那个眼神忘了。
但现在再次面对时, 奥兰德才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从容。
窒息般的酸楚和痛意蔓延过四肢百骸,他甚至觉得四肢都无法活动, 静默了很久,才努力挤出一个笑意,保证道:“……我会乖的, 我一直很听您的话,我不乖,您就指导我,我很快会改的。”
魏邈叹了口气:“奥兰德,有些不是自己的设定,没有必要立。”
他其实没有撒谎。
他确实喜欢乖的。
能够被掌控的,需要仰赖他活着的,稍微笨一些的,愿意听话的。
喜欢上奥兰德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说实话,姓奥的和这里面哪条都沾不上边儿。
魏邈自己也琢磨不出来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没想明白,干脆就不琢磨了。
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要弄清楚。
“给自己留一点自尊。”魏邈低声诱哄般地道,“不要让我觉得你很低贱。”
这样死缠烂打着不离婚,对奥兰德到底有什么好处?
奥兰德突然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神色激烈地挣脱开他的怀抱,一字一句地道:“您还是想离婚。”
魏邈说:“对。”
“……不可能。”奥兰德道,“您刚刚才说过,您答应我只要放了那个亚雌,就不离了……您骗我。”
他语序混乱,说得磕磕绊绊。
火药的引线燃烧之后,终究还是提前炸了膛。
魏邈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耸耸肩,无赖地微笑起来:“嗯,骗你了,怎么办吧?”
有种直接把他弄死。
“……”那双眼睛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暴戾和愠怒,奥兰德喃喃道,“您不能这么做。”
“你好像忘了,我也是贫民窟出来的,奥兰德。”魏邈挑了挑眉,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说过了,不要对我的道德观念有太多的期待。”
他其实也不算是个纯粹的文化人来着。
环境塑造人格,贫民窟的生活确实挺锻炼虫的。
魏邈其实也过过一段撒谎不打草稿的日子,导致他刚领到身份那会儿,依然习惯性地胡诌,表露了些虚头巴脑、真真假假的身份和背景,就是为了让周围的虫看得起他,不丢那份儿好容易得到的工作。
后来有些坑填上了,有些坑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消失了。
但其他虫能忘,魏邈自己却忘不了。
“你好像有点儿乱了。”魏邈低声道,“我帮你想想,接下来你还有什么牌可以打。你之前应该提到过,研究所并非非我不可——这个我认同,你甚至还可以直接揭穿我的身份,把我告上法庭,或者更直接点儿,把我杀了,我的把柄都在你手里握着,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虫。”
奥兰德想过的事情,他都想过了。
他只是没有想过,离婚会完全地撕开这段婚姻的假面,让一切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就像是发霉、过期的水果,捂着扔进垃圾桶里,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但非要闻一嘴,那属于是自讨苦吃。
奥兰德的唇部肌肉不受控的、冰冷地抽动了一下,脸上残存的愤怒和惶恐混合在一起,让他的神色显得有些失真。
他一时间没有办法反驳,看着魏邈,一段段撕开他不愿意承认的过往,只是不断地摇头否认:“不是的。”
不是的。
他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雄主?
他只是想要用一些小小的手段,让他的雄主回心转意。
他不想让他的雄主再这样看着他,然后说一些他承受不了的话,仿佛这段婚姻无足轻重,只是秤砣上的一段筹码。
魏邈静静地望着他,笑了一下,笃定地道:“是这样的。”
这就是奥兰德的计划。
很简单、却相当有效,让他无法承受失去的代价,能够很轻松地逼得他回心转意。
如果他接受了奥兰德的财产,奥兰德会试图用金钱来威逼利诱。
如果他试图带走维恩,那么维恩就会是奥兰德身边不可或缺的幼崽。
如果他惜命,那么就连最后的性命,也会成为剑拔弩张时,牌桌上的一张“joker”。
他所求的越多,就有更多的把柄,会掌握在他的雌君手里,牵系在奥兰德·柏布斯的喜怒哀乐之中,他只有不断地奉上诚意,才能获得喘息的余地。
按照剧情,他的死亡期限是三个月。
魏邈不觉得剧情一定会发生,但在看清那段剧情之后,他才终于窥视到奥兰德的本质。
他的雌君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家和资本家,却偏偏非要以“忠诚的无产阶级同胞”的身份自居。
这太矛盾了。
世界上没有既要当裁判,又能成为运动员的职业。
奥兰德神色恍惚,想要攥住魏邈的手:“雄主……”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做错的事情细枝末节,可为什么连一个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可以陪你闹到这个地步,直到你彻底对我失去兴趣。”魏邈没有拒绝,他静静地揽住奥兰德的脊背,然后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雌君红肿的脸颊,他将对方从天台边上,拉回来一些位置。
他的动作温柔和珍视,但语气却如此疏离:“但感情是相互的,你如此,我也会如此……所以,乖一些,我们现在就能够和平离婚,我的条件依然不变。”
因为他主动提出的这段莫名其妙的结束,因为是他让这段看上去崭新如初的婚姻实质性破裂,他净身出户。
魏邈回到研究所的时候,天边狂风大作,狂风如雷,将他的衣领吹得有些褶皱。
在上一辈子,东南风代表着潮湿和温暖。
一路上,尤文一言不发,他突然道:“老师。”
魏邈慢慢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尤文道,“对不起,我会离开研究所,不会再打扰到你们。”
魏邈问:“为什么这样说?”
“是我的错。”
魏邈有些诧异,他笑了一声:“不要多想。”
“您的雌君很爱您。”
魏邈将手放进温暖的大衣口袋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或许是。”
“那您为什么要离婚?”尤文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他依然惊魂甫定,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但还是忍不住问,“……因为我吗?”
魏邈突然笑了起来:“你希望是这样吗?”
“……不希望。”
“因为有些累了。”魏邈道,“一切开始都有结束,这是颠扑不破的定理。”
——可是感情是这样吗?
尤文垂下眼,有些不解。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道:“我会帮您保密的。”
“不需要。”魏邈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尤文惊愕地“啊”了一声。
“不需要太担心。”魏邈露出安抚的神色,他慢吞吞地道,“一个课题而已,我依然还归属于研究所的范畴,只是不在总部工作了。实习期还没有结束,你急着走什么?不要因为任何突发事件,影响一个很宝贵的机会。”
……研究所当然不算是很宝贵的机会。
但对尤文来说,已经足够分量了。
“把今天的事情铭记到脑海里。”魏邈道,“你不应该道歉,尤文,你应该恨我,恨奥兰德·柏布斯,你没有任何错误,是我的疏忽和错漏,我暂时无法给你复仇,只能说一声最简单的抱歉,但你不应该忘记这件事。”
更不应该对着主谋道歉。
当足够弱小时,任何一场风浪,都足够引发地动山摇的海啸。
电梯一路上行。
尤文道:“可是我没办法恨您。”
是这位雄虫给予了他工作和求生的机会,他其实没怎么遇到过其他的雄虫,所能类比的对象也足够单一,但对方的魅力,已经足够让他倾倒。
他不清楚和莱尔还有多久的相处机会,只能抓住一切时间,表明自己的心意。
也许……
其实他也不是很单纯。
魏邈却笑了起来:“那就尽早祛魅吧。”
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他其实也就是来自贫民窟的,抛妻弃子、保全性命的炮灰人渣来着。

一直到魏邈离开, 奥兰德都没有动。
他面无表情地立在这里,面色苍白,如同一座静默的塑像, 雄虫刚刚说过的话在脑海中一遍遍回荡, 震得他痛不欲生。
像是心口的肉被血淋淋得剜开,他后悔了。
不该就这样放他的雄主离开的。
他应该坚持得更久一点儿。
偌大一个亚雌就搁在一边,他只需要再强硬一些,他的雄主就会败下阵来, 他有那么多的诱惑和条件还没有提,可情感先于理智, 搅得一切思绪溃不成军, 他的谈判技巧消弭无踪, 没有多余的勇气再去忤逆雄虫的想法。
惊惶、恐惧,情绪被轻而易举地牵动, 等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同意了签订离婚协议。
他的雄虫问, 万一当真走到彼此厌恶的那一步,他能接受得了后果吗?
如此显而易见的威胁, 如同对着一个幼崽恐吓说:“你不听话, 雄父就讨厌你了。”
他怎么会被这样浅显的话术吓到?
哪怕包装得再好, 这也代表他的雄虫已经接近山穷水尽,只能通过这样的威胁来最后一搏, 这是他两岁时已经不屑于理会的把戏。
这场谈判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完完全全的失败,他的雄主徒手就骗出他的全部招数, 冷眼看着他情绪失控,再安抚,又朝着他的心口毫不留情地插上一刀。
他应该反应过来的。
他在被牵着鼻子走。
奥兰德试图露出一个笑容, 他垂下眼,触摸到脸上冰凉的痕迹,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哪怕真离了又如何?
早在婚前,他就已经给过雄虫反悔的机会,但他的雄主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选择了履约。
等到那份协议成立,魏邈漫长的一生便只能和他绑定。
他会是他的雄主唯一的雌君,生前,他会陪伴在雄虫左右;等雄虫死亡,他们便一起在宇宙中化为灰烬,永远也不会分开。
雄虫并不相信来世,于是他也不再相信。
他也只有余下的光阴,可以陪伴对方,五年还是太过短暂,他们相处的时间会长过他的雄主在下城区的二十二年,且会漫长很多倍。
他们会孕育很多幼崽,但雄虫最爱的一定会是他。
没关系。
奥兰德这样对自己说。
只是一段曲折的弯路。
他会给予雄虫一段时间的空隙,尽管这段空隙,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
万一他的雄主突然认识一位雌虫,或者一位亚雌,坠入爱河,他要怎么办呢?
他总不能真的杀了那位雌虫,那是便宜了对方。
就像是幼虎第一次离穴,他有太多太多的担忧和痛楚,但又不得不放他的雄虫走,强留着不放,他的雄主会将自己啃噬得鲜血淋漓。
……所以,只能他提前防着一些了。
一直到执行队的警官赶到,奥兰德才转过身,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意,道:“辛苦你们了,白跑一趟。”
他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军部例会要开。
“真的确定了?”
“确定。”
弥赛尔教授在听筒里叹了口气:“……有时候不知道你到底是傻,还是聪明。”
魏邈笑着道:“您就当我是大愚若智。”
他一点儿也不聪明。
“你别牵连到我就成。”弥赛尔教授淡淡地道,“我可惹不起你家那位雌君。”
魏邈怔了一下:“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对你的家事可没有兴趣。”
魏邈一边用抹布擦拭他的工位,一边随意地道:“我看不然,您相当有兴趣。”
“……你和几年前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一样了。”弥赛尔教授半晌才说,“莱尔,我是你的老师,你最好对我放尊重一些。”
“教授,我是雄虫。”
“……”
“我现在还是一名高级研究员。”魏邈语气谦和地强调道,“您最好给我一个我满意的薪资待遇,食宿条件也不能太差,另外我要求报销来回差旅费用,否则我随时终止这段还未签署的劳动合同。”
都离婚了,虽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他确实得省吃俭用一点儿。
还得付维恩的抚养费,总不能全指望着奥兰德养家糊口。
单亲雌虫也不是个很容易的活儿。
——好吧,其实挺容易的。
奥兰德养七百个维恩都不在话下,但魏邈也不觉得他的前雌君能将幼崽养得多么饱满。
该尽的义务依然要履行。
弥赛尔教授哼笑了一声:“……你真以为我非你不可?”
麻烦事儿一堆,虽然专业实力可圈可点,脑子勉强也拎得清,但早知道喊其他虫了。
魏邈将自己的乌萨奇石膏娃娃放进纸箱里:“除了我,还有哪个倒霉蛋敢答应您?”
弥赛尔教授脾气相当幽默,再加上常年在各个星系往返出差,虽然是学界的泰山北斗,但吃他这一套的也不算多。
“你问艾奇对矿脉感兴趣吗,他也可以过来,为我工作一年,我帮他搞定研究所的职称,再调回去。”弥赛尔教授道,“我最近在金枕星度假,你可以先过来,熟悉一下环境,我最近对一段矿脉感兴趣。”
……金枕星?
魏邈手紧了紧,语气严肃起来,道:“教授,研究所的三位同事,就是在金枕星不见的,您是独自居住吗?”
反叛军的踪迹被遏制和歼灭之后,军部依然没有找到这三位勘察员的踪迹,但时至今日,依然没有发现尸体。
“莱尔。”弥赛尔教授笑了一声,“我是雌虫。”
魏邈疑惑地应了一声。
“你真是离婚离得脑子变成浆糊了。”教授在电话里悠然自若地道,“我是S级的雌虫,打五个你,也是一只手的事情,所以你最好对我放尊重一些。”
没道理一名A级的雄虫就享有特权,不需要尊师重道。
魏邈:“……”
“你先来吧。”弥赛尔教授语气迅疾,变得铿锵有力,“我帮你看过票了,最近一班传送阵在下午五时,你凌晨赶到,睡一觉,明天早晨八点就可以投入到新的工作环境里,面对大海和无尽的棕榈,享受海浪与阳光,边吃榴莲边勘测矿段……期待吗?”
“老师。”魏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您知道黄世仁吗?”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弥赛尔教授适合成为一名激动人心的演说家。
放到地球里,属于忽悠着课题组白干活,不涨薪的那种导师。

军部的气温一片肃寒。
圆桌形成一个弯曲的弧形, 利亚·科维奇面色沉凝地端坐着,默不作声,狭长的眼睛静静阖下, 呼吸平缓, 几乎让虫觉得他已睡着。
空气里泛起浓郁的血腥味儿。
那是一张过于出众的面庞,唯独左颊一大块肉被剜开,仿佛被锤子细致地在脸颊上磨过一遍,森森可见白骨, 李易默不作声地坐在最末的位置,听到拜伦问:“……你这样的伤, 什么时候能好?”
“不确定。”利亚唇部抿起, “可能还需要再养上两日。”
那里是在战争中, 不慎被赫尔诺用机械义肢浸入氢氟酸,处理不够及时, 只能割掉全部的肉。
两日就能好吗?
拜伦没说什么。
距离军部的例会开始,已经接近两个小时, 三位军团长枯守在这间小型会议室内,没有谁敢质疑柏布斯上将为什么迟到, 一直到接近正午时分, 窗外浓云密布、天光乌晦, 奥兰德才终于姗姗来迟。
一旁的副官妥帖地将会议室的门细致地闭合,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利亚这才抬起眼, 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
军部交代给他的任务没有完成,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坐下。
站起身时, 他才看到两位同事微妙的、瞳孔地震般的神色。
就连一向表情管理到位的第一军团的军团长李易,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利亚有些疑惑,他打量了一眼柏布斯上将, 才发现对方的脸颊和下眼睑上有明显的淤青,奥兰德随意地举起冰袋敷在伤处,干脆利落地坐到主位,面色平静:“久等,开个短会。”
他没什么将这块淤青火速去除的打算,任它搁在脸上,奥兰德来的路上,特意给自己的伤势拍了几张局部照片,没有框整张脸,私发给他的雄主,说:好疼。
他的雄主没有回复。
至于同事的想法,并不在奥兰德的考虑范畴之内。
雌君被雄主教训,在联邦也并非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只是在上流社会,彼此的距离会更为疏离和和睦,像这样不尊重雌君的行为难免会引发一些抗议和争执。
——但眼前这位可是柏布斯议员长。
站在联邦金字塔尖的家主,联邦硕果仅存的双S级精神力的雌虫。
拜伦垂下眼,面色僵硬,掩饰住震惊的表情,唇抿紧,只觉得这个世界荒谬透顶。
说实话,利亚的伤势虽然很重,但还在他理解的范畴。
至于柏布斯上将……私下里玩得这么花吗?
这显然并非是忄青趣造成的伤势,而是实打实地被揍了一拳。
他倒并不觉得议员长的雄主有这么大的胆子和实力,唯一的可能性是议员长默许了。
可问题就在这里,议员长为什么会默许,而且还没有半点遮掩的打算?
……难不成是主人的任务?
拜伦不受控制地想起他的偶像“魏”的一句话: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都给猫当伴娘。
思路如同开闸的水,一泻千里,等想完这些事情之后,拜伦走神了一瞬,只觉得后背发冷。
好在奥兰德并没有理他的意思。
他对利亚点了点头,道:“上议院针对你围剿反叛军首领的失利,对军部提出了质询,并要求对你连夜提审,被我拒绝了。”
“尽管我个虫认为这并非是一件大错,同样深深地信任你为联邦效劳的决心从未改变。”奥兰德语气微顿,弧线锋锐的下颚收紧,“……但科维奇上将,我依然要遗憾地通知你,被停职审查三个月,出于亲属回避原则,伊维·科维奇不会参与这一场审查。”
军部从来不缺少天赋高的雌虫,每年军校毕业之后,会再次统一检查一遍精神力等级,以防造假。
但高等级的战力,永远是稀缺的。
这已经是一个相对较轻的责罚。
利亚神色平静,只是点了点头:“我没有异议。”
“好的。”奥兰德垂下眼,语气捉摸不定,“请坐,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这是关于李上将的。”
李易慢吞吞地抬首,露出礼节性的笑容,却看到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眼神,奥兰德靠在椅背上,将冰袋随意地掷在桌上,神色让虫噤若寒蝉:“恭喜你,可以不用再忍受第一军团的繁琐事务,成功卸任。”
不需要再回收利用这种老鼠,让他的心情总算从谷底回升了百分之一。
早应该将赫尔诺舍弃了,只是他偶尔会寄希望于这名反叛军首领能够给他带来一些有趣的惊喜。
这是他最初就犯下的、难以弥补的错误。
对于第一军团,他有另外的选择。
下午五点的空间传送跃迁,时间仍有富余,魏邈临行前,去了柏布斯家族的老宅一趟。
他时间紧张,本没有打算进去,却看见那名亚雌管家站在老宅的门口,古朴的建筑映照着灰蒙蒙的天空,藤蔓叠生,灯却拓出朦胧的影子,约瑟夫站在门前,如同一个迎接贵宾的、忠诚的门童。
老宅空空荡荡,魏邈将奥兰德签署的那份离婚协议书递给管家,和那名亚雌相顾无言了片刻,他问:“维恩呢?”
“少爷在练习远距离射击。”约瑟夫温和地道,“莱尔先生,您要去探望少爷吗?”
“让他上课吧。”魏邈轻轻地笑了一声,说,“我下一周的周末,就回来看他。”
约瑟夫注视着魏邈,如同注视着自己的幼崽一般,慈爱地道:“少爷会想念着您。”
“我也如此。”
“……您是第一位选择和柏布斯的家主离婚的雄虫。”
魏邈顿了顿,才收敛起笑容,道:“我很遗憾,希望我也是最后一位。”
“无论如何,站在长辈的角度,我希望您能谅解柏布斯先生的过错,相较于我服务的上一任家主,他足够年轻,也太过骄傲,但他忠诚于您的决心永远不会改变。”
约瑟夫脸上的皱纹因为笑意,而稍微明显起来,直到这个时候,这名亚雌的年龄才真正显现出实感。他似乎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道:“先生,希望您一路顺风,您之后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借用柏布斯家族的名义,或许在有些事情上,会对您有微不足道的帮助。”

第49章 下午到
踏上金枕星的土地上时, 失重感一浪一浪袭来,空气燥热,魏邈勉强沾了几口水, 感觉到脚下骤然变轻的引力, 合衣倒头就睡。
一天奔波周转,他实在倦怠,但生物钟却一直定时,凌晨六点, 天将明晓时,便睁开眼睛。还未破晓, 晨光已经洒落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之上, 水面清澈如玻璃, 倒映出橘红色的暖调。
而院子里还摆着弥赛尔教授昨晚喝的几瓶葡萄酒,绿意翻腾。
他怔了片刻, 理智缓缓回笼,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何方。
弥赛尔教授订的民宿在金枕星的南部海岸线, 除了侍应生,几乎看不到本地居民的痕迹, 大多数住宅只专供贵族小住, 被刻意地保持着相对原始的状态。
房间有一个小小的餐吧区域, 魏邈拿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混合奶昔,觉得有一种一觉睡回上辈子的感受。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便看见弥赛尔教授已经睡醒,站在下沉式的公共吧台内, 此刻神采奕奕地卷起袖口,用一个锅炖煮着什么,魏邈走过去, 咬了口三明治,问:“您在干什么?”
“在熬骨头。”
魏邈站在吧台外,升起些不太好的预感:“……什么骨头?”
弥赛尔教授虽然被称为“教授”,但年龄并不算大,他平静地抬头看了眼魏邈,道:“我还没有非要毁掉这个锅的打算。”
“……”魏邈眯起眼,笑了一声,“好吧,是我想多了。”
“你昨晚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没睡醒吗?”
“实话说。”魏邈走进吧台,这家民宿的酒类相当全乎,这估计是弥赛尔教授之所以选择这里落脚的主要原因。
他熟练地替弥赛尔教授调了一杯酒,懒洋洋地道:“太困了,根本没做梦。”
柠檬残余的味道沾在他的手上,魏邈拿起一块刚刚切开的、剩余的柠檬片,尝了一口,忍不住皱起眉头:“……好酸。”
酸得他一个激灵,脑子彻底清醒过来了。
“吃一块烟熏海豹肉,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弥赛尔教授打量了一会儿杯沿,接过那杯鸡尾酒,看到沉淀下来的、漂亮的火红,道,“……这杯鸡尾酒叫什么?”
“龙舌兰日出。”
魏邈确实没吃过海豹肉。
上一辈子,这是北极的特产,他也只在记录因纽特人的纪录片里看过,他叉起一小块肉,尝了一口,评价道:“相当美味。”
也相当猎奇。
……口感有点儿类似于羊肉,但脂肪含量显然比羊肉更足一些。
“从别的行星上运过来的。”弥赛尔教授喝了一口,蹙起眉,道,“这杯酒太甜了。”
“本来就是甜口,您早上的话还是别喝度数太高的,不是还要工作吗?”魏邈笑了一下,“就当饮料喝吧。”
“你也可以休假一天,调整一下状态。”弥赛尔教授用一柄铁勺,将锅里的那块骨头翻了个面儿,矜持地抿了一口酒,勉强道,“看在你刚离婚的份儿上,我也不是多么苛刻的老师。”
魏邈叹了口气,笑了起来:“我似乎也只能寄希望于如此了。”
已经上了贼船,他也没有多余的办法。
民宿显然被弥赛尔教授包圆,偌大一间院子,只剩下扫地机器人在吭哧吭哧地工作,过了一会儿,一名年轻的雌虫从隔壁走了进来:“早安,弥赛尔教授。”
见到魏邈,对方微微怔了一下,主动道:“师兄。”
“你好。”魏邈笑着伸出手,“莱尔。”
“我引用过师兄的好几篇论文。”那名雌虫笑着道,“我叫罗安。”
弥赛尔教授端着酒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罗安是个很有天赋的好孩子,刚从歌尔大学毕业……说起来还是你的校友。”
他似乎轻慢地笑了一声:“你有时间可以教他点儿东西,没时间就不管他了。”
罗安眉头微微拧了一下,对着魏邈,又露出一个甜腻的笑容:“师兄比我想象中年轻太多。”
魏邈耸耸肩,笑道:“多谢夸赞,显得我还没这么老。”
罗安眼睛瞪圆了,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不是,师兄,我没这个意思。”
弥赛尔教授冷不丁道:“他逗你的。”
联邦的高校并不多,刨除军校之外,首都布列卡星只有6所综合类高校,而分散到各个星系的则更为寥寥。路径狭窄如行天堑,能够攀到门槛的,要么是有权有势的贵族子弟,要么便是漫长的、无声的厮杀。
总而言之,是相当独木桥的一条路。
雄虫的入学条件相较于雌虫来说,有许多额外的宽限,比如年龄、资产及免除的一轮又一轮的面试,但依然是不容易的。
而歌尔大学,可以称得上是联邦的“哈佛”。
——美国有苹果,中国有菠萝。
魏邈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他穿着一件五年前买的、玫红色的T恤,相当夸张的色泽,帅得也同样夸张,黑色的瞳孔如同一块黑曜石,虫纹搁在脖颈上,是密密麻麻的线条。
越高等级的雄虫,虫纹会越复杂。
罗安总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这位只出现在传闻中的莱尔师兄,旋即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魏邈懒洋洋地靠在民宿的沙发上刷光脑,见没什么新的游戏资讯,才叹了口气。
新闻的头版头条,罕见地全部挂上了反叛军相关的内容。
《荒星短暂交火,叛徒赫尔诺抛弃部署窜逃,诸多细节曝光!》
大多数内容是在陈述反叛军的历历罪行,以及对联邦的危害,最后捎带一笔:军部已提出反制措施,势必会歼灭反叛军势力的残部。
报道里,赫尔诺昔日穿着军装的照片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魏邈翻开评论,果然,已经爆炸了。
“布列卡星没有任何震感。”
“上议院批准了吗?太突然了,之前也没有任何迹象。”
“赫尔诺这种恶贯满盈的雌虫败类怎么还活着?”
“让我的leader去前线,他爱指挥,说在哪里都能发展。”
“说实话,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即使我亲自出面,也不好调解了。”
“谁问你了?无虫在意哈贝贝。”
“……这张照片是七年前赫尔诺将军凯旋时拍的,我记得也是因为那场战役,联邦唯一有希望突破SSS级精神力的将军止步于双S级,当时星网只有遗憾的声音。”
“为什么要怀念一位想要毁了联邦的叛徒?我们还有科维奇军团长。”
魏邈表情漠然地一条一条浏览下来,听弥赛尔教授问:“艾奇确定要来吗?”
“嗯。”魏邈笑着抬起眼,点了点头,“他下午到。”

第50章 没兴趣。
金枕星的海岸线无比狭长, 从上空俯瞰,如同剔透的翡翠琥珀,大片大片的植被覆盖在山地之上, 气温湿热。
到了中午, 连绵的暴雨说来就来,艾奇来的时候,几乎被淋成落汤鸡。
“我的降落伞差点儿来不及打开。”魏邈递给他一块毛巾,听艾奇吐槽说, “……还好没有遇到雷暴天气。”
魏邈靠在墙角,问:“你的胳膊还好吗?”
几天前, 他的这位师弟还因为反叛军的袭击, 负伤骨折。
艾奇擦拭着自己湿淋淋的头发, 如同招财猫一样,扬了扬自己的手臂, 露出一个招牌的社畜笑容,斗志满满地道:“放心, 师兄,已经好多了……主要是弥赛尔教授的条件太有吸引力了。”
无论是住宿和办公条件、亦或是替弥赛尔教授工作获得的报酬, 都比在总部按部就班的工作丰富许多。
艾奇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在医院住了三天, 脑细胞都住得萎靡不振。
研究所总部的单身雌虫聊天群里, 每天都有虫在暗中更新莱尔的动态,聊的内容越来越露骨, 艾奇用完好的那条胳膊,艰难地在群里发送信息:可是师兄已经结婚了。
群内终于短暂地沉寂了三分钟, 有虫怀疑地反问:“……真的结了吗?”
——这几年对莱尔的伴侣压根儿没有什么印象啊!
甚至有传言认为,莱尔之所以假结婚,单纯是为了隐瞒自己是雄性恋的性取向!
事实板上钉钉, 那名科维奇家族的贵族雄子之所以花了一大笔钱注资给研究所,偶尔还会在研究所内现身,显而易见,并非是眼光卓绝、支持研究所的发展,而是心怀叵测,觊觎他们的研究员。
一切都说得通了。
看在温弥是研究所的大股东的份儿上,雄虫再不情愿,也只能为了公众的利益,忍辱负重地哄着那位贵族的少爷脾气。
联邦对雄性恋采取严格的禁止措施,雄虫本身人数就少,再内部消化,显然不利于出生率,因此,这样的传言也只局限于私下的小范围口口相传。
也有少部分雌虫宣称莱尔和那名姓科维奇的少爷是真爱,但很快就被辱骂得不敢再多说什么。
艾奇最初也差点儿被传闻洗脑。
只是几天前在荒星出差的时候,他已经见过师兄的伴侣。
那名雌虫如此优越,站在师兄身边时,般配得让他觉得无地自容,有一瞬间,他只想要默默地躲起来,内心唯有祝福的想法。
不能再做梦了。
师兄并非是他可以肖想的雄虫。
从几年前开始,莱尔已经很少再参与长期外派的研究工作,艾奇没想到这一次莱尔会主动参与这项课题,得知消息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一直到落地,才终于有了些实感。
弥赛尔教授口中所谓的“吃着榴莲肉,吹着海风做勘查”,在实地工作中如同童话,能信的也就最后三个字儿。
就跟鱼香肉丝里没有鱼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魏邈在去勘采的路上,才收到奥兰德的消息。
昨天那张脸上伤势的照片,他没有回复,单纯觉得有点儿滑稽,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奥兰德发了一条视频。
很简短的一条录像,只有十几秒的样子,没出现任何杂音,维恩在练习礼仪,脊背挺得端直,脑袋上顶着一只兔耳,目光严肃地仰头看着老师,一副认真努力的模样。
——依照维恩脊背挺直的幅度,这条录像显然充满了摆拍的痕迹。
再晚一秒就要露馅。
奥兰德:您会想念幼崽吗?
魏邈将那条视频看了两遍,有些忍俊不禁,点击了保存键。他甚至能想象到奥兰德打这行字的神态和动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拉远距离感的方式,回复道:谢谢。
就如同奥兰德一样,魏邈同样在熟悉什么叫失去。
就像是从未靠拢的海市蜃楼,真正到了散去的那一刻,依然会升起一些曾经拥有过的错觉。
那是浮冰化成水之后,留有的、还未散去的余温。
好在这块伤疤撕开的时间足够漫长,因此并不算疼。
他没有将奥兰德的联系方式删除的打算,等着议员长先生自己给自己降温。
罗安坐在他身侧的位置,侧过脸,笑着说:“说起来,我还没有加上师兄的好友……艾奇师兄都有了。”
艾奇在另一辆轨道车上。
一边说,一边作势打开光脑。
魏邈抬起头,没有动,有点疑惑地问:“教授不是组了个群吗?你直接在群里加我就可以。”何必舍近求远。
罗安:“……”他扯了扯嘴角,才努力地笑了出来,“确实哎。”
替师弟解决了一道难题,魏邈点点头,慢条斯理地道:“嗯。”
轨道车一路向前奔去,离得近了,才看出些山的形貌,一座一座的山如同巨大的、起伏的影子,黑森诡谲,弥赛尔教授携带着艾奇,从车上下来,眼睛里终于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山路坎坷,魏邈背着包,倒是走得如履平地,偶尔还需要拉一只胳膊负伤的艾奇一把。
无论是上辈子,亦或是这辈子,他对这样的流程已经相当熟悉。
弥赛尔教授走在最前列,肌肉紧实得被包裹在衣料之中,即使天气炎热,也穿得严严实实,他走路时有些跛脚,需要携带登山杖来稳定步频,魏邈跟在队末,在熟悉的虫面前,多少有些惫懒做打扮,抛去了在研究所时多余的体面,脑袋上别了个清凉贴,将手上多余的灰尘冲洗干净。
越向深走,雾气弥漫,前方隐约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罗安走着走着,就溜到魏邈面前:“莱尔师兄。”
“嗯。”
罗安道:“我保护你。”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魏邈一个雄虫,要学这个专业。
魏邈侧过脸,小朋友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就算再想装瞎都没机会,他笑了声:“没必要,我有自保的能力,真遇到事儿了你自己记得跑就成。”
他也没想到,弥赛尔教授感兴趣的赫然就是克里格尔山脉。
也是前几天还没和奥兰德离婚时,去荒星出差的时候,按理说还藏匿着反叛军的地方。
有序的脚印和一些多余的痕迹,说明这座山脉已经整体被搜索了一遍,看情况,显然是第一军团的军雌们留下的足迹,魏邈五年前就随弥赛尔教授来到过这座山,五年后这里依然一模一样,时光仿佛在这里静置,反倒像是黑胶唱片一样,唱臂旋了一遍,又倒回到原地。
罗安应了一声,颇为直接地道:“您有雌君了?”
雌虫的追求相当明确且简单,罗安之所以跟着弥赛尔教授干活儿,单纯是为了镀金,路上有一个雄虫加入,是意外之喜。
按理来说,雄虫这个年龄不可能没结婚,但罗安还是想试一试。
他不觉得自己差在哪里了。
他直接,魏邈也直接,他道:“我对你没兴趣。”

罗安脸上原本热切的笑容, 逐渐冷淡了下来。
魏邈没什么多余的感触,如果说上辈子喜欢他的人尚且还能探索出一些逻辑,那么来到联邦, 仰仗于雄虫的稀有程度, 脱离了贫民窟后,很容易给他一种一切唾手可得的错觉。
他可以随时待价而沽,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在对联邦趋于一无所知的时候,魏邈也确实这么做了, 因为觉得娶谁都无所谓,所以权衡利弊之后, 自然而然地将婚姻当做一场交易。
所以如今的结局, 也是他应得的。
吃一堑、长一智, 魏邈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回应如此繁多的爱慕。
他也没有这个精力。
此后一路,罗安相当安静。
一直到了乌黑的矿脉前, 都没有声响,弥赛尔教授平静地向后瞥了眼, 懒得管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只是嘴角抽了抽。
他这学生似乎在哪儿都这样受欢迎。
最初进研究所的时候, 各种问讯如雪花一样塞了一箩筐, 有不少甚至打到他这里来, A级的雄虫单是精神力等级便已经遥遥领先,值得贵族雌虫的垂青。
更别说莱尔的样貌和品性看起来都还不错。
莱尔结婚之后, 一切明里暗里的风波平息,再加上离得太远, 弥赛尔教授几乎都忘记了当初的盛况,如今才从脑海深处翻腾出这段久远的记忆。
相较于几年前,他这位学生显然沉淀了许多, 收敛起开刃时的冷芒,变得更温和、从容不迫,但容貌上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一如往昔。
弥赛尔教授还记得最初遇到莱尔时,那一双挡不住防备的眼睛,乌黑的瞳仁如同擒住猎物,携带着抵挡不住的锋锐,仿佛世界隔绝在外,精神需要时时刻刻、高度的紧绷。
似乎患有轻度被害妄想症。
——那是他对莱尔的第一印象。
这五年来,这份印象一再被刷新,依次变成“疑似有智力障碍的雄虫”、“脑子不怎么灵光的学生”、“会调酒,并宣称诸多新奇的调酒的方式并非他独创的学生”,后来又演变为“有卓越天分,但不再从事野外勘察的弟子”。
弥赛尔教授偶尔会遗憾。
如果他这位学生是雌虫就好了。
……如果是雌虫,也不至于非要结婚,可以将一生都奉献给地质学。
魏邈还不知道他的教授已经为他安上了这样一个宏大的愿景。
克里格尔北坡相对平缓,侧面是笔直的山体,能看见石壁被打出的、一个个平直的豁口,掩藏在茂密的林中,植被繁茂,魏邈照例拍了几张照,顺手用锤子从山体空隙的石英脉里挖了点儿水晶出来,水晶上大多都沾染了硬块的泥土,并不算漂亮,用水过滤后,魏邈直接塞进包里。
他这几年攒了很多千奇百怪的石头和随手挖掘的萤石、水晶,几乎全扔在庄园内卧室的展柜里,估摸着这会儿凶多吉少。
好在死道友不死贫道,魏邈心情相当平稳。
没有的话,再挖不就有了。
越向深走,坡度越陡。
“矿洞在地下。”弥赛尔教授道,“今天先进行最基础的钻井、爆破,但具体的情况还得实地……”
话茬刚落下,他便突然停顿了脚步。
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幽微处探头,弥赛尔教授表情凝肃了些,他和魏邈对了下眼睛,魏邈没说什么,只是举起手,是一个石头剪刀布的布的姿势。
——五。
弥赛尔教授点点头,下一秒,直接合拢起登山杖,漫不经心地戴上热成像眼镜,魏邈低声提醒了一句:“他们有隐身装置。”
但凡有点儿智力的雄虫,都不会在明知道这里或许还存在反叛军残部的情况下,依然来坚定地送死。
——有弥赛尔教授在的情况另说。
一名S级雌虫的战力,足以压倒性地扫平大多数意外情况。
再加上足够的武器储备,剩下的也不会再成为意外。
弥赛尔教授问:“你怎么知道的?”
魏邈哂然:“……猜的。”
“我还以为是雄虫的精神力自带的功能。”话音刚落下,几道张着虫翼的影子便突然袭了过来,弥赛尔教授同样张开虫翼,他的翅膀巨大,携带着珍珠粉的光泽,几乎没有多余的骨骼,在阳光下翕动时如同剔透的紫色水晶,几乎转瞬之间,便掠过天穹,训练有素的双手扼住一名雌虫的脖颈。
旋即,狠狠地摔了下去。
“砰——”一声,那名雌虫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摔在地上,紧接着,剩下的四位雌虫无一幸免,接二连三地摔了下来。
魏邈慢条斯理地一个个摸了一遍呼吸,确认这些虫还活着,转过脸,平静地对罗安道:“把他们捆起来吧。”
罗安还有些缓不过神来,他过了片刻,才慢半拍地动了起来,忍不住问:“……实地勘察这么危险吗?”
在布列卡星读大学时,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他已经从表白失败中缓过神来。
没兴趣就算了,只是被雄虫这么直接地拒绝,难免觉得有些丢份儿而已。
“偶发事件。”魏邈语气温和,眼皮不皱一下,笃定地道,“这也是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艾奇在旁边露出神秘的、心照不宣的微笑。
他当初也是被这种话术给骗进来的,彻底进入了这个行当。
……干这行的,也只能互相骗骗了。
艾奇因为受伤,无法承担多余的任务,魏邈和罗安匀了一下,他给自己的三只俘虏绑了一个颇为艺术的十字扣,罗安不太熟稔这项技能,一边偷窥魏邈的动作,一边自己动手实验了一下。
然后把剩下的两个雌虫从上到下绑成了粽子。
刚刚落地的弥赛尔教授:“……”
他不得不严肃地制止:“罗安,停。”
再这样绑下去,没过多久真的要出虫命了。
地上的几名雌虫发出痛苦的口申吟声。
魏邈搬了个折叠凳坐在一边,听弥赛尔教授问:“你们是谁?”
“……”
“装备很齐全。”弥赛尔教授夸赞了一句,“你们也要来勘采矿洞吗,有没有安卡米州的州府许可令?”
他的审讯简单粗暴。
“许可令?”地上的雌虫目光涣散,显然已经对虫生失去了希望,亦或是有些脑震荡了,“……什么许可令?”
魏邈递给弥赛尔教授一瓶水,示意老师顺顺气儿。
弥赛尔教授的语气严肃起来:“那你们已经涉嫌非法勘采。”
罗安硬着头皮瞄了眼莱尔和艾奇,见两位师兄都没有提出异议的打算,还是觉得不对劲儿,道:“教授,他们真的是来勘察矿脉的吗?”
看样子不太像啊。
没有携带任何专业设备,但都穿着轻型的装甲。
气温突然凝固了一会儿。
弥赛尔教授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罗安一眼,道:“问你了吗?”
罗安明智地闭嘴了。
魏邈眯起眼,没说什么,他调出光脑终端的一张研究所的合照,将图片放大,投影到乌黑的山壁之上,问:“你们见过这几名雌虫吗?”
那是最初在荒星的爆炸现场,被反叛军带走的、他的三名同事的脸。
这会儿几名被打下来的雌虫神色都有点儿恍惚,魏邈干脆站起身,强硬地扒开打头那名雌虫的眼睛,扭过对方的头:“你好好看看。”
几日没有浮现行踪,第一军团也没有消息,反叛军的老巢都被打了,照样不见同事的踪影,他的语气难免带上些压迫感。
雌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色逐渐清明,道:“你们是第一军团的……军雌?”
他盯着魏邈脖颈上半露出的虫纹,后知后觉地怔了一下,表情相当复杂。
他想要显露出一些厌恶的神色,但雄虫对雌虫天然的吸引力又让他一时间难以招架。
魏邈用脚尖碾住这名雌虫的骨翼,道:“你只需要回答。”
“你说他们?”雌虫痛得一个激灵,嗷嗷叫了几声,“我不清楚跑哪儿去了,不过应该不在金枕星了。”
“……最初为什么要抓他们?”
“谁知道,不关我们的事儿。”
魏邈慢条斯理地用长柄的地质锤,敲进那名雌虫还未合拢的骨翼缝隙里。
锤子方头扁嘴,看起来像是一只滑稽的鳄鱼嘴,是上辈子魏邈用惯的款式,因为刚给了石英脉一锤子,他心疼水,没洗,这会儿还沾着点儿泥。
鲜血汩汩涌出,被钉死的骨翼疯狂翕动,地质锤上被凿开的泥用血浸润了一遍,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好在虫族不是热血动物,没有破伤风的风险。
魏邈垂下眼,问:“山里还有其他虫?”
雌虫不说话了,惊恐地看着魏邈。
“有吗?”
“……有。”
“你们怎么躲过第一军团的搜查的?”
“他们搜过了,但我们有自己的办法。”
魏邈问:“你们躲在哪里?”
眼看着那个尖尖的锤子朝着骨翼逼近,雌虫犹豫了一会儿,闭起眼睛,还是老实地道:“……主峰南侧。”
罗安在旁同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不寒而栗地道:“……太夸张了吧。”
这是在干什么?
一名雄虫,面不改色地刑讯逼供?
艾奇面色如常,他早就习惯了师兄的作风。
弥赛尔教授趁空坐到魏邈携带的、那张唯一的折叠椅上,露出一个风和日丽的微笑:“尽快适应真实的环境,罗安。”

今日天阴。
联邦的一号监狱位于中心城区的穹顶之上, 如同一颗平滑的天然琥珀,劲风呼啸,合金闸门落上一重又一重落锁, 奥兰德穿行其中, 入眼皆是一片纯然的白,透明的风窗哗哗作响,除此之外,静得针落可闻。
走廊极端空旷、电磁场颠倒, 错杂的声音一阵一阵入耳,一直走到尽头, 霓虹灯闪烁了一下, 闸门自动开启, 奥兰德平静地走了进去。
里面被关押的雌虫的双臂被锁链箍紧,冰冷的机械骨骼不断地浮现出各种错综复杂的数字, 蓝色的纹路张开、又缓慢闭合,就连脸上都隐约浮现出金属的色泽。
奥兰德蹲下身, 席地而坐:“雌父。”
他身处在这样逼仄的空间之中,目光却难得平和, 道:“很久不见您了, 您还好吗?”
这里关押着联邦唯一一名存活着的、SSS级精神力等级的雌虫, 拥有完好无损的巨型骨翼,监狱的重力被挤压到极致,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断发生新的磁暴。
卡里尔·柏布斯总算抬起头, 他灰蓝色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这位年轻的雌虫,漠然地道:“你来干什么?”
“定时探望长辈,是基本的道德修养。”奥兰德笑着道, “您看起来过得很不错。”
卡里尔露出嘲讽的、冷峻的表情:“而你似乎恰恰相反。”
简直像是一个被踹了一脚的落汤鸡。
奥兰德不语。
他兀自坐在墙角,静默了一会儿,无数纷繁复杂的画面从脑海中一幕幕划过,大多数是有关魏邈的,过了很久,他的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明白。”
卡里尔无动于衷地垂下眼,淡淡地问:“你的荒唐计划终于失败了?”
奥兰德笑了一声,目光冷淡:“我真是期待这样的一天。”
“你蠢得如此毋庸置疑,奥兰德。”卡里尔叹了口气,笑着道,“我都不知道你每天在装模作样地奋斗些什么,让我想起来你小时候在沙滩上铲沙子,铲得无比用力,而事实上,沙子只是沙子,你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切实地变成你的王国。”
“希望我最好真的这么愚蠢吧。”奥兰德触摸到掌心的结婚照,垂落下眼睛,露出一些冰冷的笑意,“否则,您还有什么存活的价值?”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卡里尔目光略带蛊惑之色,轻柔地道,“……奥兰德,你有这样的能力,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说不定你会因此而直接突破到SSS级。”
6年前,他就已经被奥兰德·柏布斯击败。
尽管是在精神力严重紊乱、已经筋疲力尽的时刻,他一心求死,但被一名双S级、成年不久的雌虫压制,依然是卡里尔这一辈子最大的耻辱。
——哪怕击败他的这名雌虫,是他诞下的幼崽。
越高等级的雌虫,情感越淡漠,保护自己的幼崽是种族生存、繁衍的本能,但多余的亲情,那是和雄虫结合之后才会拥有的产物。
“我不着急。”奥兰德抬起眼,含着些笑意,纡尊降贵地解释道,“着急的是您,雌父。”
因为急切地试图赶回去和重病的雄父团聚,所以精神力暴动、紊乱,差点毁掉联邦的一大半疆域,如果不是他阻止的及时,显而易见,就连首都布列卡星都相当危险。
一名全盛时期的、精神力等级为SSS级的雌虫,带来的灾难是毁灭性的,甚至没有任何有效的遏制手段来阻止。
这也逼得奥兰德被迫将掌权时间提早了好几年,在布署不够周密的情况下,被迫走到幕前。
奥兰德厌恶一切计划外的额外变化。
偏偏他雌父这场突如其来的失控,带来的全部后果和罪行,只能由他来偿还。
原本理所应当的家族继承权摇摇欲坠,他只能将赫尔诺踢出联邦,毁掉这位资深的、拥有一定竞争力的军团长,从而掌控军部,甚至在一段时间之内,还需要在星网上被平民评头论足。
那是相当让他反胃的开端。
而如果有一天他的计划真正失败……
一名已经被压抑六年的、精神力紊乱的SSS级雌虫,是他送给联邦最后的告别仪式。
卡里尔的面部浮现出一串复杂的数字纹路,他皱了皱眉,冷不丁地、嘲讽地笑了一声:“好了,我们之间惯例的叙旧该结束了,你到底找我干什么?”
他压根儿不想再看见奥兰德,原本残余的亲情早已经泯灭,只留下灰烬般、深深的憎恶。
因为奥兰德,他没有见上他的雄虫的最后一面,也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举措,去迎接真正的死亡。
气氛突然静了一会儿。
奥兰德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离婚了。”
卡里尔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他静了一会儿,用一种陌生的、奇异的语调问:“莱尔?”
他没有见过那名雄虫。
只是有一次,奥兰德将对方的照片拿给他看,那是一张明显的东方面孔,因为足够特殊,所以容易被铭记。
“嗯。”奥兰德将脑袋埋下去,过了一会儿,才用平稳的声线低声道,“……我不知道雄主为什么要离婚。”
声音落在空中,几乎听不见声响。
“我没想过还能发生这种事。”卡里尔蹙起眉,灰蓝色的瞳孔里嘲讽一闪而逝,平静地回复,“或许是因为你足够愚蠢,愚蠢到了独一份儿的地步。”
——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奥兰德唇角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道:“如果只考虑智力的因素,您应该先被雄父抛弃。”
卡里尔:“……”
他的机械骨骼突然亮起,冷峻的眉眼眯起,眸底燃起久违的戾气,磁场瞬间变得狂暴,道:“你说什么?”
“结果显而易见。”奥兰德抬起眼,瞥了眼自己的雌父,随意地陈述道,“您最好还是冷静一些,说不定有一天,我心情好,会带着雄父的骨灰来看您。”
卡里尔的眼眸动了动,过了片刻,才勉强地问:“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之前没怎么注意过。
“……五年前。”那是他们初见的时间,真正领结婚证的时间是四年九个月。
卡里尔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神色,道:“我和你雄父结婚的第五年,你的第三个弟弟已经出生了。”
“……”奥兰德略有些被自己的雌父比下去的不悦感,他蹙起眉,漫不经心地说,“很可惜,我的第三位弟弟只存活了二十年。”
现在虫翼的粉末都不知道扬到哪里去了。
生得多又怎么样?
他也可以。
卡里尔实际上也并不在乎那位已经变成粉末的第四位幼崽,他随意地问:“你同意离婚了?”
“我只有同意的选项。”奥兰德静了片刻,感受到心脏的钝痛,照片已经捂得温热,他低声陈述道,“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这不是一场零和博弈。
他的雄虫显然没有赢得任何报酬,他选择将全部筹码归还,然后干脆利落地离开。
“你要来我怀里哭诉吗?奥兰德。”卡里尔目光里浮现出隐约的不耐,“你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对我耀武扬威,说明你远没有被逼到绝境,你只是不愿意思考……你为什么不愿意思考,因为这件事情会让你陷入完全的被动和痛苦?你不会昨天才离婚的吧?”
奥兰德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卡里尔。
“哦,真可怜。”卡里尔笑着道,“你这样无能为力的眼神我真是很久没有见过了,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你,奥兰德,也许那名雄虫只是单纯觉得受不了你了,所以选择离开呢?”

魏邈回来的时候, 才发现他的椅子被弥赛尔教授霸占了。
他有些好笑地勾起唇角,若无其事地道:“克里格尔山脉还有十余名反叛军的残部,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武器储备……在南坡, 但这几名雌虫显然已经和他们的将领走散了, 所以企图从山里出去,再做打算,他们还不清楚外界的形势。”
联邦严格遏制反叛军获取信息的渠道,大多数消息, 他们只能通过内部沟通,而一旦传递信息的渠道失灵, 无异于一只耳朵失聪。
而反叛军总部的漂浮星际迅阵, 已经在第一时间被军部摧毁。
——这也意味着反叛军的智能终端, 在无法连接联邦星网的情况下,已经失去最基本的功能。
弥赛尔教授道:“我刚刚听到, 你那几个研究所的同事都不在金枕星了?”
“他们显然也不清楚,瞎扯的。”魏邈用纸巾擦拭完地质锤的柄端, 道,“我不觉得他们能逃出去, 只能说或许之前按计划是这样的, 但如今已经没有接应的星舰可以让他们逃生……说起来, 您不也是研究所的一员吗?”
弥赛尔教授还是研究所的大股东来着。
“你想去救他们?”
“出于基本的道德观。”
“原定的计划还没有开始,莱尔。”弥赛尔教授兴致寥寥, 笑着耸耸肩,“南坡在克里格尔山脉的另一面, 给我一个费尽心力、营救三个不知道是生是死的小勘察员们的理由。”
他们可不是为了救虫、为联邦抓几个蛀虫而进山的。
“他们也是劳动力。”魏邈沉吟了片刻,“……因为被反叛军掳走的经历,或许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返回研究所, 您可以用较低的薪资聘请他们为您工作一段时间,用多余的时间成本换取三位忠心耿耿的地质勘查员,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他来之前,虽然有些预料,也没真想过还能真碰上反叛军,毕竟理论上第一军团都搜过一遍了,谁能想到黑板压根儿没擦干净。
手一摸,全是剩下的粉笔灰。
弥赛尔教授眯起眼睛,敏锐地抓住这段话的关键词,反问:“在你眼里,我是这样克扣学生薪资待遇的老师?”
“……”魏邈挑了挑眉,迂回地道,“我只是很乐意替您省钱。”
罗安在旁边,总算听明白了什么,他没忍住道:“教授,我觉得莱尔师兄说得对。”
多来几个虫,他就不需要干那么多活了。
艾奇受伤,师兄又是雄虫,哪怕钻井、爆破完全用机器替代,但野外难免会遇到一些脏活累活。
多几个雌虫来分摊肯定是好事儿,听情况,似乎还不需要挤占最后的学术成果。
罗安琢磨着“劳动力”这三个字眼,只觉得新奇又贴切,更何况牵涉反叛军,还是他平日里只在新闻中见到过的字眼。
眼睛如同狗看到了狗不理包子,探照灯一般,骤然亮了起来。
魏邈微怔,想起沙和尚,笑着冲罗安点点头。
艾奇问:“那几个虫怎么办?”
弥赛尔教授太阳穴一跳一跳,他攥住登山杖,温和地道:“等州府的巡查员来,他们会移交给军团处理。”
已经决定要救虫,自然不可能再徒步,南峰和北麓也并非是对门的邻居,可以来来往往互相串门。
等几名巡查员赶到时,五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雌虫已经有点儿神志不清,好险没认错虫,核查了弥赛尔教授的相关证件之后,神色凝重地将几名雌虫给拖走了。
弥赛尔教授打了个语音通话,才简明扼要地道:“我们坐山地轨道车。”
他懒得耽误多余的时间,今晚顺手加个班得了。
山洞之中,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一盏煤油灯将山壁照得发绿,硝石燃起,火舌蔓延,很快滚落到山壁上,映出漆黑的、鳞片状的纤维晶体,灯迅速一闪,又很快暗下。
蛇纹石耐火,因此并不危险。
罗安问:“他们在观察什么?”
弥赛尔教授评价:“无用的敏锐。”
借着短暂的光亮,魏邈方看清楚山壁映照的影子,山壁峭直,几乎无路可走,而他站在一块勉强可以容身的平地上,弥赛尔教授嘱咐了一句:“别乱跑。”
魏邈哑然,道:“老师,乱跑就真死了。”
又不是在体验悬崖飞拉达。
——虽然也差不多。
没有骨翼,他干脆停在原地,静静地等着,脚下漆黑一片,仿佛随时会踏空,半空中传来短暂交火的声响,旋即一切宁静下来,弥赛尔教授一只手提着三个半死不活的雌虫,顺手把魏邈也提了起来,扔进悬崖下方,轨道车的舱内。
很旧的一辆车,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用过,灯一闪一闪,扔在克里格尔山脉的腹地之中,漆都掉了面儿,一碰全是灰。
“够呛。”弥赛尔教授语气不是很好,“得养几天……好在都没死,也不算亏。”
语气像是带过来的农奴,没有办法直接健康地开始劳作,充满遗憾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罗安和艾奇也飞了回来,手里分别提溜着几个虫。
雌虫的精神力等级不止意味着思维的敏捷程度,更代表了躯体本身可挖掘的潜力,起码魏邈是不会飞的,但拥有健康骨翼的雌虫可以。
在野外、以及没有更多限制的宽阔领域,虫化的雌虫战斗力会有大幅度的增额,躯体完全以一种最原始的方式,毫无保留地为野蛮的战争服务。
其诞生之初,本就是天然的兵器。
为数不多的几名反叛军已经陷入昏迷,弥赛尔教授坐在舱内,问莱尔:“这下开心了?”
魏邈点点头:“嗯。”
“他们几个昏迷了,还有各种烧伤。”弥赛尔教授淡淡地道,“你今晚写个基本的调查报告给研究所,解释下情况,明天顺便去趟州府把反叛军的材料拿到手,要不然你这几位同事研究所可能不认,今晚先把这几位送去医院……行了,就这么回事儿。”

第54章 来工作
“鲁大师”是星网知名的旅游探店博主, 平日爱耍一口花腔,出入各个高级会所,靠阴阳怪气的语调, 博得了千万粉丝。
“不得不说, 金枕星虽然啥都没有,但贵的地方他是真贵啊,今天又血亏了。”他穿得西装革履,一副贵族的派头, 坐在海滩上,把镜头对准眼前的餐盘, “这长粒米一拌收我五百星币, 我长得这么像冤大头是吗?还不如去喝瓶营养液, 起码干净,还能补充能量。”
【你小声点, 我怕店长过来揍你,这也没什么楼遮一下, 一望无际,看得怪害怕的。】
【好贵的物价, 放到首都的上城区也是数一数二了……】
【贵族所在的区域是这样的, 再加上食材本身就贵, 这个行星也不产粮食,正常价格吧, 不坑平民。】
【正在喝营养液的偷偷破防了,一顿饭顶我一个星期的工资。】
【这就是A级雌虫的自信吗?】
【大师还在蓄力。】
【特别害怕大师被封号, 到时候还有谁让我看到上流的生活?】
弹幕飞速涌过,鲁大师看了眼,道:“行了行了, 不说了,我替你们来尝尝这个果汁,明天下午我们还有个安卡米州长的宴会,我受邀参加了,到时候偷偷直播,看看菜……”
话还没落下,他便突然噤了声,镜头突然从果汁上挪开,“嘘”了一声,画面骤然晃动半晌,落到对面的海滩上。
【祖传的谍战视角。】
【兄弟你干嘛?】
【我操,恶俗啊。】
安卡米州的海域面积很大,留给公共的海滩却并不算多,贵族的庄园、度假山庄便占去了一大片区域,剩下的则被各类高档餐厅和咖啡馆占据。
这会儿烈日高照,沿街几乎没几个度假的雌虫,鲁大师将镜头稳下来,“嘘”了一声,道:“……悄悄的。”
他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这句话,嗓音有点儿发紧。
【滚。】
【把屏幕挪远点儿说话。】
【我不要当雌同啊。】
【谢谢大师,听完大师的声音,终于把刚吃完的隔夜饭吐出来了,胃好受多了。】
画面总算稳了下来,那是一个雄虫的背影,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光幕立在前方,正随意地敲打着什么,手旁摆着一杯果汁,穿着一件纯色的T恤,鸭舌帽压得很低,身材修长,露出流畅利落的手臂线条。
单看背影,就足够惹虫注目。
弹幕骤然安静了几秒钟,旋即突然沸腾了。
【……雄虫?】
【看虫纹,显而易见,而且应该精神力等级挺高的。】
【好年轻的雄子,来这里度假吗?】
【大师别怂,快去搭讪,快去搭讪,快去搭讪!】
【金枕星是个好地方。】
【感觉像是贵族的雄虫,怎么一个虫出门啊?外面多危险。】
画面突然转了回去。
鲁大师低声道:“好了,不看了,不要打扰那位雄虫阁下。”
【镜头转回去,怂什么?】
【语气怎么都夹起来了,兄弟,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我要看雄虫的正脸!!!】
【大城市就是机会多啊……】
鲁大师不说话,事实上,他有点儿紧张,只觉得嗓子发紧,犹豫地道:“……不好吧?”
那应该是隔壁餐厅的顾客。
【是不是雌虫?】
【你怕个铲铲啊,去看看再说,都自己出来吃饭了,还这么年轻,有很大概率没家没室的。】
【现在开始娇羞了,别一会儿在直播间给兄弟们念叨一下午】
鲁大师安静地看着弹幕,胸口的气儿喘了又喘,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才咬咬牙,站起身:“行,看看就看看。”
他扶着镜头,刚要走过去,便看见一名面色清秀、笑容满面的雌虫端着餐盘,坐到雄虫的对面,脚又突然收了回来。
【不是,你在干啥?】
【三步一蹿两呀两回头。】
【笑了。】
【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节目效果拉满。】
鲁大师眼睛垂下,道:“……算了。”
“师兄,”艾奇的目光放在莱尔的身后,落了两秒,才道,“好像有视频在拍你。”
魏邈将邮件提交给研究所,“嗯”了一声,他昨晚几乎没怎么休息,早晨才从医院回来,此刻眉眼略有些疲倦,道:“拍不到正脸。”
背影就无所谓了,虫纹也只有一半。
这两天虽然累,但很多事情总算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同事没有性命之忧,已经足够让他久违地松一口气。
至于有关克里格尔山脉反叛军的、剩下的流程,弥赛尔教授懒得亲自出面,也就是他和艾奇,加上罗安多跑几趟就能够解决的事。
原定的勘探工作则往后推迟了两天。
艾奇皱了下眉头,有些厌恶地道:“我去说一下。”
他正要离座,便看见那名拍摄的雌虫笑容满面地径直走了过来,用轻缓的语气问:“两位先生,允许拼个座吗?”
鲁大师想了很久,还是选择吸引流量最多的办法。
能在金枕星遇到一名高等级的年轻雄虫,是意外之喜,尤其是在旁边杵着另外一个雌虫的情况下,反而更容易激发直播间雌虫们的斗志,他把镜头对准魏邈,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实打实地惊艳到了。
——帅得相当直观。
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鲜艳的玫红色T恤都压不住的好容貌,相当贵气的一张脸,剑眉,眼珠如同黑曜石一般,棱角分明,适合被浓墨重彩的描摹。
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应该是个刚离家的贵族雄子。
至少B级的精神力等级。
鲁大师这样判断。
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激动的笑容,握住镜头的手有些抖,甚至不需要判断,便知道直播间已经炸了。
这把操作拉满!
直播间的评论以极快的速度刷新,几乎每秒都会弹出无意义的弹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虫神在上,雄主就是雄主啊。】
【天杀的,这一看就是我的雄主。】
【?真的不是剧本吗?】
【……笑了,从哪找这么帅的雄虫做演员?】
【看大师和雄虫聊天难受一天,不看难受一辈子。】
【帅成这样天理在哪里,道德在哪里,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今晚终于有做梦的素材了】
【我愿意嫁给这位雄虫,哪怕是雌侍的身份。】
【大师的博主生涯最成功的一场直播。】
魏邈帽檐下的目光抬起,瞥了眼这位陌生的、不请自来的雌虫,危险地眯起眼:“把镜头关了。”
在这名雌虫走过来的一瞬间,他便反应出来对方是谁。
——鲁大师。
他认识对方。
或者更明确的说,是“魏”这个星网的游戏博主账号认识“鲁大师”这个账号,甚至就连“鲁大师”这个名字,也是他给对方起的,两个账号的粉丝有高度的重叠,只是他一直没有露脸直播的打算,偶尔剪辑些视频发上去,而鲁大师早就已经露脸,开直播积攒了更多的名气。
联邦的星网还停留在上辈子的web2. 0时代,各种类型的线上娱乐都相当匮乏,空有技术,但显然没有配套的丰富内容,显得徒有其表,大多数用户有什么疑问,还是喜欢在论坛发帖,各种有趣的套路尚且还未发展出来。
有点儿类似于上辈子的天涯论坛,魏邈觉得自己提出个人人网,都是巨大的创新。
这种给平民直播上城区生活的模式还颇为新鲜,旅游探店的视频也几乎没有任何对手,鲁大师按部就班地拍了一条“花一万星币,体验顶级贵族雌虫的一天”,播放量便彻底爆了,粉丝疯长。
“魏”和鲁大师算是朋友,偶尔视频中也会互相提及,但魏邈没想到有一天,会在现实中看到对方。
网友面基,但好在鲁大师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光头、一身腱子肉的游戏博主。
大多数的贵族雄虫都不喜欢在外虫的视频里露面,鲁大师对此心知肚明,镜头一闪而过,效果有了,就该适可而止。
他保证道:“只是记录一下生活,您不方便出镜的话,我调一下镜头。”
【不是,让你把镜头关了,听不见?】
【声音也好听,已怀孕。】
【……也别真关了。】
【看到大师的脸,又吐了。】
【雄虫是不是刚刚皱眉了,一闪而过。】
【遇到大师,皱眉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理想中屏幕上应该出现的是雄虫阁下的脸,但睁开眼面对的是大师,这或许就是残酷的、真实的生活。】
艾奇放下刀叉,问:“你在直播吗?”
鲁大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魏邈脸上,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回答:“对,来金枕星度假,顺便拍拍视频。”
他已经自来熟地搬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干巴巴地道:“……冒昧问一下,雄虫阁下也是来这里度假的吗?”
魏邈神色微妙地看了眼鲁大师,沉默了片刻,简明扼要地回答:“来工作。”
他有一种,自己的好哥们儿突然有一天变性了,跑来搭讪自己的感觉。

【急得我在公寓里差点变出骨翼。】
【有一说一,大师长得还行,穿得也虫模虫样的, 精神力等级A级, 雄虫不反感也正常,愿意聊几句没直接喊侍应生来很有修养了,不过可能也因为镜头在的缘故……算了,编不下去了, 领域展开!】
【我嘞个领域展开啊,疑似背魏神语录背中毒了。】
【这么帅的雄虫阁下还要工作吗?】
【自己的失败固然痛苦, 大师的成功更令我心寒。】
【魏神一辈子也不敢做的事情, 大师也是勇敢迈出去了。】
【魏神:实战很难打出来。】
【Just do it】
鲁大师压根儿没敢低头看弹幕, 事实上,哪怕拍了几百期视频, 和雄虫面对面聊天的机会也不多。刚刚来的路上临时打了些腹稿,但对上魏邈平静的眼睛, 脑海瞬间就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工作啊, 那这里环境还挺好的, 哈哈。”
没人笑, 他自己干笑了两声。
艾奇:“……”
见这名不速之客没有伤害师兄的打算,他逐渐放下了多余的警惕心。
魏邈挑了挑眉, 隐晦的笑意一闪而逝,他并不太介意给鲁大师的直播间增加些节目效果, 端起果汁抿了一口:“你有什么事儿吗?”
被这么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鲁大师这才找回些残存的理智:“是这样的,我是个探店、旅游博主, 也是第一次来到金枕星,想问问阁下您,呃……还有您旁边这位先生,有没有觉得比较好玩的地方?”
语气虽然抖,好歹话是完完整整地说完了。
魏邈总觉得他在考校鲁大师的功课。
他笑了声,胳膊随意地搁在餐桌上,不答反问:“旅游博主来之前没做过功课吗?”
鲁大师没想过眼前这位雄虫是这个反应,原本预设的第二个问题瞬间没了用武之地,他愣了一瞬,脑细胞飞快转动:“做功课了,但星网的攻略不全。”
“这样。”雄虫的尾音稍稍拖长,鲁大师只觉得耳朵酥酥麻麻,他听见对方用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敲了敲桌沿,问,“我对安卡米州还挺熟的,先验证一下,你的星网ID是什么?”
【……剧本无疑了。】
【受不了了,好想看雄虫阁下的脸。】
【怎么就直接到问星网ID的这一步了?】
【博主这个职业现实中又不多见,好奇也正常吧。】
【真有雄虫这么帅,还这么好说话?】
【包演的,不过也是下血本了。】
【大师的演技什么时候这么自然了?】
【不像假的,大师自然流露吧,你去你也这样。】
鲁大师犹豫了一会儿,一直到雄虫的目光疑惑地放到他脸上,他才如梦初醒,小声道:“……鲁大师。”
魏邈慢条斯理地放下果汁,没听清楚:“什么?”
“鲁大师。”鲁大师脸蹭得一下烧了起来,瞬间无地自容,“……这个名字是我一个损友给我起的,反正我后悔叫这个网名了,您喊我格鲁就行。”
雄虫似乎勾了勾唇角,垂下眼,打字的速度不紧不慢,鲁大师甚至能猜测出对方在打哪个字母,冷不丁听到这名雄虫道:“我看你的粉丝都叫你大师?”
【……雌父啊。】
【雄虫阁下,你知道的太多了。】
【别点进去,求你了。】
【不会还要关注吧?】
【大师一百万个雌虫粉丝里,突然多了一名雄虫。】
【直播间怎么突然文明了这么多?】
【……没想到有一天和这位雄虫在同一个直播间。】
【雄虫阁下,如果您看到我的留言,抽我!】
【他好会。】
【感觉一只手就能拿捏大师。。。】
【大师痛失网名。】
【别问了别问了,再问下去,大师的家庭地址和雄父雌父全交代干净了。】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搭讪,没有任何技巧修饰,只依靠雌虫的求偶本能。】
鲁大师嗓子有些哑:“那是他们喊着玩儿的。”
“看出来了。”魏邈点开鲁大师的粉丝列表,将自己的头像严丝合缝地遮住,他现在登录的就是“魏”的账号,和鲁大师早就已经互相关注。
……比他的账号多三万粉丝。
这两天没时间上线、更新视频,就被赶英超美了。
他不露声色地挪开视线,语气捉摸不定:“你粉丝量还挺多的,大师。”
鲁大师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大师你别脸红了,再红我报警了。】
【可怜的大师,被雄虫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操,我不行了。】
【怎么就直接叫大师了?】
【看得出来是真爽了,大师之前再怎么红温也没有今天红。】
【其实哪怕单听声音,我也红温了。】
艾奇在一旁坐着,看了眼魏邈,疑惑地垂下目光。
……师兄不是一名会把陌生雌虫的示好照单全收的雄虫。
哪怕这名雌虫似乎是一位星网博主,也不应该例外。
魏邈将光脑闭合,他转过脸,正对上鲁大师的视线,解释了句:“验证完身份了……你知道,雄虫出门在外,总是要有些多余的防范心的。”
鲁大师不自觉地点点头:“理解。”
“行,大师。”魏邈弯了弯唇角作为回应,他将最后一口果汁喝完,见艾奇也吃得差不多了,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今天认识你很高兴,给我五百星币,我给你买样东西,留作友谊的纪念。”
【怎么就友谊了?】
【声音真的好磁性。】
【神啊,雄虫还要给纪念品吗?】
【凭什么?】
【嫉妒得我牙要咬碎了。】
【雄虫真的素养很好,要是我,早就一拳上去了。】
【我嘞个一拳啊。】
【……这是给联系方式的意思吗?】
【啊???】
【虽然花的是大师的钱,但肯定是大师赚了。】
【这五百星币不比那盘长粒米值?】
鲁大师闻言,连忙站起身,感觉自己良心隐隐作痛:“……您不用给我买什么。”
他最开始来这儿的目的也不是很单纯,是冒着风险搏一把的,赌雄虫不会直接赶他,或者不会有多余的过激行为。
来不及有任何剧本,是完全的随机事件。
而如果雄虫脾气不好,那么他也只能在镜头面前出丑了。
这样类似的情况并非没有发生过。
做视频就是需要大胆一些,把自己的尊严和体面袒露出来,去博取流量。
他赌赢了。
而这场直播下来,单是打赏和路人的观看量,他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或许还有录屏的雌虫会把这期的内容二次剪辑、在星网传播,足以狠狠地增加一波名气。
这是单靠自己,绝对达不到的效果。
魏邈笑了一声,他道:“没关系。”
说完,慢条斯理地掏出收款的界面,鲁大师愣了一秒,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心里竟然隐约升起一些微不可查的期待,付了五百星币。
……这位雄虫,要送他什么礼物?
终端轻轻碰撞,魏邈收款到账。
他看了眼余额,收起了多余的笑容,示意艾奇:“走吧。”
一会儿还有下午的工作要完成。
鲁大师也站起身,他看了眼面容清秀的艾奇,表情压抑不住的雀跃:“我们去哪里买?”
他已经在盘算着,如何进一步接触,顺便加上雄虫的好友了。
魏邈转头,斯文地道:“已经送给你了。”
鲁大师大脑陡然空白,愣在原地,“啊”了一声。
“给你买个教训。”魏邈随意地拍了拍鲁大师的肩膀,和他的这位网络铁哥们儿错身而过,“大师,下次记得,雌虫出门在外,也要谨防上当受骗。”
警惕杀猪盘。
玩互联网的,谁把谁当真。
“……”艾奇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抱歉地冲鲁大师笑了笑,显然没有替师兄还钱的打算,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跟上莱尔的脚步。
鲁大师在原地怔了两秒,肩膀上的触感依然留有残余,他看到雄虫的身影从餐厅的拐角处消失,过了一会儿,才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字儿:“操。”
……被骗了。
弹幕再次爆炸。
【笑疯了,买个教训。。。】
【让大师丑完了】
【这五百星币花得值了。】
【上一秒:家虫们谁懂啊,遇到crush了。
下一秒:还我血汗钱!!!】
【雄虫来钱就是快哈(无恶意)】
【下次还敢在路边随地大小搭吗?】
【这哪怕是剧本,我也都认了,太会吊胃口了,猝不及防的喜剧结尾】
【你愣在原地的动作认真的吗?】
【为了五百星币,硬着头皮哄了大师十分钟,也算雄虫阁下的工伤了。】
【这段够魏神笑三天。】
【太好玩了,和大师化学反应好足。】
【雄虫A了一下,大师就交大了,这把怎么赢?】
【也正常吧,大师最开始偷拍就是不好,是我我也反感,雄虫也算放短线钓大鱼了。】
【抬手不是抱歉,而是大师菜就多练。】
鲁大师看了一会儿弹幕,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道:“今天下播了,兄弟们。”
他得去缓缓。

下午三点, 一则视频突然在星网爆火。
视频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长,前两分钟只露出视频主角的背影,三分钟时, 雄虫的正脸终于露了出来, 只出现了几秒钟的时间,便一闪而过。
紧接着,镜头陡转,换成了一位西装革履的雌虫的脸, 雌虫显然是自拍的视角,因为距离画面太近, 丰富的面部表情一览无余, 视频在“今天下播了, 兄弟们”这句话落地之后,正式结束。
戛然而止。
几分钟的视频, 爆点太多,高高在上的贵族雄虫出现在镜头里,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已经足够让单身的雌虫们沸腾, 更何况, 视频里那名雄虫一闪而过的面孔, 实在帅得离谱。
哪怕多看一眼,都是纯赚的地步。
而搭讪不成反被整蛊、猎物才是猎手的反转套路, 故事性拉满,对于没有经历过信息爆炸的联邦来说, 就像是让刚学会加减乘除的小学生,去直面线性代数一样。
完全的降维打击。
甚至不需要再发酵,水便开始沸腾, 论坛和各大网站迅速被屠版,等鲁大师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视频里一闪而逝的、那名雄虫微微皱眉的画面,只需要多刷新一秒钟,便涌出无数的回复。
“太好看了,那几秒完全是视觉的盛宴。”
“雄虫的同款T恤,有售卖的商铺吗?”
“我的天,只要了五百星币吗?雄虫阁下哪里缺这些钱,小惩大诫吧。”
“虫神在上,怎么会有雄虫把这么灾难的颜色穿得这么时尚!”
“那个鲁大师是什么博主?视频开头好恶心的视角,很冒犯,侵犯了雄虫的隐私权。”
“事实上,现在传播也是在侵犯隐私权……”
“雄虫是这样的吗?我以为他们都相当自我、残忍、娇小。”
“真的很有涵养,而且很聪明,免得进一步被缠上了。”
“就需要明确拒绝啊,最初的询问也是为了确认身份吧,这位博主怎么还自我陶醉上了?”
“其实仔细看视频,雄虫在第一遍问鲁大师网名的时候,已经有敲字的声音,说明他其实是听见鲁大师在说什么了,只是故意问了第二遍,好像在确认什么。”
“这么细微的声音也能够听出来吗?”
“有谁知道雄虫阁下是哪个家族的雄子吗?看起来大约刚成年吧,脸太嫩了。”
“来自东方的家族吗?”
“买个教训也太好笑了,鲁大师的表情全部僵在脸上了。”
与此同时,一则旧贴默默地在论坛被重新顶了起来。
【柏布斯上将和他的雄主!这也太般配、太美好了,上将凯旋,一家三口难得相聚。】
帖子的发布时间在四年前,主楼的照片有些模糊,黑发黑眼的雄虫穿着藏青色的羊毛大衣,一只手抱着被毛毯遮得严严实实的幼崽,身材颀长,露出大半张清晰的下颚轮廓。
穿着挺括军装的军雌走在他身侧,手搭在雄虫的腰间,那是一个明显呈保护性的姿态,侧眸望向镜头的方向,目光平静、冷冽。
【楼主:
拍摄地在军部驻地门口,应该是来接军团长下班,这也太宠溺了!不得不感叹,上将的家庭真的很完满啊。】
【一家三口……没有多余的雌侍,我的天,不太相信我的眼睛。】
【这位雄虫很支持上将的工作的,家庭本身就很稳定,完全不需要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太帅了,上将每天早晨是怎么忍心离开雄主身边的?】
【他们结婚多久了啊?】
【不清楚,看样子有一段时间了。】
【柏布斯将军当选为上议院的议员了,昨天的新闻有头版报道。】
【迟早的事情,毕竟在短时间内为联邦贡献了那么多场一边倒的巨大胜利,军功累累,论功绩甚至超越了叛国的赫尔诺军团长,只是柏布斯上将更低调而已。】
【两位真的很般配,而且很少有雄虫抱着幼崽的~】
【将军生的是雄虫蛋吗?那也太幸运了!接接接!】
【难怪能博得雄主的倾心。】
帖子只有寥寥几条回复,再次被翻出来时,更是为柴上添了一把火。
“……是吧?”
“很明显……就是,脸甚至完全没变过。”
“神啊。”
“其实不敢说,以为只有我有这样的一段记忆,按理来说,这么帅的雄虫只看一遍,都是有印象的。”
“四年前在星网被讨论过一遍又一遍了,叫莱尔,是柏布斯上将的雄主,只是这位军团长几乎不怎么再公开露面,逐渐淡出公众的印象里而已,所以现在大家只认识科维奇军团长。。。”
“……所以视频不可能是剧本?”
“你去写一个这么好笑的剧本啊,演员的表演也是天衣无缝的,再去聘请一个这么好看的高等级雄虫来配合你的演出。”
“感觉一会儿这个帖子要没了。”
“悄悄的,这位上将可不止是上将。”
“当时为了柏布斯上将进入上议院,我记得莱尔阁下似乎有一场公开演讲,声音和视频里一模一样,条理清楚、从容不迫,反正我印象相当深刻。”
“死去的记忆突然复苏了。”
“当初把莱尔阁下的音频循环播放,晚上睡觉前听,感觉整个虫都有拼搏的动力了。”
“还记得有一张动图,他们靠在一起、十指相扣的画面,莱尔阁下的另一只手还伸过去戳上将的脸颊,那一幕特别萌……一晃都四年过去了啊。”
“怎么莱尔阁下在视频里看着完全没变化啊?上将也不在旁边。”
“……可这样的话,视频里坐在雌虫旁边的那位雌虫是谁?”
“……”鲁大师面色凝重地翻过一个个帖子,越看,越心如死灰,脸色苍白,只觉得自己的好日子也是彻底断送了。
事态俨然已经超过了他能够掌控的范畴。
越靠近联邦的上城区,他便越知道有些雷池不能触碰,无数隐形的条条框框和行事规则与平民的聚集区迥然不同,最初靠体验贵族生活一炮而红时,他听了好友魏神的劝诫,行事相当谨慎,来到金枕星后胆子倒是稍微大了点儿,想着好歹不至于一个砖头下去,砸死三位权贵,没想到一惹就惹了个最顶级的。
尽管柏布斯上将鲜少有报道提及,但好歹混迹了这么久的上城区,这个姓氏所代表的权势和地位,鲁大师隐约有一个概念。
那是所有接触过的贵族们,都讳莫如深的一个姓氏。
他在直播间都干了什么事儿?
偷拍,搭讪,挑衅?
他其实还有点儿不可置信,直播间视频只录了几秒雄虫的脸,但他却是正儿八经正对着莱尔坐了将近十分钟,再回想起来,后知后觉地觉得心旷神怡。
——是一种被牵着鼻子走,都心旷神怡的感受。
如果不考虑最后那五百星币的玩笑,其实雄虫并不难接触。
那是一种促狭的、逗弄的姿态,隐隐约约,因为表现得太过坦然,反而容易被第一时间忽略,等过一段时间,才能够回过味儿来。
鲁大师总觉得这位雄虫认识他,或者看过他的账号,他搭讪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甚至不需要多余的反应,这位雄虫就知道他的粉丝会喊他“大师”。
这太奇怪了,他很难不产生一个猜想:
难不成这位雄虫本来就是他的粉丝?
……可看样子又不太像,而且那名雄虫凭什么会是他的粉丝?
看他如何伪装上流的雌虫,拓宽知识面吗?
他多大的脸,才敢这么想。
鲁大师机械地刷新光脑,下一秒,论坛的页面闪烁,陡然变得一片空白,只留下一行冰冷的红字:
【因违反相关法令,此贴已被删除】
从州府的办公大厦出来,魏邈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奥兰德的。
他凝视着终端的备注,顿了顿,向艾奇示意:“你先回吧。”
艾奇问:“不一起了吗?”
魏邈摁下接听键,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摇了摇头。
他找到一处凉椅坐下,听筒里很罕见的寂静,只能听见奥兰德的呼吸声。
阳光的温度炽热地撒在脸上,州府的尖顶大厦如同巨大的十字架,悬挂在高处,这是安卡米州罕见的较高的建筑,但相较于布列卡星,实在有点儿小巫见大巫。
虫族没有所谓的“city walk”的概念,更没有人行横道这种说法,楼宇与楼宇间只留下摆渡车经过的空隙,沿街是硕大的广告牌和宽敞的商铺,供平民旋身的公共空间极为狭小,过了上班时间之后,预算不够,便只能躺在租住的公寓楼里。
置身于钢铁洪流之中太久,魏邈鲜少能找到一张舒服的躺椅坐下。
他的第一反应是,该怎么称呼奥兰德?
他并非是奥兰德的下属,也不再是对方的雄主,过往几乎所有的称呼都趋于作废,难得挑不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之后,奥兰德先搪不住,语气低缓:“莱尔。”
两天前,他用尤文的声线说出过这个称呼,而追溯到直接称呼雄虫的名姓,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
那几乎是一个让他淡忘的时间。
奥兰德很少回忆起婚前的记忆,很多细节已经忘却。
太过于紧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他不清楚,雄主如今对他是什么样的态度,会不会觉得厌烦。
就像几天前一样,漠视他的存在。
打一个电话,只打一个,如果雄虫不愿意,那他绝对不会再骚扰对方。
那段星网疯传的视频里,雄虫看起来状态很好。
是因为他终于退让,同意离婚的原因吗?
……因为他乖了,没有给雄主带来麻烦。
奥兰德垂下眼,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总算露出一点苍白的笑意,深蓝色的瞳孔露出一些克制的神采,仿佛鱼听到了水的声响:“您已经到金枕星了吗?”
他的语气平稳,一如往昔。
魏邈侧耳听了半晌,他没有纠正奥兰德的这半新不旧、土洋折中的人称代词,道:“昨天已经到了。”
“我在星网上看到您了。”奥兰德道,“……所以知道您在金枕星,需要我帮忙处理一下吗?”
魏邈微怔。
他为了同事的证明材料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中场休息,才有功夫点开光脑,扑面而来便是他的照片,摆在首页,呈冲顶之势。
……这也能火?
魏邈翻了两条,评论都是些车轱辘话,里面还夹杂着过去旧有的照片,大多是四年前那段时间流传出去的,是他和奥兰德在一起的合照,真真假假,此刻也被顶了上来。
他颇有些意料之外,这几乎是“魏”这个账号辛苦耕耘几年都没有过的屠版待遇,问:“你想让舆论平息?”
“嗯。”奥兰德倒是没有掩饰这一点的打算,他道,“他们侵犯了您的隐私。”
“想删就删吧。”魏邈并不意外,他觉得奥兰德在事前而非事后征求他的意见,是比较新奇的一种体验,道,“也间接侵犯了你的隐私。”
都是些过期的爆料,早几天或晚几天平息的事情。
奥兰德静默了一会儿,才用柔和的语调问:“那位鲁大师呢?”
……他没生气。
肉眼可见,他的雄主只是想要逗逗对方。

魏邈“嗯”了一声, 失笑:“他?不用吧,不管他就行。”
“……好。”电话那头,听筒里停滞了一秒, 没有再过多的提及这件事, 奥兰德垂下眼,掩住眉眼间的阴翳之色,“交给我处理就好。”
这本就不是一件大事。
只需要稍稍降火,事态就能平息。
但雄主被放在星网上, 成为那些贱雌爱慕和幻想的对象,奥兰德并不觉得激怒, 他只觉得可笑和怜悯。
一些不入流的货色, 现实生活中或许连雄虫的衣角都没有碰过, 怎么敢舔着脸喊“雄主”的?
下贱又恶心。
他没有过多纠缠,浅尝辄止地询问完毕, 换了一个话题:“您工作开展的还顺利吗?金枕星气候炎热,并不适宜长时间居住。”
短期的度假倒还算是个选择。
“还算顺利。”魏邈不置可否地回应道, “没有想象中难以接受。”
奥兰德的声音从光脑中传输过来:“我听管家说,您这周末回来看维恩, 来回一趟不方便, 幼崽还没有开学, 我打算把他送来金枕星一段时间,您工作之余方便探望……您如果有需要的话, 也可以直接搬过去,我将庄园转到您名下。”
觉得他来回不便, 于是考虑把三岁的维恩空运过来?
魏邈揉了揉太阳穴:“除了维恩,还有谁?”
“管家和一些佣人也会分过去一部分,保障基本的运转。”
这样就不麻烦了吗?
只是换了麻烦的对象而已。
魏邈道:“不需要。”
“议员长先生, 你可以认为我自作多情,也可以觉得我不识好歹,但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件事实。”奥兰德还想说什么,雄虫冷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也应该从固有的思维模式跳脱出来了。”
再一次进入到奥兰德的领地范畴,和婚内有什么区别?
他们已经不是需要时刻交流、沟通情感和今日vlog的关系。
即使分手后存在依然可以做朋友的前任,但朋友哪有这样聊天的?
或许是这五年共同生活带来的错觉,离开之后,一方依然还存在婚姻存续期间的惯性。
但这样的惯性,没过多久,就会彻底消失。
听筒那边沉默了许久。
一直到光照的阴影慢慢挪开,魏邈才听到奥兰德沙哑的声音:“……我好歹为您生了幼崽,您就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吗?”
星网上热议的帖子一夜之间,全部销声匿迹,如同水无声无息地落入大海之中,明面上激不起任何声浪,但暗地里,讨论热度依然高涨。
那通电话挂得不明不白,魏邈最终还是默认了奥兰德的问讯。
他也并非想要将这段关系闹到完全僵硬的地步,亦或是老死不相往来,无论何种情况,奥兰德同样是维恩的雌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离婚本就是互相妥协的产物,在惯性消失之前,魏邈愿意为这段已经结束的情感垫一个下坡的缓冲带,直到最后平稳落地。
他顺路取了一份儿快递,是他的离婚证,被邮到了金枕星,薄薄的一页证明,刻在亮面的金属上,可以随意折叠,记录着他的证件照和基本信息,魏邈将这页证明放进透明的袋子里,密封保存。
联邦的证件大多存储在终端里,一式两份的情况并不多见,就连基本的公民ID信息也只拥有虚拟的电子凭证,但在婚姻层面,依然还保留着帝国时期的古老传统,所有的信息被郑重地刻录在金属上。
如果雄虫拥有的伴侣数额足够多,超出了金属覆盖的面积,那么剩下的雌侍或更低一级的雌奴,并不会被记录在案。
好在魏邈还没有这样的烦恼。
他回民宿的路上,属于“魏”的视频账号私信收到鲁大师的消息,都是些没有意义的鬼哭狼嚎。
鲁大师:毁了,兄弟,你收拾收拾来联邦监狱探望我吧。
鲁大师:魏,出来。
鲁大师:好烦,陪哥们儿聊聊。
被当小丑,给莱尔免费耍了一通,白天的时候这都还好,但这会儿他是真难受了。
魏:别难受了,我给你讲个笑话,今天有雌虫花了五百块,没加到联系方式。
鲁大师:?
鲁大师:呵呵。
没有见识过雄虫的好的光头中二宅,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理解的。
截至这会儿,他的账号还没有被封,可以正常使用,只是视频软件的官方给他私发了一个警告,让他不要再涉及部分话题。
语气很隐晦,但显而易见,是确认了雄虫的身份,也确认了对方没有和他继续较劲儿的打算。
鲁大师松了一口气,心里涌起劫后余生的后怕。
这两年,为了更好的节目效果,他胆子越来越大,一直游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如果不是今天这场彻头彻尾的翻车事故,可能还会继续踩钢丝。
是的,事故。
哪怕那位雄虫没有计较的打算,哪怕他涨了不少粉丝,但这一次,也确实为他敲响了警钟。
魏邈回到民宿的时候,天已经接近傍晚,他回房间洗了个澡,去公共厨房给自己炒了个蛋炒饭,便看到弥赛尔教授站在门口,问:“网红晚上就吃这个?”
蛋炒饭有点儿糊,魏邈被炒糊的焦味儿呛得边咳嗽,边夸:“您网速比我快。”
5G,拥抱智能生活。
他实在没什么做饭的天赋,如果说几年前勉强还算熟练,那如今则完全倒退成负数了。
没把锅直接摔了,算福大命大。
“你这做什么呢?”弥赛尔教授问,“牛肉?”
“……教授,这是鸡蛋。”魏邈耸耸肩,“您尝一口就知道了。”
弥赛尔教授看了眼莱尔,向后退了一步,似笑非笑:“你觉得我像傻子吗?”
“好可惜。”魏邈摸了摸下巴,对着自己炒出来的产物沉吟片刻,道,“您没口福了。”
——酱汁放得有点儿多了。
还得多练练手,指不定熟能生巧,哪天一朝悟道,蹦出来一道佛跳墙出来。

第58章 序幕(一)
训练场上, 不断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彼此碰撞之后,影子又再度分开, 奥兰德站在围栏的玻璃幕墙之外, 神色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幼崽如同困兽一般,不断被侵到角落。
他目光冰冷,对里面的老师吩咐:“等二十分钟之后,攻击的速度减缓。”
“……太久了, 幼年亚雌的身体素质没有办法支承这样的强度。”
奥兰德平静地说:“还剩下十九分钟四十秒。”
这样的训练强度如果都没有办法承受,那幼崽成年时的精神力觉醒, 可能只能达到A或S的等级。
想要获得更高维度的精神力, 需要精神和体能漫长的打磨。
在没有骨翼的前提下, 亚雌能够依靠的也只剩下精神力了,不过好在相较于雌虫, 维恩精神力淬炼的难度也并不算高。
……毕竟亚雌可没有精神力暴乱的风险。
奥兰德慢慢擦拭过自己的手指,他在原地静默了很久, 仅仅两天不见,漫长的思念几乎决堤, 他并不清楚魏邈的行踪, 只能从那一段简单的通话和星网上被删除的那段视频片段, 判断出雄虫所在的区域。
他的雄主心情很好。
那些忍不住上扬的尾音,以及神态、表情, 都不约而同地透露出这一点,雄虫对这段婚姻除了幼崽之外, 没有更多的留恋,而他也只能凭借这一点,短暂地留住对方。
他又重新回到了结婚初期时的关系。
——甚至更糟糕。
那个时候, 雄虫忙于工作,但不需要主动询问,他每天都能收到对方的信息,大多是些定位,以及一些出差时有趣的小事。
而现在他甚至失去了主动询问的资格。
再等等。
他这样对自己说。
他不能再安装一个定位器了,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就不能再犯第二次重复的错误。
想到那名叫弥赛尔的教授,奥兰德本能地闪过厌恶之色。
瘸腿的单身老雌虫,仗着是雄虫的老师,耀武扬威地指使他的雄主做脏活累活,美其名曰锻炼。
锻炼什么?
他的雄虫那么优秀,为什么要受多余的辛苦,在金枕星的吃穿住行也无法保障,他的雄主甚至不会做饭,也没有虫给他做。
一想到雄虫每天只能喝没什么味道的营养液,或是去餐馆吃饭,基本的卫生和味道都得不到保障,奥兰德就抑制不住的焦躁。
这怎么行?
约瑟夫站在门后,一直到奥兰德抬起视线,他才说:“先生,庄园已经重新修缮完成了。”
“嗯。”奥兰德道,“明天再搬回去。”
四十分钟之后,一身是血的维恩被放了出来,奥兰德接过幼崽,探了下鼻息之后,皱了下眉头,道:“送去医疗舱,注入一毫升细胞再生液。”
幼崽已经晕过去了。
他还需要出差一趟。
反叛军的势力已经被剿灭得差不多了,但首领赫尔诺却还活着。
即使精神海已经崩溃,但SS级雌虫的身体素质依然不容小觑。
更何况,赫尔诺会制毒,精通前沿科技,反叛军的漂浮星际迅阵,由他一手研发、建立。
不能再留下任何的隐患。
来到金枕星的第三天,便正式下矿。
“岩体凹陷,侵入接触面特别零散,可以往M1方向的层间破碎带里找找。”魏邈道,“感觉里面有东西。”
“标高了吗?”
“嗯。”魏邈弯腰走进洞口,道,“矿体有点分层,磁化率不一样。”
磁化率异常高,代表着这个区域具有较大的找矿潜力,先3D建模,圈定出高磁异常块体,再结合剖面图,确定变量权系数的高低,便知道朝哪个方向找矿了,甚至可以提前预测矿脉富含的物质。
磁场应用,在上辈子已经足够广泛,所谓的核磁共振便是最典型的例子,而到了星际时代,已经到了如臂使指、指哪打哪的地步。
这也不是什么多先进的技术。
而这个矿脉,除了基本的镁矿之外,单看长轴走向,显然还有另一种未知的矿体,弥赛尔教授抿了一口营养液,他见莱尔额头上也已经被热出一层细汗,道:“稍微休息一下吧。”
魏邈冲弥赛尔教授回头笑了一下,他道:“您每次的项目都非常有趣。”
……也不怎么挣钱,纯折磨。
不过这里面也实在是有新的东西,而且看得出来,挺富裕的。
弥赛尔教授挑了挑眉,表情叵测:“你的意思是我申请采矿许可,一站式服务,把研究所撇开?”
“……我什么都没说。”魏邈不置可否,他叹了口气,“我的福利保险可全靠挂靠在研究所,撇开之后,谁给我缴纳这些东西?”
联邦的地质勘探研究所完全被私有,这也意味着寻找到的相关矿脉,一旦获取许可之后,股东们可以购买、占有这片区域的所有矿产资源,联邦并不干涉,只抽取固定的税额。
魏邈理论上在为联邦寻找新的矿产资源,但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为维系研究所股东的荣华富贵,也出了不少力。
这些股东,便是联邦的上层贵族。
拿奥兰德来举例,柏布斯家族的产业遍布联邦的各个细枝末节的领域,形成一种悄无声息的垄断,这种垄断的外显是公司,再深层次探究一下,会发现背后几乎都是大贵族们的身影。
政、商不分家。
奥兰德只需要稳舵,剩下的自有其他的家族成员,和附属家族为他服务。
普通的平民雌虫别无选择,只有进入到这样的社会体系之中,才能获得相对体面的薪酬,赚钱养家。
一旦进入,即被汲取。
弥赛尔教授同样也在为他背后所处的家族站台,只是相较于其他股东,他对地质勘探是真的有兴趣,也并不只局限于矿脉勘采的领域,有些不挣钱的,他也愿意做一做。
这已经是相当仁厚的作风。
罗安和艾奇从另一个方向折返回来,魏邈从包里抛给他们一虫一瓶营养液,他自己旋开瓶盖,一饮而尽。
这是一种黏黏糊糊的物质,有点儿类似于果冻,但没什么多余的味道。
喝完之后,立刻活力满满。
“我们往东北方向找。”弥赛尔教授一锤定音,“或许会有意外发现。”

第59章 序幕(二)
矿洞狭小, 一只钻井的机器虫蹲在地上,一步步掘洞,越向深走, 入口越窄, 声音并不好听,甚至有些尖锐,尖锐而沉重,像是牙医的钻子扫过龋齿的缝隙。
一直这样枯燥的破壁, 破了将近两个小时,弥赛尔教授提着头灯, 他神色凝重、步履一瘸一拐, 魏邈跟在后面, 过了很久,才听见漫长的回声, 像是整个地壳从内震动,他扶住墙壁, 立在一侧,过了许久, 才感受到震动的停止, 洞窟的壁障崎岖拐弯, 罗安问:“会不会不安全?”
魏邈扶住安全帽,侧眼, 打量了眼这位师弟,问:“第一次实地吗?”
罗安犹豫了一瞬, 还是点了头。
他这辈子名义上的母校,歌尔大学的地质学到底教了些什么?
魏邈失笑,说:“没关系, 千分之一的风险。”
他扶着艾奇的手,让艾奇先进去,然后自己钻进洞穴里,积水盖过裤脚,隔着一层防潮布,依然感受到不可触及的冰寒,洞内呼吸不畅,魏邈暂时没有上氧气的打算,向里走了几步,弥赛尔教授就蓦然回头:“莱尔。”
他语气难得沾上些急迫的意味。
“你过来。”他道,“这是什么矿石?”
头灯照见嶙峋的崖壁,魏邈越过艾奇,向里走了几步,安全帽顶着上方,他眯起眼,仰头看向弥赛尔教授头顶所处的位置,只看见乌黑的一片,他抬起灯,把锤子递给弥赛尔教授,回答:“……看不清。”
语气颇为诚恳。
弥赛尔教授嘴角抽了抽,抄起地质锤,向内勾去,过了一会儿,攀出一块完整的四方体,纯黑一片,闪烁着漆黑的纹路,他问:“现在呢?”
摸起来沉甸甸的重,一小块跟撸铁一样,魏邈垂眸看去,刚刚心中隐约升起的猜测陡然被证实,他忍不住确认了一遍:“雷铁矿?”
这是上辈子并不存在的一种矿石能源,因为里面富含强大的电磁能量,主要应用于各类型的电磁武器中,相当坚硬,也相当罕见。
迄今为止发现,并成功开采的,也寥寥无几。
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
坦白说,这把锤子能凿一块儿下来,让他吃了一惊。
难怪最初测磁化率时,高得有点儿太过分了。
艾奇惊愕地抬起头,目光忍不住定在师兄的右手上,看了半晌,语气不太确定:“看起来确实像。”
但外观是黑色的金属矿太多,肉眼并不容易第一时间分辨,如果不是师兄提的一嘴,他很难第一时间想到。
雷铁矿?
罗安神采奕奕地竖起耳朵,眼眸明亮地注视着漆黑的山洞,如同看一座巨大的、没有开化的金山。
虽然没有如此值钱,但也依然差不多了。
哪怕只有一半的可能性,已经足够他的大脑再次沸腾起来。
“那真发达了。”他喃喃地默念道,“……我起码能发表三篇核心期刊。”
魏邈偏过头看了眼罗安,他理解这种显而易见的激动,同样也能推测出一旦发现可以开采的雷铁矿,涌现的巨额回报。
五年前他跟着弥赛尔教授做项目时,怀揣一模一样的一份惊叹,为另一方宇宙的诡谲奥秘,也为脚下丈量的、截然不同但永远脉动的土地。
“80%的可能性,暂时不确定储量有多少,是不是富矿。”弥赛尔教授则平静得多,倒不至于有太多的惊讶,他嫌弃地扫过魏邈和艾奇的脸,“……麻烦,我五年前来过克里格尔山脉,当时估计里面就有东西,只是没有获得许可权,现在许可权下来了,虫数又不够。”
一个雄虫,一个手臂要断不断的伤患,显然不允许长时间无休止的极端工作时长,而罗安——
脑子不太好。
自今天进山,到下矿,已经过了十个小时,弥赛尔教授道:“确定最基本的辐射区域,今天可能要加个班,做好长线的准备,明天早上再回住所……等我找外援吧。”
在原定工作十小时的基础上,先加个十小时再说,了解一下基本的情况,好汇报给研究所总部。
发现稀有的矿脉,还是值得懒得挪窝的研究员们跑一趟、做做评估的,哪怕跑空,也比耗在所内混日子强。
弥赛尔教授想了想,觉得应该给莱尔一点儿特殊照顾,或者至少走个流程。
他问魏邈:“能坚持吗?”
疑问句,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魏邈对这样的流程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笑着耸耸肩:“当然。”
当天凌晨,弥赛尔教授给研究所的总部发了信息,要求调派五名研究员过来。
确认是雷铁矿,储备量相当富余的情况下,接下来要发生的诸多事情和魏邈的关系就不太大了。
就像是一桩无名尸案,法医只需要对尸体上下其手,术业有专攻,剩下的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怎样开发、如何利用、是否直接动工,那是弥赛尔教授和研究所股东们该考虑的事情,而矿脉本身的勘探,虽然只完成了前20%,但已经越过了最无序、最漫长的坎,接近倒计时。
回到民宿,他补了个觉,因为精神集中太久,脑海中异彩纷呈,连做了几个不连篇的梦,有上辈子的,也有这一个世界的,记忆都模模糊糊,睡醒时才发现只过了三个小时。
“……”魏邈睁开眼睛,抬了抬胳膊。
连着二十个小时工作的疲惫感这会儿才初现端倪,魏邈没给自己留多余的休息时间,安静的院子难得嘈杂,远处停了一辆漆黑的星舰,搁在海上,相当巨大和低调,能看清楚舰身上反光的银漆图案,上面的标志魏邈认得,是科维奇家族的。
他给自己接了杯水,呼吸了一口处于均值含量的氧气,慢悠悠地想起来:温弥就是研究所的大股东来着,知道这个消息实在不奇怪。
科维奇家族也对克里格尔山脉的雷铁矿的开采权感兴趣?
但这种情况,还不至于派出一个雄子来谈判。
天光明媚,正午暴晒的影子拓出一小块阴影,魏邈沐浴在阳光里,只觉得思维难得迟滞,也因此,在和沙滩上、领头的某位黑发的雌虫对上视线时,他过了一秒,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
那是谁来着?
魏邈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那是一双锋芒毕露的双眼,只要见过,就有印象,更何况他们见过不止一面。
在军部,亦或是某场宴会上错身而过。
利亚·科维奇,科维奇家族下一任最有希望胜出的继承者,一名双S级的军雌,理论上来说,也是书里那位主角的正牌老婆。
对方应该是代表科维奇家族来了解具体的情况。
——相当高规格的待遇。
二楼玻璃窗内的身影一晃而过,利亚怔忡地收回视线。
他走在最领头的位置,推开民宿的大门,指示灯亮了一下,民宿没有配备基本的会议室,这位神秘的教授也没有换个地方商议的打算,压根儿没有地方搁那么多虫,利亚干脆把多余的虫全留在星舰上,只携带了最基本的数量。
和外立面区别不大,民宿一楼的内里也并不算奢华,满满当当的酒柜横陈了一面墙,一个小型的吧台上在用小盅的火慢煮咖啡,顶梁上的灯如同一个硕大的瓦泡,弥赛尔教授正在喝酒,对面留着一张空置的椅子,示意利亚:“坐。”
“你好,弥赛尔教授,我代表温弥阁下和科维奇家族向你和你的团队表示祝贺。”利亚将这栋民宿的布局尽收眼底,拉开椅子,“这真是个惊喜的发现。”
身后的雌虫将他的黑色外套挂在民宿的衣架上,利亚问:“你们在这里办公?”
这算是一句感兴趣的开场白。
“差不多吧。”弥赛尔教授用小小的圆勺搅了搅咖啡,抬了抬眼皮,说,“我很忙,但我没想到是你来。”
利亚表情没什么变换,他道:“我暂时不担任公职。”
因为和反叛军首领的作战失利,被革职三月,对军雌来说,是一件相当屈辱的事情。
但事实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多借口也无可抵赖。
他倒也不至于心灵脆弱到不容许询问的地步。
“那可以在金枕星多留一段时间。”弥赛尔教授随意地道,“我就不喊你军团长了,科维奇先生,你要来一杯咖啡吗?”
尽管知道彼此的来意,但谁都没有直接进入正题的打算,彼此绕了几个弯子,围绕着金枕星的天气,不痛不痒地聊了一会儿,二楼的门突然开合,那是一种细微的声音,穿过铺着一层雕花地毯的走廊,声音逐渐消失,从另一段楼梯下楼。
利亚的听力完全可以听到那样的细响,他像是冷不防被蝎子蛰了一下一样,骤然回过神来。
如果他没看错,那应该是奥兰德上将的雄主。
……对方怎么会在这里?
魏邈对这些杂事并不如何关心,对他来说,也确实是杂事而已。
如果是五年前,他还需要再撰写一份长篇累牍的报告交上去,但现在有罗安代劳,毕竟是学院派出身,制图建模,谋篇布局,都比他最初写的时候好上太多。
在剧情开始之前,他不打算直接和利亚接触,这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只是如今陡然再见,难免有些奇妙的、说不上来的感受。
如果要给剧情里奥兰德最厌恶的虫排个序的话,那利亚或许独占鳌头,剩下的都排不上号。
原本还算正常、友好的同事关系,到后期演变的剑拔弩张,这位军雌遭受的诸多无妄之灾,背后都有奥兰德的影子。

这是穿越过来的第三天了。
楚越神色严峻地从铁屋里探出头, 黑夜来得漫长而迅疾,空气里裹挟着潮湿的、黑色的雾气,混合着臭鸡蛋和酱醋腌了七八天的味儿, 闻起来令他作呕, 一排排屋子让他想起来孟加拉的铁皮房,几十个平米的公共空间,住着一屋人。
……实际上,也差不多。
他双臂上有一道明显的烧灼伤, 把脖颈严严实实地捂住,疼得龇牙咧嘴, 这里的人……亦或者虫, 把这一排屋子叫“棚屋”, 还是几天前盖的,前两天这座荒星爆发了一场特别大的战役, 原主脑子不好使,被爆炸的余波给炸晕了, 然后他就住进来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
楚越玩了这么多年游戏,对这玩意儿的设定还挺熟的, 他经常打架, 一般总要面对一次虫潮, 但长的这么像人的虫子,还是第一次遇到, 而乱七八糟的性别设定,更是离谱中的离谱。
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 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压根儿没一个女的。
那些雌性也是哥们儿。
事情突然坏起来了。
坏得透透的。
楚越那些刚穿越来、天命主角的兴奋感瞬间就少了一大半,没有妹子,他为谁奋斗, 为谁建功立业,和谁共享胜利果实,再和谁生孩子躺被窝说窝心话?
他又不搞基。
这里的雌虫各个五大三粗,楚越说实话,怵得慌,尤其是知道这些哥们儿是异性、对他还老放电之后,他发现这具身体的原主对外界的基本信息都所知甚少,脑子跟团浆糊一样,只大约知道一个笼统的背景,星际社会,联邦制,剩下的一概不知,楚越再搜索枯肠,也不能抖落一张白纸上多余的信息。
星际社会啊。
那高科技在哪儿呢,歼星炮、脉冲炮,可以时空跃迁,或是平行宇宙吗?
楚越是标准的文科生,脑海中倒是隐约闪过几个概念,但显然连不成脉络,说实话,他眼前这个区域,显然和脑子里那些科幻小说的设定对不上眼。
他连个最基本的通讯器都没有。
因为是雄虫,他被分到一块独立的区域,能领到固定配额的吃食,不需要像雌虫那样,做体力活谋生,楚越掰开一块果冻,他把勺子递给铁屋旁边那位生死不知的、毁容的大哥,道:“你醒过来了?”
捡到这大哥也实在是意外收获,这大哥一个人孤身躺在荒郊野外,纳科达星气温冷得骇人,几乎快要冻死了,一身的血和伤口,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看样子实在要死了……但那副机械手臂看样子,应该挺值钱的。
手腕上还带着终端。
也是他这辈子开局见到的,最有含金量的科技产物。
楚越犹豫了很久,利字当头,还是选择把这个麻烦给捡了回去,棚屋一间一间,官方的驻军就在附近,他给这哥们儿喂了一口水,然后思考,假如这虫死了,他该怎么把这幅手臂给敲掉,去地下诊所换第一桶金?
总不能直接砍,那也太血腥暴力了。
他抱着科研般、勇于钻探的精神,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来具体的运行套路,但摸了一下手下这位病患的脉搏,发现还没凉透。
……还没凉透?
这哥们儿是真能活啊。
楚越脑子里一边警醒地念叨着农夫与蛇的故事,一边还是把自己的口粮分了一半,救都救了,就跟养一条王八一样,等情况稍微好点儿,再放生就行了。
攒攒功德。
赫尔诺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盯着眼前的雄虫看了半晌,才发现手臂动都不能动一下,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一具完全的尸体。
而精神力也因为几天前的那场战役,被彻底摧毁。
“你那机械臂我问过专家了,给你断电了,你也用不了。”
楚越看了眼地上那位大哥,只觉得这大哥的眼神像是他把对方全家给杀了,像是道上的,他硬着头皮说:“先声明一句哈,我救了你,我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哎算了,你听不懂,我怕你醒来第一件事砍我,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他口里的那位专家,是隔壁一位民科雌虫,六十多岁,嘴里神神叨叨的念叨什么,在棚屋附近到处做组装的活儿,楚越让他进屋给病患看看,非不进来。
他妈信佛,家风如此,楚越自己也喜欢跟着拽两句,见赫尔诺半晌不说话,他才道:“你叫什么?这附近没救助站,等过两天再把你送走。”
赫尔诺半晌没说话,大脑瞬间做出判断,没有任何威胁的雄虫,可以一只手捏死,或者一只脚,看虫纹,精神力估计在C或者D……他落到哪个荒星了?
他还活着。
但显然离死不远。
恐怕过不了多久……
他问:“我昏迷了几天?”
“两天半吧。”楚越道,“谁知道?我见你的时候你就这样,全能耐晕王。”
“……哦。”赫尔诺露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笑容,笑着道,“那太晚了,也快了。”
应该直接让他在野外冻醒,亦或是直接将他拍醒的。
楚越费解地转过头:“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平静的、玩味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即将损毁的芭比娃娃,语气狭昵:“你的死期,和我的死期。”
这句话刚落地,楚越的眉眼间沾染出惊愕的神色,他试图露出一个不解的笑意,正要开口,便听见外面传来激烈的、沸腾的声响,下一秒,一切都静了下来,地壳突然地动山摇,棚屋摇摇欲坠,那是一种几乎静止的声浪,仿佛无风而被引动。
扑面而来的寒意几乎灌满了整间房间,楚越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见铁门自动开启,一抹殷红的血便从这位相处三日的雌虫的胸腔迸溅开来,猝不及防的温热液体泼洒进地面,乌黑的夜里,临晕前,他听到一道冷峻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吩咐道:“清理现场。”
……他似乎也要成全能耐晕王了。
楚越用脑海里最后的意识,相当光棍地这样想。
还真是言出法随啊。
魏邈对利亚很难升起多余的恶感。
这位雌虫相较于整本书的神经病来说,显然正常的多,是相当正派的一名军雌。
他从后方的楼梯迂回地绕了一圈,出了民宿,顺手找了个地方买了午饭——在学会做饭前,起码不能让自己饿死。
金枕星的物价确实贵,但好歹奋斗了几年,也不至于吃不起,魏邈特意搜了下星网的攻略,找了家评分比较高的店铺,便看见光脑陡然多了条信息,是弥赛尔教授发的:回来。
魏邈提着一小盒芝士焗龙虾,略有些疑惑,但还是朝着民宿走,等进了门,才发现利亚·科维奇还坐在那里,弥赛尔教授看见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学生,莱尔。”
他没有提多余的身份,魏邈站在原地,一时间走也不是,他一秒钟之后,才将右手提的饭盒翻了个面,搁到左手上,露出一个浅淡的弧度:“科维奇先生,幸会。”
眼前的雌虫长相优越,黑发浓稠如墨,瞳色很浅,阳光剔透地照进去,闪烁着偏暖的色泽。
几年前那会儿,魏邈经常去军部探班,也去过奥兰德所下辖的第四军团的驻地,和利亚见过好几面,但像这样郑重其事的打招呼,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利亚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躬了下腰:“您好,莱尔阁下。”
这是对贵族雄虫的礼节。
彼此握了握手,魏邈看向弥赛尔教授,道:“我先上楼了?”
他吃饭一般不上桌。
——尤其是这种谈判桌。
明眼的都能看出来在谈雷铁矿的开采权,他杵这儿当壁花也实在不太合适。
估摸着弥赛尔教授也犯不着用他陪酒。
“你走什么?”弥赛尔教授平静地看了眼事不关己的魏邈,“你是矿脉的第一发现者,科维奇先生现在要雷铁矿的开采权,里面也有你的一份收益,不要了?”
魏邈:“……”
他想起矿洞里,弥赛尔教授让他先说出的“雷铁矿”,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原来用意在这里。
但这个项目说破天,也并非他来主导,他来这里满打满算,也只负责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定位置、爆破、钻井,都没什么不可替代的技术含量,要分矿脉的开采权,显然是不足够的,有点儿像是旧社会的包身工突然能和老板平分家产,特别荒谬。
老员工福利价?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魏邈还不至于不识好歹到这个地步,他坐下,随意地将饭盒放在桌上,笑着道:“不介意圆桌加上一位吧?”
被焖熟的小龙虾的香味儿很淡,但还是涌到利亚的鼻尖,他微不可查地向那个透明的塑料盒看了眼,道:“……当然。”
——在哪里买的?
“合约刚刚已经拟好了,科维奇家族占49%的股权,我们负责开采。”利亚抬起眼,递过来一份文件,“莱尔阁下可以看看。”

第61章 序幕(完)
都是些常规条款, 甲方最后的署名一栏清晰地写着温弥·科维奇的名字,合同相当长,魏邈翻了几页, 找到最核心的部分:“……现在就要开采?”
“如果可以的话。”利亚颔首, 道,“关于克里格尔山脉矿脉的勘探报告,研究所内部已经考核过一遍,对矿脉的属权, 其余的股东也并没有异议,我们提供全部配套成员及技术。”
他语气娓娓, 语调却没什么变化, 像是Siri在回答问题。
标准、专业、公式化。
勘探的许可令在弥赛尔教授手中, 这是科维奇家族愿意让利的理由,而反应如此迅速, 今日凌晨传回研究所的调查报告,清晨便查阅、拟出了合同, 第二天下午便赶来金枕星,谈判官也并非旁支杂系, 亦或是麾下公司的话事虫, 而是嫡系最卓越的雌虫。
这样的速度, 魏邈在脑海中滤了一遍流程,俨然是势在必得。
……科维奇家族缺电磁武器吗?
这样高密度、导电性优越的矿脉, 因为稀少和珍贵,主要被应用于军事用途之中。
魏邈将整份合同快速地过了一遍, 仰赖于他的精神力等级,不需要像上辈子一样,正儿八经逐字逐句过下去, 大脑可以用更短的时间做出判断,弥赛尔教授将开采许可授权给科维奇家族,出资百分之三十,共享收益及矿脉资源,不允许私下买卖。
他是丙方,占百分之五的股权,但只获得收益,没有任何实际控制权。
“时间仓促,您可以再考虑一下。”利亚道,“弥赛尔教授也是这个意思。”
魏邈偏过脸,看了眼空白的署名处,笑着对利亚道了声谢,道:“还以为有一天能知道老师的姓氏。”
合同显然需要身份的全名,他对弥赛尔教授是哪个家族的雌虫,其实一直挺好奇的。
弥赛尔教授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失望了?”
他这位学生,面上一副正襟危坐、潜心科研的神色,实际上接触久了就会发现,肚子里也存着坏水,得随时防上一手。
魏邈笑了声,从奥兰德那里学了句否定词:“没有。”
“……”弥赛尔教授懒得理他,转过头,问,“那就先这样?”
利亚坐在旁边,一直展示着体面的微笑,黑色的眼睛如同潭水,没有任何冗余的话语,点头同意:“可以。”
初步的合作意愿已经达成,他利落地站起身,道:“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会驻扎在金枕星,或许三天,也或许五天,交易会正式签订,希望有一个彼此满意的答复,回见。”
他和魏邈错身而过。
魏邈没有第一时间起身相送。
一直出现在他眼前的、透明的光幕,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原本精确报时的数字变成灰色,过了几秒钟之后,才再次稳定下来。
“距离剧情正式开始,还有89天”的华文中宋字体报时突然灰扑扑地被替换,变成了冰冷的两行字迹:
【请注意!】
【主人公提前降临,剧情已正式开始。】
泻药,开局星际,身在监狱。
楚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处在一个浑白的囚牢之中,他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感觉浑身无力的疼,像是被碾碎又重组了一遍一样,只能听见滴水的声音,像是一种沙漏,每五秒,会自动报时,他想要张口,却感受不到任何存在,仿佛处在无尽的虚无之中。
“……”楚越扯了扯嘴角,一瞬间想到海伦·凯勒,不禁悲从中来,“不至于吧。”
有开局落地成盒,这么惨的穿越人士吗?
他这三天,天天捡垃圾绝地求生,招谁惹谁了?怎么莫名其妙就被抓,别还没开始,就给饿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才发现,他能够感受到喉管的震动,但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奥兰德目光淡漠地俯瞰着光幕里的雄虫,像是在注视着一种无趣的蜉蝣生物,空气里沾着血腥味儿,审讯室里一片漆黑,只点着一柄小灯,他侧过身,问刑架上的赫尔诺:“再不开口的话,他下一步的惩罚措施还是由你来决定……下属也就算了,你忍心让一位救了你的好心虫,也变成灰烬吗?”
视觉、嗅觉的感官被封,下一步,就是向下施加重力,像是压铁饼一样,压出一张漂亮的平面。
他语气捉摸不定,“好心虫”被他故意拖长了音,带着讽刺的意味。
这位雄虫救了赫尔诺,给予了他三天的安全,但也因为这种虚幻的庇护,让这位昔日军团长失去了最后的逃跑时机。
那是对方最后的时间。
赫尔诺没有做错任何事,但被救本身,就是致命的错误。
“何必这样大动干戈。”赫尔诺总算略微抬起头,因为缺血,他精神有些难言的晕眩和疲惫,“……我了解的,你更了解,你到底有什么想问我的?”
“是么?”奥兰德道,“我本来也是这样以为的,后来我发现,从你逃走的那一夜开始,我复原不出你的行踪。”
黑暗中,他的面庞褪去没有温度的冰冷,肆无忌惮地袒露出雌虫最本真的暴戾和阴翳:“利亚·科维奇准备如此充分,依然没有将你擒获,因为有谁提前五分钟为你通风报信,所以你有了准备……不用替他隐藏,这是个你我尽知的明牌,可你逃走之后,又回头了。”
对方的轨迹消失了整整两天。
如果他是赫尔诺,不会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
——为什么要回头?
他在谋求报复。
一种幼稚的、拙劣的,也是当时他唯一能做到的报复。
在雄主提出离婚之后,赫尔诺和他的雄主,有一段时间之内,间接的接触过。
“这是一个小小的餐后彩蛋。”赫尔诺脸色如纸般苍白,嘴角笑容的弧度扩大了些,“那位雄虫把那段录像拿给你看了吗?”
奥兰德垂下眼,静默了一瞬,才如常地问:“什么录像?”
血水顺着地道,涌了下去,而楚越听到的滴水的声音,就是赫尔诺的血。
“哦,他没告诉你。”赫尔诺灰绿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语气玩味,“那太遗憾了,我以为你已经按耐不住,把他杀了。”
他的血管裸露出来,里面被注射了基本的营养素,腹腔被剖开,奥兰德静静地注视着这位同僚,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只觉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不要逼我把你变成只剩下脑子的怪物,赫尔诺,我想让你安然逝去……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很意外。”赫尔诺静静地欣赏着奥兰德脸上变换的表情,露出惬意的神色,“我们反叛军的好元帅,你竟然也有害怕的一天。”
他用怪诞的语调,漫不经心地继续道:“检测莱尔的光脑、找到他留存的视频录像,自己翻开看看,这件事对你来说很困难吗?亦或是你真的把他当成你的雄主了,需要征求他的同意?”
奥兰德一只手已经扼他的脖颈。
他冰凉的指腹缓缓用力,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道:“对。”
赫尔诺眼眶里后知后觉地闪过惊愕的神色。
“我一直在忍耐。”奥兰德湛蓝色的眼睛阴沉地打量着赫尔诺凸起的眼球,宛若经历风暴的深海,他道,“……你太狂妄了,看在我们共事一场的份儿上,我本来不打算把你逼到绝境,我以为犯过错后,你的大脑好歹能进步一些,但你似乎并不觉得它存在缺陷,甚至还试图主动挑衅我。”
在反叛军建立的过程中,无数次致命的错误,都是他一个一个,替赫尔诺圆回来的。
“我不应该尝试纵容你的狂妄,这是我的疏漏。”奥兰德低声的,像是给自己做检讨一般道,“我应该让你感到恐惧。”
一个小时之后,奥兰德换了一身衣服,走出刑讯室,对着副手道:“去收拾一下吧。”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是那名亚雌,也不是定位器。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原因,他的雄虫发现他的真面目。
镜子中的雌虫表情虚浮,眼下似乎长了黑眼圈,奥兰德望着自己的面孔,用手覆盖住眼下的痕迹,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的手在发抖。
早有猜测,但他不敢细思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刻落地成为现实。
知道他和赫尔诺的往事,也知道他具体筹谋的计划,所有他试图向他的雄主隐瞒的一切,都被赫尔诺如此轻而易举地揭开。
也难怪,雄虫说他喜欢“乖”的雌虫。

剧情为什么提前开始了?
魏邈眉心微微蹙起, 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他目送利亚走出这间民宿,和弥赛尔教授寒暄了两句之后, 独自上了二楼的房间。
《星际第一雄主》这本书的主线是谈恋爱, 魏邈越过大量的□□描写,筛了筛,找到少许的剧情。
主角楚越因为反叛军主导的一场爆炸,昏迷了三个月之后, 才再次苏醒,在野外捡到了失忆的赫尔诺, 随后偷渡到首都布列卡星, 逐渐展露出色的精神力天赋, 一边开后宫,一边从D级一路升到S级。
相较于雌虫, 雄虫的精神力等级受身体素质的制约,A级已经是千里挑一的水平, 能达到S级的,魏邈来这个世界七年, 还没真遇见过, 听起来有点儿像是传说中的“斗帝”之境, 而赫尔诺已经紊乱、报废的精神海,也是对方梳理好的。
剧情能够展开, 说明楚越已经遇袭。
这比他预想中快了太多。
院子内的茉莉花香一浪一浪袭来,香气渗透进窗纱, 萦绕满室。
眼前的世界即将被搅得地覆天翻,而他处在狭小的一隅之地中,却风平浪静。
魏邈当然清楚, 他并非离了婚,就能够万事大吉。
的内容成为现实之后,他的戏份杀青,但要想存活下来,同样存在另一个充分且必要的条件,是楚越。
主人公楚越只有尽早接受他的前雌君的诚挚爱意,才能够阻止奥兰德因为求而不得,失去求生的意志,捎带着毁了整个联邦。
否则故事的结尾,该死还是得死。
魏邈最初想过凭运气赌一把生死,毕竟奥兰德为爱寻死觅活这事儿听起来实在抽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假的,剩下百分之一是重名。
但离婚整个流程走下来,他突然不太确定了。
魏邈垂下眼,打开饭盒。
——更何况,他不敢赌。
维恩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如果按照剧情原有的脉络,他们的幼崽,也要为了奥兰德将来那狗屁不通、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爱情,而失去一切,甚至性命吗?
当天下午,研究所第一批的研究员就赶来了现场,加上科维奇家族派遣来的第一批勘探员,人手空前丰沛,匀到魏邈头上的任务少得可怜,矿洞内外堵得密密麻麻,让他莫名想起上辈子早高峰时的地铁站。
“你怎么还在这儿?”弥赛尔教授诧异地回头,摆了摆手,“回去休息,这没你事了。”
魏邈一只手插着兜,站在洼地的边缘,目光高深莫测地凝视着弥赛尔教授,一直看得弥赛尔教授的表情从理所当然,到僵硬地挪开视线:“……我喊错虫了。”
“下次不能这样了。”魏邈叹了口气,道,“教授,您体谅一下我,我只补三个小时的觉。”
就被弥赛尔教授又喊上了山,爬了半个小时的坡,到地儿发现压根不需要他发光发热。
“我今天下午群发的信息,你的聊天框在最上方。”弥赛尔教授解释完,敏锐地问,“你的情绪不太对劲,为什么?”
魏邈静默了一会儿,没有否认:“有点儿吧。”
任谁知道这个世界的未来一眼能看到头,哪怕只是一小半的几率,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而他既不是联邦队长,也不是奥特曼。
说实话,不止是他,谁面对奥兰德,都很容易升起一种独木难支的无力感,就连剧情里的主角楚越也不例外。
弥赛尔教授说不上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这才看起来像是刚离婚的雄虫,别太难过,想想接下来的生活,振作起来。”
魏邈:“……”
前途无亮吗?
他无言地和弥赛尔教授对视了几秒,还是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情绪来得快,消失的也快。
回到民宿,魏邈洗干净手,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菜谱,挑了个相对简单的罗宋汤,将牛肉、胡萝卜、土豆切成细丁,他刀功相当漂亮,摆盘之后,工整得不像话,将水煮沸,放入料汁。
看起来相当有食欲。
魏邈眯起眼,打算给菜拍张遗照,却冷不丁接到奥兰德的电话申请。
熟悉的冷场开局,魏邈将火调小了些,问:“怎么了?”
电话里却传来一道声音:“雄父,猜猜我是谁?”
魏邈愣了一瞬,旋即不自觉地弯起了眼睛,拖长了音:“猜不出来,是谁呀?”
电话那边大声道:“我是维恩!”
——恍如隔世。
魏邈“嗯”了一声,道:“我猜你抢了雌父的光脑?”
“我不说话,你就不知道是我。”维恩才懒得理会魏邈拙劣的推理,得意洋洋地道,“对不对?”
魏邈用毛巾擦拭了下手心,没忍住,反问了句:“可是你不说话,我怎么猜出来是你?”
“……”维恩道,“可是我就猜得出来是你啊。”
那是因为光脑显示的是他的信息。
魏邈失笑:“好吧。”
维恩问:“雄父,你在干嘛?”
“我在做饭。”魏邈看了眼咕噜咕噜滚的锅,慢半拍地将牛肉粒下进锅里,“罗宋汤,我们维恩晚饭吃的什么?”
“不知道。”幼崽为难地说,“好多,我记不清楚名字……雄父,你在自己做饭吗?”
魏邈摸了摸下巴,他思忖了下自己的学习进度,不怎么自信满满地道:“当然,等我这周六回来,给你露一手。”
“真的吗,雄父?”维恩沉思了一会儿,“可你做的饭都不是很好吃。”
魏邈:“……”
“会改进的。”他诱哄般,低声地保证道,“说不定这次就成了。”
上一次失败,还得追溯到维恩一岁多的时候,魏邈没想到小朋友竟然还有印象。
也并非真的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只是坐标系选错了,大部分菜搁奥兰德做的饭旁边,都有点儿自取其辱。
维恩纠结地皱起眉心,过了一会儿,勉强道:“好吧。”
魏邈低笑了一声:“维恩这两天上课吗?”
“上课了。”维恩已经趴倒在桌上,“好累呀。”
“什么课呀?”
“格斗课。”
“新加的吗?”
“嗯。”听筒里,幼崽语气严肃地道,“维恩也想当拳击手。”
魏邈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前两天不是还想当医生?
一个月前,小朋友还想要成为一名记者;三个月前,幼崽试图为伤齿龙做窝沟封闭——因为觉得这个名称很痛,逼得他不得已而澄清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恐龙这种物种。
“那先暂且保留这个伟大的计划吧。”他笑着调侃道,“你当拳击手,雄父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师。”
而你的雌父,有他自己的一套计划。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63章 构陷
奥兰德坐在维恩的身边, 他保持着充分的耐心,静观幼崽眼中难以掩饰的雀跃,唇淡淡抿起, 一直等到维恩将这几天几乎没有说完的话全部向他的雄主倾倒完毕, 才低声警告道:“该就餐了,维恩。”
给予的时间足够充沛,该结束了。
电话那头,魏邈的声线让他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样的语气,仿佛他的雄主就坐在庄园的沙发上, 一边看书, 一边哄着幼崽。
口气完全相似。
他的雄虫似乎唯独对他决绝。
魏邈听到奥兰德的声音, 稍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并不太意外, 他道:“奥兰德。”
还是选择了自己更为熟稔的称呼。
“嗯。”奥兰德垂下眼,即使早有预料, 依然有一种被蛰到的痛楚,“光脑被维恩抢走了, 但确实是我打的电话。”
隔着听筒, 雄虫笑了一声, 道:“我以为只有我对他没办法。”
奥兰德目光冷淡地凝视着幼崽的脸颊,语气却相当柔和:“您不在的这两天, 维恩很听话,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调皮, 礼仪课的老师特意称赞了幼崽,说他非常娴静。”
魏邈静默了一瞬,总觉得奥兰德话语中描述的情景很难具象化地想象, 他过了片刻,才模棱两可地回复:“是吗,维恩毕竟长大了。”
他抛出的验证,很轻松地得到结论。
甚至不需要幼崽自己多说什么。
他的雄主便会费尽心思地为维恩说好话,主动在话里拉进他和幼崽的关系,因为维恩归属于他抚养,所以他的雄虫自然会生出不必要的担心。
所以态度不断软化、妥协。
担心他育儿时不够细致,也担心维恩会感到孤独和被抛弃的感受,周末千里迢迢也要赶回来,雄虫对幼崽心存愧疚,因为他不觉得他是一名好雌父。
——甚至担心他将多余的脾气撒在幼崽身上。
他在无声无息中,已经给予了雄虫足够分量的威胁。
他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忽略这一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雄虫的心目中,是需要这样防范的?
奥兰德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似乎终于捡到一块浮冰,窥见到潜伏的冰山一角,但单是这根冰枝,已经冻得他几乎承受不住了。
不可能。
“您放心。”他强迫自己摸了摸维恩的头发,保证道,“我会照顾好维恩的。”
……那是雄虫的血脉,他们的第一个幼崽。
他怎么敢轻忽大意?
一些比较危险的训练,他都全程在场,确保不会有任何一环出错,真正危及到幼崽的安全。
魏邈没有把话题停在维恩身上停留太久,他随意地问:“最近两天过得还顺利吗?”
他打算等雷铁矿的相关工作稳定之后,周五晚上就赶回布列卡星一趟。
庄园里重新修建、恢复的装潢和往日并无二致,往日他会等待雄虫回家用餐,而如今一切都失去意义。
奥兰德没有动刀叉,而是站起了身,走到窗前,不答反问:“您希望我怎么回答?”
“当然希望你过得不错。”魏邈微怔,不知道哪句话触碰到了奥兰德的敏感神经,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只是一句寒暄的辞令。”
“……过得不好。”或许是环境给了他虚幻的勇气,奥兰德低声道,“一直在想您。”
魏邈有些意外这个回答,旋即笑了起来:“总要有一段阵痛期的,需要我做什么吗?”
就像是婴儿脱离襁褓,学着自己走路,这当然是痛苦的,而从一段已经习惯的关系中剥离,带来的影响同样波及到各方各面。
这需要一段磨合、适应的时间。
魏邈不觉得奥兰德需要再适应多久。
“当时在第一军团驻地刺杀您的幕后主使。”奥兰德突然换了个话题,“也就是赫尔诺,您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魏邈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将切好的小番茄点缀进锅里,撒下一点黑胡椒粉,汁水咕噜咕噜冒泡,听到奥兰德用轻缓的语调问:“您见过他吗?”
——发现了吗?
魏邈不置可否地道:“如果几天前的那一幕算的话。”
也算是在电梯里被逮到,听了一会儿赫尔诺的洗脑式输出,被迫了解了些奥兰德工作中的秘辛。
承认得干脆利落。
“……”
他的前雌君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雄主。”最后的侥幸被打破,奥兰德语气仓惶地道,“不是您想的这样。”
他没有任何对雄虫不敬的想法。
——甚至这个选项,从来也不在他的脑海中。
奥兰德说的拗口,魏邈拧起眉:“什么?”
他以为下一步,奥兰德要问他那段视频。
“我不赞成赫尔诺的任何观点。”冰凉的音色从听筒里传来,像是一种喘息的兽类,魏邈这时候才意识到,奥兰德在解释,“……他给您说的所有事实都无凭无据,都是可笑的推测,他在试图构陷我,您和我相处这么久,知道我不会做出那种事,我只是迫于虫道主义,给予了他一些援助,您相信我。”
话越说越乱,不像是解释,倒像是哀求。
他曾给赫尔诺构想了一套完整的制度。
那些宏图愿景最初并没有打动这位心怀抱负的军团长,但就像一种毒素,一点点侵蚀、麻痹了赫尔诺的判断,当时他同样需要一个还算不错的实验品去搅乱上议院和公众的判断,于是一拍即合。
所谓的雄、雌平等只是一个不算大的砝码,同样添进去的,还有贵族与平民权力的平等、司法独立,让昏庸的上议院走向末局。
他们要背弃家族、旧有的一切,才能达到这一步。
一个崭新的联邦。
多么有趣的、但不切实际的计划。
奥兰德自己都心动了几秒钟。
但这一路走得太顺遂,最初布局的反叛军反而变得格格不入,成为了一种累赘,他尝试过为赫尔诺赋予新的身份,可显而易见,这位昔日的同事固执地坚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甚至试图强硬地改变他的意愿。
雄虫们有多么介意自己的雌君和雌侍心怀叵测,他犯下的错误就有多么严峻。
这种构陷是致命的。
从下午到现在,奥兰德一直在等待时机,但等待真正解释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旧有的语言体系根本无法组织好一场有效的辩驳。
花园里花香袭来。
奥兰德的手搭在窗户的纱锦上,他的精力如此集中,却没有听到魏邈的声音,反而听到锅……似乎煮沸了?
罗宋汤要熟了。
——这件事不是魏邈自己头脑聪明发现的,而是锅里的水要溢出来了。
他紧急拧了火,用一只小勺舀了一口汤,天可怜见,里面的牛腩竟然熟了。
味道还算正常。
至于奥兰德那些话,魏邈听完了,没有任何感触。
他露出清淡的笑意,许诺道:“我当然相信你。”
这件事儿再过两天,他的记忆都快归档处理了。
当时那个视频单纯是为了谈离婚用,这会儿显然没有最初那么急迫,象征意义已经大于实际的用途。
奥兰德不会承认这件事,意料之中。
在度过了最初的求索阶段之后,魏邈也并不觉得彼此需要再坦诚心扉。
知道的太多,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肉眼可见的,电话那边奥兰德似乎轻轻长舒了一口气,旋即试探地唤了一句:“……雄主。”
“过度沉溺对你并不是一件好事。”魏邈叹了口气,“以前还没喊够吗,奥兰德?”
“那我喊您什么?”奥兰德沉默许久,目光凝在一处,过了片刻,才尽量用轻松的语调道,“您现在都自己做饭了。”
“你想喊什么都可以。”魏邈评价道,“味道欠佳。”
这个时候,罗安来到厨房,拿存储的牛奶。
他刚刚睡醒,看到莱尔,愣神了一秒:“师兄?”
雄虫在做饭吗?
魏邈笑着“嗯”了一声,抬起手腕,示意他的耳中有传导的声音。
“我也要喊你师兄。”电话那头,奥兰德突然道,“那位教授会接受我作为学生吗?”
多么童心未泯的一句话。
魏邈哂然,道:“详情请咨询弥赛尔教授。”他不负责招生。
“那您教我。”奥兰德说,“地质学对我来说太复杂了。”
几天前被他的雄主隔着听筒找出破绽,就是因为专业水平不过关。
“上将,我的文凭还是您搞定的。”一直等罗安走出厨房,魏邈才笑着道,“我就不自抬身价了。”
奥兰德应该比谁更清楚,他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
哪怕当维恩的家庭教师,真要竞争,被只手遮天的柏布斯家族查出来简历造假,也得喝上一壶。
奥兰德抛出一句称赞:“您的知识量为我授课绰绰有余。”
“……”再这样不着边际的聊下去,晚饭就不用吃了,魏邈眯起眼,突然问,“你抓到赫尔诺了?”
他对奥兰德的情绪变化相当敏感。
原书的剧情里,没有中间横生枝节,奥兰德依然对反叛军下了手,只是时间更晚,而赫尔诺最终逃脱了层层追捕,奥兰德也因此认识了楚越。
奥兰德试图横刀夺爱,但没有成功。
他下意识以为,剧情开始,结果相似。
但听奥兰德的语气,很难让他觉得毫无办法。
“正准备告诉您。”奥兰德显然心情不错,露出一个轻缓的笑容,他忍不住此地无银地强调道,“主要是其他军雌的功劳,我没有动过他……我主要负责指挥。”
他从来没有碰过赫尔诺一根汗毛。

剧情线搅和得一团乱麻, 也不知道对奥兰德来说,是不是件好事儿。
这或许也代表着,楚越和奥兰德已经见过第一面。
魏邈笑了一声, 照例说了一句:“恭喜。”
“您什么时候回首都?”奥兰德道, “我派约瑟夫开星舰去接您。”
“是你的那位亚雌管家吗?”魏邈沉默了一会儿,“他还会开星舰?”
很难想象这位已有白发的中老年亚雌,启动星舰的动力引擎,风驰电掣的模样。
在宇宙中穿梭, 尽管有完备的智能驾驶系统,要面对的各种意外情况依然浩如繁星, 难度显而易见。
并不会比开飞机简单多少。
奥兰德语调柔和, 他并不理解雄虫的惊讶, 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解释道:“这是担任柏布斯家族管家的基本技能,在每一任管家入职前以及之后的每一年, 都会准备一些简单的培训课程,因为约瑟夫主要负责管理老宅, 所以有机会向您展示他的才能的次数并不多。”
还有一点理由被刻意忽略,他也并不喜欢一名亚雌随意地进入雄主的领地, 插手他的日常家务。
“……真是令虫大开眼界。”
魏邈不禁对那位慈爱的亚雌管家心生三分敬意, 他道:“我周五晚上回布列卡星, 不用约瑟夫来,如果条件允许, 没有其他安排的话,我想陪维恩过一个完整的周末。”
周五回来?
那就是还要等两天。
奥兰德眉眼不自觉地沾染上真实的笑意,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语调忍不住扬起:“当然。”
魏邈道:“那回见?”
得好好打扮一下。
他已经在雄虫面前失礼太久,这一次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的雄主一贯很喜欢他的容貌, 并不吝惜夸赞。
——除此之外,床笫之间,雄虫似乎更偏爱他的胸肌。
奥兰德晃神了一瞬,回到餐厅的时候,维恩已经快吃饱了,懒洋洋地趴在餐桌上,打了个哈欠:“雌父,我困了。”
奥兰德笑着应了一声,将幼崽抱起来,冷不丁想起一个多余的环节:“雌父给你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上了一天的课,似乎确实很辛苦。
“不要。”维恩摇了摇头,“你的故事好无聊。”
奥兰德垂下眼,收起了多余的表情,面无表情地看着幼崽。
维恩不为所动地在奥兰德怀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静静地合上眼:“把我送到房间就好啦。”
他可以自己睡着的。
“不可以。”奥兰德把幼崽提起来,晃了晃,淡淡地道,“要先去刷牙。”
他的雄主很担忧幼崽的口腔健康。
陡然被唤醒,维恩气鼓鼓地睁开眼,湛蓝色的眼眸闪烁着愤怒的神色,“我要告诉雄父。”
“告诉什么?”
“你虐待我,不让我睡觉。”
“……所以我说你愚蠢。”奥兰德垂下眼,冰凉地笑了一声,“维恩,在行动之前,为什么要先给你的敌虫展露真实的意图,你是真的有恃无恐,觉得我拿你没办法吗?”
他要教训幼崽,有的是借口和机会,甚至只需要从外部施加压力,不需要自己出面。
比如在教学中,吩咐老师给幼崽碰一个软钉子;亦或是等入学之后,被同学孤立。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境况。
维恩慢半拍地沉思了一会儿,半晌,目光警惕地看着奥兰德。
“收起你的天真想法,不要再尝试用语言威胁我。”奥兰德将幼崽扔进卫生间,弯下腰,为幼崽挤好香橘味的牙膏,望着那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孔,语气淡漠,“学会和我和平相处,这也是你的一门功课。”
这本不需要他的提醒,是维恩自己后天要学会的事。
他三岁时,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接下来的两天,光幕没有任何变化。
第二天下午,魏邈去了一趟医院。
安卡米州唯一一家大型医院在港口五公里处,建得相当漂亮,漂亮的方尖塔穹顶下,整座医院外立面刷了一层乳白色的漆,复叶羽栾的倒影拓在建筑上,投出一个一个小小的阴影,魏邈在医院外的小型操作台办理探望手续,突然听到一道声音:“莱尔阁下?”
利亚站在不远处,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明明没什么情绪,魏邈愣是读出了一点莫名的惊诧。
——你也生病了?
“来探望同事。”魏邈笑着道,“没想到在医院碰见科维奇先生。”
利亚抬起眼,拧了拧眉:“有研究员因为勘察雷铁矿而受伤了吗?”
魏邈简明扼要地解释道:“不是,之前反叛军的一次袭击,他们被波及到了……现在没事儿了。”
“……我很抱歉。”
“嗯?”机器台吐出一个小小的准入申请证,“莱尔”将证书递交给医院前台的工作人员,利亚的声音很小,他没怎么听清,道,“科维奇先生是伤患,还是家属?”
“来取药。”和雄虫之间隔着一掌的社交距离,利亚想了想,道,“一定程度上,我和您的同事是难兄难弟,都因为反叛军而来到这家医院。”
和赫尔诺交战时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愈合。
魏邈笑了一声:“很幽默的表述。”
利亚侧眼,有生之年,第一次被虫夸赞幽默,让他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
哪里幽默了?
他的话似乎本来也并不多。
一般来说,他只需要在各个文件上签署自己的名字,上前线坐镇指挥时,要尽量简短、清晰地传达命令,而每周的军部例会,同样不需要他来主导进程,面无表情地聆听就好了。
离得近了,莱尔出色的容貌在眼前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利亚垂下眼,扫了眼指示牌:“您去住院部?”
“嗯。”魏邈道,“科维奇先生应该去军需科?”
这两个科室都在一栋楼里。
气氛稍显凝滞,魏邈先摁了电梯的按键,寒暄结束,他没有再忍心折磨利亚。
甚至不需要剧情作为额外的补充,就能很轻松地获取到一条信息——
这位军团长,大约似乎或许有点儿社恐。
和温弥的性格截然不同,科维奇家族内部,到底是怎么互相交流的?

这是身陷囹圄, 不知道第几个小时。
楚越给这个监狱起了个名字,叫小白,他怀疑自己的双眼是被某类药物暂时控制变成了瞎子, 而不是永久的失明。
此时已经隐约能看见一点点墙壁的轮廓, 入目是无穷无尽的白色,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遵纪守法了二十二年,这还是楚越第一次被拘留,他心里竟然隐约有点儿庆幸——
还好星际社会没有留案底的说法, 关多久,也不影响考公。
不过这具身体的原主压根儿就没上过学, 也不知道有没有资格。
楚越有点儿萎靡不振。
这间牢房并不大, 很偶尔的, 会有一只机械臂给他送来一瓶很小的营养剂,几乎没有味道, 楚越警惕地盯着那玩意儿看了半晌,总觉得里面应该放着毒药……难不成这幕后主使在等他自行了断?
但他不抗饿, 忍了几个小时,就实在忍不住咽嘴里了, 那玩意儿像是果冻一样, 无色无味地滑下去, 冰冰凉凉,只有拇指缝的一小块, 吃下去瞬间脉动回来。
楚越:“……”
得,白紧张了。
原来就是普通的营养液啊。
机械臂来的时间或长或短, 而那道滴水的声音,没过多久,就逐渐消失了, 他失去了最后的坐标。
等到楚越慢慢恢复一些视力,他才看清楚,那是一滩鲜红的血。
他沉默了很久。
置身于一种极端寂静的状态里,仿佛时间本身都不再存在,意志不自觉地开始溃散,楚越最初尝试过观察环境,向外界求救,但显然无济于事。
就像是被困在羊圈里的羊,甚至不知道要等多久,亦或是下一秒,就有屠刀挥砍而来。
楚越最初猜测他是被一种更高维度的生命观测到了,但脑海中这位雄虫的记忆告诉他,虫族才是这个宇宙中最伟大的种族,他们主宰一切,不存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宏大科幻概念。
……好吧。
没关系。
楚越摸了摸下巴,想:也并非无路可走。
他还有死路一条。
治不了,没救了,等死吧。
奥兰德签署完一份文件,淡淡地垂下眼,一只手撑着太阳穴:“有什么异常?”
“0312号七个小时前,试图咬舌自尽。”第四军团的副军团长顿了顿,道,“可能是怕疼,没有成功。”
“效率太低。”奥兰德漫不经心地道,“我以为你已经提审过他了,他知道反叛军内部的情况吗?”
“有这方面的怀疑。”副军团长说,“03128号经常会自言自语,我按照他的唇形,试图还原他所表达的内容……很混乱。”
“继续说下去。”
“他所使用的并非是联邦通用的语言体系,也并非是纳科达星的方言,我怀疑是一种密码。”
被逮捕的反叛军残部会被二十四小时监控,有任何异动,会直接上报给军部高层。
奥兰德总算起了些兴致,他合上钢笔的笔帽,抬起头:“密码?”
赫尔诺精通密码学。
但反叛军内部所有加密、传输的文件,都经过他的审阅,如今还没有破译的密码也只有流窜的星盗们约定俗成的一些古老符号,都是些默许的灰色交易,没什么归档的价值。
“也或许是一种语言。”
奥兰德眯起眼,眼底的厉色一闪而逝,点开楚越的资料。
在荒星出生、没有身份证明的雄虫,精神力等级为D,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雄父,由雌父抚养长大,几天前因为军部针对反叛军的轰炸,房屋被毁,于是住进“棚屋”内。
……军雌们上前线开疆拓土,也并非没有收获,起码为联邦增添了不少新鲜出炉的废物,和无数笔无效的福利支出。
不过——
奥兰德凝视着楚越的关系网中浮现的、那名意料之外的亚雌,目光久久未动。
太巧合了,他怎么会忘记这么一个贱雌?
这位贱雌的脸皮出乎他的意料,如今还能毫无廉耻之心、安之若素地待在他雄主的研究所里,魏邈反倒因为这件事,主动离开了布列卡星。
资料写得清清楚楚,这位亚雌和这个D级的雄虫一起长大,是对门的邻居。
他要把这件发现告诉他的雄主,揭穿尤文伪善的真面目。
那名卑劣的亚雌,显然不值得雄虫费心。
想到他的雄主或许会彻底厌烦那位亚雌,奥兰德唇角勾起一些上扬的弧度,眼眸愉悦地弯了弯,点开楚越的监控录像,截取了片段,一幕一幕飞快地浏览,再慢慢减速。
副军团长屏息凝神,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等待。
楚越的声音被封住,口型却并不难模拟。
没有专业训练的痕迹。
“西莫先生,你似乎发现了个很有趣的虫子。”奥兰德道,收起了笑容,语气带着淡淡的兴味,“我来亲自审讯。”
不知道为什么,副军团长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光幕里那名一无所知的雄虫,投去一个复杂的视线。
排风扇突然嗡嗡作响,楚越突然听到了一阵低沉的敲击声:“03128,抬头。”
“……”楚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巨型的机械臂,机械臂展开手心,一个小小的光幕缓缓开合,屏幕上浮现出硕大的emoji表情,“啊?”
有点儿滑稽。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一道灼热的光束抵在他的额头上。
“最好维持这个姿势。”奥兰德淡淡地垂下眼,“注视前方的屏幕,我问、你答。”
楚越的“你是谁”一下子僵到嗓子眼里。
“第一个问题。”奥兰德吐出这个陌生的词汇,“妈妈,是一种昵称,或是一种角色的代指?”
这是楚越的所有自言自语中,出现最高频的字词。
眼前的雄虫面色僵硬,震惊地望着他,张了张口,又不说话了。
“是代指,对吗?”奥兰德凝视着楚越的神色,眼底一片冰凉,“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否。”
楚越过了一会儿,才僵硬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三个问题。”那道被处理过的机械音语气加重了些,速度却依然均匀,“你知道变形金刚吗?”

……变形金刚?
楚越懵了片刻, 尽管那位机械臂使用的是虫族的语言,但他还是怀疑自己听到的是假消息。
尽管没看过那些电影,但多多少少也经历过外国大片的轰炸, 名字实在熟悉。
这玩意儿, 是虫族本来也有的吗,也叫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的话,那岂不是——
脑海中思绪混乱,楚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蹦出一堆猜想, 难不成,不止是他, 还有其他的穿越者, 或许不止一位?
他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对面又到底是什么虫?
这具身体的原身经历相当平淡,唯一能吸引注意的, 恐怕是他的穿越者身份,楚越试图回忆了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三天短暂自由时间, 他独居,在虫群旁边儿住, 捡回来那位雌虫还晕得结结实实, 按理说应该没有谁会特意盯着他犯错。
但在牢狱里, 他没料到会被这么密不透风地监视,怕自己疯了, 悄摸无声无息地念念叨叨,还用的是普通话, 一细盘,只怕到处都是筛子。
他只是喊了几声“妈妈”。
可问题是……这个世界,似乎确实没有这样一个对应的发音和称呼。
他眉毛向内靠拢, 表情紧绷,下颚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了一下,眼睛向左侧垂落,这是明显恐惧和心虚的微表情。
奥兰德将楚越的表情尽收眼底。
欲盖弥彰的掩饰。
不需要回答,他已经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楚越知道。
所有的规则和设置,只是为了攻破被审讯者的心理防线,这位雄虫或许有过准备,但显然没有任何应对审讯的经验。
他在焦躁、不安、猜测。
奥兰德同样如此。
最简单的验证被证实,他只觉得心里发冷,为什么楚越会知道他的雄主给维恩描述的睡前故事?
他们在此之前,隔着遥远的行星,素昧平生,绝无见面的可能。
他的雄主在婚前资料寥寥,处于贫民窟第九区的漫长时间几乎只有一张简历纸,而那已经是最后的痕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存在的证据。
他只溯及到婚前的两年时间。
一个一无所有的雄虫,在那样恶劣、混乱的环境中,究竟是如何长大的?
他的雄主是一个没有确切过去的雄虫,但无论是修养、谈吐、学识,奥兰德用客观的视角,花了零点零五秒,得出一个理性的结论:其他的那些废物,给他的雄主提鞋都不配。
他眯起眼,眉眼间缠绕着阴翳的神色:“时间快到了,03128。”
楚越闭上眼,一咬牙:“……不知道。”
眼前的机械臂突然动了起来,缓慢平移到楚越的前方,投下来一张白色的纸,和一只黑色的碳素笔:“画出你想象中变形金刚的样子,时间为三分钟。”
楚越:“……”
所以我回答不回答,不重要是吗?
不知道的以为哥们儿正在应聘派拉蒙影视公司的设计师呢。
他拿起笔,随意地涂了几笔,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没有画机甲和汽车,而是结合脑海中的记忆,涂涂画画,弄了个四不像的大眼睛怪兽出来,像绿巨人涂上眼影和假睫毛后的产物。
美术水平相当堪忧。
楚越最初担心这个作品会被评判为跑题,但竟然没有收到这样的提示。
不知道为什么,他微微松了口气,还有功夫发散思维,不着边际地猜测:这个世界,真有神仙把变形金刚做出来了?
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他也想要拥有一架啊!
他小时候还想要当铠甲勇士、奥特曼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楚越突然燃起了点儿为数不多的斗志。
“写下你的姓名。”
楚越照做,写完第一个字儿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
他的字迹,和原主似乎并不相像,原主甚至不怎么会写字儿。
还是吃了文化水平过高的亏。
三分钟后,奥兰德垂下眼,看了眼光幕上呈现的“作品”,最后的笑意收拢了起来,表情阴冷。
这样的勾线方式。
他的雄主最初教维恩画简笔画时,勾勒的线稿,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奥兰德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拐弯抹角地追查他的雄主,这不符合一名雌君的本分,但诱惑直观地摆在眼前,让他几乎失去了多余的理智。
没有任何一只虫会知道这件事,他的雄主也不会知道,他会让楚越悄无声息地逝去,不留下任何隐患。
只是想要了解雄虫隐晦的过去,他没有犯错。
更何况,他的雄主也没有严密地隐瞒过。
那几乎是他们彼此之间默契的共识。
可现在魏邈已经不要他了。
……说不要了就不要了,像是穿旧的衣服,随手扔进回收箱里,没有多余的留恋。
他怎么能坐以待毙?
奥兰德眼眸里垂过隐忍的痛意,他攥紧了手心,对着听筒外的副军团长道:“请一位心理咨询师过来。”
楚越构筑的心理防线相当牢固。
或许需要深度的催眠,才能刨根问底。
魏邈回到布列卡星的时候,已经是周五深夜,呼啸的风声穿过云层,熟悉的风景映入眼帘,他提前看了预报,首都已进入冬令时,有一种陡然从金枕星的三伏天入冬的冷感。
他走出传送阵的小型舱门,便看见漫无边际的黑夜下,无数的舱门同时闭合,霓虹的流光飞逝而过,维恩站在传送阵机舱的闸门之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窗,一蹦一跳地看着他。
他提前告诉了维恩,返程的传送舱编号。
奥兰德站在幼崽的旁边,他似乎将头发剪短了些,在舱外蓝紫色的灯光下,瞳孔几乎剔透,英俊的眉眼却没有任何疲倦之意,目光落在他身上,宛若深海里灰蒙蒙的亮色,神色专注、一瞬不瞬。
魏邈环抱住维恩,亲了亲幼崽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才笑着转过头,道:“几天不见……我以为是约瑟夫来。”
“约瑟夫今日休假。”奥兰德走在他的身侧,垂下眼,他闻到了雄虫身上惯例的岩兰气味,淡淡地解释道,“最近布列卡星的气温变化太大,老先生受不了凉,高烧不退,他担忧将感冒传染给您和幼崽,所以不得不申请了病假。”
“……”甚至不需要多余的思考,魏邈漫不经心地替奥兰德补充完他的全部理由,“所以你只好亲自来了?”
奥兰德眼睛也不眨一下,若无其事地道:“是。”
哦,真可怜。
偌大的柏布斯家族似乎只剩下这样一位光杆司令了。
魏邈笑了声,没多说什么,他将一只中等大小的礼盒递给奥兰德,道:“那我把维恩接走了?”

第67章 广藿乌木(一)
奥兰德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他停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怔愣,须臾之后, 才又露出一个并不太自然的微笑:“您回那间公寓吗?”
维恩在怀里轻飘飘一片, 像朵云一样,脑袋一骨碌朝着魏邈的衣服里扎,魏邈只得调整了下站姿,胳膊向下匀了匀, 随意地回了句:“不一定,睡大街是次选。”
维恩陡然从怀里抬起头, 露出欢呼雀跃的表情:“好耶, 维恩要睡大街。”
他喜欢睡在露天花园里面。
“……不可以。”魏邈动作轻缓地将幼崽的脑袋塞进衣服里, 他有点儿后悔刚刚蹦出来那句话,语气不容置疑, “天气太冷了,会冻感冒的。”
维恩的表情可怜兮兮:“不怕, 维恩会吃药的。”
魏邈拧了拧眉:“会有副作用。”
维恩刚出生的那会儿,魏邈并不会抱小朋友, 作为独生子, 年节之时, 和亲朋的走动也寥寥,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倒是把欠下的份额全部补了回来,幼崽实际上并不黏乎, 但显然不太乐意自己下地走路。
小美人鱼一样。
这样的习惯从破壳维系到三岁半,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奥兰德不说话了,他提着礼盒, 走在魏邈身后,一如往日般恭顺地垂下眼,却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魏邈倒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五年的时光在他脸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几年,对于虫族漫长的一生来说,实在不足为道。
但已经足够他完全了解一名雌虫。
……又生气了。
奥兰德的自尊心相当高,常年身居高位的上将,或许当真没被下过脸,也就离婚离得比较狼狈。
可能这也是对方第一次来公众乘坐的传送阵舱。
目的并不难猜。
约瑟夫到底感冒不感冒,答案见仁见智。魏邈倒不至于情商低到不解风情的地步,但他顿了顿,却没有多说什么。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没有藕断丝连的想法,就不要再给些无用的复合信号。
这会儿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好虫。
布列卡星的传送阵脱离地表,建筑面积太高,只能用光滑的曲面来对抗风阻,设计得相当反虫族,风从中间的豁口渗进来,凉意森森,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奥兰德的声音:“里面是什么?”
“什么?”魏邈回头看了眼,解释了句,“扩香石,原料不怎么值钱,在克里格尔山脉挖的,打磨过了,可以直接用。”
滴几滴精油,可以做各类无火香薰。
走出风口,便正式出了传送阵,奥兰德却没有走,他忍不住拽住魏邈的衣角,低声道:“我送您回去吧,时间太晚了。”
有一个星期没见到雄虫,他的视线几乎贪恋。
魏邈只得转过脸,迎上奥兰德的眼睛,他静了片刻,才说:“你来过那里,奥兰德,你也应该知道,我那里没有多余的地方招待你。”
说得几乎直言不讳。
他的公寓只有一间卧室。
这一个星期,魏邈零零散散给公寓里添了不少家具,他身在另一个星球,有不少东西直接光脑上下单,让虫抬进门,维恩有洁癖,他中午临时找的一位钟点工,全副武装,把几十平米的公寓细致地清理了一遍。
透过监控看,勉强已经到达温馨的标准线。
多住一个维恩倒还行,就当带幼崽体验变形记了,但显然没地儿腾出来放一尊陆地神仙。
奥兰德抿紧唇,望着魏邈,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您现在的房主是我。”
魏邈说:“我知道。”
他的目光跃过四周,挑了挑眉:“买卖不破租赁,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聊物权的归属?”
“……不是。”奥兰德面色苍白起来,他偷偷观察魏邈的神色,语无伦次地解释道,“雄主,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要威胁您的意思。”
他一着急,还是那几板斧,来回用,称谓都不带更新迭代的。
——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把一堆民众和贵族忽悠住,进入上议院的。
这会儿车来车往、噪声巨大,眼看着奥兰德不想走,魏邈一时半会儿还真抛不开他,他叹了口气,拽着奥兰德空出来的那只胳膊,还是把他拉上了悬浮车。
奥兰德的车,他的虹膜却很轻易地扫开了。
自动驾驶系统的机械音提醒道:“莱尔先生,终点是否为法兰街林荫道?”
那是对方庄园的所在地。
魏邈没说话,自动更新了他现在的住址,维恩已经睡着了,他把幼崽放到旁边小小的沙发上,奥兰德坐在他旁边,处在密不透风的空间里,望着他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
看起来有点儿得意。
魏邈其实不清楚他在得意什么,仿佛又验证了些东西,他淡淡地道:“抬手。”
奥兰德把手抬起来。
魏邈从他左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毛毯,给维恩披在身上,才坐下,他沉默了一会儿,懒得组织措辞,直截了当地道:“一会儿我陪你吃个饭,就回去吧。”
再折腾折腾,没准可以等个日出。
“您晚饭还没吃吗?”
“临时垫了点儿。”
“我给您做。”奥兰德说,“外面的饭不干净。”
……也不失为一种坚持。
魏邈哑然,说:“不用。”
奥兰德那些饭,工序复杂、文火慢熬,每顿的餐标都是做国宴的级别,放《舌尖上的联邦》或许会牢牢占据一席之地,但此情此地,放庄子里,得诞生和“涸辙之鲋”近似的典故。
神仙水也解不了近渴。
真要吃嘴里,也不知道谁比较折磨。
他其实也有些困了,坐在一边儿,稍微眯起眼,打了个盹儿,也能感受到一道没办法忽略的视线,再睁开的时候,才发现奥兰德在拆礼盒。
奥兰德垂下眼,仔细打量着盒子里的水晶,眼圈竟然有些红,魏邈怀疑是自己睁开眼的姿势不太对,他定定看了两秒,才确认今夕何夕:“哭什么?”
“您还能想起我。”
魏邈神色微妙,过了片刻,才发现自己也容易词穷:“……我没这个意思。”
刚结婚那会儿,因为经常出差,去各个星球,他也经常给奥兰德送点儿当地的纪念品,乱七八糟,什么类型都有,没见这么大反应。
“担心您在金枕星遇到其他的雌虫。”奥兰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原先从来不敢说出这些话,只害怕雄虫觉得他多心,惹雄虫厌烦,此刻却一股脑说拉出来,“……就彻底想不起我了。”
他已经不是雄虫名正言顺的雌君了。
如果真的有第二只雌虫,他要怎么办呢?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想好这件事的处理办法。
连对尤文,都投鼠忌器。
假如真的有……他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件事,和魏邈撕破脸皮吗?
奥兰德也不清楚,但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恨不得把那些靠近魏邈的雌虫一个一个捏死。
魏邈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他说不上什么情绪,望着奥兰德,慢了一个八拍地道:“别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
不是什么天崩地陷的大事。
离婚对他、对奥兰德,或许都是件好事。奥兰德早就已经不再需要一名挂名的雄主,他给予对方自由,同样,也从这段关系中脱身。
双赢的局面。
离婚条款里也没有限制奥兰德之后的择偶权。
悬浮车一路行驶,魏邈阖上眼,补了一会儿觉,他坐着也能睡着,一只手撑着脑袋,奥兰德盯了他一会儿,内心被充塞的满足感填满。
事情远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
原本的诸多疑问得到印证和解答,魏邈的来历远比他设想的更为渺远。
那是什么?
他专注地望着魏邈,眉眼被酸胀的情绪填满,但这是另一方天地,他如此卑劣地庆幸,他的雄主回不去了。
没有雄父和雌父。
……哦,是父亲和母亲。
只有他,也只有维恩。
他虔诚地吻了吻魏邈的脸颊,微微笑了起来。
如果按照这个种族的说法,他是魏邈的女友,也是他的“妻子”,还是唯一的正房太太。
——尽管这个称呼,即使在深夜,也从来没有听过魏邈启口。
他的雄主这五年表现得如此自然,以至于他从未有过任何这样荒谬的怀疑。
如果不是抓到第二位同种族的人,他甚至不会知道。
没关系。
奥兰德在心里说。
他琢磨着这个陌生的称呼,一直到能够熟练地在心里念出来正确的音调。
他会安安分分地守好“妻子”这个身份,绝对不让雄虫丢脸。
悬浮车在行驶了二十分钟后,终于停下,魏邈懒洋洋地睁开眼,奥兰德已经抱住维恩,替他开了门,似乎遇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对方的眼睛不自觉地弯起:“莱尔,我们到了。”
魏邈站起身,右手揣进兜里,“嗯”了声,弯腰下了车。
他们一起走进电梯里。
市中心一直到这会儿,还灯火通明,两畔灯红酒绿,魏邈侧眼,问:“想吃什么?”
幼崽并不太需要专门的照料,可以独自睡眠。

第68章 广藿乌木(二)
公寓的灯“啪嗒”一声打开, 魏邈示意奥兰德先进去,空置的房间多多少少都有味道,好在这两天添置家具, 虫进虫出, 味道淡不可闻,顾及着维恩,奥兰德轻声问:“您还买了沙发?”
和最初的空旷相比,这间公寓仿佛改头换面了一般。
雄虫显然花了心思布置。
理论上, 奥兰德应该是魏邈的房东,此刻却局促地站在玄关的一隅, 怀里抱着幼崽, 没有他发话, 便站在原地等着,眉眼却看不到任何不满, 仿佛规行矩步的上门妇,看着委实有点儿可怜——这多少掺着点儿夸张的表演性质, 魏邈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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